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後來才知道, 他們出來的地方, 正是八方伏魔陣其中一個陣位。
南海三沙的龍洞下方。
這個陣位,在二戰期間被魚|雷擊中, 連帶下面的石碑也遭到損毀,以致於後來成為伏魔陣鮮為人知的弱點,被音羽鳩彥所利用, 最終觸發陣眼。
但所有事情繞了一圈, 這個與深淵相通的缺口,卻變成他們的生路。
正應了那句話,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他們在海上漂流許久, 到了後來, 冬至昏迷過去,根本不記得發生了什麼, 更不知道龍深是怎麼跟特管局聯繫上,把他們接回去的,在他醒來的時候,人就已經躺在醫院了。
這一住院,就整整待了三個月。
雖然脫離危險, 但冬至也元氣大傷, 得留院觀察。
龍深比他稍好一點, 一直能保持清醒意識, 只需靜養, 主要還是自行修煉恢復。
魚不悔和柳四與他們一道入院, 住著隔壁病房,除了各種內傷外傷,魚不悔胳膊斷了,柳四一條腿斷了,一個胳膊上打著石膏,一個走路一瘸一拐,被何遇戲稱為天殘地缺。
張掌教和辛掌門等人,在守護崑崙山陣眼中也受了不同程度的傷,但他們沒有住院,而是回了各自的門派,據說張掌教直接辭去龍虎山的掌教之位,閉關療傷突破,沒個三五年估計不會出來;不久之後,閤皂派也傳出辛掌門傳位給大弟子的消息,何遇還特地趕過去慶賀,冬至這位記名弟子本來也該去的,但當時他還處於一天裡昏睡半天的虛弱狀態,別說根本出不了遠門,就算他想去,龍深也不會讓他去的。
在冬至住院期間,許多人都來探望他,就連之前在世界交流大會裡結識的威廉,聽說他受重傷住院之後,居然還以因私旅遊的名義特地坐飛機跑到中國來探望他。
不過冬至覺得威廉探望自己只是順帶,李涵兒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除了他以外,還有巴桑和顧美人等老朋友,遠在鷺城辦事處的木朵和張充等人,還有東北分局的老鄭王姐,華東分局的舒壑,他們礙於無法擅離職守,只好通過互聯網遠程問候了一下,有的還寄來丹藥和零食。
自打清醒之後,關懷問候紛至沓來,冬至頭一回意識到自己的人緣好像挺不錯。
這間醫院算是特管局的附屬醫院,其中一棟專門劃撥給特管局使用,住院期間醫生護士看見那麼幾個人沒好好躺在病床上休息,反倒在那裡盤腿打坐,也都見怪不怪,至於還有動物進進出出,大黃貓趴在床頭啃病人蘋果之類的,只要病人沒抗議,他們也不會去喝止。
譬如現在,冬至無語地看著床尾一左一右各自趴著一隻大黃貓和一隻章魚,前者正用爪子在玩著遊戲,而後者則八條觸鬚並用,面前擺著它自己的、冬至的、何遇的、鍾余一的四台手機,四開團戰,其中一個號還擔任隊長職務,一心四用,毫無障礙。
「我讓你好好帶它,教它學中文,你就教它玩遊戲?」他問看潮生。
「教了啊!」看潮生頭也不抬,專心致志跟在章魚梅卡後面跑路線。「我就是教了它中文,它現在才能看懂遊戲裡的提示啊!」
冬至:……
兩人玩遊戲已經到了忘我的境界,但看潮生是個遊戲渣,不管何遇帶他還是冬至帶他,玩了這麼久,操作水平依舊一般,章魚被他帶入遊戲世界沒幾天,水平就比看潮生高出一大截,現在居然還能四開。
冬至無奈道:「梅卡,我不是禁止你玩遊戲,但你想修煉化形,拜無支祁前輩為師的話,光學那些遊戲術語是沒有用的,對你的中文也沒有任何幫助,我們中國有句話,叫玩物喪志,你看看潮生,他就是因為天天玩遊戲,變成人的時候才一直是小孩子的模樣。」
「好的。」梅卡一邊玩遊戲還能一邊抬起頭朝他眨眨眼,乖巧道。
「我不是小孩子,只是有點矮!」大黃貓喵了一聲,丟下手機朝冬至撲去,身軀穩穩落在他的身上,差點沒把冬至壓吐血。
就在這時,冬至看見章魚按下其中一個遊戲賬號的語音界面,對著它隊伍裡的隊員道:「臥槽,你會不會操作的!讓你拉個怪還能把自己給拉死了?」
對方忙不迭發來語音道歉:「抱歉啊隊長,實在不好意思,我剛掉了一下線,現在好了,網絡沒問題了!」
冬至:……兄弟你知不知道你的隊長是一隻章魚?
