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 明弦攔下一輛出租車, 坐到另外一個區,又換乘地鐵, 終於來到郊外一處廢棄的廠房。
這裡距離市中心,起碼有兩個小時以上的車程,許多剛到申城的人, 也許很難想像在他們印象中繁華無比的國際都市, 也會有這麼荒涼的地方。
明弦走到廠房旁邊的鐵皮屋,抬手拍了幾下。
門很快打開,黑暗中傳來不滿的語氣。
「不要拍這麼大聲,我能聽見!」
聲音並不老,甚至還很年輕,只是陰沉沉似六月烏雲蓋頂,隨時都欲來一場狂風暴雨。
不過明弦對此無動於衷, 他跟著對方進入昏暗的室內, 略掃一眼,就將惡劣的環境盡收眼底。
「為什麼不換個好點的地方?」他不覺得對方會缺這點錢。
男人陰惻惻道:「你以為我不想嗎, 但我煉魂作法, 動靜太大, 老城區八婆多,隨便一點風吹草動, 都能讓她們跑去報警, 為免誤了音羽先生的大事, 我只能搬到這裡來。別廢話了, 你到底有何貴幹?」
「就是為了你煉魂的事。」明弦淡淡道,「你想殺多少人,我管不著,但你上次在動漫節動手,就已經差點被人發現了,現在又在望月湖下手,你知不知道這兩個地方都是特管局重點盯梢的目標?他們已經懷疑上我了。」
男人哂笑:「那不正好嗎,你負責引開目標,我來作勢。」
明弦依舊面色淡然:「我不會幫你收拾爛攤子,你必須換別的地方動手。」
男人斷然拒絕:「不可能!申城人口多,生機大,正好那裡地脈流動,還有我準備了許久的殺手鑭,現在只差兩條人命,封印就能破除,到時候離音羽先生的目標又更進一步,你既然知道特管局盯上我們,就應該出面幫我引開!」
明弦:「你以為特管局的人是傻子嗎,他們遲早會查到你身上。」
男人抬眼盯住他,眼珠充血,面上青筋遍佈,殊為可怖。
「你只要幫我拖過這段時間,等到封印破了,我們就可以一走了之!」
明弦:「這我無法保證。」
男人冷笑:「明弦,別忘了你的主人是誰,別忘了是誰讓你從一張琴修成人身的,如果你不肯配合,最後壞了音羽先生的大事,後果你承擔得起嗎!」
明弦冷冷淡淡,寸步不讓:「我的主人是音羽先生,不是你,後果如何,輪不到你說了算,你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就足夠了。」
男人勃然大怒,抄過招魂幡直接就朝他抽過來,明弦往後退開,手中絲線射出,牢牢纏住對方的手,稍一用力,男人慘叫一聲,身不由己被往前一拖,踉蹌摔倒在地。
明弦沒有棒打落水狗的興趣,只道:「好好當你的走狗,不要跟我過不去。」
「是、嗎?」
男人的聲音忽然變了個調,依稀帶著迴響,他背後縷縷黑氣氤氳升起,漸漸形成一個模糊的黑影。
明弦微微皺眉。
「明弦,音羽明弦。」年輕的嗓音逐漸染上蒼老,熟悉的語調令明弦一怔。
「音羽……先生?您怎麼?」
男人的嘴巴一張一合,雙目無神,彷彿傀儡。
「他身上有我的一縷魔氣,我可以借由他,來督查事件的進度。
明弦垂下眼眸,遮住情緒:「原來如此。」
男人陰陰一笑:「破壞石碑對我們而言,十分重要,雖然龍深他們盡力阻止,但命定的事實,並不以任何人為意志而轉移,魔主大人注定會重新復活崛起,地獄之門打開之日,就是世界重回深淵之時。明弦,我親愛的孩子,申城很關鍵,不管他要做什麼,你都必須配合,明白嗎?」
明弦沉默片刻:「我明白了。」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不要讓我失望。」
說完這句話,黑氣倏然被回縮體內,男人身體一軟,跪倒在地上劇烈咳嗽,連鼻涕眼淚都嗆了出來。
明弦冷眼看著對方的狼狽模樣,沒有上前幫忙的興趣。
男人見狀懷恨在心,但好漢不吃眼前虧,他陰森道:「現在清楚了吧,我身上有音羽先生的魔氣,你最好不要與我作對!」
明弦負手看他,居高臨下,就像看著一條狂吠卻毫無反擊能力的惡犬。
「那你也只不過是音羽先生的一個傳聲筒罷了,好好發揮自己的價值,免得等無用之時慘遭拋棄。」
「你!」男人大怒,卻不敢再動手,他知道自己不是明弦的對手。「聽說,你身上還有一部分中國人的魂魄,是音羽先生促生你化形的時候,把一個叫董寄藍的人,也融入你的身體裡了,所以,你是不是還想著有機會能投靠特管局?」
