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很快就跑不動了。
走廊盡頭是個偏廳, 屏風茶桌, 牆上居然還有供奉關二爺的神龕,一切佈置得古香古色。
據說粵港澳台一帶, 許多人,尤其是做生意的,很喜歡供奉關公辟邪, 就連賭場都將他視為財神, 林家是嶺南人,這裡會有這種供奉並不奇怪。
冬至的視線掃過神像, 不經意間, 忽然心頭一動。
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他從旁邊的格子裡找到還未點燃的香,用打火機點了, 恭恭敬敬朝神像一拜。
「閤皂派弟子冬至, 今以精誠懇請正神忠義神武靈佑仁勇威顯關聖大帝降靈, 助弟子一臂之力!」
這種時候, 鍾余一讓他們熟背名人資料的好處就顯現出來了, 如果對資料不熟悉,就絕對不可能把關二爺的完整追封背出來。
鍾余一說過, 神像受人供奉,或多或少也會有靈。譬如香港警署有關二爺坐鎮, 加上警署本身的殺伐之氣,那肯定是邪魔莫入, 至於這種娛樂會所裡的神像有沒有靈, 冬至也沒把握, 但關鍵時刻,他只能試一試了。
香裊裊燃起,神龕上的神像持刀撚鬚,狹長鳳眼望著他,似乎毫無反應。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而這裡已經無處可躲。
他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冬至屏息凝神,放空思緒,將所有雜音都摒棄在世界外。
忽然間,他眼前一暗!
身體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又彷彿只是錯覺,他依舊站在原地,只是手腳都有些不聽使喚。
他可以清晰地「看見」自己慢條斯理將手中三根香插入香爐,又不緊不慢地轉過身,面對蜂擁而至的追兵。
這種感覺很奇妙,他依舊是他,但卻失去了身體的自主權,被另一股力量所取代。
幾個日本人見他逃無可逃,都笑了一聲,姓李的慢慢走過來。
「請跟我們走。」
「如果我說不呢?」冬至「聽見」自己如是說道。
李先生:「那我們就只好無禮了。」
冬至慢慢道:「我不殺無名之輩,報上汝等名來。」
幾個日本人面面相覷,像是聽見什麼天大的笑話,姓李的道:「告訴你也沒關係,我叫音羽三郎。」
冬至本想問音羽鳩彥跟對方有什麼關係,但自己的嘴巴一張一合,發出來的聲音完全不按照他的意願走。
「倭國小民,也敢放肆?」
音羽三郎撲哧一笑:「冬先生,你們國家有個詞叫裝逼,看來形容的就是你這種人,死到臨頭還要裝逼,不過你放心,在音羽先生沒見到你之前,你還死不了。」
說罷他揮揮手,吩咐左右:「把他抓住!」
身後幾人一擁而上。
音羽三郎很快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對方不是在裝逼,而是真牛逼。
就在幾個人伸手抓向冬至時,對方手腕一轉,手中忽然出現一道白芒,冬至手持白光揮向他們,幾個在柔道界鼎鼎有名的武士,瞬間就被打得七零八落,音羽三郎甚至都沒發現他們是怎麼倒下的。
打死他都不相信眼前這一切,對方要是早這麼厲害,也不至於落入他們手中。
但他震驚歸震驚,反應卻極快,在冬至揮著手中白光掃過來時,他及時後仰避開,反身往地上一滾,抓住冬至的腳踝,想將他拉倒,對方借勢旋腿踹在他腰上,自己向後一蹬,穩穩落在地上。
音羽三郎是真被惹急了,他罵了句髒話,就赤紅雙眼撲上來,一面從腰間摸出手、槍,開了保險。
黑洞洞的槍頭對準面無表情的冬至,音羽三郎扣下扳機。
「砰!」
龍深幾人的氣度不同於一般客人,一進來立馬就被大堂經理注意到,並趕緊上報到林瑄那裡去。
大堂經理見他們來者不善,攔著人非不讓進,眼看氣氛緊張起來,林瑄趕到了。
「這不是龍局和宋局嗎?久仰久仰,幸會幸會,我這小廟何德何能,一下子來了兩尊大神?」他笑呵呵地拱手,「會所開張不久,正準備找個時間邀請兩位……」
龍深打斷他:「冬至呢?」
林瑄笑容不變:「什麼冬至夏至的,我還真沒聽明白。」
龍深冷冷看著他,眼中殺機畢露。
一旁的大堂經理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後退兩步,林瑄卻還能一動不動,笑臉相迎。
如果沒有這件事,龍深還真會高看他兩眼。
宋志存打圓場道:「小林先生,我跟林先生也有點交情,林峻還在特管局工作,就衝著這一點,我們怎麼也不是敵人,如果你知道……」
話還沒說完,裡頭就傳來一聲槍響!
