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周印。」

「哪個印?」

「印章。」

「咦,那為何不叫周印章?」

「……」面對這種毫無營養的問題,周印選擇了沉默。

「好了好了,小師弟剛來,你不要嚇著人家了。」十一歲的黃文君打斷她,轉頭對周印道:「聽說你是這批新選的弟子裡年紀最小的,所以葉師叔將你分到這個院子裡,讓我們好好照顧你。」

葉雲靜就是負責教導外門弟子的人,外表三十上下,瘦瘦高高,大家都喊他葉師叔,他在所有孩子來到之後,簡單介紹了幾句,又把他們各自安置,就再也不見人影了,想來也是知道這些孩子資質不佳,興許一輩子也進不了內門,因而並沒有太重視他們的到來。

鏡海派的外峰上有許多小院子,彼此錯落有致,掩映於山林之間,霧靄重重。

周印與黃文君等四人住在一個院子裡,四間小茅屋,一人一間。

修仙門派雖也男女有別,可畢竟沒有世俗禮教那般嚴格講究,加上他們年紀還小,就沒有區分開,除非過了十三歲被分到另外的院落,又或者入了內峰成為正式的弟子,才會有單獨的小院。

葉雲靜畢竟要負責所有外峰事務,不可能一個個手把手教導,給周印介紹情況的任務就落在黃文君頭上。

「每日要做的功課有三樁,打坐,練劍,還有採藥。打坐是為了修習和鞏固基本功,對於修真者來說,靈氣源於靈根,而心法是淬煉靈氣的基礎,如果靈氣薄弱,其它更無從談起。」黃文君年紀小小,說起這些卻頭頭是道,顯然平日也很用功。

「至於練劍,鏡海劍派是劍修,我們素來是劍道為主,道法為輔,聽師兄們說,如果成為內門弟子,就可以由師長賜下一把屬於自己的飛劍,哎,我什麼時候也能擁有這樣一把劍啊!」黃文君提起劍,就想到門中師兄師姐們衣袂飄飄駕著劍飛行的風采,不由雙眼閃閃發亮,語帶歆羨。

周印不置可否。

在劍修門派,御劍飛行只是最基本的,劍修到了一定境界,劍亦有靈,所謂劍靈,人劍合一,心意相通,威力自然不言而喻,但是古往今來卻極少有人能以劍成大道,原因就在於劍修者過分依賴劍的威力,到後來失去本心,乃至於失去劍修的真義,這也是鏡海劍派沒落的原因之一,自劍仙玄英之後,派中就再也沒有出過一個元嬰期以上的修士。

「後山有一片藥園,專門用來種植本派煉丹所需的材料,我們每日都要去採藥,然後內門會有人前來收的,不過聽說那些藥草都很尋常的,說來也是,如果珍貴的話,也不會讓我們隨隨便便就能採到了!」

「雖說我們進了鏡海派,但是一日不入內峰,就不能算正式的弟子,不過你也不用灰心,每五年本門都有試煉大會,屆時若是你刻苦用功,說不定能被門中哪位長老相中,成為他的座下弟子呢!」

他兀自說得口沫橫飛,半晌才發現周印壓根就沒有吱聲。

「阿印,你都聽明白了嗎?我說這麼快,你不會聽不清楚吧?」

「嗯。」

「……」嗯是什麼意思,到底是明白還是不明白?

一天天過去,日子平淡而簡單,晃眼便是九年。

外門弟子修習的功法是當年鏡海派開山祖師親自撰寫的《紫玉清源錄》,屬於鏡海派的入門基本功,有調理正氣,凝聚靈脈的作用。在外峰,每五日就會有一次講壇,由葉靜雲向外門弟子講解《紫玉清源錄》的內容,並回答大家的問題。

賀芸,黃文君,劉小宛三人尚算勤奮,不僅日日修習,閒來無事湊到一塊還會互相交流經驗,他們算是外門弟子中的佼佼者,目前已經晉級到了煉氣第五層,葉靜雲對他們的進境甚為滿意,並說只要到達煉氣第五層的人,一般就能得到參加試煉大會的資格。

九年裡,鏡海派舉辦過一次試煉大會,賀芸他們因為還未夠資格,所以參加不了,只能等待下一次。

周印也沒有放下修煉,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來說,《紫玉清源錄》這種溫和無害的功法確實是最適宜的,他按部就班,並沒有急著去練更高深的功法,反而日夜不輟修習紫玉清源錄,再輔以他前世自創的,用以滋養水系靈根的低階心法《上善訣》,原先稀薄不堪的靈根在日復一日的調理下,已經不再阻滯,且漸漸有了運轉自如的感覺。