明弦沒有與他鬥嘴的興趣,直接轉身離開。
男人在他身後冷笑。
「我勸你還是別妄想了,你手上沾過中國人的血,特管局是不會要你的!音羽先生的吩咐,你最好記住,還差兩條人命,我很快就能大功告成!」
明弦的腳步沒有半分停留。
……
冬至他們這邊的進展卻不大順利。
那名叫江朗的男生送到醫院時就已經停止呼吸,在他父母的強烈要求下,醫護人員還是盡力做了搶救,但搶救無效,男生被送入停屍間,冬至和劉清波隨後趕過去,以官方身份介入調查,但兩人在醫院待了一個小時,卻能沒從屍體上發現什麼被謀殺的痕跡。
也就是說,對方的的確確是溺水而亡的。
這個結果令兩人有點失望,但他們很快又接到警方的消息,說是江朗的父母因為傷心過度,遷怒被江朗表白未果的那個女生,雙方現在正在校園鬧起來,這種糾紛本來與冬至他們無關,但兩人希望在學校裡再找找線索,就又趕了過去。
對方安安而言,這是完完全全的無妄之災。
她從來就沒跟江朗交往過,只不過拒絕了對方的喜歡,誰能想到這樣就讓江朗承受不住,跑去跳湖自殺,要說冤,沒有人比方安安更冤。
但對失去獨生子的父母是沒有道理可講的,他們直接跑到方安安的宿舍,找到躲在宿舍裡沒出來的方安安,對她破口大罵,江朗的母親甚至還動了手,把一個初二的小女生嚇得臉色煞白,老師們又急忙趕過去,現場真是亂作一團。
冬至跟劉清波過去的時候,江朗的父母已經被校方保安帶走了,方安安在宿舍裡默默哭泣,她的舍友同學在旁邊安慰,宿管員帶著冬至他們進來,一幫小女孩看著兩個陌生男人,原本惶惶的神情更添不安。
「同學們好,我們是警察,想過來詢問一下方安安同學幾句話,麻煩大家出去一下好嗎?幾分鐘就行。」
見方安安臉上流露出害怕,宿管老師忙道:「別怕,老師也在。」
冬至彎腰看著方安安,溫聲道:「你別害怕,江朗父母打人的事,我剛才也聽你們老師說了,回頭拿到監控的話,我還可以幫你討回公道的。」
也許是他平易近人的語氣,又或者溫和無害的外表,讓方安安逐漸卸下防備。
舍友出去之後,方安安在老師的陪伴下,將昨天晚上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事情很簡單,江朗把她叫到湖邊,告白,然後被拒,她很快就走了,根本沒停留多久,而且當時天太黑,方安安甚至連江朗什麼表情都沒看清。
望月湖有監控,但麻煩的是他們當晚在的那塊地方,正好是監控死角。
冬至跟劉清波沒能從方安安的話裡聽出什麼線索,因為江朗的死亡是在她離開之後的事情,方安安根本沒有目擊現場。
安慰了小姑娘幾句,冬至他們起身離開女生宿舍。
路過同一層其中一間宿舍時,忽然有個小姑娘從門內探出頭,怯生生問:「請問,你們是警察嗎?」
冬至回頭,朝她笑了一下:「是,有事嗎?」
胖胖的女生左右看看,又上前一步,壓低聲音:「你們相信這世上有妖魔嗎?」
要是換了別人,那肯定覺得對方在開玩笑,轉頭就走了,但冬至一愣之後,點點頭:「我信。」
尹香雪興奮起來,她還以為自己會被罵一頓,沒想到對方居然說信。
「我、我看見江朗是怎麼死的!」
冬至的神色嚴肅起來:「你真看見了?」
尹香雪:「對,我那時看見江朗去湖邊,一時好奇,就、就跟在他後面,沒想到他約了方安安,後來方安安走了,我就看見……」
回想當晚看見的情形,她仍然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到嘴的話怎麼也吐不出來。
「不要緊張。」冬至拍拍她的肩膀,看似是在給她鼓勵,實則不經意手一拂,以步天罡氣將她肩膀上的陽火拔高了一些。
每個人頭頂雙肩生來有陽火,可驅邪退陰,陽火熄滅,則氣運衰微。
尹香雪不知其所以然,只覺身體果然暖和了許多,勇氣也一下子提起來,就一鼓作氣說完。
「然後我就看見江朗站在那裡喃喃自語,不知道在跟誰說話,好像還有問有答,說說笑笑,我很害怕,不敢跑過去看,結果江朗就自己爬上湖邊的石頭,然後慢慢下水,自己把自己……」她吞了一下口水,「給淹死了。」
冬至跟劉清波對視一眼,兩人皆不動聲色,劉清波道:「那你看沒看見什麼奇怪的東西?」
