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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剛剛進入盛夏時節, 外頭紫籐花開了一簇又一簇,像瀑布似的從樹上垂落下來,星星點點,白的紫的,十分曼妙。

樹下成蹊, 旁邊擺上籐椅籐桌, 觀花賞景, 別有趣味。

但此刻的惠鈞,任美景入目, 卻毫無心情, 只覺得如坐針氈,恨不得起來走上幾圈,只是礙於旁邊坐著的人, 不好失禮。

右丞相蔣暉對惠家一門趕盡殺絕,已經到了一刻也等不及的地步了, 古來問斬大都選擇秋後, 但現在不過初夏,他就已經上稟國君, 將惠氏一門押往菜市口問斬,而國君也應允了,今日便是行刑之日。

這會兒蔣暉並不知道天牢裡那個「惠鈞」是假的, 本尊已經被人救了出來, 把惠家先行問斬, 只是想讓惠鈞嘗嘗孤立無親, 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滋味。

惠家問斬之日,菜市口人山人海,圍了個裡外三層,惠鈞雖然不能親至,卻早已從周辰的開天鏡裡窺得一二,百姓們蜂擁著到現場觀刑,是因為敬仰惠帥為人,東征西討,為國家安定作出貢獻,所以準備去幫惠氏一門收屍。

只是朝廷的情形卻實在令惠鈞寒心,出事之後,他所親近的左丞相一派,已經被盡數擼了下來,左丞相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自然沒法幫他說話,其他人懾於蔣暉的淫威,噤若寒蟬,東嶽廷上,已然成為蔣暉隻手遮天的一言堂。

惠鈞征戰沙場二十多年,立下赫赫戰功,到頭來卻要落得如此下場,縱是有滿腔熱血也早就心冷了,現在他只盼能夠救出家人,然後遁走他國隱居山林,安度餘生而已。

算算時辰,這會兒也差不多該行刑了,周印只身前往,竟是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救人,縱然知道他本事高強,惠鈞也禁不住再三憂慮。

再看旁邊的周辰,一派悠然自得,正拈起手上的綠豆糕,咬下一小口,瞇起眼,露出滿意的神色,又把餘下整塊悉數送入嘴巴裡。

惠鈞苦笑:「小周先生真是……」

真是什麼,他形容不下去了,本想稱讚周辰鎮定自如,但是在這一個時辰裡,周辰趁周印不在,叫前面店小二送了一盤醬肘子,一盤藕粉圓子,兩張蔥油餅,一碗牛腩面,一碟海棠糕,一碟蜜汁豆腐乾,還有一碟綠豆糕。望著桌子上一摞盤子,惠鈞額頭上掛了三道黑線。

他自然不知道周辰就是當年在軍營裡偷吃他那盤冰鎮黃鱔的毛團,周印給他介紹時,只說是自己弟弟,惠鈞就將兩人的稱呼改了改,周印稱作大周先生,周辰稱作小周先生。

周辰吃得多,但他動作十分優雅,就是一碟普通的綠豆糕,也讓他吃出了宮廷晚宴的感覺,比惠鈞所見過的那些東嶽王族還要更像王族。

把所有吃食都解決完畢,周辰想著要趕在周印還沒回來之前把盤子都讓夥計收回去,免得留下證據回來又得挨罰,一邊慢條斯理地擦擦嘴巴,道:「你擔心什麼,我家阿印的修為雖然不是天下第一,可如今能夠困住他的人也不多……你家裡人怎麼那麼少,才四口人?」他餘光一瞥,瞧見刑場上的情形。