所有人齊齊色變。
林瑄罵了一聲娘,大步流星朝槍聲來源處走去,其他人則趕緊跟在後面。
不少客人聽見槍聲也都紛紛往外跑,迎面撞上往裡走的林瑄,有的人直接拉住他:「林少,這到底怎麼回事!」
林瑄沒好氣:「我他媽也想知道怎麼回事,我這裡可是正當營業場所,沒有私藏什麼軍火、槍械!」
嘴上這樣說,他心裡知道,槍聲肯定是跟那幾個日本人有關。
早知道他們居然還敢在自己的地盤上開槍,就不應該把他們帶到這裡來,隨便找個廢棄廠房把他們丟過去,現在也能省下許多麻煩。
可一到案發現場,所有人都驚呆了。
音羽三郎倒在地上,手裡拿著槍,但他額頭上卻多了一個黑洞洞的槍口,血流如注,死不瞑目。
周圍的日本人或傷或死,也都倒了一地,紛紛驚恐地看著唯一還站著的冬至。
「怎麼回……」
林瑄正要上前,就被人往旁邊一撥。
龍深一眼就看出冬至的不對勁。
不僅僅是因為對方現在的表情太冷,更因為對方看他們的眼神,不像是看到熟人,更不像是看到活人。
在這樣的眼神之下,一切生靈皆為死物。
這不是人類的眼神。
一個日本人見調冬至不動,悄然伸手,想要去摸腰間的槍。
但手還沒摸到槍支,手腕一痛,他驀地慘叫起來。
「冬至!」宋志存忍不住喊道。
他駭然地看著冬至手中白光一閃,日本人手腕落地。
龍深沉聲道:「不知是哪位正神駕臨,請恕我們失禮,這幾個都是倭國賊人,我們是前來抓捕他們,還請正神高抬貴手。」
遲半夏聽到龍副局長嘴裡說出文縐縐的話,感到有些不適,但更令她吃驚的是冬至的變化。
聽見龍深的話,冬至漠然的眼神終於有了一點反應。
他慢吞吞道:「既然是官府來人,那就移交給官府處理。」
龍深的目光從旁邊的神龕掃過,拱手道:「多謝正神,還請關聖大帝歸位。」
冬至緩緩點頭。
遲半夏已經合不攏嘴了。
她發現冬至的聲音很古怪,像是還有一個人跟他一起說話,聲調重疊,宛若回音。
就跟鍾余一那天請神的情形一樣。
但冬至竟也向龍深回了個禮。
「吾乃關二,不敢在有緣人面前自稱大帝。」
龍深道:「此事有我們收尾善後,就不必再勞煩正神了。」
冬至頷首,身體微微一震,忽然軟倒。
龍深伸手攔腰一攬,將人打橫抱起來。
「林瑄,我們現在可以談談了。」
林家開的娛樂會所裡死了個日本人,哪怕不是林瑄殺的,他也免不了麻煩纏身,因為就算龍深他們不追究責任,日本人那邊肯定也不會善罷甘休。
所以當林瑄跟龍深他們一同坐在會議室裡的時候,他的表情已經不像剛開始那麼淡定,甚至還有些難看。
「我知道你們要問什麼,但我只負責幫他們打聽青銅鏡的下落,順道派車把他們接過來,至於其它的事情,我一概沒有參與。你們想找的東西和人,都不在我這裡。」
宋志存沒什麼好聲氣:「人是在你這裡死的,鏡子也是在你這裡丟的,你怎麼也不能把一切都推得一乾二淨吧?老林以前也是個響噹噹的漢子,怎麼他的兒子這麼沒有擔當?」
林瑄哂然:「我爸是我爸,我是我,事情鬧大了,這間會所頂多關門歇業一段時間,又不會牽扯到我身上!」
宋志存斂去笑容:「你肯定知道那些日本人的目的,還有鏡子的下落,只要你肯合作,可以將功折罪,我們也不會再追究林家的責任。林瑄,現在我們倆跟你談,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要是等到上頭出面,那可就不是坐在這裡了,聽說你這幾年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想必不會連這點道理都不懂,盜賣文物,綁架,就算只是從犯,也夠你喝一壺的了!更何況,還有幾個沒死的日本人在,就算你不說,我們也可以去問他們。」
林瑄沉默片刻:「鏡子是真被音羽三郎的同夥帶走了,但我估計他們沒有急著離境,應該還在中國。」
龍深:「那面青銅鏡有什麼特殊?」
林瑄:「我只知道日本人很看重那面鏡子,但是他們沒有辦法解讀上面的殄文,所以還特地去貴州請了鬼師。」
龍深擰眉:「殄文?」
林瑄點點頭:「那鏡子應該是有什麼秘密,我可以協助你們追查日本人和鏡子的下落,但我想要一樣東西。」
