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肅這個所謂的弟弟, 曾經幾欲置他們母子於死地, 後來雖然沒有得逞, 可也沒見他有什麼悔過的情緒, 反倒對自己備受族人看重而不忿,只可惜縱火的事情找不到證據, 沒法將這個麻煩徹底解決掉。
這樣的人, 就算將來為官, 肯定不是什麼能做實事的幹吏, 但要是碰上什麼機緣, 傍上一棵大樹,保不準還會興風作浪,攪混一池水。往好處想,他到外地為官,肯定一時半會也沒空再尋思著報復自己,趙肅也不用擔心後院什麼時候會起火,可以專注眼前一畝三分地的經營了。
他合上信,長吁了口氣,目光一瞥, 見陳洙欲言又止的模樣,以為他也傷心堂妹去世,便安慰道:「人死不能復生, 伯訓也節哀順變。」
陳洙在心裡糾結半天, 還是決定說出來:「少雍, 你我不是外人, 我就不瞞你了。其實我這邊的家書裡,除了說明堂妹病逝的消息,另外還有一事……雖然我覺得時機並不太合適,可既然家里長輩提出來了,我便先給你透個底,免得到時候你收到信時,會覺得意外。」
趙肅見他如此鄭重其事,也有些奇怪:「怎麼?」
陳洙撓頭:「你知道,我那個家族,在長樂是數一數二的大家族,人數之多,有時候連我也未必能喊出名字來。」
趙肅點頭。
「你的未婚妻,我那位去世的妹妹,是二房的嫡女,我二叔子女眾多,但論起來,嫡出的女兒也只有這麼一位,先前將她許給你,也是十分看重你的緣故。」
趙肅點頭。
「二叔庶出的女兒有四位,其中一位比你小四歲,今年正好及笄,性情亦是和順,比我那位嫡出的妹妹還要賢淑溫柔,可就是出身低了點,生母乃是婢女……」
趙肅見他語無倫次,忍不住打斷:「伯訓,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麼?」
陳洙心一橫,索性一併說了:「家中來信,長輩的意思是,既然我那嫡出的妹妹無福嫁你為妻,願意將這位庶出的妹妹許你為妾。」
趙肅愣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話:「未娶妻,先納妾,對正妻來說未免不公,我不願做如此為人詬病的事情,你家長輩的美意,只有心領了。」
陳洙苦笑:「你的顧慮,他們也想到了,我二叔的意思是,可以等你娶妻之後,再納我那庶出的妹妹為妾室,她今年年方十五,再過一年,也是等得起的。」
院子另一邊,賀子重沒興趣聽他們說這些事情,百無聊賴,索性坐在闌下打盹,一隻蝴蝶在他頭頂飛來飛去,他彷彿睡得正香,也不去管。
趙肅啼笑皆非:「我並非名門子弟,先前得陳家小姐願意下嫁,已是榮幸,何德何能,竟讓你二叔願意再將女兒許配我為妾?」
陳洙聽了他的話,反倒笑出聲來:「少雍,你未免也太看輕自己了,你少年翩翩,又是前程似錦,連徐陳二位大人都要給你做媒,更何況是我們家呢。陳家雖是書香傳家,可人一多,心思難免也就雜了一些,我這位庶妹,打小也是安靜的性子,並不惹人注意,可也因此不受二叔寵愛,連我也是看到書信才想起有這麼個人來,二叔那邊如今已沒有嫡出女兒,放眼陳家,適齡待嫁的嫡女亦是沒有的。他不願讓你這位乘龍快婿白白落入別人家的心思,倒也可以理解。」
趙肅沉吟:「這事不急,如今陳小姐未過門而早逝,我便另議婚事,總歸不妥,放一放再說罷,既然他們先和你商議的,那就煩請伯訓轉告,就說我現在感傷未婚妻之事,暫時無心婚娶。」
陳洙點點頭,趙肅這麼處理顯得穩妥,更不會落人口實,不免又好奇問道:「我那位庶出的妹妹,雖說身份低了些,可卻是難得的和順,容貌也不差,你真沒興趣?」
趙肅打趣:「我聽說你年底也要返家成親了,莫不是現在就想著新娘子的模樣了?」
陳洙立馬閉口,要論嘴上功夫,他拍馬也趕不上趙肅。
安靜了片刻,又忍不住道:「少雍,我成親,你會去嗎?」
趙肅笑道:「那是自然,你我至交一場,我怎能不去討杯喜酒喝,你就是不讓我去,我也要偷偷去的。」
陳洙看著他眉目溫雅帶笑的模樣,心中不由也跟著泛起淡淡喜悅,隨即又湧上一絲莫名的失落,許多話到了嘴邊,卻不知說什麼好。
「少雍。」
「嗯?」
「我們做一輩子的至交好友吧。」
「你又在說傻話了,難道我們現在還不是?」
陳洙嘿嘿兩聲,還想說什麼,忽見外頭突然傳來馬聲嘶鳴,片刻之後,趙吉匆匆進來,身後跟著裕王府的人。