惠鈞道:「我雙親早逝,也無妾室,唯有髮妻和膝下一兒兩女罷了,兒女是中年所得,如今年幼,都尚未成家,便受我連累至此。」

周辰拍他肩膀,讚道:「好,夠專情,像我!」

惠鈞冷不防被他一拍,差點沒趴下。「……」

偌大的刑場上,只有四個犯人,還都是清一色的老幼婦孺,淒淒慘慘。

底下熙熙攘攘,圍了不少百姓,被東嶽官兵攔著,只能在外圍看。

行刑官坐在上面,看了看天色,又望向旁邊的人:「您看?」

那人冷哼:「你喊你的,看我作甚!」

他受右丞相蔣暉之托前來觀刑,為的是以防有人趁此機會劫法場,但堂堂一個金丹修士,來做這種事情已是委屈,若不是礙於師門情面,和蔣暉能夠給出的條件,他一刻都不會多待。

行刑官訕訕一笑:「那下官就逾矩了。」

又對下頭喊話的侍衛示意,那侍衛隨即高喊一聲:「行刑!」

劊子手提刀,高舉,待聽得一聲「斬」,手起刀落,便有四顆人頭落地。

說時遲,那時快,他們只覺得手中一輕,刀竟是齊齊斷成兩截。

四個犯人已經被解開了繩索。

旁邊高高飄揚的旗幟上,站著一個人,逆著光線,看不出模樣。

那金丹修士神色一凜,騰地起身,縱身飛上半空,這才發現對方竟是個金丹中期的修士!

本以為不會有人來劫法場,救這幾個無謂的凡人,卻不想來了個金丹修士,比自己這金丹初期的修為,還要高上整整一截。

實力相較之下,他不敢造次,客客氣氣道:「在下施雁,乃萬山門中人,不知道兄是何方高人?」

周印道:「天衍宗,秦無忌。」

施雁愣了一下,笑道:「萬山門與天衍宗素無瓜葛,道兄這是為了底下犯人而來的?」

他們兩人在半空說話,誰也聽不清楚,但底下的人早就目瞪口呆,行刑官忘了自己要行刑的事情,周圍百姓更是嘩然一片,帶著敬畏的神色看著他們。

周印冷冷道:「那幾人,我要帶走。」

施雁苦笑了一下,實力差距放在那裡,真打起來自己一點便宜都佔不到,弄不好還要搭上一條命,思及此,便道:「在下也是身不由己,還請道兄手下留情,那幾人,道兄只管帶走好了」

周印微微抬起下巴打量施雁,將秦無忌那副目中無人的樣子演繹得十成十,氣得施雁七竅生煙,又不得不陪著笑臉,心裡早就把「秦無忌」的祖宗八代都罵了個遍。

「算你識相。」周印丟下這句話,又給「秦無忌」拉了不少仇恨值,這才施施然將那四人於眾目睽睽之下帶走。

全程不費一絲力氣,當惠鈞看到家人的那一刻,頓時對周印由感激上升到佩服得五體投地。

蔣暉得知法場被劫的時候,他正從東嶽國君小舅子的筵席上回來。

聽到施雁的消息,他尚且來不及驚怒,就想到尚在牢裡的惠鈞。

惠鈞的家人都被救了,他本人更不可能還待在牢裡。

便只得請施雁再跑一趟,去天牢查看,果然發現那裡頭的「惠鈞」,不過是一具傀儡而已,早就被人移花接木了。

憋屈的是,蔣暉就算再生氣,也不可能對施雁發火,因為施雁不是他的臣屬或門客,而是一名金丹修士,身後還有萬山門這樣的背景。

蔣暉與萬山門合作多年,一向關係良好,從未出過這樣的簍子,更何況在蔣暉眼裡,施雁本身修為已經足夠高了,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放肆,誰知道這次竟看走了眼,惠鈞不聲不響,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結交了一名金丹修士,還在關鍵時刻來救他性命。

所以蔣暉非但不能怪罪施雁,還好聲好氣撫慰了一通,但心裡著實鬱悶噁心得不行,一想到惠鈞沒死,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還有那個跑來救他的修士,蔣暉就覺得很不放心。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所以蔣暉請來了施雁的師叔,萬山門長老,元初修士常三友,還有萬山門首徒,金丹後期修士李竹書。

有三人坐鎮,蔣暉總算可以安心睡幾天覺。

他是安心了,常三友卻不樂意。

蔣暉與萬山門,原本就是一種合作關係,彼此各取所需,互惠互利,雖然蔣暉貴為東嶽右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權獨攬,可在萬山門眼裡,他不過是一介凡人,能夠為自身提供好處罷了,根本談不上使喚差遣。

結果現在居然要出動一名元嬰修士,兩名金丹修士來保護他,蔣暉何德何能,竟有這等待遇,哪個修士又會吃飽了撐的,跑來殺一個蔣暉?