宋志存:「什麼東西?」
林瑄:「龍鱗,或者龍骨,但凡龍身上的哪一個部位,都可以。我聽說上次在長白山,你們就收伏了一條骨龍。」
宋志存想也不想:「不可能!那條骨龍已經上交國家了!」
林瑄攤手:「既然宋局沒有辦法,那我也沒有辦法了。」
龍深問:「你要龍骨做什麼?」
林瑄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入藥。」
幾年前,林瑄的父親林際在東南亞做生意,頭一天還好好的,第二天忽然四肢不能動彈,送去醫院檢查,無論如何也查不出病因,更恐怖的是,林際身上開始出現不明原因的潰爛,林家人這才意識到不對勁,馬上將林際送回國,並遍尋名醫。
嶺南林家在修行界不算什麼龍頭老大,但林家在嶺南經營已久,家族中不乏在商場和官面上都有人脈,大家也或多或少會給面子,林際是當家人,他一出事,林家就亂了。
一名老中醫覺得林際的症狀不像生病,建議他們另外找人看看,林氏家族裡自己也有修行者,說林際這樣像是被中了降頭術,於是林家人就找上海南遲家幫忙。
遲半夏的父親出面幫林際看了,證實他的確被下了降頭,但麻煩的是,遲半夏的父親解不了,他也說了,降頭術在東南亞也分很多流派,不同的流派有不同的下降和解降的法子,林際中的不是一般的小降頭術,而是最難解最惡毒的鬼面桃花降,中降者會意識清醒地看著自己渾身潰爛,最後只剩下一具骷髏。誰下的降頭,就要誰去解。
但但遲重行給了林瑄一個方子,說是遲家先輩傳下來的,能解百降,裡面有一味很難弄到的藥,就是龍粉。也就是說,要取龍身上任意一個部位研磨成粉入藥,藥方講究君臣佐使,這一味藥就是方子裡的『君』,沒有它,林際的降頭還是解不了。
林瑄道:「我一開始還以為遲重行在耍我,讓我上哪去找龍身上的部位,直到我四處找藥的消息傳到日本人耳朵裡,他們派人找上門來,說是可以給我龍鱗,條件就是要我幫忙找青銅鏡的下落。」
他拿出隨身攜帶的藥方。
「這張方子,就是遲重行寫給我的。」
龍深望向遲半夏。
遲半夏會意,接過來一看,點點頭道:「這的確是我父親的筆跡。」
林瑄挑眉,面露意外:「原來你就是遲重行的女兒。」
遲半夏道:「鬼面桃花降很少見,你這件事,我也聽家裡人說過。」
林瑄攤手:「既然遲小姐可以證明我沒有說謊,那你們總該相信了吧。」
宋志存皺眉問道:「日本人哪來的龍鱗,他們又是從哪裡偷來的?」
林瑄笑道:「這你倒是冤枉他們了,日本以前也是有龍的,不過是繩文時代的事情了,後來他們那三件神器之一的八尺瓊勾玉,不明真相的人都以為是玉,其實據說那正是龍骨。而且,那條龍的其它部位,現在也還分別供奉在他們的神宮和皇宮裡。」
宋志存:「照你這麼說,龍鱗應該不是普通人能接觸到的,更不要說送你一片了。」
「的確如此,但音羽三郎,」林瑄朝仍在沙發上沉睡的冬至努努嘴,「就是被他殺死的那個,既然對方是音羽鳩彥的人,音羽鳩彥又是音羽財團的總裁,聽說跟皇室也有些關係,怎麼也不至於坑了我一片龍鱗吧?」
宋志存哼了一聲:「你說得倒是輕巧,龍有多珍貴你知道嗎?」
林瑄攤手:「我知道啊!現在死了個音羽三郎,日本人那邊說不定會把帳算在我頭上,龍鱗十有八、九是要落空了,所以我也是損失慘重,一塊龍骨對你們來說只是九牛一毛,但對我來說卻能救命。我還記得那面青銅鏡上的花紋,我也可以給你們畫下來。」
宋志存與龍深相視一眼,像是在考慮他的建議。
「那上面的花紋,我記得……」
一個聲音忽然不合時宜地響起。
冬至動了一下,扶著額頭,臉糾結成一團。
頭很疼,像是被拽著頭髮往牆上撞過似的,耳邊嗡嗡直響,眼前景物還有點重影。
眉心忽然一涼。
他費力睜眼望去,看見龍深伸出指頭在他眉間點了一下。
「怎麼樣?」
「好一些……」冬至有氣無力道,他勉強撐起身體,想要坐直。
龍深扶他坐起來,一手撐著他的胳膊。
換作平時,冬至估計要為兩人的親密姿勢而竊喜,但現在他根本沒有力氣去注意到這一點。
稍稍緩過氣,他就接上剛才的話題:「鏡子背面的花紋,我可以畫出來,差別應該,不會大到哪裡去。」
