隨著鹿同蒼的死, 這件案子逐漸浮出水面。
江河希望一錘子把鹿同蒼錘死,好徹底接手他的勢力,洋人也希望將此事徹底定案, 以免夜長夢多,雙方一拍即合,此事鬧得沸沸揚揚, 那些黑白兩道的事情不方便為大眾知曉, 但最能昭示鹿同蒼罪狀的, 還是他唆使手下拐賣人口的事情, 江河不方便露面, 但總得有個破案的功臣, 這件功勞自然而然就落在凌樞身上。
從救人的角度來說, 也的確是凌樞揭開了這個井蓋。
「如果不是你,就沒有那麼多女子獲救,她們也不可能重見天日,如孫太太等人, 必定會受盡折磨而死, 雖說施恩不望報,但好人好事也得廣為流傳,才能鼓勵更多善行, 你不必害羞……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江河說不下去了, 頂著凌樞怪異的目光, 忍不住摸上自己的臉。
今天出門沒刮鬍子?
凌樞:「你這些話是誰教你背的?」
江河:「那麼明顯?我那新來的師爺教的。」
凌樞實話實說:「略顯僵硬,一眼就看出不是自己措辭的。」
江河從善如流:「那我下回背熟一點。」
凌樞:……
江河明擺著裝傻充愣。
對付厚臉皮的人, 只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凌樞笑道:「江先生好算計, 把我推到台前出風頭, 你自己卻在後面躲清閒, 這種新聞採訪,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好處,還是免了吧,什麼採訪,讓你那些手下情人出面就好了,當英雄這麼大的好處,就留給他們的,當你欠我個人情吧。」
江河抽抽嘴角:「手下就罷了,我哪來的情人,不要將我與鹿同蒼相提並論。你若不愛出面,我就幫你推了,不過這是你打響名頭的大好機會,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鹿同蒼樹倒猢猻散,那些人忙著亡命天涯都來不及,不會真有對他忠心耿耿的人來找你算賬,你大可放心。」
凌樞:「打響名頭從何說起?」
江河不急不忙,先把煙盒遞給他,得到對方否定的答案之後,又自己點燃一根,吞雲吐露,這才慢悠悠開口。
「你難不成一輩子都安於現狀,在岳定唐身邊當個小秘書小助理嗎?凌樞,你能力不差,要身手有身手,要腦子有腦子,何必在別人屋簷低頭?不如自立門戶,開個偵緝社,我還能介紹些富家太太丟貓丟狗,捉姦丈夫,巡捕房和警察局都懶得管,卻有不菲收入的活兒給你,不是比現在滋潤多了?」
凌樞笑了笑,沒接話。
江河也許是好意,但他這樣說,明顯不瞭解凌樞。
他如今千帆過盡,就剩下混吃等死得過且過一個愛好了。
如果非說還有執念,無非就是保護家人,再加上一個姓岳的。
「謝了,我好好考慮一下,新聞採訪你隨便找個人頂上吧,我就不露面了。」
江河見他要走,忙問:「那馮家的事情?」
凌樞揮揮手,頭也不回。
「曉得了!」
馮小姐這件事,光從江河這裡聽,是聽不出個所以然的。
要打聽馮家的消息,還有一個人比江河更靠譜。
凌樞怎麼也得問個清楚明白,才決定接不接這個差事。
雖然他不怕麻煩,但也不想被人帶坑裡去。
眼看時近中午,凌樞尋思上哪兒去混一頓午飯,雖然不算餓,但午飯也是不能不吃的,尤其是能佔便宜的情況下,絕沒有自己掏腰包的理兒。
他東晃蕩一下,西晃蕩一下,看著琳琅滿目的零嘴兒也沒下手,終於晃蕩到市局門口,進去一看,辦公室是空的,岳定唐沒在。
他日常兩點一線,不是在市局就是在學校,這邊沒人肯定是在那邊,凌樞又去了學校,居然也撲了個空,同辦公室的教授告訴他,一名女學生來找,岳定唐跟著一起出去了。
這年頭師生戀並非個例,社會上也有一些名人擔任教職期間與女學生發生感情的,市井坊間總是對這樣的故事津津樂道,不過數量終歸是少,這教授說話時就帶了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彷彿在等著看好戲,又似篤定岳定唐和女學生之間一定會發生點什麼。
奈何凌樞心不在焉,根本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讓教授一腔八卦共享之心無處發洩,甚是失落。
跑這兩趟下來,凌樞也才有些餓了,他離開學校,準備就近找間小飯館隨便對付一下,不經意路過一間咖啡館,卻看見坐在窗邊兩個人。
其中一個,還是導致他昨夜至今腰脊隱隱作痛的元兇。
坐在岳定唐對面的,則是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學生。
依稀還有點面善。
凌樞站在原地回憶,玻璃後面的人看見他了。