縱然身體先天不足,但他心志極堅,除了門派功課和吃飯時間之外,就連睡覺也在打坐修煉,竟也不覺得寂寞,又有前世的閱歷,博覽典籍,知道要選擇哪條路才是正確的,因而修為突飛猛進,如今也已是煉氣第七層,後來居上。

「哈哈,葉師叔教的凝冰訣我學會了!」黃文君拎著劍興沖沖從屋裡走出來。

賀芸正練到不順手處,一聽不信地撇嘴:「那你練一遍來瞧瞧!」

劉小宛也睜大了眼睛。

黃文君得意道:「看好了!」

右手抬起執劍的手,默念口訣,並指聚氣於劍,指腹貼著劍身,慢慢滑向劍尖。

「冰!」

一縷劍氣自劍尖迸出,落在不遠處的植物上。

綠葉霎時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賀芸道:「葉師叔是把葉子都凍成冰了,你才弄出霜花來,怎能叫學會了!」

黃文君得意洋洋:「那你也耍一手我瞧瞧!」

賀芸咬著下唇,不作聲。

她確實做不到。

葉師叔給他們演練過幾次,她回來也依樣畫葫蘆,卻怎麼都學不會,別說霜花,連水滴都沒有。

就在此時,周印從裡屋走出來。

賀芸眼前一亮:「阿印,你來得正好,凝冰訣你學會了麼?」

周印看了黃文君前面的枝葉一眼,道:「你心有雜念。」

黃文君:「???」

「凝神聚氣,心無旁騖。」周印拿過黃文君手中的木劍。

心情好的時候,他不吝於指導點這幾個人。

「就像這樣。」指尖一劃。

枝葉瞬間凝結成冰。

「……」黃文君。

「……」賀芸。

黃文君哀嚎:「阿印,你入外門最晚,年紀也最小,怎的我們早練晚練,還比不上你一根手指頭,以你的資質早可以入內峰了吧!」

周印面色淡淡:「你怎知我沒練。」

賀芸好奇跑去查看了一番被他凍住的那段枝葉。

「阿印,你這冰凝訣簡直和葉師叔示範的一模一樣!」

「他是築基中期的修為,功力自然更深些,冰凍的時間也要更長。」

「那使出這個仙術的要訣是什麼?」

周印把木劍還給他,「此訣是低階道術,只要摒除雜念即可發揮到最好,不同的只是功力深淺而已。」

黃文君若有所悟,再練了幾遍,果然比先前威力大了許多。

賀芸抿唇一笑:「阿印,這幾年你進步好快,都快超過我們了。」

她正是十四五歲裊裊亭亭的年紀,一襲碧水衣裳,面色秀麗,凝目而專注地看著周印說話的時候,似有一股情意在裡頭蕩漾。

試煉大會雖然決定入內門的資格,但是也要表現突出,才能在入了內峰之後被好師父挑去,賀芸他們三人眼見內門弟子的威風和外門弟子備受歧視的境況,日夜苦練,為的就是能夠拜得名師,登堂入室。

有周印這麼一個存在,偶爾指點他們,加上他們自身的努力,也確實讓他們在外峰弟子裡突圍而出,成為葉靜雲看重的弟子。

但這還遠遠不夠。

在修真界,男女雙方情投意合,結為道侶雙修是常有的事,但由於女子重情,能夠修習到高階女修士的少之又少,久而久之,世人對女子難免產生偏見,也經常有一個男修利用女修當爐鼎進行修煉的情況出現,但這種人一般會被視為邪修。

雖然大家現在年紀還小,但以他們現在的修為,進入內門是遲早的事情,差別只在於進去之後能得到什麼樣的待遇。在這個實力為尊的世界裡,別說門派與門派之間,就算門派之中,你實力高強,就會得到更好的優待。