所以常三友在蔣府住了三天之後,終於忍不住,離開上京出去辦事,蔣暉挽留不住,只好由得他去,心裡也想對方應該不至於膽大包天到找上門來。

可對方偏偏膽子就那麼大。

是夜,蔣暉剛剛摟著小妾睡下,正欲顛鸞倒鳳,就聽見外頭轟的一聲,彷彿有什麼東西爆炸,嚇得他從床上一躍而起。

「來人啊,來人啊!」

人是來了,可並不是他要的。

蔣暉臉色煞白,瞧著對方閒庭信步似的走進來,一直走到他面前。

「你就是蔣暉?」那人冰冰冷冷的聲音就像一泓泉水,俊美的面容更是不似凡人,換了往日,蔣暉就是用盡辦法也要把這樣的絕色美人弄到手的,但現在,此刻,他完全沒有這種心情。

蔣暉問:「你是誰?」

對方沒有回答,又問:「二十九年前,福林縣周家村滅門血案,你還記得嗎?」

蔣暉當然不記得了,這種小事壓根就沒有在他心裡留下痕跡,更何況還不用他親自出手。他力持鎮定道,「不知先生是何方高人?我乃東嶽右丞相,有什麼事大可坐下來談一談。」

周印早就料到蔣暉不會記得,周氏夫婦平凡一生,就連死,也死得那麼渺小,不過有自己在,就算沒法讓他們起死回生,起碼也可以讓他們瞑目。

想及此,周印握著靈隱劍的手平平伸出去。

對付一個凡人,幾乎不需要費任何力氣。

蔣暉動彈不得,在旁邊小妾的尖叫聲中,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胸口被長劍洞穿,他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血從傷口裡噴湧出來,似乎不相信自己就這樣要被殺。

兩道光芒倏地破窗而入,從周印背後襲來,他動也未動,蒼河、紫微、七殺三劍從他身上飛出,自動懸空定位,形成一道劍陣,擋住洶洶來勢。

施雁和李竹書沒想到自己只是被引開了一會兒,回來竟已發生了如此變故,看蔣暉那模樣,十有八九是沒救了。

「你是何人!」

「是你!」

兩人俱是驚怒交加,只是話語各自不同。

施雁冷笑:「秦道兄好大的膽子,劫了法場不算,還來殺人!」

有李竹書在旁,他自然不會再懼周印了。

剛才忽然有個元後修士出現在蔣府門口,引得二人前去查看了一番,放眼大陸,別說元後,就是元嬰中期的修士也寥寥無幾,施雁與李竹書自然十分震驚,那元後修士倒也平易近人,還向他們問路,幾人寒暄一番,二人折返,誰知便看道眼前一幕。

李竹書冷聲道:「跟他囉嗦什麼,殺了便是!」

話未落音,燦星刀已經化作一縷黃光,直取對方面門。

施雁毫不落後,霜銀劍迎著那三把劍陣,揉身而上,劍光如雷似電,轟鳴作響。

周印從蔣暉身上拔出靈隱劍,將其往南方位凌空而立,在法咒之下,四劍發出湛然光芒,組成千劍幻陣,密雲不雨,天衣無縫,竟憑此,以一人之力對抗兩名金丹修士,而絲毫不落下風。

