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縫裡的包間, 一個中年婦女抱在懷裡的小孩兒正掙扎著想要醒來,卻被旁邊的男人餵了一杯東西,轉眼又沉沉睡去。
看潮生瞇起眼。
裡面的人很警覺,幾乎在看潮生剛停步駐足之時, 另外一個男人就發現門外的人影,上前一步把門拉開。
看潮生也沒打算跑, 他就站在原地,仰起頭, 露出一抹他覺得愚蠢癡呆,但在別人看來純真無邪的笑容:「叔叔好。」
男人左右四顧,看見只有一個小孩,戒心頓時降低不少。
他心不在焉揮揮手, 「去找你家大人去, 這裡不是你玩的地方!」
看潮生指著裡面昏睡的小男孩道:「那個弟弟好可愛, 我想跟那個弟弟玩, 可以嗎?」
男人不耐煩:「誰家的孩子這麼煩啊, 你再不走, 我找警察來抓你了!」
看潮生泫然欲泣:「可是我爸媽沒跟著一起來啊,不要叫警察叔叔抓我好不好!」
男人一愣,凶神惡煞的表情為之一變, 立馬和藹起來。
「小朋友, 你說你爸爸媽媽沒跟你一起來?那誰帶你上火車的?」
看潮生搖搖頭:「我自己上的火車, 準備去爺爺奶奶那裡, 爸媽離婚了。」
男人心頭一喜, 強自按捺道:「那你要不要進來陪弟弟玩?」
看潮生面露猶豫:「弟弟不是在睡覺嗎?」
男人伸手來拉他:「等弟弟睡醒了就可以陪你玩了,叔叔這裡有好吃的糖果。」
看潮生果然興高采烈跟著進來,男人從包裡拿出一大袋糖果塞給他,又把手機借給他玩。
「小朋友,你是哪裡人?」男人問。
看潮生說了個地名,那是在京城旁邊的郊區。
男人再次確認:「你真的是一個人來坐火車的嗎?你爸爸媽媽怎麼放心?」
看潮生嘴裡塞著糖果,腮幫子一鼓一鼓,皺眉道:「爸媽離婚了,他們要打工,沒空帶我,就讓我自己回去。」
抱孩子的婦女也問:「那路上也沒個人陪你嗎?」
看潮生翻了個白眼:「我長大了,不需要人陪!」
男人笑道:「是是,你長大了!」
他扭頭對同伴道:「我看是離家出走的。」
為免被小孩聽出,他們之間的對話全部都用拗口難懂的方言。
但看潮生根本不用聽,也能猜出他們大概在說什麼。
女人就道:「要不還是算了,我們有手上這個就夠了,再多怕撐死。」
「女人就是膽小!」另一個同夥撇撇嘴,不屑道,「多一個就多一份錢,你看他小臉白嫩,平時肯定養得不錯,八成瞞著父母偷跑出來的,這種是上等尖貨,人一拐,再想找也找不到!」
同夥丙惴惴不安:「但他上來的時候總有人看見了吧,等會跟他同車的人看他沒回去,會不會直接報警啊?」
另一個同夥想得很周全:「所以要等,等上個半小時,要是沒有人來找他,那正好到下一站,我們就下車,到時候把這孩子給老雷背,別人問就說生病了,北京醫院看不好,讓回老家養著。」
那頭窸窸窣窣聲音不斷,剛才給看潮生開門的男人扭頭一看,目瞪口呆。
「你他娘怎麼這麼能吃!」
他搶過看潮生手裡的袋子,又抓起床鋪上的零食包裝捏了幾把,確認裡面的零食全都被吃光了。
「臥槽,真的全吃光了!你他娘是餓死鬼投胎嗎,這麼一大袋,怎麼吃的!」
看潮生一臉委屈:「叔叔,你罵我,我不跟弟弟玩了,先走了!」
說罷就要跳下床。
男人忙攔住他:「別別別,我剛跟你開玩笑的,還有吃的!」
又朝同伴伸手:「快快,你們身上的吃的,都拿出來!」
男人很快把另一袋零食塞給他:「你先吃著,叔叔去給你買瓶飲料好不好!」
「好啊!」看潮生開心拆著零食,頭也不抬,「可樂我自己買了,你給我再買兩瓶雪碧吧!」