賀芸心氣高,又對周印有好感,自然萌生了點別的想法。

她不認識內門的弟子,而外門之中,就黃文君和周印二人入得了她的眼。

但黃文君對劉小宛有好感,論實力也不如周印。

周印雖然性子冷了點,但容貌俊麗,不遜女子,目前也已經有了煉氣七層的修為,照這樣下去,將來進了內門之後,勢必能入了那些長老的眼,得到重視。

最重要的是,周印平時裡親近的也就他們幾個,而賀芸自信自己的容貌在整個鏡海派也屬於十分出眾的。

可惜的是,周印彷彿沒有看到她的示好,轉身逕自入了裡屋。

賀芸有些懊惱,對上黃文君似笑非笑的眼神,便想追上去。

卻見周印背了個竹簍出來,見他們還愣在那裡,冷道:「採藥的時間到了。」

他們每日都要到後山採藥,以備內峰那邊的人過來收取。

黃文君噗嗤一笑。

周印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黃文君擺擺手,忍住笑:「沒什麼,我就是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你等等我,我也去!」

賀芸咬了咬下唇:「等等我。」

說罷也去拿竹簍。

後山其實不是鏡海派的地盤,只不過因為連著鏡海山脈,又離鏡海派近,所以就被默認為他們的勢力範圍,實際上這裡人跡罕至,終年霧氣縈繞,間或還有猛獸出沒,就連鏡海派弟子,除非採藥之需,否則也很少到這裡來。

黃文君喊上劉小宛,四人在一貫熟悉的路子上走,沿途把結香花,八仙草等摘下來丟到竹簍裡,結香花可以鞏固修為,八仙草可以理氣舒筋,是煉丹的兩種基本材料,至於七星連珠,紫背天葵這種罕有的藥草,如果偶爾讓周印他們碰上,採回去上繳之後,還可以得到一些歸元丹的額外獎賞,對衝擊晉階有莫大好處。

突然之間,一陣尖銳的呼嘯之聲由遠而近,挾著凌厲寒氣傳來。

「范希木,你還想跑哪裡去,把東西乖乖交出來,就饒你一命!」

隨著聲音響起,方圓幾里的草木盡數化為灰燼。

這起碼是築基中期以上的修士!

黃文君他們相顧駭然,來不及多想,連忙築起週身防禦結界,一邊就近找了個隱蔽的山洞躲進去。

范希木駕起飛行法寶,用盡平生極致往前飛掠,衣服上血跡斑斑,面容憔悴狼狽。

但他的努力在對方來說,不過是須臾就可追上的距離。

對方一道火系法訣壓了下來,他的防禦結界頃刻崩潰。

范希木一口血嘔出,從半空摔了下來,頹然倒地。

對方跟著落了下來,輕飄飄著地,說不出的囂張愜意。

「范希木,枉費你曾是師門最受看重的弟子,到頭來被逐出師門不說,未婚妻也跟別人跑了,男人混到你這份上,一無是處,頭上綠油油,你不嫌丟臉,我還替你臊呢!」

范希木又吐出一口血,冷笑:「好歹我還被師長眷顧過,總比你好!」

那人登時大怒,又似突然想到什麼,生生捺下怒意,笑道:「事到如今,多說無益,你若肯把那東西交出來,我就饒你一命,師尊那裡,也自有我去為你轉圜。」

「你道我會信?」

「你我無冤無仇,我不過是奉師命出來找你,就算回去說找不著人,也不礙事,你我各取所需,不是正好嗎?」

范希木咬咬牙:「此言當真?」

「自然,我呂瀚遠雖然平日裡看你不順眼,可從沒有言而無信。」

范希木猶豫半晌,終究是求生的慾望佔了上風。

他咬破手指,在另一隻手掌上寫下符菉,又默念口訣。

一盞泛著紫色幽幽螢光的燈從手掌上方緩緩浮現。

呂瀚遠眼前一亮:「這就是紫霞落影燈?!」

「不錯。」范希木把燈交給他,又道:「我要先確保自己安全了,才能將使用這法寶的口訣教予你。」

他瞅見對方嘴角揚起一抹笑容,頓生不祥的預感。

呂瀚遠哈哈大笑:「何須你教我口訣,你不是早就教給你的女人了嗎?」

范希木又驚又怒:「和她私通的人就是你?!」

「好教你作個明白鬼,正是我!」

話剛說完,范希木的心口已被對方的火雲劍刺穿。

兩眼圓睜,死不瞑目。

黃文君他們躲在石洞裡,聽著外頭的動靜,大氣也不敢出。

劉小宛更是臉色煞白,及至聽到呂瀚遠殺人奪寶的那一段,不由輕輕啊了一聲,又連忙摀住嘴。

可已經來不及了。

在雙方實力差距太大的情況下,結界根本沒有任何用處。

對方的耳目何等敏銳,立時便察覺了:「誰?出來!」

《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