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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之墟。

三十三層殿宇延綿, 高低起伏,碧水蜿蜒,水榭流香。

那屋簷上的屋脊走獸,非金非銀,卻是用千萬年也難覓一根的瑪瑙木雕琢而成, 這瑪瑙木放在上界, 便是用來鑲嵌天帝的御座, 卻不想到了這裡,卻只被用來作為屋脊走獸的材料。

屋簷橫樑下盞盞碧紗琉璃宮燈, 裡頭卻沒有燭火, 而是若成人拳頭大小的各色夜明珠,不止有如燭光般的微黃色,還有海藍色, 胭脂色,石榴色, 掛在描金雕玉的圓柱旁, 白日裡倒也罷了,入了夜色, 霎時如同琉璃世界,光彩熠熠。

更不必說這些宮殿閣樓裡頭,無不是奢麗堂皇, 四時暖香。

這層層宮殿之外, 則是碩大皇城, 與皇城之外數萬里的廣袤土地。

北海之墟並非在大陸外的北海, 這裡游離於太初大陸之外,更不屬於上界,當年女媧造此北海之墟,單只是為了幾位上古神明有個棲息之所,卻沒想到後來仙妖大戰,妖族被屠戮殆盡,這裡卻成了唯一的退路,有女媧的結界在,仙族找不到這裡,也無可奈何。

如今時移世易,經過數代經營,北海之墟並不遜於外頭任何一個國家的皇城,面積更有蒼和的一半之多,結界之中,妖族繁衍生息,日益繁榮,幾近不夜之地。

殿內八角瑞金獸香爐裡燃著冷梅香,案上綠松石纏枝牡丹紋花瓶裡插著一簇桃花,冷梅與桃香糅合在一起,變成一股難以形容的香氣,裊裊縈繞。

四周垂著祖母綠的寶石簾子,風一吹,琳琅作響,如珠落玉盤,十分動聽,那碧色映得整間屋子彷彿也瑩瑩生光,像極了上界那道有名的星斗瀑布。

寧昌坐在窗邊,看著窗外勝景,視線移到手邊的棋盤上,捏起一枚黑子,他自攻自守,倒也下了大半個時辰,只是心緒不寧,難以定下神來,不由歎了口氣,又把棋子放回棋簍子裡。

門邊傳來輕笑一聲:「寧昌上仙何故發歎,可是我招呼不周?」

大殿門口的侍衛立時行禮,那人擺擺手,走了進來。

白衣勝雪,烏髮金冠,廣袖長裳,未語先笑,俊麗無雙,抬手投足之間便流露出一股高貴之意,令人不敢直視。

寧昌又暗暗歎了口氣。

這模樣氣派簡直比天帝還要不凡,走出去誰會知道竟會是妖族之主?

「上仙住得還慣否?」周辰淺淺噙笑。

他如今只是元嬰中期的修為,在上界仙人眼裡,這點修為並不算什麼,是以寧昌感慨的純粹是周辰的外貌氣度,但若周印在此,必然會覺得驚訝,因為上次分別時,周辰不過才元嬰初期,如今沒隔多久,竟又升了一階,妖族修煉速度之快,非其他種族能比,只不過有得有失,子息繁衍也要比其他族更困難些。

「陛下盛情款待,實在令小仙受寵若驚,銘感五內,只是我知道的都已經說了,寧昌一介無足輕重的小仙,妖皇陛下將我囚禁在此處再久也無用。」寧昌淡淡道。他看上去三四十歲年紀,留著五縷長鬚,一身道袍,端方整齊,如同凡間那些被供奉起來的大仙雕像一般,只不過眼下可沒有那些泥像那麼超凡脫俗,在他竭力平淡的外表下,有一顆隱隱焦躁的心。

「過分的謙虛就等於虛偽了,上仙在天界資歷深厚,連天帝承明也要禮讓三分,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侍女奉上一套清透幾近透明的白瓷茶具,周辰不假人手,洗,潤,落,沖,澆,拂,聞,運,倒,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彷彿正在做著一件世上最愉悅的事情,只可惜寧昌卻沒有半分欣賞的心思。

