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下, 那股妖氣就越發濃烈,相應的怨毒的氣息越鋪天蓋地,定力稍弱的,十有八九會被迷失心智,葬身於深淵之下。
諸人之中, 穆婕修為最低, 定力最差, 被這股妖氣撲面而來,忍不住心搖神蕩, 卻是咬牙忍住, 苦苦支撐,身體雖然搖搖晃晃,也沒有摔落下去, 只是速度不免落了下風,成了跟在最後面的一個。
就在此時, 下面傳來一聲低吼, 猙獰可怖,彷彿怨恨到了極點, 欲將世間所有一切都毀滅殆盡。
周辰不由皺起眉頭。
從下面散發出的妖氣來看,無疑是他的同族,更甚者, 可能還是同族中資歷深厚的長老一輩, 但是若對方的怨念如此之大, 到時候一下子見到這麼多人。未必會歡迎他們, 指不定還會有危險。
咆哮聲越來越近,依稀可以瞧見黑暗中一個龐大的身形在來回晃動,偶爾抬頭向上看,一雙巨目嵌著幽幽綠光,令人不寒而慄。
「汝等何人!區區人族竟敢擅闖這裡,難道承明的人都死光了嗎?!」
它並沒有竭盡全力地咆哮,只是冷笑與質問,但加上四周懸崖,回音陣陣起伏,便顯得震耳欲聾,聲勢驚人。
周辰彈了彈手指,一道金光從手中飛出,直射向那妖獸。
那金光飛至怪獸眼前,又驀地化作無數金沙,破碎消失。
妖獸的聲音卻是戛然而止,半晌才又響起來,帶著疑惑:「你,你是誰?」
雲縱和穆婕不知周辰來歷,都以為他那道金光是去對付妖獸的,卻不想突然之間有此變故,連那妖獸的態度也有了一百八十度轉變。
此時諸人都到了崖底,周印一張符菉擲出去,穩穩貼在石壁上,周圍倏而大亮,他們得以看清妖獸的真面目。
竟是一隻碩大的白虎!
白虎體形龐大,幾乎佔了半個崖底,是以它就算坐在地上,也似在俯瞰周印等人,彼此體形的差異,讓它彷彿可以一掌就拍死所有人。
它的毛髮已經污穢不堪,但還能瞧出原本的白色,只是四肢都被鐵鏈牢牢鎖住,鎖頭上的倒鉤深深插入皮肉之中,流出來的血已經乾涸,浸染在鐵鏈上,將顏色弄得越發烏黑。
白虎能夠口吐人言,顯然曾是高階妖修,卻不知妖修在太初大陸上如此強大,又會被何人拿住,囚禁於此處?
跟在周印身後的兩人忽然激動起來,臉上露出極度憤怒的神色,只是周辰始終不置一詞,所以他們也不敢妄動。
雲縱何等敏銳,此時幾眼一看,已覺得十分古怪,只不過他生性孤僻冷傲,所以沒有出聲。
白虎被囚多年,眼睛早就半瞎了,燈光乍起時,很不適應地瞇起眼睛,半天之後才慢慢睜開,直直盯著周辰瞧。
周辰臉上看不出喜怒,也沒有任何動作,任它看著,視線卻落在白虎身上的鎖鏈上。
其他人也沒出聲,周圍突然呈現出一片詭異的靜寂。
「你沒死?」它低低咆了一聲,竟有淚水從虎目裡流下。
「你認識的,應該是我父親。」周辰頓了頓,「我父親已經死了。」
他一示意,身後那兩人飛奔上前,要去砍斷縛在白虎身上的鎖鏈,只是使盡了所有法寶,都無法斬斷。
「別白費力氣了,這是用上界冷泉池中的寒鐵所鑄。」白虎道,雖然看上去威風凜凜,但聲音裡有著難以掩飾的虛弱。
周辰問:「你受了傷?」
白虎道:「我早該死了的,能苟延殘喘到現在,是因為承明想要用我的靈氣來支撐這個地方,所以他留著我一口氣,不讓我死。」
承明,周辰知道,是上界天帝的名字。
上界與妖族素來有血海深仇,古往今來,成王敗寇,勝利者想盡法子來折磨戰敗者,也是正常。
只是抓了一個敵人,又不讓它痛痛快快地死,還要吊著一口氣,讓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算再深的仇,也太惡毒了些。