尹香雪想了一下,忽然道:「對了!我還看見,水裡浮起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麼,江朗還伸手去拉它,好像在叫、叫方安安的名字!」
這件事實在過於詭異,尹香雪不敢對任何人說,生怕別人以為她胡編亂造,或者以為是她把江朗給推下水的,可一直憋在心裡就更害怕了,所以剛才看見冬至他們過來詢問方安安,又聽說他們是警察,才忍不住喊住他們。
就在這時,電話響起。
冬至接起來:「唐局?」
唐淨沒有多餘寒暄,單刀直入問:「你們現在在哪裡?」
冬至抬頭看了一下:「雅聲中學初中部的女生宿舍二樓。」
唐淨道:「正好,你們現在去高中部一趟,我要你們查一個人。他叫明弦,如無意外,應該是雅聲中學高中部的語文老師。」
冬至敏銳聽出他的話外之意:「什麼叫如無意外?他的身份有假?」
唐淨淡淡道:「我希望沒有,不過我的希望可能會落空。我懷疑此人與最近的動漫節食魂獸,還有雅聲中學學生出事的案件都有關係,你們遇見他之後,務必將他帶回局裡問訊。」
冬至答應下來,又聽見電話那頭似乎還有人說話,而且聽聲音還挺熟悉的,一時就沒急著掛電話。
「唐局,你那邊……」
唐淨這才用漫不經心的語調道:「哦對了,你師父也來了。」
冬至:??!
那一下,他渾身的汗毛幾乎都要炸起來,連表情都變得無比詭異。
劉清波不知道唐淨說了什麼,見他這樣,還作了個手勢詢問。
冬至實在不曉得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朝他擺擺手,表示沒事。
他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跳得有點快,生怕一出口聲音會變得顫抖,只能用幾秒鐘的時間讓自己快速平靜下來。
唐淨喂喂兩聲,還對自己那頭的龍深道:「這孩子一聲不吭就把電話給掛了。」
然後他也切斷了通話。
冬至做好心理建設,正想回答,聽見那邊已經傳來忙音,頓時哭笑不得。
劉清波不耐煩催促:「他說什麼了?」
冬至定了定神,把手機收起,決定先忙正事。
兩人去了高中部,找到人事處的負責人,詢問這個叫明弦的人。
負責人道:「明老師是我們這學期剛來的新老師,不過他家裡好像出了點事,說要辭職,辭職報告已經遞上來了,今天校慶日,剛才他還在操場上跟同學們道別呢。」
冬至奇怪道:「這學期剛來,就要辭職了?」
負責人苦笑:「對啊,我也奇怪呢,可人家要走,你也不能攔著吧!你們要是想找他,現在去操場,可能還看得見。」
冬至道:「有照片嗎?」
負責人說有,找出高中老師的人事檔案翻閱到其中某一頁,呈到他們面前。
「就是這一位。」
劉清波看了一眼,只覺莫名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隨口道:「你們招這麼好看的老師,就不怕女學生耽誤了學習?」
負責人笑起來:「你還別說,這明老師剛來沒多久,真就成了我們學校最受歡迎的男老師,原來那些校草級草的,都靠邊站了。聽說明老師的教學水平挺不錯,他這一走,校長都覺得惋惜呢!」
冬至一言不發,突然扭頭往外飛奔,劉清波莫名其妙,忙跟上去。
「你怎麼了!」
冬至沉著臉道:「這人我在梁為期墓裡見過,跟籐川葵他們是一夥的!」
劉清波擰眉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就是那個被你傷了之後逃走的人?」
冬至斬釘截鐵:「對!」
上回在賀蘭山地下,祭壇旁邊,那時候冬至尚且還不知道明弦的姓名來歷,只覺這人生得漂亮,行徑又很古怪,他明明有機會殺了自己,卻並沒有動手,但對方與籐川葵同行,最後又想毀了石碑,顯然也不是什麼善類。但那時候其他人忙著應付籐川和人魔一夥,像劉清波,就沒空去留意明弦的模樣。
從銀川回來之後,冬至根據回憶畫出明弦的畫像,但奇怪的是,以他良好的記憶力,在回想明弦樣貌時,卻總覺得模糊不清,以致於畫出來的人,自然也跟真實的明弦有些差距,最後總局根據他的畫像進行對比聯網搜索,未有結果,不了了之。
誰能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冬至居然會在申城一座中學裡,發現明弦的蹤影。
