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被遮蔽住,天地間一片陰沉。
層層雲海相疊之間,風雷湧動。
這是天劫引發的徵兆。
自古以來的修真者,無論道修還是魔修,都需要經過煉氣,築基,結丹,元嬰,化神的階段,循序漸進,逐層往上,最終突破化神,達到煉虛之境,成為上界神仙。
天地以萬物為芻狗而一視同仁,生老病死,是誰也逃不過的規律。
而修真者追求長生大道,原本就是與天地規律相違背的,所以每晉一階,自然要都要經歷一次天劫,渡劫成功也就罷了,不成功,便自此魂飛魄散,煙消於天地之間。
從煉氣到化神,所經歷的天劫,自然也一劫比一劫厲害,到了化神期,如果要想煉神還虛,得成大道,難度已經非前幾階可比擬的了。
自五千年前豫章真人成功渡過化神期,羽化飛昇之後,太初大陸之上就再也沒有出過一個成功渡劫化神期的修真者。
千丈懸崖,絕壁磐石之上,盤膝坐著一個人。
面容如玉,身姿如松,峨冠博帶,望之若神仙。
只不過他並不是神仙,甚至也不是最常見的道修。
而是魔修。
自開天闢地以來,從未有過一個魔修,能順利進入化神期。
而赫連不僅度過了化神期,眼下還正欲衝擊煉虛。
如果成功了,那就將是數萬年來第一個由魔入道,修成正果的人。
天下側目。
風極大,雲層中隱隱夾雜著雷聲。
天劫呼之欲出。
那一襲青衣迎風鼓動起來,唯獨磐石上的人巋然不動,兀自穩穩坐著。
說時遲,那時快,剎那間,天空彷彿被劈開一道裂口。
雷電從裂口處爭先恐後湧出,狠狠劈下。
光芒耀眼刺目,幾乎映亮了整片天空。
聲音震耳欲聾,響徹八荒,以至於在大陸上的每一個人都能聽到。
修真者詫異,而凡人驚恐,他們近乎敬畏地望著蒼穹,紛紛下跪並唸唸有詞。
即便是五千年前的豫章真人渡劫飛昇,也不曾有過如此浩大的雷劫。
那彷彿是要把天地萬物都劈斷的聲勢。
雷光劈下來,或遠或近,在他週身處,卻沒法劈在他身上
只是如此一來,雷聲越發轟響,雷光越發凌厲,一道接著一道,從間隔須臾到不再有間斷,同時是幾道或幾十道落了下來。
所到之處,草木皆死。
光影中,赫連面無表情,雙目緊閉,雨水落在他臉上,映出冷石般的質感。
他的心中一片空明,似乎什麼都沒有想,又似乎有無數的念頭湧起。
天地萬物,繁衍不息,從無到有,而又復歸於無。
天道無情,不以人而存在,不以人而消亡。
這樣的天劫,亙古未遇,縱然他是魔修宗師,也倍感吃力。
但凡修煉有成的人,都要學會忍耐痛苦,習慣了也就麻木了,赫連也不例外。
他調動身體一切神識和能量,在週遭築起結界,抵擋那挾帶著天地殺劫的萬鈞雷霆。
時間一點點流逝。
能量也跟著一點點消耗。
但那雷聲卻似無窮無盡,不減反增。
赫連的嘴角溢出一縷鮮血。
心裡陡然湧起一股不甘。
只因他是第一個魔修渡劫煉虛期,所以劫難也比其他人來得艱難?