周辰情知它時日無多,能夠支撐到見到同族,已經是大幸,別說他現在還沒有達到朱雀法力的巔峰,達到,也救不了它了。
無論自己多麼慵懶,為了逃避紛爭寧願睡上幾萬年才被周印喚醒也好,當看到自己的族人在面前受苦時,體內原本屬於妖族的血液也不由得沸騰起來。
強壓下怒火,周辰問:「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白虎歎了口氣,歎息聲在石壁之間迴盪,只餘蒼涼。
白虎,青龍,玄武,麒麟,朱雀,並稱上古五大神獸,但因朱雀法力最強,所以被奉為妖皇。
前四種神獸,並非像朱雀那樣世間僅存一隻,有一死才會有一生,而是種族繁衍,代代傳承,到了妖族統治上界的後期,四族已經十分繁榮興盛了。
但六萬年前的仙妖之戰,打破了這一切。
在與仙族和魔族的戰爭中,妖族不僅被趕出上界,而且死傷殆盡,整個妖族幾乎所剩無幾,就連周辰的父親,前代朱雀,也是戰死於此。
而白虎則被抓到了這裡,用它僅剩的靈氣,為這個蓮音仙府灌輸靈氣,以供這裡的一切保持勃勃生機。
穆婕聞言駭然,忍不住問:「這麼說,我們之前在雲夢城看到的靈草仙花,全是以你的靈氣來灌溉?!」
白虎冷笑:「你們難道以為這裡真是什麼仙人府邸不成,其實倒也沒錯,只不過,這從頭到尾,就是上界的一個陰謀!」
雲縱道:「什麼陰謀?」
白虎道:「這個地方,原本是我的囚所,但是一千年前,承明不知道發了什麼瘋,派人把自己建造成為一個仙境,又對外放出風聲,說這裡叫蓮音仙府,擁有無數奇珍異寶,只要通過了考驗,就可以擁有這些東西,引來了無數人族修士前仆後繼來到這裡。」
它冷笑一聲:「殊不知,這裡只是一個陷阱,那些人到了這裡,怎麼可能不吃這裡的東西,但只要吃了,就再也出不去,這一千年來,不知道有多少修士葬身於此,我雖然被囚於此,但是靈氣所繫,這裡的一切就相當於我的身體,所以這裡的一舉一動,我都清清楚楚。」
它說到這裡,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上界神仙,除了先天仙種之外,還有相當一部分,是後來由人族修士修煉飛昇的,所以上界與人族,天生有著緊密的關係。人族崇拜供奉上界神仙,而上界神仙有時也會降臨下界,指點迷津。
假設如白虎所言,那麼上界無疑是將人族放在與他們敵對的位置,這麼做對他們又有何好處?
不管別人是信是疑,周印結合先前自己的推測,卻已經斷定,白虎說的是真的,至於上界這麼做的用意,姑且不去考慮,以他現今的修為,是找不到答案的,只有達到像前世那樣的宗師修為,才有可能一窺天機。
周辰靜默片刻,道:「我要怎麼做,才能救你出去?」
白虎搖搖頭:「不必白費力氣了,除非你有上古神兵,又或者達到你父親的修為,否則無能為力。」
周印突然道:「這個行不行?」
他手腕一翻,掌心出現洗天筆。
白虎愣了好一會兒,道:「洗天筆竟在你手。」
它又看了看周辰。
周辰道:「阿印因緣際會,得了此物,他與我不分彼此。」
他與白虎說話時,語氣雖是鄭重,卻毫無畏懼之意,就算白虎讓他將妖族信物拿回來,他也不會這麼做的。
但白虎眼中光芒迭閃,半晌才道:「你作主便是,我不會干涉此事。」
它顧忌著穆婕等人,沒有喊破周辰的身份,但是言語之間的尊敬顯而易見。
「洗天筆雖厲害,也無法破開這寒鐵,因為它只能發揮六分之一的作用。」
白虎的話有點含糊,但是周印周辰卻一下子就聽明白了。
洗天筆只是山河社稷圖的六分之一,只有集齊六件,還原山河社稷圖,才能劈開寒鐵。
山河社稷圖已經是上古至寶,女媧遺物,尚且要完整無缺才能與上界一道寒鐵抗衡,但世間哪來的比山河社稷圖還好的法寶,豈不是竟無一樣能夠與上界抗衡?