對方是想大隱隱於世,還是像山本清志一樣,覺得申城人多,更方便下手隱藏?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操場,這裡的校慶活動已經將近尾聲,人們三五成群,談笑寒暄,冬至與劉清波分頭去找,但放眼操場,人頭攢動,一時竟也很難立馬認出明弦有沒有在其中。
兩人在人群中如逆流而上,目光掃過一張張面孔,到後來都隱隱出現認知辨別障礙了,將男男女女的臉混淆在一塊,眼花繚亂,頭暈腦脹。
冬至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幫忙維持秩序的學生,問他有沒有看見高一三班的明弦,哪怕是他們班上的學生也成。
誰知那學生往某處一指,道:「明老師在那兒呢,我剛才就從那裡過來的!」
冬至:「你帶我去,我有急事找他!」
「成!」學生痛快答應,領著冬至在人群裡左游右鑽,終於找到大部隊。
他左右看了一眼,拉住自己的同學問:「明老師呢?」
同學道:「明老師去學校後山了,說想去那裡拍點照片留念。」
冬至心下一沉,他覺得以明弦的能力,不可能到現在還沒發現自己被跟蹤盯上,唯一的可能是,他早已知道,而且故意引他們過去。
但即使明知道這很有可能是個陷阱,他也必須過去。
冬至掏出手機,找劉清波。
「老劉,別找了,我知道他在哪,你先過來集合。」
雅聲中學座落在郊區,依山傍水,水就是望月湖,山就是玉簪山。
跟望月湖是個人工湖一樣,玉簪山的海拔不高,原本連個名字也沒有,當地人管它叫禿尾巴山,玉簪山這個名字據說還是某年某月學校要做校志之類的宣傳,覺得禿尾巴山太難聽了,人家一聽都覺得太沒格調,不願意來,所以才改為玉簪山,這名字一改,頓時就顯得風雅許多。
但這座山委實不大,小小一座,倒也玲瓏別緻,平時春來秋去,學校老師偶爾帶學生做戶外活動,也會常到玉簪山來,冬至跟劉清波他們腳程快,循著山中指引一路往上,很快就來到半山腰。
現在大冬天的,沒人爬山,當冬至看見半山腰涼亭裡的人影時,下意識就頓住腳步。
「明弦?!」
對方不慌不忙,似乎早有預料,還轉身衝他們一笑。
果然是他,冬至心下一沉,握緊手中的長守劍。
「我們又見面了。」明弦顯然也還記得他。「上次的事很抱歉,我沒有殺你的意思。」
對方像老友敘話,輕鬆自然,反倒顯得冬至和劉清波兩人太過緊張了。
但冬至依舊沒有放鬆警惕。「我們各有立場,談不上抱歉,不過這一次,就你一個人嗎?」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明弦微微一笑,從口袋裡摸出一個黑色的小玩意兒,拋給冬至。
冬至接下的時候還有些慎重,生怕對方弄小動作,到手之後才發現似乎是個……電子產品?
「追蹤器。」明弦解開他的疑惑。
冬至:「誰的?」
明弦:「唐淨是你們的人吧,他放在我身上的,你們去問他就知道了。不過這一次,你們找錯人了,製造食魂獸的不是我,殺江朗的,也不是我。」
劉清波冷哼:「不管是不是,你都要先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他對眼前此人殊無好感,上次還把炸|藥丟進祭壇裡,要不是最後他反應機敏,他們現在早就跟石碑一起長眠地底了,還能跑到這裡來抓人?
明弦搖搖頭,驀地一躍而起,卻不是奔向下山的路,而是轉身朝涼亭外面,也就是山崖躍去。
說時遲,那時快,早已盯住他一舉一動的冬至,也跟著飛奔出去,緊緊追在對方後面,跳向涼亭外的懸崖。
劉清波:臥槽?!你們怎麼說跳就跳,就算只有幾十米高,這他媽後面也是懸崖啊!
他一臉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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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線開始匯聚。
評論紅包隨機來30個。
ps,文中提到的董寄藍,出現在63、6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