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一覺醒來, 天已大亮。

雨不知何時停的,外頭仍有積水,水滴從高處落下,又落入草木土壤之中,新綠洗塵, 青石交碧, 似乎連鼻息間也充滿了濕潤的清新。

周印睜開眼睛, 發現自己的傷勢竟有了很大好轉,不僅被損壞的丹境已經修復過來, 而且比之前更加穩固, 經脈之中隱隱有一股渾厚的靈力在流淌,透著暖洋洋的慵懶,照這樣的情形來看, 也許不用三個月,就可以晉階了。

他其實並不大記得昨夜詳細的情形, 如今回憶起來, 腦海中彷彿只剩下一片混沌,在清明與迷情之間徘徊, 時起時落,沉浮不定。

四周的火苗已經熄滅,卻並不冷。

腰上橫著一條胳膊, 將他緊緊箍住, 那人的腦袋靠在自己的頸窩處, 胸膛起伏, 呼吸綿長,似乎還沒醒。

凌亂的被褥被壓在身下,全是褶皺和各種情愛痕跡,衣裳凌亂丟在一旁,兩人幾近□□,周印低頭一看,從視線可及的胸口到腹下,他身上佈滿了青青紅紅一堆斑駁印子。

他微微起身,聲音過了一夜,有些初醒的暗啞:「起床。」

對方動也不動,好夢正酣。

周印面不改色,手伸到他腰際的穴位,食指一戳。

「嗷嗚!」周辰跳了起來,淚眼汪汪地指控,「你又欺負我,人家明明還在睡覺!」

睡覺的時候還能緊緊抱住自己的腰,那力氣比平時還大。周印也懶得戳穿他,坐起來穿衣。

「我來我來!」周辰屢敗屢戰,臉皮早就比城牆還厚,又狗腿地湊過來,幫他穿衣服,梳頭髮——順便吃豆腐。

「我家小印的頭髮真好,腰也好細!」不老實的手從周印的腰上拂過,藉著束腰帶的機會摸上幾把,又撈起那一頭鴉羽青絲,愛不釋手地把玩,餘光瞥見周印面無表情的側臉,見那眼角上若隱若現還浮著一夜激情留下的紅痕,但神色早已與平日無異。

周印被他磨磨蹭蹭弄得不耐,正想自己動手,冷不防一雙手從背後繞過來,將他緊緊抱住。

「你是不是後悔了?」低低的聲音裡有著幾不可聞的惶惑。

周印靜默半晌,難得歎了口氣:「我平素便是這幅表情,你又不是不知。」

這算是間接的解釋了吧?

孰料背後半天沒有動靜,周印微微蹙眉,他不說則已,只要一開口,三言兩語便能撩撥得對方勃然大怒,不可謂不厲害,但說到溫存安慰,卻從未試過。

正想著開口的措辭,忽然就聽到背後傳來一陣嘰嘰咕咕的得意傻笑:「我家小印印真是害羞,連表白都這麼含蓄,我就知道你深深地愛我,肯定不會後悔的!哎喲我好幸福啊!不行了,等回去我一定要昭告天下,讓大家都知道我跟你已經訂了終生,氣死他們!」

周印:「……」

其實這個人的臉皮根本就厚到天下無敵了吧,哪裡會需要什麼安慰。

來不及擺出冷臉,周辰就貼上來,死皮賴臉拉著他廝磨了大半天,差點又要上演被翻紅浪的春宮戲,最後以周印忍無可忍,送了他後腦勺一記巴掌宣告終結。

周辰終於老老實實地挨著他,手不敢再亂動,委屈道:「你就只會欺負我……」

周印聽而不聞,道:「妖獸的事暴露,對於上界來說,天衍宗是否不再有利用價值?」

可以想像,他們回到天衍宗之後,會面臨怎樣一場混亂,而這只不過是一個開端。一張天羅地網已然打開,而眾生依舊懵懵懂懂,許多人身在局中,只能看見自己眼前的一步,難以窺見整個棋局,太初大陸從來就沒有過真正的和平,從上古開始,眾神之戰,仙妖之亂,到如今四分五裂,各自為政,一場幾可預見的腥風血雨,又將在不遠的將來掀起驚濤駭浪,席捲整個大陸。

