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香生深吸了口氣,慢慢道:「或許我應該提前向你賀喜。」
夏侯渝拿了個小碗給她舀些糖藕出來:「現在道喜還為時過早,無論如何,等我入宮覲見之後再說罷。」
如果有旁人在這裡,定會聽得一頭霧水,不知兩人在打什麼啞謎,但實際上這番對話的含義並不難理解。
夏侯渝說皇帝現在身體狀況欠佳,以致連外人都不能見,可見嚴重程度。
天子安危,身繫社稷黎民。之前皇帝身體康健,他不想立儲,底下的人也就由著他,但如果皇帝的健康問題浮上檯面,不說朝臣肯定會上疏請立太子,幾個皇子必然也會有些想法,即便撇開這幾個外在因素,皇帝本人,也必須考慮到江山承繼的問題。
這種情況下,他不見外臣,卻又急召夏侯渝回來,就顯得意味深遠了。
所以顧香生才會向夏侯渝道喜,因為他們倆都知道這次召見,很可能是與帝位有關。
當然這也不一定,夏侯渝打了勝仗,皇帝召他回來,這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不能說皇帝一定就看中了他。
所以事情還有可能出現變化,關鍵就在於明日的覲見上。
兩人神色如常,一個吃麵,一個喝湯,並沒有因為這個推測而過分激動或驚喜。
顧香生且不必說,夏侯渝自小磨難,再驚險的經歷也曾遭遇過,又剛從與回鶻人交手的戰場上回來,縱然對帝位有所期待,也不可能如何形於顏色。
顧香生吃了一塊糖藕,一小碗炸醬麵,外加一小碟醬黃瓜,覺得已經飽了,便放下碗筷看著他吃。
夏侯渝吃東西的動作很慢,這與教養無關,卻是自小養成的習慣。從前在魏國當質子時俸錢有限,張芹只能將有限的月錢盡可能節省下來,以免用得太快,到了月底就無錢可用,所以夏侯渝吃穿用度,比稍微寬裕的百姓人家還要節儉些,一年到頭難得做幾身新衣,裡面的單衣褻褲,通常是縫了又補。正因如此,飯桌上常常難見葷腥,久而久之,夏侯渝吃飯的時候也習慣細嚼慢咽,以便仔細品嚐飯菜滋味。
如今看來,這細嚼慢咽的習慣卻顯得慢條斯理,分外優雅,不知情的定以為夏侯渝從小就受嚴師教導,禮儀規範。
顧香生是少數知道內情的人之一,當時她和魏初就算有心幫忙,也不可能將夏侯渝每月的用度悉數包下來,僅僅只能是偶爾送些東西過去,杯水車薪,所以每回看見他吃飯,心中總會湧起無限感慨。
那些攀高踩低,曾經剋扣夏侯渝的魏國官員,肯定也不會想到他還能有今日。
「在想什麼?」
夏侯渝用了一碗碎金飯,一碗湯,外加把剩下的桂花糖藕解決掉,終於停下動作,扭頭一看,便看見她在走神。
顧香生笑道:「沒什麼,就是吃飽了就有些睏意。」
夏侯渝:「時辰不早了,也該安歇了。」
又摸摸她的肚子:「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它有沒有折騰你?」
顧香生微微一笑:「沒有,聽說別的人懷孩子,前三個月總會多少有些孕吐,可我卻半點不會,也不挑食,可見它將來出生了,也是個乖巧的。」
夏侯渝喜滋滋:「那肯定是我出門前的警告奏效了,它才乖乖不敢鬧你!」
他將耳朵貼上去:「你做得很好,爹爹回來了,你再安靜待上幾個月,就能與爹娘見面了,如果你不乖,敢鬧你娘,到時候看我怎麼收拾你!」
說到最後,語氣都有些殺氣騰騰起來,顧香生甚至能感覺腹中胎兒動了一下,像是被老爹的話嚇到,又像是不滿威脅表示抗議。
她好氣又好笑:「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連沒出生的孩子也用威脅手段!」
夏侯渝笑道:「怕什麼,它定是聽得懂的。」
二人閒話一陣,便上榻歇息。
因為懷孕的緣故,顧香生更喜歡側睡,夏侯渝怕她身上增加負重,只敢輕輕搭著她的腰,有一下沒一下輕撫其背。
這種輕重適中,帶著安撫意味的接觸令顧香生覺得很舒服,身邊傳來夏侯渝熟悉而乾淨的氣味,她微微彎起嘴角,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隔日一大早,夏侯渝就進了宮。
他只道自己來得早,但到大成殿時,便見夏侯淳夏侯滬等人已經在偏殿坐著了,這才知道得到召見的不止自己一個。
幾個成年兄弟基本都到齊了。
夏侯渝定睛一看,差點沒笑出聲。
老大夏侯淳獨自坐在一邊,誰也不搭理,夏侯滬坐在另一邊,兩人之間的座席相隔有些距離,夏侯洵和夏侯潛則坐在靠門邊的位置,正小聲說著話。
幾個人之間涇渭分明,外人一眼看過去,就知道誰跟誰不和。
其中夏侯洵臉上還有些殘留的青紫,這是傷勢將要痊癒的跡象,但看上去反而顯得更加可笑,他心裡必然是恨極了夏侯淳,兩人之間的座位離了十萬八千里。
見夏侯渝進來,除了夏侯淳之外,其他人都起身與他見禮寒暄。
夏侯洵更是拱手鄭重道:「我真是對不住五兄,五嫂好端端地摔了一跤,皆是被我連累,還請五兄恕罪!」
夏侯淳卻仗著長兄的身份動也不動,見狀只冷哼一聲,從牙縫裡冒出八個字:「厚顏無恥,趨炎附勢!」
顧香生之所以會摔倒,雖然跟夏侯洵也脫不開關係,但嚴格來說,那天的衝突本來就是夏侯淳引起的,若非他不管不顧,也不至於出現那種意外,得虧是顧香生沒有大礙,不然夏侯渝現在的反應斷不至於如此平靜。
饒是如此,夏侯渝也早將這筆賬給記到了心裡的小賬本上,等著下次有機會再一筆筆算回來,他見夏侯洵道歉,便淡笑道:「七郎不必在意,此事本是意外,非你所願,幸而你五嫂並無大礙,否則我現在也不可能這樣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