章魚:「算了算了,等會你跟著我,我說出你再出,別急急忙忙衝上去!」
對方滿口答應了:「好的隊長,你真是個好人!不過隊長你說話語調怪怪的,你是外國人嗎?」
章魚好像有點懵,不知道怎麼回答,轉頭看冬至和看潮生。
看潮生:「就說你是留學生啊,隨便說個國家就行了!」
章魚哦了一聲,對那頭按下語音鍵:「對啊,我是聖多美和普林西比民主共和國的留學生!」
它的中文還不是很溜,這一串國家名字還是用英文說出來的。
冬至抓狂:……哪來的名字啊,真有這個國家嗎!
「這就是你帶它學中文的結果?你覺得無支祁看到它會想收徒嗎?讓它天天玩遊戲給自己看?」冬至對看潮生怒道。
「無支祁在水下待了幾千年,娛樂活動很匱乏啊,說不定看到一個會玩遊戲的徒弟,就稀罕得不行呢……」大黃貓越說越小聲,圓圓的貓眼裡露出一絲心虛。
就在這時,房門敲了兩下,龍深推門進來,看見看潮生蹲在冬至身上的情景,不由皺起眉頭。
「老大!」大黃貓哧溜一下從被子跳到床尾,又一爪子拍在章魚腦袋上,「跟老大問好!」
「哦,老大好。」章魚乖乖道。
「你不是特管局的人,」龍深頓了一下,「的魚,不用叫我老大。」
冬至忍不住發笑,結果牽動傷口,笑聲變成咳嗽聲。
龍深把手裡的粥放下,看了他一眼,又對看潮生道:「你最近是不是沒出任務?」
看潮生正襟危坐,尾巴僵硬,結結巴巴道:「吳局讓我守著總局啊。」
龍深:「你就是這麼守著的?」
貓臉左看看右看看,見沒人幫他說情,終於頹喪垂下腦袋,連帶尾巴尖也不動了。
雖然冬至知道看潮生的原形是蛟,也知道他不太喜歡自己變成人時是個四肢俱短的小孩子,去很多場合都不方便,才會總是變成貓,但貓當久了,他不知不覺也就變得越來越像貓,不僅脾氣像,連一些小動作都像。
奈何龍深對看潮生可憐兮兮的樣子完全免疫:「你帶梅卡去找無支祁吧,務必在十天內將它安全送達。」
看潮生一聽,耳朵都變成飛機耳了:「十天太短了!」
龍深:「那你想要多少天?」
看潮生:「起碼一個月吧!」
龍深不為所動:「你是想順便玩一趟再回來吧?」
看潮生打了個哈哈:「怎麼可能呢,拜師是正經事,我從來不耽誤正事的!要不這樣,二十天好不好?」
龍深:「九天。」
看潮生抗議:「十五天行了吧!」
龍深:「八天。」
看潮生:「……十天就十天。」
龍深:「回來之前,手機沒收,不能在路上玩遊戲。」
看潮生睜大眼睛:「那我有事要聯繫你們怎麼辦?」
龍深:「我抽屜裡還有一部諾基亞1280,可以讓你打電話。」
看潮生:……
他眼珠一轉,作出一副乖巧聽話的樣子:「好吧,我會在十天之內回來的。」
龍深:「梅卡現在不能化形,一路上你要注意不能驚擾普通人,我會讓人給你們訂好來回的車票,沒有站點的地方你們就走路過去吧,這樣就不用帶錢了。」
看潮生簡直快要哭出來,不讓帶手機玩遊戲就算了,怎麼連錢都不讓帶!