這場撼動天地的雷劫整整持續了三日三夜,便連那些修真者也不敢接近,只敢遠遠瞧著,從雷劫的中心區域來猜測渡劫者的吉凶。
三天之後,在一聲紫白色的閃電之後,雷聲戛然而止。
天地重又恢復平靜,雲開見日,普照世間。
只有那些被肆虐過的草木,昭示著這裡曾經發生過的驚天動地的痕跡。
有天劫,而未有渡劫成功的天象。
這說明又一個渡劫者隕落了。
有唏噓的好事者跑到那千丈懸崖之上去尋訪遺蹤,惟見焦石枯木,不復生跡。
五千年後,周家村。
陽光從樹椏葉片之間參差灑落下來,青葉蔓籐,繁花搖綴,樹根蜿蜒而下,溪水潺潺穿過,連底下搖曳的水草,游曳的小魚,也清晰可見。
遠處山巒起伏,天際蔚藍,眺目所及,最高的那幾座山峰頂上白雲渺渺,若有煙霞籠罩。
這只不過是一個小山村夏日午後再常見不過的風景罷了。
「寶兒,寶兒!」
周大一邊吆喝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山間石子路上。
他左右張望,也沒在經常找得到人的河邊看到那個熟悉的人影,不由開始有點著急。
十幾歲的少年面色急切,,一面拔高聲調,又加快了腳步。
耳邊傳來轟隆水聲,那是附近山上的瀑布落到落到山下的水潭裡,也是小河的源頭。
少年心頭一動,立時奔向瀑布處。
果不其然,瀑布水簾之中,一個人影盤坐在大石塊上,整個身體幾乎都浸在水裡,又受著水瀑落下的衝擊,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
「寶兒——!」
少年臉色刷白,不顧一切地跳入水潭,往石頭游去。
潭水深不見底,據說在不知多少年前,曾有龍的蹤跡出沒過,所以被當地人稱之為龍影潭,但在少年的記憶裡,不僅他的父祖輩都沒有見過龍,而且因為以前經常有人在這裡貪涼玩水,淹死過不少當地村民,久而久之,龍影潭也就沒有人敢靠近了。
但是現在,他顧不上那麼多了。
三伏天的水溫不算冷,身體一跳進去,還是陡然打了個激靈。
周大咬咬牙,往石頭上的人影奮力游去,一邊游一邊喊,漸漸有些氣力不濟。
腳踝被水草纏住,身體驀地往下一沉,雙手撲騰幾下,咕咚喝了幾口水,卻於事無補,反倒沉得更快,很快連眼睛都沒入水中。
千鈞一髮之際,腳踝一鬆,手被握住,腰間被另一隻手緊緊揪著往上提,很快浮出水面。
把周大救出水的人一直拖著他到水潭邊上,將他扯了上去,面無表情地看著少年臉色發青地跪在地上嘔出水,沒有說話。
周大捂著胃部直喘氣:「寶,寶兒……」
「你水性不好,還下去作甚?」言下之意,救人不說,反是累贅。
「我怕你有危險,那水很深……」
「我沒危險。」跟他說話的小孩兒不過五六歲光景,白白嫩嫩,玉雪可愛,頭上紮著兩個髻,圓髻上繫著紅繩,一身衣服先前浸在水中濕透了,手裡還提著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只是臉色冷漠,越發似玉石雕琢而成。
「寶兒,你以後不要去那邊了,我擔心得很,爹讓我喊你回去……」周大被小孩兒烏黑濕潤的眼睛看得說話也磕磕巴巴,直到聲音戛然而止。
「我在冥思,沒有危險,也不會和你一樣落水。」
「喔,」周大撓撓頭,「冥思是什麼?」
小孩兒把魚甩到他懷裡,轉身就走。
身後的少年手忙腳亂接住魚,一邊跟在他後面絮絮叨叨。
「寶兒,等等我啊,別走太快,會摔著的!寶兒,這麼大條魚,你從哪兒抓來的,河裡我從來沒見著啊,難道是在水潭裡嗎?那個水潭太深了,你以後千萬莫要去了!……」
赫連加快腳步,面無表情,內心抽搐,他到底怎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的?