「趙師傅,王爺請您過府一趟!」
趙肅起身:「我這就去,王爺可有說是什麼事情嗎?」
他認得這人是在裕王左右伺候的,非到緊急之時,裕王也不會派他前來。
對方欲言又止,趙肅道:「這裡都不是外人,盡可放心說。」
那人才道:「高師傅在宮中已有數日未歸,王爺心裡著急,想讓您過去幫忙想想法子。」
趙肅與陳洙相視一眼。
內閣有時候忙起來,夜不歸宿也是常事,裕王如此緊張,肯定是別有內情。
陳洙忙道:「少雍,你趕緊去吧!」
趙肅頷首,那頭趙吉已經機靈地拿來披風了,他隨手往肩上一搭。
「走吧!」
「趙師傅請!」
趙肅抵達王府的時候,已是晚霞漫天的時候。
趙吉看了看:「少爺,看這天像是快要下雨了,咱們趕緊進去吧!」
趙肅也跟著抬頭,只見天色紅得有些透亮,顯出幾分別樣的詭異。
裕王府內,裕王正背著手來回踱步,見了趙肅從門外進來,簡直眼前一亮:「少雍,你可來了,讓我好等!」
裕王沒有架子,在他們這些熟人面前向來是自稱隨意的,趙肅也習慣了,聞言拱手行禮:「王爺何故如此匆忙召下官前來?」
「陳師傅,你和他說罷!」裕王擺擺手,大步到位子坐下。
陳以勤點頭:「少雍,你有所不知,肅卿已經有十天未到王爺府上來了,王爺派人去他家裡詢問才知道,他從十天前進宮到現在,就沒有消息了。」
趙肅吃了一驚:「怎會如此?」
陳以勤歎道:「內閣本來事情就多,肅卿自從入閣,三兩天沒來也是常事,畢竟閣老不能與皇子頻繁往來,他能來,還是靠著以往在王府侍講的名分,可這回實在太蹊蹺了,我們一打聽,才知道不單單是他,就連徐階、李春芳等人,也已數日未歸。」
殷士儋右手拿著扇子敲打左手掌心,一邊分析:「這還不止,我留意過了,這兩日京中各處,東廠番子格外的多,令人生疑。」他壓低了聲音,「就連這府外,也有不少行蹤詭秘之人。」
「如今見不到高師傅,與宮內一切聯繫都斷絕,我們幾個正商量對策,生怕會出什麼事端,你趕緊來幫忙想想法子吧,多一個人總是多一份力氣。」裕王一口氣說完,抄起茶盅灌了一大杯茶。
早在陳以勤說第一句話的時候,趙肅就明白了他們的憂慮。
內閣與外面聯繫不上,幾位大學士不見蹤影,往好裡想,是內閣事多,皇帝留住幾人不讓外出,往壞裡想,就是有人控制宮闈,斷絕宮中內外一切聯絡。
換句話說,就是宮變。
裕王雖然行事散漫,又不被他老爹看好,可終歸生在皇家,若說不想當皇帝,那是假的,他更擔心弟弟景王得了皇位,這樣一來他這個實際上的皇長子,就只有遠離京城的份了,鑒於祖宗永樂帝搶了侄子的皇位又對兄弟諸多打壓,以及景王小心眼,睚眥必報的性子,裕王的擔心完全是有必要的。
「聽說十數天前,內閣曾經呈請陛下立嗣,陛下後來也同意了,可這還沒等到明旨下法呢,景王再如何膽大包天,也不至於做出這樣的事來吧!」陳以勤面帶猶疑。
趙肅問:「景王府那邊有何動靜?」
陳以勤:「門口守衛森嚴很多,派去探詢的人只能遠遠看著,沒法子接近。」
趙肅又問:「那袁煒呢?」
陳以勤一愣:「少雍的意思是?」
「袁煒是景王最看重的師傅,就如高師傅對於咱們王爺的意義,真欲謀大事的話,景王必然不會瞞著袁煒的,既然無法探查到景王府的動靜,何不到袁煒家中看看?」
裕王搖頭:「不行不行,這樣不久打草驚蛇了?」
趙肅笑道:「王爺這是關心則亂,何須我們親自上門,只要找個機靈點的人裝成朝中官員的近侍,設法與景王府外出採買的下人攀談一二,重要的事情問不出來,但他們肯定知道府裡每日要準備誰的飯菜,這樣的話不就可以推測出來了?」
裕王大喜:「這倒是個好法子,只是派誰去才好?」
這個人選是個難題,既要面生,不能讓人認出來,又要懂得隨機應變,否則套話也會讓人生疑。
陳以勤道:「不若讓我府中的管事去?」
殷士儋隨即否認:「不可,你那個管事,得你重用,幾乎日日跟在你身邊,大家同朝為官,抬頭不見低頭見,難保袁家有人認識。」
趙肅想了想:「我身邊有個書僮,尚有幾分機靈眼色,不若讓他試試吧。」
其他幾人也想不出更好的人選,最後由裕王拍板同意,頗有點死馬當活馬醫的意味:「那就他吧!」
趙吉就這麼被趙肅「賣了」,他領了這樣一個任務,不但不緊張,反倒二話不說就興沖沖地往外跑,只苦了一乾等待的人,在裕王府裡足足等了一天,直到第二天傍晚,外頭下起大雨的時候,趙吉這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