心懷叵測的人不急,他這個本該更耐心的人卻坐不住了。

「說罷,陛下想要什麼?」

寧昌有點煩躁,不知為何突然想起這位新任妖皇的名諱來,妖族多無姓氏,在他之前的歷代朱雀或妖皇,從無一人姓周,卻不知他這個姓從何而來。

「你能給我什麼?」周辰笑道,對方一急,他反而不急了。

寧昌歎了口氣:「老實說,滅絕修士,我也不贊同,但卻並非天帝一人定下,整個上界,起碼有七八成的人都贊同這個計劃,因為天地靈氣日益減少,終有一日會不夠用,仙人也會有私心。不過陛下放心,上界此為,都是衝著修士去的,與妖族無涉,天帝再狂妄,也不至於再拉上一個妖族當對手,陛下大可袖手旁觀。」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寧昌索性開誠佈公,當然,順便把自己撇清,免得被人遷怒。

周辰笑道:「上仙既不屬於先天派,也非後進派,兩邊不靠,素來持節中正,說的話自然可信。只不過,我有一事不明,當年仙妖之戰,低階妖獸所剩無幾,縱然繁衍生息,也不至於氾濫成災,更何況經過人族數千年的屠戮,早已幾近滅絕。既然如此,下界最近出現的那些妖獸,又是從哪裡來的,難不成,還是我放出去的?」

寧昌勉強笑道:「陛下問我,我又問誰?」

周印斂下眼眸,嘴角帶笑:「你可以問問承明,要不然,我把上仙的親眷請到這裡來問,也是一樣的。」

寧昌嘴唇闔動了一下,沒有說話。

之前上界所有人,包括他在內,並不把這支曾經在數萬年前失去上界統治地位的種族放在眼裡,但自從被周辰帶到這裡來之後,他就發現自己錯得厲害了。

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更何況自仙妖之戰後,妖族隱居於此,經過數萬年的休養生息,早已恢復得差不多了。就算沒有出現像女媧那樣擁有逆天力量的上古神明,也並不意味著可以小覷。甚至可以說,吸取了教訓的妖族,倒比如今在上界自視甚高,彼此勾心鬥角的仙族還要更有生機一些。

自新任妖皇接掌妖族以來,原本一盤散沙似的族群,更被他糅合在一起,如今北海之墟便似鐵桶一般,別說外頭有女媧的結界,就算沒有,上界想攻下來,只怕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才行。

「那些妖獸,」寧昌頓了頓,「陛下知道的,那些是低階妖獸罷了,嚴格說來並不屬於妖族,陛下何必尋根究底?」

周辰眼皮也不抬,兀自斟茶自品,看都不看他,一派清貴閑雅。

他要真端起架子來,寧昌縱然身為上仙,也是不夠看的。

果不其然,寧昌上仙歎了口氣:「六萬年前仙妖之戰,妖族落敗,朱雀,青龍等俱身隕,唯獨白虎被囚於南海之下,不知陛下可知?」

先賣個人情。

誰知周辰面色如常,淡淡道:「我還知道囚禁白虎的那個地方叫蓮音仙府,前不久已經崩塌了,難不成你打算用這個消息來賣人情?」

寧昌訕訕:「陛下果然神機妙算。」

眼看周辰不為所動,已經瞞不下去,只得道:「起初,上界俘獲了幾隻妖獸,便有人想了個法子,給妖獸下催情藥,然後找來一些人族女子,彼此交合,催生出來的妖獸,不僅模樣有所變化,也比前一代要凶悍許多。」

上界素來高高在上,視人族眾生如螻蟻,縱然這件事情驚世駭俗,寧昌說起來也沒什麼負罪感,反倒因為那些妖獸好歹算是跟妖族沾了邊,上界放出妖獸為禍,又把罪名都推到妖族身上,委實太不厚道,所以他剛才遲遲不肯吐露實情,就怕周辰一火,順手把他也給滅了。

周辰似笑非笑:「豢養妖獸的事情,跟下界天衍宗有何關係?你們本要滅了修士,為何又與人間宗門合作?莫不是打的『狡兔死,走狗烹』的主意?」

寧昌苦笑:「這我確實就不知了,陛下知道,上界分七宮十八殿,唯有七宮裡的仙尊才能參與天帝御前的核心議事,我不過是十八殿之一,再說那天帝防我尚且不及,如何會讓我知道?」