白虎似乎知道他們所想,道:「山河社稷圖雖然是女媧的遺物,但是卻不重在殺伐,它的寶貴之處,是在於裡面承載了天地之間的大秘密。若想劈開這寒鐵,伏羲的望舒劍,共工的九淵戟,祝融的六合盞,得其一皆可。」
它說的這些,果然件件都是上古神兵,眾人只聞其名,未見其影。
這些神兵經歷了十萬年的歲月,中間又有無數的戰爭,人事變遷,別說得到,只怕想找到線索都很難。
周辰道:「我出去之後,再設法回來救你。」
白虎道:「如今我靈氣已竭,就算你們不回來救我,不出一年,也要魂飛魄散,所以,不必了。」
它說了這麼多話,氣力明顯有些不濟,喘了口氣,才續道:「你們要出去,有兩個法子。一是將我殺死,我神形崩塌,魂魄俱滅,支撐這個地方的靈氣不再存在,這裡將會崩壞塌陷,你們自然就能出去,但是這樣一來,你們的存在就會被上界察覺,到時候便凶多吉少。」
它說完就靜了下來,沒有再說另外一個法子,別說周辰不會催促,就算是雲縱,也覺得這白虎十分悲壯,半晌沒有出聲。
「妖祖在上,我還能看到老友後人,內心甚慰,別無他求,你走吧,萬事小心,妖族能不能再崛起無所謂,我只希望你一切安好!」
周辰微微一震,沒想到白虎用盡全身最後一絲靈力,以傳音的方式單獨向他交代遺言,卻不是讓自己為他報仇,更不是讓自己努力振興妖族,而僅僅是表達了一個祝願。
他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因為朱雀的奇特,就在於世間只能有一隻朱雀存在,一隻死亡,才能換來後代的新生。
白虎的祝福,不止是代表了自己,更是代替他那未曾謀面的父親。
朱雀雖屬火,他卻生性慵懶涼薄,自誕生以來,除了周印,很少會為了什麼事情動容,就算傳承了記憶,回到妖族,也從沒有過為妖族報仇的想法,因為當年妖族慘敗,未嘗沒有其本身的原因,而如今妖族沒落,更不可能以微薄之力去挑戰天庭,以卵擊石。
但是現在,他卻突然湧起一股衝動,想要焚盡一切的衝動。
他雖然面色不變,但周印明顯能感覺到他起伏的情緒。
周辰此刻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很容易為偷襲所趁,更別說還有個余諾在暗處。
周印不動聲色站到他旁邊,身體略略往後側,這是一個很隱晦的動作。
水滴順著石壁滑下來,又滴落在下面凸出的岩石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在這裡,周辰與白虎關係最近,他沒動,其他人也就站在原地。
白虎道:「我送你們出去。」
周辰道:「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白虎搖頭:「沒有。」
說罷趴了下來,閉上眼。
其他人還沒來得及想明白他們的對話,突然就覺得腳下一陣搖晃,忽然之間天旋地轉,伴隨著一陣可怕的聲音,周圍石壁紛紛裂開,小塊石頭從上面滾落下來。
白虎沉聲道:「快點上去,我自毀靈力,這裡很快就要塌陷了!」
「我們走!」周辰當機立斷。
周印召出靈隱劍,雲縱穆婕等人緊隨其後,幾人往崖上飛去。
碎石紛紛落下,各人身上都有護身結界,不會被砸中,但是如果這裡塌陷,被埋在下面,那些巨石又都是被白虎靈力浸染過的石頭,到時候就麻煩了。
黑暗之中,那些石頭紛紛往下落,此時就算往下看,也看不清白虎的身形了。
「周大哥!」周印身後,穆婕緊緊跟著,突然喊道。
周印只覺她的聲音莫名古怪,還沒回頭,便聽見咭的一聲怪笑,一條手臂纏上他的胳膊。
「把洗天筆和須彌戒交出來!」穆婕的聲音綿綿軟軟,似情人呢喃,卻有說不出的熟悉。
余諾?!周印手中符菉打了出去,穆婕身形一閃,整個人凌空撲過來。
周印無法閃開,因為一閃開,同樣會從靈隱劍掉下來,結果被撲個正著,穆婕將他死死抱住,往下扯去。
雲縱無常刀朝穆婕劈了下去,穆婕慘叫一聲,從她身上分出另一道黑影,又撲向周印。
周印丟出數道符菉,余諾不閃不避,直直向他抓過去。
眼看周印就要被余諾扯下去,周辰目眥欲裂,不顧一切,化出真身。
金黃色璀璨耀眼的光芒,瞬間照亮了整個空間。
黑暗的懸崖,猙獰的巨石彷彿剎那之間也被染成金黃色澤。
遮天蔽日的金色大鳥仰天長吟,噴出一道火焰。
余諾眼見躲閃不及,直接撲到穆婕身上,又與她化二為一。
朱雀身上的火焰,乃是天地間獨一無二的九天神火,火焰一出,斷無收回的道理,再說朱雀這一怒,哪還管得了是誰。
穆婕當下被燒得渾身焦黑,聲息全無,直接就從半空摔下去,不知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