林瑄挑眉,嘲諷道:「難不成你還過目不忘?」
冬至覺得有點頭暈噁心,這是請神的後遺症,尤其像他這樣,根本沒有多少請神的經驗,驟然一上來就請了關二爺,後遺症也會更嚴重。
他不得不靠著龍深坐直,喘了幾口氣,才緩緩道:「我是畫畫出身的,對圖案比較敏感,只要想記住,基本上都能記個七八成,給我筆和紙,我可以把鏡子背面的花紋和殄文畫個七七八八,剩下的一些細節,錢叔也看過那面鏡子,說不定他能補充。」
林瑄完全黑下臉。
冬至的話,讓他徹底失去跟龍深他們討價還價的籌碼。
宋志存卻眉飛色舞起來:「聽見了吧,你不說也沒關係,只不過錯失這個合作的機會,脅從綁架的罪名是跑不了的了!」
林瑄當機立斷,馬上轉變立場,微微一笑道:「沒有什麼不能說的,這面青銅鏡,我聽說是在西北出土的,與此同時出土的還有一批金銀玉器,所以這面鏡子一開始沒被當回事。輾轉流落出去之後,才被日本人發現,他們拿著鏡子背面的拓紋來找我,讓我幫忙找這面鏡子的下落,又以龍鱗來作為交換,我找人多方打聽,才知道鏡子在一個叫鄭順的人手裡,對方拿著鏡子去找珍寶齋的老錢估價。」
「日本人找到鄭順,想五百萬買下來,鄭順立馬去找老錢要鏡子,結果那鏡子已經落在你們的人手裡,他應該是想帶回特管局,卻被日本人發現,所以半道上截了,直接帶到我這裡來。後面的事情,你們也都知道了。」
說罷林瑄攤手,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龍深:「現在鏡子在日本人手裡?」
林瑄點點頭:「他們有兩撥人,一撥拿到鏡子就走了,另一撥,就是剛才被你們的人放倒的那一撥。」
音羽三郎直接一槍斃命,救都救不回來,眾人覺得他絕對不可能傻到拿著槍衝自己太陽穴上開,但其他幾個日本人現在神思癲亂,根本問不出所以然來,冬至剛才又是請神上身的狀態,現在正迷迷糊糊,估計連他自己也很難說清楚。
殺人償命,又是幾個外國人,一個不好就容易引起國際糾紛,是最麻煩的事情,但這幾個人跟文物走私倒賣有關,冬至又是自衛,就算追究起來,日本人那邊心虛理虧,到頭來也翻不起什麼風浪。
現在最要緊的反而是鏡子的下落。
日本人想要那面鏡子,一定別有所圖。
宋志存就問:「那面青銅鏡有什麼特殊?為什麼日本人一定要得到它?」
林瑄苦笑:「這我還真不知道,為了讓我幫忙找到它的下落,日本人甚至連龍鱗都捨得出,想必意義非凡吧。」
說話間,筆和紙送進來了。
冬至伸手想要去拿,龍深卻已經遞到他手上。
「不要勉強。」他道。
「我沒事。」冬至朝對方一笑。
他凝神思考片刻,開始下筆,冬至動作很快,稍稍幾筆,就把大概的輪廓勾勒出來。
宋志存也不問話了,生怕打擾他的思路,房間內一片寂靜。
半個小時很快過去,冬至終於停筆。
「大概應該是這樣,也許會有一些偏差出入。」
林瑄也看過那面青銅鏡,他掃了一眼,發現上面基本上把該有的都畫出來了,甚至連山脈上的山脊陰影也有體現。在畫的邊緣,則有四個殄文符號,兩兩對應。
「這是什麼?」龍深指著畫上一小塊黑色陰影道。
冬至:「這裡應該是銅銹。殄文那塊,我反而記不大清楚,可能缺少了筆畫。」
龍深點點頭:「沒關係。」
上面的筆畫足夠讓他認出是什麼字了。
林瑄酸溜溜道:「特管局真是藏龍臥虎,隨便抓個人都是過目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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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賽詩會,步天綱入選了,大家可以給步天綱寫詩來贏取晉江幣。
在評論第一行寫"中秋賽詩會",第二行寫詩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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