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時光回溯到當天下午。

那時天色還明亮,細雨落在頭頂,不過是情人間的悱惻纏綿,耳鬢廝磨。

海風稍大,但那也只是為漫步海邊的人稍增情趣。

薄禾代替主管參加會議,本來是可以不必再參加團建的。

但會議明日才正式舉行,而薄禾畢竟只是一個暫代主管出席演講的小新人,當部門上級一通電話打過來,讓她下午跟同事一道出海團建時,她是不好拒絕的。

所以原本準備舒舒服服窩在房間裡休息一下午的薄禾,只能放下手頭遊戲,出發前往另一個酒店跟同事集合,再乘坐快艇出海。

團建地點位於海島附近的另一座小島,眾人就著小雨,在屋簷下燒烤閒聊,賞花看海,一下午倒也好消磨。

只是將近傍晚時,雨勢忽然就變大了。

小島上沒有可供過夜的地方,一行人只得冒著風雨回去。

幾艘快艇先後入海,原先在岸邊還不覺得,一到海上就覺滔天巨浪迎面撲來,澆了個滿頭滿臉。

狂風再一刮,眼睛馬上就睜不開了,夏日的清爽霎時化作冰冷。

頭頂閃電伴隨巨雷,看似就砸在不遠處的海面上,直接將半邊天空都照亮了!

幾個膽子小點的女生都驚得尖叫起來。

所有人臉色煞白,雙手緊緊抓著扶桿不敢鬆開。

「風浪太大了,你們抓牢點!」

開船的師傅回頭吼道,聲音在風雨中變成蚊吶。

下午出來的時候,那綿綿細雨伴隨風浪,大家還覺得挺浪漫,饒富興致互相調笑。

現在就不一樣了。

每個人的表情都皺成一團,就算嘴巴緊閉,雨水夾雜鹹澀海水還是不斷往唇縫裡躥去。

連經驗豐富的開船師傅都說,好多年沒遇到過這麼大的暴風雨了,要不是他們急著趕回去,島上又沒過夜的酒店,按理說是不能出發的。

快艇劈開海水,向前猛躥,震得所有人手心發麻,心臟也禁不住跟著劇烈發顫。

容榕快要哭出來了。

她覺得自己自從內聘失敗,去不成總裁室之後,運氣就沒好過。

沒能跟心儀的師兄秦川朝夕相處也就罷了,連出來玩都能撞上幾十年一遇的暴風雨。

這是何等的運氣?

她原本還想著這次出來團建,秦師兄雖然忙於開會,但如果偶爾也能過來露一面的話,兩人未必沒有邂逅的機會,所以下午出來前還精心化了個妝。

結果現在風雨劈頭蓋臉湧來,再防水的化妝品也禁不住這麼摧殘啊,她可以想像自己的臉現在肯定已經開始呈現出融化的效果,如果秦師兄到時候在岸上等他們……

容榕簡直不敢想像。

隨著臉上的雨水越聚越多,順著額頭滑入眼睛,容榕只覺酸痛無比,下意識騰出一隻手想要抹去雨水。

誰知一個風浪正好從左側拍來,高高湧起,重重將她推往外面,容榕抓著扶桿的手不知不覺滑開,整個人還處於懵掉的狀態,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往快艇外面摔去!

坐在她後面的女生見狀及時尖叫起來,但對方根本不敢起身去拉她,這樣只會兩個人都摔下去。

所有人聞聲扭頭,大驚失色!

雖說大家身上都穿著救生衣,但這麼大的風浪,要真摔進海裡,轉眼就會不知道被捲到哪裡去。

有男同事伸出手去想要去抓她,但離得太遠,伸手一夠,沒能夠著。

下一秒,容榕一條大腿被緊緊拽住!

是薄禾。

坐在她旁邊的薄禾,反應比任何人都要快,在容榕即將飛出去的那零點五秒之內,她當機立斷,一隻手拽住容榕的褲腰,硬生生把人給拽了回來!

「快快快,把她拉回來!」

同事們反應過來,紛紛伸出援手,將上半身已經懸在海面上的容榕按回座位上。

師傅回頭朝他們吼:「抓牢啊,傻的嗎!」

他也有點後怕,剛才要是容榕真掉進去,他肯定得負責任,說不定回去就要丟飯碗了。

「抓緊扶桿!」薄禾疾言厲色喝道。

容榕驚魂未定,大口喘息,似還沒回過神來,被薄禾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木訥訥照做。