周辰微微一笑,「好罷,那我們換一個話題,談談合作。」

寧昌警惕起來,面上猶自笑道:「陛下說笑了,我一介小仙,無權無勢,何德何能,敢與陛下合作?」

周辰啜了口茶,慢條斯理:「令愛端賴柔嘉,素有美名,聽說前陣子,澄遠宮翊華上仙傾慕令愛,故去求了天帝承明,欲納起為妾,想來我還沒恭喜上仙吶!」

寧昌握住茶杯的手緊了緊,良久才似譏似諷道:「陛下的手伸得可真長,這天地三界就沒有陛下不知道的事情了。」

「好說。」周辰照單全收只當誇獎了,再接再厲。「翊華上仙的風流之名,別說上界,連我這兒也有所聞,估計魔族也是傳遍了,令愛縱然姿容出眾,只怕也難保三個月專寵吧,上仙在天界,好歹也稱得上一號人物,何以淪落到要賣女兒的地步?」

「夠了!」寧昌臉色漲紅,牙齒咬得格格響,騰地站起來。「妖皇有話不妨直說!」

這是他心底最深的隱痛,自小便把女兒捧在手心,如珠似寶,何曾想過有一日會被人看中求取納妾,若是旁人,他必是斷然拒絕,可翊華身為澄遠宮的主人,地位遠在他這十八殿之一的明陽殿之上,更何況他並非承明嫡系,那天帝為了拉攏翊華,自然也就順水推舟,將他女兒當作人情送與翊華,這般藐視與侮辱,讓他如何不恨!

然而再恨又能如何?上界縱然神仙遍地,說到底講究的也無非是實力二字,寧昌深知以明陽殿的地位,別說跟天帝叫板,連反對翊華都沒資格,只好咬牙忍痛將女兒送了出去,誰知半月之後便傳來消息,說女兒墮入誅仙池,灰飛煙滅,不復蹤跡,寧昌聞聽此信,摧心折肝,肝膽俱裂,差點就跑去找翊華拚命。

但也只是差點而已,除了女兒,他尚有髮妻兒子,翊華身為天帝心腹,自己殺不了他事小,天帝是絕無可能站在他那一邊的,若被遷怒,只怕連妻兒都保不住。

寧昌深恨自己渺小無能,只得捺下滔天仇恨,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對翊華卑躬屈膝,對天帝俯首稱臣,天帝對他息事寧人的態度很滿意,還送了兩名仙娥作補償,但寧昌從無一日忘記這段血海深仇,只不過是深埋心中,不願提起罷了。

如今被周辰提起來,卻是生生揭起那血淋淋的傷口,讓他幾欲崩潰。

周辰憐憫道:「我只是同情上仙罷了,另有一事不解。」

有矛盾就好辦了,怕就怕你不恨。

「講……」寧昌雙目通紅,啞著聲音,連敬語也顧不上用,顯是氣得狠了。

周辰微微勾唇,輕吐話語:「天帝承明,如今壽元三萬有餘,比你等還要晚些,卻城府深沉,工於心計,在七宮十八殿之間,拉攏親信,挑撥離間,忤逆他的,與他有隙的,被他發落的,何止你一個,為何他至今仍能穩坐天帝之位?」

寧昌冷笑:「你當他沒有仇敵麼,錯了!只不過那些想要他死的人,如今反倒自己都死了,如今從妖獸一事便可看出端倪,他雖要修士滅亡,可也不忘挑撥人族,讓他們視妖族為仇寇!如此一來,那些與妖族勢成水火,又將上界奉若神明的人,如何會想到,堂堂天帝才是背後興風作浪的人?縱然陛下你現在知道了,又能如何?跑出去對著那些人族說,妖獸不是你放的麼,是天帝所為嗎?他們會信嗎?!」