「行行!」男人對同伴使了個眼色,同伴馬上起身出去了。
男人看著那一堆空袋子,不可思議道:「他怎麼吃這麼快的,你們誰看見他在吃了,這是頭豬吧?」
同伴嘲笑他:「人就坐在你後面吃,你都沒看見,我們怎麼知道!」
男人回過頭,只見看潮生低頭吃東西,還一邊用油膩的手去按手機,動作不見狼狽,速度倒是快得出奇,不一會兒就把一根雞翅啃完,又拿起一根。
看著滿屏的油膩手指印,男人忍了又忍,才沒對看潮生動手。
「這死孩子,回頭把他出手前,我非得先揍一頓再說!」他禁不住用方言狠狠罵道。
那頭同伴提著飲料回來了,對上男人的眼神詢問,對方默默點頭,把飲料遞過去。
「小朋友,你渴了吧,快來喝口飲料,叔叔特地出去給你買的!」
看潮生接過,咕嚕嚕就灌下一大口。
四名人販子中唯一的女人跟他搭話:「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啊?」
看潮生看她一眼,撇撇嘴,倨傲道:「我爸媽說過,不要把名字告訴醜女人!」
中年女人強忍怒火,皮笑肉不笑:「小朋友,你爸爸媽媽沒教過你,跟大人說話要有禮貌嗎?」
看潮生笑嘻嘻:「對醜八怪要什麼禮貌啊?」
他把最後一塊雞骨頭啃完,往床上一扔。
「我吃完了,還有嗎?」
男人:……
「沒有了!」他沒好氣道,盯住看潮生,見他神采奕奕的樣子,忍不住狐疑,「老三,飲料『新鮮』嗎?」
同夥不滿道:「當然是『新鮮』的了,我還多放了一點呢!」
男人百思不得其解:「那怎麼會沒倒?」
看潮生隨手一抹嘴巴:「老大說過,不能主動問別人索要零食,但是如果是別人主動給的,那就沒有問題。你們回頭不會告狀的吧?」
男人見他一直沒有暈過去,不耐煩道:「神神叨叨說什麼呢,來,把這瓶雪碧也喝了!」
看潮生咧嘴露出一個可愛無辜的笑容:「既然你們沒有吃的了,那我就動手啦。」
……
鄧珀等來等去,沒等到看潮生買了可樂回來,心裡有點不安,越發覺得就不該讓一個小孩單獨去買東西,他循著餐車的方向一路找去,從餐車服務員口中得知看潮生已經回來了,連忙又折返回去,一個包間一個包間地找,心情沉重準備報警,就看見前面一個包間打開門,看潮生的腦袋從裡面探出來,朝他招手。
「你在幹什麼!」鄧珀急忙跑過去,順勢往裡面一看,頓時張大嘴巴。
包間裡五個人,三男一女,還有一個昏睡不醒的小孩兒。
其餘幾人,一個抱著床柱,一臉驚恐地喊:「你們不要過來啊,再過來我就報警了!」
一個蹲在床頭的小桌上,嘻嘻嘻地笑,一邊作出撈東西的動作:「金子,好多金子!這輩子都發財了!」
還有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正互相掐著脖子,一個咬牙切齒地罵「你這賤人,敢背著我出去偷情」,另一個嗚嗚地哭「我沒有,我沒殺人」。
鄧珀:……這是什麼操作?
他緩緩望向看潮生:「神經病集體搭火車去精神病院報到?」
看潮生聞言翻白眼道:「想什麼呢,這幾個是人販子,那小孩是被他們拐走的!」
鄧珀大吃一驚:「什麼?!那你……」
看潮生聳肩:「多虧我英明神武,沒讓他們得逞!那小孩好像也是他們拐來的。」
鄧珀很難把眼前幾個神經病跟人販子聯繫到一塊,聞言哦了一聲,實際上思路還有點混亂。
看潮生皺眉:「愣著幹什麼,趕緊叫乘警過來啊!」
鄧珀也沒多想,扭頭就去找乘警,走到半道才意識到一個問題:看潮生剛才落在那幫人手裡,是怎麼把他們給整成這樣的?