五千年前渡劫失敗,照理說本該魂飛魄散,消失於天地之間,但他頂著九天雷劫,硬是護住一縷心魂不散,本以為至好的結果也就是附著在花草樹木身上,經歷個千百年,再慢慢修煉成人形,誰知因緣際會,竟是入了周家村一個甫出生的死胎體內,成了周家村一名孩童,也就是周大的弟弟,周寶兒。
數千年時光倏然而過,人間風雲變幻,太初大陸由一個統一的王朝變為四分五裂的五個大國,若干個小國,大國與小國之間,博弈吞併,樂此不疲。
但在修仙者的眼中,五千年其實並不算太長久,一旦突破元嬰期,進入化神期,那便也意味著有了幾千到上萬年的壽命。
大陸上那幾個修仙門派依舊存在,如上玄宗、青古門這等數一數二的大門派,自赫連前世便已存在,現在也還屹立不倒,但赫連也只能知道這些而已了,周家村地處偏僻,位於東邊一個小國,安陽國境內,平日與外界聯繫甚少,能夠聽到的最新消息起碼都是好幾個月前的。
修仙其實只是一個宏觀的概念,很多人要修的只是自己心目中想要達到的長生大道,也就是進入上界,成為神仙尊者等永生不死的天人。所以世上不僅有道修,還有佛修,魔修,劍修、草木修、妖修等等,只不過道修的人數最多,規模最大,大陸上的大門派也幾乎都是道修門派。
許多人談魔修而色變,馬上就想到以女修為爐鼎進行雙修的事情,但實際上,這樣的魔修畢竟是少數。魔修與道修的區別,在於魔修講究從心所欲,不拘束於條框之內,而道修從一開始,就需要按照門派定下的規則來走,這樣一來,雖然循規蹈矩,但也降低了誤入歧途的危險。
反觀魔修,魔修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慾,往往修為越高,面臨的誘惑就越多,也更容易為慾望所蒙蔽,從而走火入魔。
所以從古至今,魔修大成者少,修為毀於一旦的,卻數不勝數,而人們一提起魔修,也往往視其為邪魔外道,與傳說中的魔族相提並論。
作為異類中的異類,赫連是自太初大陸有明確記載以來,第一個能夠修至化神期的魔修,雖然最終沒能渡劫成功,但在他之後,再也沒有一個魔修能夠突破化神期,甚至在赫連隕落之後的五千年裡,大陸上的魔修數目銳減,勢力也相對大大削弱。
正因為如此,即便沒能達到飛昇之境,赫連依舊成為魔修者心目中的豐碑,是他們每一個人畢生希望達到的目標,並被魔修者奉為宗師,頂禮膜拜,就連道修門派,提起赫連這個名字,也不得不色變三分。
然而一代魔修宗師,如今卻要困在一個尋常孩童身上,不僅如此,赫連早就探查過體內靈氣,發現這具身體只有極其稀薄的水屬性靈根。
也就是說,他並不走適合修仙這條路。
前世的赫連是火系單靈根,從最基礎的煉氣期開始一直到後來進入化神期,修煉的都是火屬性功法。火者至剛至烈,與水相剋不相容,誰知重活一世,不僅要從自己最不擅長的領域開始,偏偏身體還不爭氣,換了任何一位宗師來給他把脈,得出的結論只能是:資質平平,難有長進。
他自然不是輕易認輸的人。
所以赫連自重生以來,日日到水邊冥想,甚至跑到瀑布中間打坐,為的就是找到一條適合自己的路子。
在他看來,所謂資質,只是先天基礎,如果能夠後天努力,加上前世數千年修煉的經驗,未必不能另闢蹊徑,別開洞天。
結果剛才,好不容易若有所得,就被周大冒出來,生生打斷了好事。
耳邊繼續傳來周大的說話聲,彷彿無數只蒼蠅在耳邊飛來飛去,讓他的臉色越發繃緊。
周大那具身體,倒是難得的冰靈根,靈氣充沛,是塊修煉的好料子,自己當初怎麼就沒選好軀殼呢,若非他是今世兄長,用來做煉丹的肥料倒也不錯,指不定還能早點脫離困境,正式踏入修煉的行列。
赫連的心思轉了一圈,後頭的周大只覺得週身泛冷,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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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修仙文都有各自的境界設定,在基本雷同的情況下又有些微差異,所以本文的設定也以本文為準,大家不用跟其它文的設定對號入座。
太初大陸:道修、劍修、魔修、佛修、妖修。
修煉境界:煉氣,築基,結丹,元嬰,化神,煉虛(上界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