李竹書和施雁又驚又怒,萬沒想到兩人合力,竟還奈何不了一個金丹修士,不由加快了攻勢,燦星刀與霜銀劍蘊了十足的靈力,試圖強行從那千劍幻影之中突破進去。

到底是李竹書的修為更深一籌,他的刀光去勢之快,刺碎了劍陣的幻影,對著周印當頭劈下,而施雁的霜銀劍碰上蒼河劍,彼此各自纏鬥起來。

千劍幻陣被破了大半,周印自然不會引頸待戮,手中洗天筆憑空劃了一個圈,便有生生不息之勢,無數個水圈衍生出來,將刀光層層箍住。

李竹書未曾想到周印已經體悟了元嬰丹境,只感到震驚無比,眼前這修士還不過金丹中期,修為低了他一截,但周旋起來從容無比,竟也沒有絲毫敗象。

他厲聲問:「你到底是何人!」

其實李竹書原本是見過周印的,當年上玄宗天樞峰上鬥法,李竹書曾代表萬山門出席,只不過時隔多年,彼時周印不過是個小卒子,如今容貌又已大變,他自然認不出來了。

周印看了他一眼,輕飄飄道:「秦無忌。」

周辰站在蔣府外頭,側頭傾聽府裡的動靜,嘴角露出微微的笑容。

仙姿秀逸,卓爾不凡,端的是翩翩佳公子。

待到萬山門長老常三友收到師侄的求救聞訊趕來時,瞧見的便是這麼一副場景。

竟是個元後修士!

常三友瞳孔一縮,忽然意識到這次大事不妙。

他強忍下進去查看情況的衝動,恭敬道:「不知前輩名諱,何以在此出現?」

常三友已經許多年沒有這麼低聲下氣過了,以他的修為和身份,連上玄宗和天衍宗也得給幾分情面,可他怎麼都沒有料到,太初大陸上何時出了這麼一位元後修士,竟是從未見過?!

周辰微微一笑:「你那兩個師侄,正與我內人在裡頭鬥法,自是不能讓你打擾的。」

周印要以施雁和李竹書二人,印證他如今初成的丹境和千劍幻陣,周辰自然不能讓常三友進去搗亂,二對一,若是施雁二人還落敗,那也無話可說,更何況當年周家村一事,裡頭就有萬山門的影子,根本談不上什麼無辜。

常三友拱手道:「兩位師侄年輕氣盛,若有得罪之處,我代他們賠罪,還請前輩網開一面,萬山門自有重謝!」

周辰搖搖頭,還是那副和善的笑容:「我應有盡有,你們那點東西,我還看不上眼。」

常三友心頭一沉,知道今天必是不能善了了,他很想轉身就走,但是周辰的目光如同威壓,緊緊鎖住他周圍所有方位,讓常三友如置身羅網之中,只能拚命求得一破。

就在此時,裡頭傳來一聲劍鳴,周辰側頭望去,似乎被吸引了心神。

常三友心頭一喜,身隨意動,縱身一躍,撲向周辰!

這是他這一生最後悔的一個決定,也是他的最後一個決定。

他原本以為,元嬰初期和元嬰後期,都是元嬰期修士,就算有差距,也不會差得太遠。

但是他錯得離譜,並且以生命的代價驗證了這個錯誤。

在他閉上眼睛的那一刻,聽見周辰的聲音,似遠似近地傳來:「阿印,你那邊還沒結束嗎?」

周印以二敵一,其中一個修為還比他高,自然要比周辰多耗費不少時間,而且出來時,手臂和內腑都受了不輕的傷。

周辰心疼死了:「讓我去殺他們不就好了,何必如此?」

周印道:「總得經常練手,才能知道自己的水平到了哪裡。」

周辰道:「好,那你現在手刃了仇人,又印證了修為,總該記得答應過我的事情了吧。」

周印轉頭看他,黝黑清亮的眼睛裡寫著疑問。

周辰忍不住咬上他的嘴唇,「隨我去北海之墟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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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比較平淡,不過要交代一些必要的事情,周印要報仇,而且蔣暉的死對後面劇情有推動。下章預告:周印跟著毛團回北海之墟,以妖後之禮迎接,眾人跌破眼鏡,暗戀周辰的人兒來挑釁神馬的哼哼哼。。。

多謝zozozo、八月桂花香、安琪莉可.柯蕾特、燕子幾位童鞋的地雷,多謝回憶過去、腳踏烏龜迎風飄揚的手榴彈,多謝大家回帖和支持!!

《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