這問題不能細想,鄧珀打了個寒戰,隱隱意識到那個孩子也許並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
冬至接到看潮生的電話時,正在從表彰大會回去的路上。
表彰大會其實也是追悼大會。
這次大戰,由石碑始,以石碑終,車白、宗玲、丁嵐等人犧牲了寶貴的性命,龍深、冬至、魚不悔、柳四等人,也差點在深淵中回不來,吳秉天、唐淨他們,更是各自身受重傷,最終付出了沉痛的代價而獲得慘勝,深淵通道固然已經封印住,音羽鳩彥那邊也幾乎全軍覆沒,餘者小魚小蝦掀不起風浪,大可以後再慢慢抓,但對特管局而言,這卻也是一次十足慘痛而深刻的經歷。
所有人穿著黑色中山裝佇立在陵園,耳邊響起宋志存對這次戰役的總結,和對已逝者的追思,天公若有所感,降下綿綿細雨,彷彿也似在悼念英雄。
在這樣一種情形下,哪怕是聽見自己立下個人二等功,被提升為羊城分局的分局長助理,也無法令冬至更高興一點。
直到在回去的路上,與龍深並肩而坐,接到來自看潮生的電話,他才漸漸從悲傷的情緒中解脫出來,升起一股啼笑皆非的感覺。
「你是說,你用幻術,讓那四個人販子變成神經病了?」冬至問道。
「我不怎麼做,怎麼把他們穩住,等到警察趕過去,黃花菜都涼了!他們正常得很,現在只是在裝瘋賣傻,逃避警察盤問!反正我已經把人交給警方了,不管了!」看潮生嚷嚷道。
冬至抽了抽嘴角:「既然事情已經解決,你肯定不會特地再打個電話過來吧,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事?」
果不其然,電話那頭靜止了幾秒,看潮生難得扭捏起來:「也沒什麼事啦!只不過我打算收個徒弟,想問你們有沒有空過來觀禮?」
冬至:……
他扭頭看龍深,無須轉達,看潮生的聲音足以讓龍深聽見。
龍深也禁不住揉了揉鼻樑:「真不該讓他單獨出門。」
他本來以為看潮生在特管局待了這麼久,怎麼也該有個單獨歷練的機會了,誰知道他送只章魚去拜師,半路上居然還能給自己整出個徒弟來。
龍深直接拿過冬至手裡的電話,對那邊道:「你的弟子緣還沒到。」
看潮生聽見龍深的聲音,語氣先軟了半截:「老大,他叫鄧珀,是我在半路上遇到的,我看心性也不錯,在不知道我身份的情況下,知道我單獨乘車,還會照應我。」
龍深淡淡道:「弟子講究的不僅僅是心性,還有資質,而且為人師表,也不單看師父的能力,你覺得,你現在能教給他的,除了法術,還有什麼?」
看潮生:「吃、吃東西比別人快?」
龍深沉默,冬至忍笑,龍深瞥他一眼,見他探頭過來聽,連脖子都快伸得跟長頸鹿一樣了,索性按下擴音鍵。
看潮生頹喪的聲音傳來:「好吧,我知道了。」
但他還是有點不死心,想再爭取一下:「可是我真的很想收個徒弟啊,自從你們都不在京城,我就很無聊,鍾余一那傢伙反應又慢,半天都回不了一句話。」
龍深耐心道:「徒弟不是陪你玩的玩伴,你要為他下半生負責。」
看潮生:「我可以的啊,就像你對冬至那樣,不就是一起上床睡覺嗎,我也可以!」
冬至:………………
他二話不說伸手一按,直接把電話掛斷。
但已經來不及了。
開車的師傅是特管局的司機,不是修行者,屬於局裡的後勤人員,對特管局內的事情也比較瞭解,這次表彰大會屬於公務出行,原本龍深跟吳秉天他們同坐一輛車,但回來時,吳秉天跟宋志存還有事情要談,冬至則得直接回去收拾東西,趕明天一早的飛機去羊城,龍深與他一道去,就同坐了一輛車——龍深的辭職報告沒有被批准,但上面允許他無限期休病假,只要求他在有需要的緊急情況下報到。
龍深之所以辭職,一方面的確是覺得有些累了,想多陪陪徒弟,另一方面則是由於殘餘魔氣的緣故,他不希望在副局長的位置上出事,造成更大的麻煩,但現在允許他病休,他也沒有再堅持要走,因為與熱愛自由的唐淨不同,責任二字早已深深烙在他的骨子裡,特管局,以及特管局裡的這些人,也早已成為他人生的一部分,他不捨得輕易離開。
看潮生嚷嚷的時候,車子正好碰上前方十字路口紅燈,司機師傅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冷不防聽見這句話,直接一口水就噴在前風窗玻璃上。
他咳嗽幾聲,偷偷從後視鏡看了兩人一眼,又欲蓋彌彰地咳嗽幾聲,還不忘大聲自言自語:「哎呀,這天氣真容易感冒啊,最近我一直流鼻涕,還耳鳴,耳朵嗡嗡嗡的,啥也聽不見,這可怎麼辦!」
車內瀰漫著一片死寂般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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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喵喵,明晚繼續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