女學生正好面朝他這邊,見狀眉梢一揚,驚喜起身,還衝他招手,示意他進去。
凌樞也想起來了,上回他去岳定唐學校找人,途遇這個姑娘,對方正是岳定唐的學生。
「蕭小姐,別來無恙。」
凌樞甫一進去就問候對方,蕭月發現他還記得自己,便也更高興了。
只是這高興之中,還夾帶幾分憂心忡忡。
「凌先生好。」
蕭月忙起身致意,很有禮貌教養。
「蕭小姐不用客氣,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蕭月看了岳定唐一眼,見老師沒說話,忙道:「沒有沒有!我是有事請托到岳教授這裡來的,正好也是想拜託凌先生您幫忙,能恰好遇見你,真是太高興了!」
「是馮小姐的事情,蕭月是她的閨蜜,想讓你幫忙。」岳定唐終於接話。
他的態度有些冷淡。
蕭月也許看不出來,但凌樞一眼就看出來了。
凌樞一時琢磨不透對方這冷淡是衝著蕭月,還是衝著自己。
「你是說哪位馮小姐?」
雖然剛剛從江河那裡聽到這件事,但凌樞還是再次確認一下。
蕭月:「就是馮家三小姐,閨名馮珍珠。」
馮家和蕭家乃是世交,蕭月跟馮珍珠自小一起長大,感情也非同一般。
不過蕭月愛讀書,成績也好,就上了大學,馮小姐志不在此,讀了個中學畢業已經不錯,她和吳家四公子吳蓬兩情相悅,可謂金童玉女,兩家人都喜聞樂見,絕不至於發生什麼門當戶不對的鬧劇。
吳蓬一表人才,學的是建築學,還準備出國深造,兩人商量好,馮小姐打算結婚後就隨丈夫出國,夫唱婦隨,珠聯璧合。
但好景不長,吳蓬在國內隨老師到野外采風時,不慎從高處落下,摔成重傷,不治身亡,馮小姐還未正式過門,就痛失了未婚夫,悲痛不已,差點遁入空門。
「這件事當時我看過報紙報道過,的確很可惜。」凌樞道。
蕭月點點頭,神色黯然。
「此事過後,珍珠低落好久,我怎麼勸她也沒辦法振作起來,我生怕她想不開尋短見,不開學的時候,幾乎日日陪伴她,開學之後有空也會去看她。但前段時間,她忽然就漸漸好起來了,還要跟吳家五公子訂婚,她能走出陰霾,我也為她高興。」
「等等,」凌樞聽到這裡,出聲打斷,「你說吳家五公子,是之前那位吳蓬的——」
「弟弟。」蕭月補充道,「但不是同母所出,吳部長有過三房太太,長房是老家訂的,他出來革命之後就另娶了,過兩年這位太太難產去世,他又另外娶了一位。」
吳部長年紀雖然大了,但不改風流本性,許多女人甚至不為他的權勢富貴,就為他本人的魅力,願意不計名分為他生兒育女。
背後議論長輩是非,蕭月面色略有尷尬:「吳蓬行四,是二太太所出,吳五公子吳斐,則是現在這位太太生的。」
聯姻對像同樣是吳家,前後還是兄弟,兩家人自然也沒什麼意見。
但是蕭月看著卻不太對勁。
「我其實也說不上來,就是看珍珠跟吳五相處還挺開心的,但她有時候獨處卻還會悵然若失,神思惘然,我以為她是礙於婚約和兩家交情,不敢悔婚,只能退而求其次,但她卻給我說,吳蓬回來了。」
凌樞:「這是什麼意思?吳蓬沒死?」
蕭月搖頭:「怎麼可能,他的葬禮我還出席了。我也聽不明白,就問她,她又不肯直說,那句吳蓬回來的話,我記到現在,總覺得,聽著有些發涼。」
凌樞:「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蕭月:「大概是十來天前吧,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昨天才從她家人口中得知她失蹤的事情。」
一個單身女子失蹤,家人自然是不肯大肆宣揚的,一來為了女子名節著想,二來為了家族聲譽,要不是馮家關係大,在巡捕房那裡掛上號,又爆出春山會的事情,兩者也許都不會被聯繫起來,馮珍珠可能永遠都要消失在茫茫人海裡。
凌樞覺得能從蕭月這裡得到的訊息差不多了,起碼證明江河沒有說謊,再詳細的事情,她恐怕也不清楚,還得問馮家人,或者蓉姐。
蕭月道:「凌先生,我知道您破案很有一套,比那些巡捕和警察都強。」
凌樞好笑:「我也是警察。」
蕭月臉紅,凌樞這「游手好閒不務正業」得她都快忘了對方的本職。
「此事還請你幫幫忙,馮家現在也在懸紅找人,我可以為您牽線聯繫。」
趕在凌樞答覆之前,岳定唐忽然插話進來。
「先吃飯吧,吃完再說。」
凌樞假惺惺:「不會打擾兩位嗎?」
岳定唐橫他一眼:「我說打擾你就會走嗎?」
凌樞:「那你可以先幫我和蕭小姐點一桌菜,咱們分桌吃,互不干擾。」
岳定唐很想將他那張嬉笑的臉皮狠狠捏一下,奈何有外人在,也只能想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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