「那我們一路上吃什麼!」
龍深:「除非你保證不拿著錢進黑網吧玩遊戲。」
看潮生:……
一眼被看穿內心,大黃貓的嚶嚶嚶瞬間噎住,冬至聽得都快笑死了。
看潮生就算變成人也是個小孩子,現在正規網吧都得出示身份證,他的確進不了,不過小縣城的黑網吧就沒這限制,龍深對他的瞭解完全掐住了他的每一個軟肋。
「我保證。」大黃貓垂頭喪氣道,「我以女媧大神|的|名義發誓,一路上不進黑網吧玩遊戲,也不貪吃貪玩,一定會在十天之內把梅卡送到目的地,見到無支祁,再回來。」
看潮生雖然幼稚任性貪玩,但只要發了誓,還是會說到做到的,最重要的是,他在龍深面前根本提不起反抗的心思,不像對著何遇就張牙舞爪的。
龍深頷首:「那你們現在回去準備準備吧。」
章魚對危險與強大存在的感知很敏銳,早在龍深進來時,它就已經把遊戲都退出來,一動不動掛在床尾當吉祥物,看潮生跳下床往外走的時候,它吧唧一聲跳在看潮生背上,也跟著溜了。
房間內總算恢復安靜,龍深關上門,對冬至道:「你現在最需要的是靜養。」
他知道,如果沒有冬至的縱容,看潮生他們也不可能在病房裡胡鬧這麼久。
聽出對方語氣的不贊同,冬至摸摸鼻子:「我整天躺著也沒什麼意思,跟他們聊天挺有意思的。」
冬至跟龍深原本在同一間病房,不過龍深醒得比他早,對方的職務地位,又注定不可能閒下來,龍深的精神好一些之後,各種人事與文件往來就開始多了起來,每天總有過來請示他各種事情的人,冬至才算真正體會到對方日常工作是如何忙碌。
不過龍深為了不打擾他休息,往往都會避開他,出去會談處理之後再回來。
其實冬至也並不贊同他太快投入工作。
「師父,你身體最近怎麼樣了?」
「已經沒事了。」龍深在他床邊坐下,還主動伸出手讓他把脈。
冬至探了一下他的脈搏,的確平穩有力,但那並不能說明什麼,他順勢一用力,將對方的身體拽得彎下腰,親上那張久違的嘴唇。
龍深沒有推開他,兩人交換了一個情意綿長的深吻。
「我到現在還有種不真切的感覺,像還未從幻境裡脫身。」冬至喃喃道,伸手環住他的腰,將下巴擱在對方頸窩裡。
按理說,冬至在與波卑夜同歸於盡時,就已經徹底死了。
同樣的,龍深吸入那麼多魔氣,又被天魔佔據軀殼之後,也很難再存活。
之所以兩人現在還能劫後餘生,是因為當初龍深注入長守劍的那一半神魂,在兩人死去的瞬間,重新給他們再造了一次生命力。也就是說,現在龍深與冬至的生命,都來源於龍深那一半神魂。
兩人相當於共享著相同的一段生機,餘生自然也就是真正的同生共死了。
歸根結底,還得慶幸波卑夜被八方伏魔陣壓制已久,剛剛甦醒過來時,力量大不如前,又先有車白與宗玲的犧牲,削弱部分魔力。否則,別說冬至願意捨棄性命,就算一百個冬至視死如歸,也只能徒增炮灰而已。
「我甚至覺得,其實我們還在深淵地獄,現在都只是我做的一場夢。」他看著龍深,目光變得迷離茫然。
「是真的,不是夢。」這種感覺,龍深很熟悉,但他心志堅硬如鐵,千百次試煉也不為所動,才能成就半仙之體,冬至雖然天資過人,畢竟才踏入修行界不久,很容易混淆迷惑,走不出來。
龍深伸出手指,點上他的額頭,些許冰涼讓冬至微微一顫。
「你這裡,現在所有的生命力,都來自於我的神魂,我說是真的,你就是真的。」
「就跟那盆玉露一樣?」冬至神使鬼差地問。
「差不多,但也不一樣。」龍深俯身在他鼻子上碰了一下。「我不會去親一盆玉露。」
冬至像是想到什麼,突然樂不可支,抱住龍深哈哈大笑。
「那你現在跟我在一起,不就是自攻自受了?」
龍深:……
冬至:「那你叫我師父,其實也是可以的?」
龍深:「……我叫你,你敢應嗎?」
冬至笑嘻嘻:「怎麼不敢,你叫來聽聽。」
龍深面無表情:「師父。」
冬至眉開眼笑:「誒,乖徒兒!」