短短二十分鐘的路程,眾人過得驚心動魄,幾乎把這輩子的驚嚇都用完了。

但也是幾乎而已。

在風雨的侵襲中,眾人終於勉強辨認出海岸線的輪廓,個個都激動起來。

快艇的速度逐漸緩下。

今年團建正好跟會議和培訓撞期,人員分散了不少,還有一些因故請假,或者生病留在酒店的,現在幾艘快艇上就差不多裝了全部參加的人。

連同容榕,一個不少。

好不容易停靠岸邊,每個人渾身上下,早就濕透了。

大伙顧不上許多,忙不迭從快艇上下來,相互扶持奔向不遠處的建築物。

「我、我有點腿軟,你們先走吧!」

容榕這才知道後怕,聲音抖抖索索,帶著哭腔。

薄禾二話不說,一手拽起她胳膊就走。

容榕只覺對方氣力很大,自己半邊身體都被拖著往前,她只需要使出另外一半力氣,拖曳著神魂飛了一半的驅殼跟上薄禾。

這種情境下,她想說點什麼,嘴唇顫動,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靠岸的海灘是酒店的私人沙灘,離酒店大堂不是很遠,但平時十來分鐘的路,眾人在風雨中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鐘,回到酒店大堂。

此時大堂裡已經聚集了不少客人,有像他們一樣冒著暴風雨出海回來的,也有想要離開卻走不了的。

眾人這才越發有種歷劫歸來的驚悸。

組織出海的人事部門主管將人都召集起來。

「剛才的事情我已經匯報給秦總了,他讓我們這兩天都留在酒店休息,安全為先,一切等風雨停了再說,你們想要出門逛逛的話也切記不要走遠,有什麼事情隨時聯繫我。」

不用團建意味著大家有兩天自由活動的時間。

他們無心歡呼老闆萬歲,個個拖著疲憊而沉重的身軀上樓休息。

薄禾則套著向同事借來的乾淨浴袍,從這裡走到自己下榻的那間酒店,走進電梯,刷了卡,揉著發紅的眼睛,隨手按下電梯樓層,後背靠上電梯,緩緩吐出長氣。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今天下午,遊戲裡的徒弟告訴她,自己還有一個大號。

而大號是本服戰力第一。

薄禾難以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

就像是朋友遇上麻煩,自己幫他擋下麻煩,還做好跟對方一起亡命天涯的準備,結果朋友搖身一變,告訴她,自己其實是微服私訪的皇帝老爺一樣。

「川流不息」這個號一亮出來,所有麻煩立刻迎刃而解,所有不和諧的聲音也逐漸銷聲匿跡。

就連「宙斯之盾」那幫人,肯定也不敢再來挑釁找事,頂多就是背後嘀咕兩句。

薄禾心頭有點微妙。

要說受騙上當的憤怒,好像沒到那份上,但要說興高采烈,肯定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那樣的大號,似乎才符合徒弟自稱白富美的身份吧。

可是,眼看乖巧懂事話不多的小女生徒弟,搖身一變不再需要她的保護,薄禾心想,這種微妙感,也許就是老父親的心情吧。

算了,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徒弟遍地都是,要是想收徒,回頭再找一個就是了。

電梯門打開。

薄禾走出去,順著自己的記憶走向房間。

她覺得自己眼睛可能是被海水沖刷得有些過敏了,一直發癢,明知道不能用手揉,又癢得忍不住,一次次低著頭揉眼睛,不知不覺就走到房門口。

房卡一刷,沒打開。

再一刷,還是紅色無法開啟的滴滴聲響。

咦?

薄禾正想後退兩步,抬頭去看房號。

房門打開了。

一身浴袍的秦老闆站在門口。

兩人面面相覷。

離得太近了,薄禾幾乎能夠聞見對方身上傳遞出來的氣息。

那是一種剛洗完澡的熱氣,帶著沐浴液的香味和男人本身的荷爾蒙。

一絲壓迫感撲面而來。

她禁不住後退兩步。

濕透了的長髮貼在身上,素顏和浴袍在秦川看來,也很像是剛剛從浴室裡出來。

秦老闆表情古怪,上下打量:「surprise?」

薄禾莫名其妙,下意識重複了一遍:「surprise?」

她的疑問聽起來卻很像肯定句。

兩人對視半秒。

秦川甚至懶得去端詳對方臉上的神情。

嘲諷脫口而出。

「你有閒工夫幹這種事,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提高自己的智商和能力,別一天到晚鑽空子想著怎麼上位,再過八輩子我也不會喜歡你這種女人,不管你是走了沈銳還是別的什麼人的門路進來,明天就給我收拾東西滾出盛名!」

下一秒,門砰地一下就關上!

要不是有門框擋著,薄禾都快以為那門要撞向自己鼻子了。

薄禾:?

她一頭霧水地想,到底發生了什麼?

剛關上門,秦川就覺得有點不對。

他並不是一個容易衝動的人,只能說之前對薄禾的印象實在不這麼好,加上沈銳剛才那通電話,還有暴風雨可能令會議無法如期舉行的事,讓他不及細想就發作。

秦川走到門邊從貓眼往外看,外頭已經沒人了。

走就走了吧,他也沒必要去跟一個無關緊要的員工道歉,大不了回頭辭退的時候多補幾個月工資就是了。

一直掛機的遊戲裡,好友消息忽然閃爍起來。

秦川點開一看,大半天沒音訊的「薄荷茶」居然回復了。

薄荷茶:我下午有點事出門了,現在才回來。

秦川:師父,你生我氣了?

他注意到對方有別以往,帶了點疏遠的態度。

《人間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