佳人在懷,卻要收斂心神談正事,周辰覺得自己就是那被媳婦壓搾的苦命小白菜。「還有沒有利用價值我不知道,但那些妖獸本來就是上界為了挑撥矛盾的產物,數目也就那麼多,不足以顛覆人族,所以他的這步棋基本被我們弄廢了。但以承明的手段,必不會把希望全放在天衍宗上,在其它門派也許還有暗棋,再不濟,可以直接降下天懲,再派人下來滅世,只是這樣一來,上界想要在凡人心目中維持的形象就沒了,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用這一步的。」

他頓了頓,又道:「上玄宗可能也不太平,你要有心理準備。」

周印不語。

他之所以跟上玄宗扯上聯繫,一來是清和老頭的算計,二來雲縱是他認可的同伴,三來上玄宗可以為他的修行提供一些便利,至於黃文君和賀芸等人,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能幫的話他也會伸手拉一把,再多的人,就與他無關了。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博愛慈悲,澤被蒼生的人,這輩子身邊有寥寥幾個同伴,已經是難得。

「妖族那邊任你插手上界與大陸的事情?」他看向周辰。

周辰即便是妖皇,也不可能忽略族中大多數人的意見。

周辰立時眉眼彎彎,「阿印你這是在擔心我嗎!」摟住周印,貼著他的背猛蹭,「我就知道我家小印印最好了,其實也是當然的拉,這世上只有我能透過你這張面癱臉看到你純情的本質,你不愛我能愛誰呢!」

周印覺得這世上已經沒有一種語言可以用來形容這個人了,索性閉上嘴,任他在那裡蹦躂個夠。

半個時辰後,周辰終於消停下來,想起正事:「在仙妖之戰中,妖族死傷殆盡,剩餘幾個老頭子,做夢都在想著要恢復妖族往日的輝煌,我這一插手,正好有了攪亂上界計劃的機會,他們當然求之不得,至於那些新生的妖族,對我倒是還算忠誠,你不必擔心。」說罷親親周印的臉。

周印沉默了一下:「我得回去了。」

周辰大驚失色:「這麼快,天色還早呢!」

周印看了看洞外,不知道這日上三竿到了他嘴裡怎麼就叫還早。

那頭周辰突然哎喲哎喲地叫起來了,「阿印,我,我肚子疼!」

周印兀自挽起頭髮,用白玉簪子固定住。

過了片刻,周辰倒是沒說話了,只一臉蒼白地坐在那裡,面如雨下,捂著腹部,咬牙喘息,痛苦不堪的模樣。

周印歎了口氣,走過去,手搭在他腕上把脈,微微蹙眉,神色緩和下來,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為什麼會突然痛起來?」一面伸手去揉他的肚子。

周辰哼哼唧唧:「可能是一夜春情,珠胎暗結,有了吧……」

周印:「……」

片刻之後,山洞裡傳來一聲慘叫,把外頭樹枝上停歇的雲雀全嚇跑了。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阿印你太粗暴了,嗚嗚嗚!」

待兩人回到天衍宗時,已是落霞滿天的日暮時分。

天衍宗到處都亂糟糟的,廣場上還有不少受傷的人在醫治,人來人往,神色匆匆,竟也沒人注意到他們。

周印走到自己居住的地方,周辰原是走在他前面半步,慇勤地打開房門。

剛開了一條縫隙,驀地臉色大變,轉過身道:「這破地方的屋子就別住了,怎麼能讓你受委屈,我們到鎮上去住最好的客棧吧!」

周印不動聲色:「屋裡有什麼?」

周辰笑瞇瞇:「什麼也沒有呀。」身體擋在門口,死不讓進。

周印看著他。

周辰無辜回望。

周印:「……」

周辰敗下陣來,蔫蔫挪開半步。

周印推開門,走進去。

屋內一應擺設傢俬,與他走的時候並無二樣,唯獨原本潔白整齊的床……

滿床狼藉,滿床雞毛。

周印:「……」

周辰站在後面無聲哀嚎,彷彿看見自己一會兒悲慘的下場了。

周印默默佇立了片刻,轉過身。

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腳邊多了一隻毛團,正眨巴著眼睛,良善無害,企圖用賣萌來逃避責任。