但下一秒,他立馬就體會到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直接被壓在病床上親得天昏地暗順帶從頭到尾被摸一遍,甚至還被掐住要害無法釋放,最後不得不淚眼汪汪求饒連叫一百聲師父,才算揭了過去。
被折騰一遍之後,冬至也老實不作妖了,裹在被子裡只露出個腦袋,控訴道:「師父,不帶你這樣釣魚執法的啊!」
龍深挑眉:「你不也挺喜歡的嗎?」
冬至一愣,只覺龍深這一個小動作,跟以前有點不同,帶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邪氣。
但也不是魔物那種邪氣,更像是一個人在使點無傷大雅的小壞。
可這本來不像會出現在龍深身上的。
「師父,你跟波卑夜合體了那麼久,對身體沒影響嗎?」
龍深想了想,道:「最近我忙著交接,就是為了辭去副局長的職務。」
冬至一怔:「為什麼?」
龍深:「我感覺自己體內的魔氣,還沒清理乾淨,雖然不至於影響到思考判斷,但總歸還是會在短期內有一定影響,而且經歷了這麼多事情,我也累了,想休息,和你多待在一起。」
聽見他說「我也累了」,冬至的眼眶就有點發熱。
這個男人畢生都為了世間蒼生在奔走,難得也有一天會說累了。
「那等我養好傷回鷺城了,你陪我一起過去,好不好?」
龍深微微一笑:「好。」
可能到那個時候,冬至就要升職了。
不過為了讓對方能安心休息,他暫時不打算告訴冬至。
「還有一件事,」冬至從枕頭下面抽出那本筆記,晃了晃說道,「你在筆記裡寫的很多事情,從來沒跟我說過。如果後來沒有崑崙山的事情,你是不是永遠不打算給我看了?」
龍深看著這本筆記,緩緩說道:「我每寫一本,都會燒掉一本。這一本,我本來也打算燒掉的。」
後來沒有燒,只因這本與以往筆記大有不同,是他真正蛻變成「人」的一個過渡,也記載著與前面那些不同的珍貴記憶,只因一絲捨不得,就拖到了後來。
冬至知道,嚴格說起來,那裡面其實有不少特管局工作相關,並不適合被外人看到,雖說是用殄文書寫,但這世上瞭解殄文的人雖少,卻也不是沒有,萬一心有歹意的拿到這本筆記,就有許多可以利用之處。
然而這本筆記對他而言,意義又格外不同。
裡面有許多話,是龍深平時不會說,也說不出口的心情。只有在筆下,在無人看見的角落,龍深才會稍稍敞開,冬至甚至覺得這樣的龍深有點悶騷,但沒辦法,龍深的性格就是如此。
筆記也因此更顯珍貴,冬至想,就算是以後每年看一遍,他也可以很多年,都不會膩味。
「我把裡面與工作有關的都剪出來燒掉,剩下跟我有關的,就讓我保留下來,好不好?」
龍深點點頭,又歎了口氣,伸手摸上他因為受傷生病折騰下來更加消瘦的臉。
「從前,我希望你能展翅高飛,成長得比任何人都要強大。後來,我希望你能平安,哪怕跟普通人一樣過日子,也不必出生入死,免於我牽掛擔心。但現在,」他難得帶了點兒擔憂又似自疑的口吻,「我又希望能一直站在你背後,這樣不管你去哪裡,經歷什麼,我永遠是你的後盾。這可能也是魔氣殘餘體內的表現之一吧。」
冬至忍不住哈哈一笑,抱住他狠狠親了一口:「恭喜你,龍局,這說明你已經非常非常喜歡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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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只想寫個3000字,這樣8點就能更,結果越寫越多,越寫越多orz
這一卷應該還會附帶一個新案子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