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薄禾看來,徒弟「川川」越來越會賣萌了。
以前她以為對方是個少女的時候,「川川」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在遊戲裡能半天不打一個字,不發一個表情。
現在她知道「川川」是個大老爺們了,年齡還跟自己相差不多,對方反倒活潑起來,通訊軟件裡的表情包那是一個接一個,在遊戲裡的師父是一聲比一聲甜。
彷彿天性得到釋放,彷彿被關了十年的兔子奔向自由的新世界。
她這一打開兩天聊天窗口,就收到對方十來個表情包。
一隻毛絨絨的企鵝在牆後探頭探腦,詢問「在嗎」,又趴在地上作出等待的動作,還有吃著零食一邊回頭,憨態可掬。
這一笑,薄禾方纔那點小小的不愉快,就已經忘到九霄雲外。
薄荷茶:我來了。
川川:你晚上又加班?
薄荷茶:對,你絕對想不到,我是在老闆的監督下,光明正大,加班玩遊戲。
川川:那不正合你意。
薄荷茶:你恐怕誤會了,此玩非彼玩。我們公司有個內部吃雞友誼賽,我不幸跟老闆抽在一個隊伍裡,你想像一下,好不容易熬過每天的八小時之後,還需要跟老闆打交道,這是怎樣一種痛苦?
川川:很痛苦嗎,不是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趁機刷刷好感,讓他給你升職加薪?
薄荷茶:你這一聽就是沒有經歷過跟老闆相處的痛苦,看來你現實是個老闆吧?
川川:沒有,我只是很難想像,你那麼熱愛遊戲的一個人,居然也有說痛苦的時候。
薄荷茶:我熱愛需要學習才能掌握的遊戲操作技巧,熱愛通過自己努力打敗敵人的感覺,但不包括跟老闆搭檔組隊。為了讓他放棄跟我組隊的想法,我故意表現得很菜,但他居然不按劇本來,反而讓我加班練習,這簡直是……
秦川看著對方隨即發來的抹脖子上吊的表情,忍不住也笑了。
薄禾想必是憋得久了,一肚子苦水,借此機會向遊戲裡的徒弟大肆吐槽。
反正隔著兩個顯示器,千里之外,兩人連面都沒見過,也不知道彼此真實姓名,跟「川川」談論這些,自然比跟現實同事朋友說,還要安全許多。
薄荷茶:現在只要一想到明天上班,到了晚上六點的時候,又是另一段折磨的開始,我就想請病假了,像我這樣積極向上的青年,完全是走投無路逼入絕境了,才會產生這種負面消極的念頭。
川川:我覺得你們老闆的想法跟你完全不一樣,也許你應該找機會和他好好溝通一下。
薄荷茶:什麼不一樣?
川川:或許你們老闆覺得你特別可愛,喜歡和你相處,所以才找借口讓你加班的吧。
薄荷茶:你這個笑話並不好笑。我總覺得你對我的老闆特別寬容,處處在為他說話開脫,你到底是我徒弟還是他徒弟?
川川:你老闆真是個超級王八蛋,這種人活該喝水噎死,被空氣嗆死,說不定你明天去公司就發現換新老闆了,讓他流落街頭無家可歸見鬼去吧。
薄荷茶:……
川川:這樣罵可以嗎?
薄荷茶:挺好,聽你這麼說,的確舒服多了,哈哈!
川川:那你明天準備怎麼應付你的老闆?
薄荷茶:他不是想保三進二嗎,那我裝出努力一下,最後拿到第二名好了。
川川:你這樣只是治標不治本,你老闆看見你的潛力,只會提出更高的要求,讓你保二進一,到時候你不是又得再演戲,累不累?
薄荷茶:那怎麼辦?
川川:快刀斬亂麻,直接展示你的真正實力,帶他吃雞,拿到第一,這樣他就沒有借口找你加班了。
薄荷茶:好像也有道理。
薄禾發現,自己總能與在跟徒弟聊天的過程中逐漸放鬆下來,哪怕心情再不好,總會一點點緩過來。
「川川」之於她,在不知不覺之中,滴水石穿,份量一點點加重,許多現實中無法傾訴的煩惱,小小的快樂,妙手偶得的驚喜,對方總會耐心聆聽,一起分享。
薄禾知道「川川」是個防備心很重的人,輕易不會對別人說起自己的事情,更勿論是網友,可他現在慢慢地,也開始和薄禾說起自己去過的地方,遇到的人,世界各地,天涯海角。
他很少談論起自己現實的職業,但薄禾知道他在經營茶館,可能還不止一間,身家自然不菲。
薄禾從未想過兩人有更進一步的可能性,始於網絡,終於網友,君子之交,就已足夠。
一夜好夢。
隔天薄禾像往常一樣去上班。
她到辦公室的時候,唐蜜和方穎已經在了。
三人抬頭打了聲招呼,各自落座工作。
這是再尋常不過的都市白領工作節奏,一切暗潮都在日以復日的平淡之下湧動。
薄禾還記得自己上次從這裡被趕出去時的光景,雖然她的心態調整得足夠好,當時也沒有什麼憤怒難過,但如今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她也絕對不想像上次那樣鎩羽而歸。
若能選擇,人人都願光彩照人,驕傲非凡。
但在雲淡風輕之下,薄禾難免謹慎許多。
她還記得李璽臨走前的告誡,對唐蜜始終保持客氣但不太親近的距離,唐蜜幾次請飯,都讓薄禾給婉拒了,為此唐蜜有些不高興,但薄禾寧可得罪她,也不想再讓自己重蹈覆轍。
「薄禾。」
唐蜜的聲音適時響起。
薄禾抬頭,見對方遞來一個文件夾。
「你幫我把這份文件拿去複印幾份,唔,要六份吧。」
薄禾在總裁室幹的就是此類瑣事,這些正是她的職責之內,當然薄禾也可以不幹,唐蜜也本應該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但職場上有時沒那麼多可以和應該,幼獅除非成長為獅王,否則就要服從老獅,有時叢林法則在這裡也適用。
「好的。」
她應聲而起,拿去複印,順道給老闆和關慎泡好兩人平時喜歡的茶和咖啡。
這項工作本來是關慎做的,但在薄禾臨時調過來之後,就由她接手了。
回來的時候,秦川正好從裡面轉身欲出,兩人差點撞了個滿懷。
薄禾手中的杯子難免搖晃一下,滾燙熱水濺出來,幾滴落在自己手背,幾滴則彈向對方西裝和脖子。
完蛋!
薄禾暗道一聲,心下已經做好挨罵的準備了。
結果……
「您沒事吧?」
「你沒事吧?」
這句話倒是異口同聲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