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警覺。」
對方如是說道, 他渾身上下罩著一件青色披風,連同兜帽,將整個身體隱沒在陰影之中。
你是誰?周印沒有說話,逕自看著他。
那人摘下兜帽,露出原本的面目。
正是那一日買下潑雪釵的男人。
「我想和你做一個交易。」
見周印沒回答, 那人又道:「一百塊上品靈石, 與我一起打破結界出城。」
周印沉默片刻, 一語道破天機:「是你殺了司馬良。」
前兩次相遇,很可能是偶然, 但這一次, 對方明顯是有目的地找上門來。
如今城門緊閉,結界森嚴,別說修士, 連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他既急著出城, 必然與此事有關。
「不錯。」對方倒是痛快承認, 俊朗的五官線條因為沒有笑容而顯得冷硬,眼睛雖然看著周印, 卻流露出一股淡淡的矜傲。
關我什麼事?周印的眼神無聲透露了這樣的信息。
那人有點惱怒,似乎沒料到會碰上比自己還不愛說話的人,在金丹修士面前, 一個不過築基中期的小修士, 竟是淡定自若, 毫無驚惶之色。
他道:「你上次到鋪子裡, 不是為了賣符菉換靈石嗎,跟我合作,你可以得到更多。」
周印道:「為何是我?」
「一,我與人交手,對方追到客棧附近,周圍已下了禁制,如果出去,很快會被發現,我需要有個人,與我合作。」
「二,這間客棧共有五十間廂房,其中四個是空的,二十個住著普通人,其餘二十六個住著修士,但是他們,要麼不是一個人,要麼修為太低,都不符合我的要求。」
「三,你既然亟需靈石,又來到這裡參加鑒寶大會,說明你要麼是散修,要麼只是小門派的弟子,沒有足夠的靈石資源,沒有實力和背景,注定你會接受我的提議。」
「如果你接受,除了一百塊上品靈石,還可以再加一件中階法寶。」
那人聲沉若寒潭,挺拔筆直的身形掩蓋在青色披風下,冷冷注視著周印,彷彿一頭在黑暗中已經擇定獵物,隨時有可能撲上來的獵鷹,警覺而銳利。
與此相比,長髮披散,身著單衣,赤足踩在地板上的周印,氣勢上似乎就略遜了一籌。
他沒有急著答應或者拒絕,而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後從衣桁上取下外裳披上。
「你是結丹修士,我不過築基中期,單憑你要突破結界並不難,無須再加一個累贅。」
一百塊上品靈石,一件中階法寶,這樣的酬勞足夠優厚,對於一名小修士來說,無異於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但那人沒料到周印並不被自己開出的條件所誘惑,停頓許久,才道:「我受了點傷。」
周印挑眉。
如此一來,所有事情才有了合理性。
因為受了傷,所以不得不找幫手,但是又不能找金丹修士,因為他怕自己轄制不了對方,反而會被算計。
那人看著周印,冷冷的目光略帶嘲弄:「你無須打著去向永寧侯府告發我的念頭,他們能給你的,不會比我更多,至多不過像打發乞丐那樣拿幾塊靈石打發你罷了。」
周印面無表情,彷彿思索良久,正當對方以為他要問出諸如「你叫什麼名字、「你出身何門何派」、「你為何要殺司馬良」之類的問題時,他終於開口了。
周印:「我不需要中階法寶。」
那人:「??」
周印:「一百二十塊上品靈石,不要中階法寶。」
那人:「……可以。」
周印:「合作到什麼時候?」
那人:「我需要在這裡療傷兩日,直到兩日之後,順利出城為止。」
周印:「為何選在那個時候?」
那人:「因為封城時日無法太久,三日之後,青古門的元嬰修士會過來勘察司馬良的死因,我暴露的可能性更大。」
周印唔了一聲,不置可否。
那人冷冷道:「如何?」
他自忖雖然受了傷,可若周印不肯答應,為了滅口,也須得殺了他,只是這樣一來,勢必打草驚蛇,得不償失,眼下兩人如果合作,確是雙贏的結局。
卻聽周印道:「一百六十塊,先付一半訂金。」
那人眉毛抽搐了一下,真是財迷心竅。「可以。」
方才周印的沉默,只不過是在估量自己冒著生命危險換這些上品靈石到底值不值得。
換算結果是……非常值得。
如果沒有意外,這些靈石,足夠支持他到築基圓滿,結成金丹。
上品靈石越多,意味著在閉關時不會發生靈力後繼無力的情況,最大程度減少走火入魔的幾率,
雙方既然達成初步共識,在這兩日之內,暫時就是合作者了。
只不過他顯然錯估了周印的面癱程度,他不說話,周印也不吭聲,只把自己先付的那一半訂金,全部從袋子裡倒出來,散落在桌子上,翻來覆去,一個個地數。
辟啪,一個。
辟啪,兩個。
辟啪,三個。
……
石頭在木製桌面上滾動的聲音讓他的傷口彷彿又有復發的苗頭。
「雲縱,我的名字。」終於忍無可忍。
周印嗯了一聲,專心致志數著靈石。「周印。」
雲縱道:「這兩日我需要療傷,若是有人上門,你先幫我擋著。」
周印終於把視線從靈石挪到他身上,但雲縱覺得他打量的目光,彷彿自己是一塊會活動的上品靈石。「你需要改變一下裝扮。」
雲縱:「??」
一刻鐘之後,他明白了周印的意思,但原本就冰冷的表情更加散發著寒意。
「我沒興趣扮成女人。」
周印淡淡道:「你身上的氣勢掩不住,修為稍微高一點的,也能看出你是金丹期高手,如果不希望被盯上,這是最好的辦法,男女雙修道侶,出身名門,能夠最大程度降低你的可疑。」
雲縱瞅著他看了半天,冷笑:「為什麼不是你扮,你看上去比我更像女人。」
周印把靈石一顆顆裝回袋子,又開始製造辟里啪啦的噪音,一臉事不關己。
「因為不是我需要療傷,不是我需要逃命,更不是我殺了司馬良。」
雲縱:「……」
爭執的結果自然是雲縱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周印的,那是因為他沒有見識過毛團的慘痛經歷,妄想用自己金丹修士的身份和氣勢來壓住他,事實證明這一招放在別人身上很有用,但唯獨周印例外。
又過了一個時辰,一個金釵羅裙,略顯高大卻不失美貌的女修,冷著一張臉,對著自己在桌子旁邊畫符的「道侶」,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那是一個冰冷中略帶猙獰,抽搐中不失殺氣的笑容。
周印抬起頭瞥了一眼:「還可以,別忘了抹點腮紅,表情自然點。」
「……」
很久以後,雲縱覺得,以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性情,自己的修為,居然到現在還可以容忍這個人,真是一個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