他字字泣血,忽而放聲大哭:「我那可憐的阿晨啊,是爹爹對不住你!」

誰說仙人無慾無求,上界縱然神宮仙境,九霄斑斕,也從來不缺愛恨情仇,四族生於天地,承上古而繁衍,從來就沒有一個真正與世無爭的種族,仙族如今的地位,同樣也是當年趕走妖族才得來的。

寧昌平日裡實是忍得不能再忍,眼下遠離天庭,雖是對著上界的死對頭,一旦情緒被挑起,他卻不必再顧忌地點身份,不必擔心被天帝發現。

周辰也不打斷,由他哭個夠了,才緩緩道:「天帝有四妃,其中最得帝寵的,卻是一名男子。承明對他愛重有加,甚至將他的地位拔擢到四妃之上,又賜予上仙修為,讓他可以與眾上仙平起平坐。」

「還有那翊華,不止你與他有仇,同樣有人看他不順眼,飛影宮便同樣是帝前心腹,且常常與翊華作對,承明帝王心術,為了制衡臣下,是以絕不會讓澄遠宮獨大。」

寧昌漸漸冷靜下來,斟酌道:「陛下雖在妖族,卻沒有不知道的事兒。」

他此刻已不敢對周辰存半分小覷之心,這些事情雖非機密,可若不是長久待在上界的人,是絕對不可能知道的,仙族與妖族有宿世的仇怨,上界根本不可能讓一個妖族混進去,那這位陛下又是如何知道這些事情的?

難道……

他心頭略略一驚,不敢再想下去。

周辰笑了笑:「上仙以為我在這裡與你說了半日話,是為了讓你幫忙在上界打探消息麼?」

驀地斂了笑,眸色暗沉,隱泛幽光,氣質陡然一變,由散漫到冷峻,立時便有了君臨天下的威儀,視線慢慢地從寧昌被說中心事而有點訕訕的臉上掠過。

「朕知道的事情,只比你多,不比你少!之所以與你說這麼多,只不過是要你知道,你雖是上界中人,卻未必一定要與妖族為敵。自古以來,仙妖不兩立,那不過是延續了當年大戰的恩怨,然則!天地初分,四族便生,何曾真正有過哪族被滅的事情?縱然我妖族當年走投無路,如今也已經恢復過來了。此消彼長,不過是天道循環。」

「所以,朕也好,妖族其他人也罷,從來就沒打著重新攻回上界,讓仙族消失的主意,所求者,不過是,」他頓了頓,見寧昌已經被自己的話完全吸引住注意力。

「為了天地安寧,換個天帝罷了。」

寧昌被他震得啞口無言,半天說不出話來。

周辰淡淡道:「如今情勢,朕不說,你也知道,你本是下界修士,縱然已經飛昇,算不得人族了,可唇亡齒寒,這次承明可以為了獨佔靈氣而滅掉修士,下次呢?北海之墟有女媧結界,承明他縱是想滅,也有心無力,妖族大可袖手旁觀,但你們呢?」

寧昌緘默不語,周辰並非信口雌黃,恰恰相反,他的每一句話,正因為太對了,全部重重地敲在他的心頭上。

他是心細如髮的人,自然能夠察覺近來天帝正在不動痕跡,慢慢地逐一收拾那些不服於他之人,一面又用滅絕修士的計劃,轉移上界的注意力,一旦下界修士被滅,下一個要被收拾的,只怕就是他們這些所謂的後進派與中間派了。

今天是北海之墟紀念妖族之母女媧的日子,整個北海之墟都沉浸在節日的氛圍裡,天空接二連三綻放出璀璨的焰火,遠處,宮牆之外,隱隱傳來歡笑之聲,打破一室的沉寂。

「我不明白,」寧昌終於開口,開門見山,「陛下既為妖族之人,此事也與妖族無關,正如陛下所說,天帝根本就無法找到這裡,更別說攻打進來,那陛下還擔心什麼呢,為何與我合作呢?」

對方已然心動,周辰摩挲著白玉茶杯,微微一笑。

「你知道我為何姓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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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團:此章一出,誰還敢說我2!【嗚嗚嗚老子終於英明神武了一回我容易嗎

本來還想寫周印讓秦無忌脫衣服然後毛團吃醋的事情,結果塞不下了,下一章吧 = =

《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