「周印!」

他抬起頭,清瑩與雲縱走過來,後面還跟著曹航等三名上玄宗弟子。

「聽雲縱說你受傷了,沒事吧?」清瑩打量了他一下,笑道:「看來是我多慮了,恭喜,你的修為又精進了!」

身旁的雲縱不掩訝異,當時周印傷勢之重,他是清楚的,沒想到被周辰帶走不過短短一夜,竟已恢復如常。

「他呢?」雲縱問。

周印自然知道他問的是誰,低頭一瞥,毛團已經不見蹤影。

「先走了。」

周辰自然不是不告而別,他只是去做一件他覺得很重要的事情,任周印再神通廣大也猜不到。

當然,他很快就會知道了。

清瑩沒時間理會他們在打什麼啞謎,道:「今日有些事要與你們商議。」

周印淡定道:「屋裡亂,去你們房間。」

清瑩不疑有它,點點頭:「到我那兒去。」

雲縱起碼比清瑩要更瞭解周印一點,聞言只覺得有些詭異,不由往周印身後瞥去。

周印面無表情闔上門。

雲縱:「……」

幾人坐定,清瑩道:「昨日你們走後,發生了一樁大亂子,地牢之事,雲縱已經大略與我提過,但妖獸放出之後,你們都沒有在場,之後又有些事情發生,曹航,你與兩位師叔說一說吧。」

雲縱傷勢並不輕,此刻臉色還有些蒼白,但他身上有上玄宗的靈藥,回來之後又有清瑩傾力救護,看起來也已好了七八分。

「是,師祖。」曹航站起來,臉上沒了平日裡嬉鬧八卦的神色,顯得很鄭重,他恭恭敬敬行了個禮,便講起來。

周辰將地牢的封印和結界通通打開,裡頭的妖獸趁亂跑了出來,被那些聞訊而來的各大宗門修士撞個正著,雙方自然發生了一場激戰。妖獸再凶殘,也抵不過修士這邊人多勢眾,在傷了一些人之後,很快就被剿殺。

這樣一來,那些尖叫四散的□□女人,那座地牢,以及下面正在□□的妖獸和女人,自然就映入眾人的視野。

若說突如其來的妖獸,還可以理解為天衍宗遭到妖獸攻擊,但地牢的存在,就讓他們百口莫辯了。

上官函啞巴吃黃連,只得把所有事情都推到當時昏迷在邊上的蕭成君身上,並且當眾以門規處置了他,撇清自己和天衍宗。

大家都不是傻子,雖然還在人家的地盤上,奈何不了天衍宗,但心裡難免疑慮重重,許多見機得快的,前腳剛擊退妖獸,後腳就藉故辭別,離開天衍宗,這樣一來,各大宗門陸續離場,作鳥獸散,原定幾日後舉行的宗門大會也無疾而終了。

清瑩他們之所以還留在這裡,自然是為了等周印回來。

上官函這回可謂是萬般算計,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因著這件事情,天衍宗不僅聲譽掃地,上官函也要應對門派內部的詰難和聲討,能不能保住宗主之位還是兩說,短期之內是絕無可能再分神出來興風作浪了。

完全應了那句話:自作孽,不可活。

然而清瑩眉間凝重,神色並不因這件事而鬆快多少。

待曹航說罷,她便道:「此番事情,多虧了你們,待回到本門,我自會向清和師兄為你們請功,不過我們還是盡快啟程回去的好。」

周印傷勢已經大好,倒是無所謂。

雲縱也淡淡道:「我沒問題。」

話剛落音,便聽得外頭響起敲門聲。

「師祖,弟子龐逸!」

「進來。」

龐逸推門而入,面色有點古怪。

清瑩微微皺眉:「有事便說,莫要吞吞吐吐。」

龐逸拱手道:「啟稟師祖,二位師叔,秦無忌忽然出現在那邊廣場上,」他虛咳一聲,「不著寸縷,逢人就問,他是不是烏龜王八蛋。」

見幾個人都露出與他一樣的古怪神色,龐逸憋著笑繼續道:「如果那人答不是,還要被他打一頓。」

他之前被秦無忌害得差點沒了命,自然十分厭惡此人,乍聽到這個消息,差點沒笑破肚皮,那天衍宗的臉皮是徹底沒了。

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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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什麼來拯救你,我的毛團……

多謝橙子、zozozo、筏子、jqoii、佑希、回憶過去、egos、Natsuki、飛來飛去、Emi218、jqoii、飄過~~~的地雷,多謝須臾、腳踏烏龜迎風飄揚、曦輝的火箭炮,多謝看文和回帖的大家們,我愛你們╭(╯3╰)╮

明天盡量繼續。

《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