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明白,陳慕白是不允許自己身邊有她這種人存在的,她就像是一顆定時炸彈,陳慕白這種有潔癖的人是不能容忍她的,今天的這一切只不過就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她一直以為自己會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無聲無息的消失,沒想到陳慕白竟會讓她看著自己是怎麼消失的,如此光明磊落,也稱得上是君子。
一時間顧九思倒平靜了下來,她的腦子裡閃過很多事情,陳慕白會怎麼跟陳銘墨解釋她的消失,陳銘墨知道後會不會暗罵她的愚蠢,她父親又該怎麼辦。
陳慕白一句話都沒說,就這麼看著顧九思。
她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身上落了薄薄的一層雪花,就如同他第一次見她的那個夜晚,披著一身冰涼的夜色,安靜,淡漠,還帶著點不屈,一樣的沒有恐慌和懼怕。
都說他陳慕白心狠手辣,今時今地若是換了別人,怕是沒有她這麼淡定。
陳慕白雙手抱在胸前閒閒的站著說風涼話,「你倒是一點都不害怕。」
顧九思看了看腳底的裂痕,「怕。」
「怕什麼?」
「怕湖水太涼。」
聽到這裡,陳慕白勾了勾唇角,忽然向顧九思伸出手去,靜靜的等著她的動作。
顧九思猛地抬頭,隔著翻飛的雪花和陳慕白對視,他沉靜的眉眼和眼尾處那顆桃花痣奪目異常,當真是個妖孽。
可是,這個妖孽為什麼要救她?為了讓她明白她雖是陳銘墨的人,但她的生死卻由他陳慕白定?
他們兩個都清楚,她不會游泳,這種天氣,這個溫度,掉進湖水裡,根本沒有生還的希望。
他們兩個也同樣清楚,她一旦伸出手去,這個動作意味著什麼。
良久,陳慕白打破沉寂,難得認真的看著顧九思的眼睛,「顧九思,我並不想催你,但是你腳下那塊冰支撐不了你多久。如果你動作快點,我還能拉你一把。如果你選擇留在原地,我不會再救你。」
顧九思終於明白了,她如今的處境和此刻是一樣的,陳銘墨大概會很快捨棄掉她這顆棋子,到時候她會比掉進冰窟裡慘百倍,她對於陳慕白的暗示一直沒反應,陳慕白就用這種方式讓她更明白。他所謂的「原地」並不只是指的冰面。
她糾結中帶著為難的看了眼陳慕白,「你……」
陳慕白挑眉示意她繼續。
顧九思頓了頓,「能不能換只手?」
陳慕白的視線再次落到她的右手上,然後很聽話的換了只手。
顧九思動作輕盈的往前走,在她碰到陳慕白的手的瞬間,陳慕白便用力拉起她,等她在亭子裡站穩,身後的冰面徹底破裂,湖水便湧了上來。
顧九思不知道陳慕白為什麼要救她,其實陳慕白自己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只是他每次看到顧九思就像是看到小時候的自己,左右為難,進退維谷,可就算心裡再難再苦面上也要端著,談笑風生不漏痕跡,每每這個時候他就想要去幫她一把,理智上卻又不允許他這麼做,陳慕白有個優點,就是他想不通的時候從來不會為難自己鑽牛角尖,他會用各種借口來安慰自己,比如這次,他安慰自己這是一種本能反應。
是人都有本能,這不是理性可以控制的,既然如此就沒什麼可糾結的,於是他心安理得的放任自己一次又一次。
鐵桿粉絲陳靜康視他這種人生信仰為從容大氣,而顧九思則默默在心裡鄙視他這種沒有原則的「原則」。
顧九思鬆了口氣,癱坐在亭子的石凳上,她覺得自己今天丟人丟大發了。
相比她的狼狽,陳慕白氣定神閒清風朗月的的站在亭子中央賞著雪景,還不忘繼續說風涼話,「真這麼害怕啊?」
一股邪火壓抑不住的從顧九思的心底往外湧,她剛想回擊,就看到陳慕白伸出食指抵在唇前,「噓,千萬要忍住,你還要指望我帶你離開這兒呢,你不會是想游回岸邊吧?或者在這兒坐一晚上?」
說完伸出手去接雪花,輕鬆加愉快的開口,「喲,雪好像越下越大了,在這兒坐一夜,會凍死吧?」
顧九思一臉高傲的去摸手機,摸了半天臉上的不屑瞬間褪去,傻傻的問,「我的手機呢?」
陳慕白捏著自己的手機在那裡搖啊搖,「大概在雪地裡。」
「你什麼時候拿走的?」
陳慕白頓了頓,「剛才你吃梨的時候。」
「陳慕白!」
「嗯?」
顧九思咬牙切齒的讓自己冷靜下來,「慕少,你做這麼雞鳴狗盜的事情不怕辱沒了你陳家三少的名聲嗎?」
陳慕白神色泰然的回憶,「聽陳靜康說,有人曾經誇我,五行缺德,命中帶賤,是傳世臻品,珍稀之釀,珍藏級的賤男春,對於如此中肯的評價,我決定將此作為我的座右銘身體力行的執行到底,生命不息,奮鬥不止。」
顧九思瞬間熄了火,沉默,沉默,繼續沉默。
這話……是她說的,一個字都不差,從這件事不僅可以看出陳慕白絕佳的記憶力,還可以看出他是個很記仇的人。
陳慕白這個人一向以心理素質過硬而名滿江湖,威震八方,倘若有哪個不長眼的給出諸如禽獸不如卑鄙無恥之類的評價,他多半是喜滋滋的當成在誇他,這些話在他眼裡就變成了,他是一群衣冠禽獸中最無恥最卑鄙最禽獸的,但凡帶個「最」字的,那便是人中翹楚,旁人是望塵莫及的。
為此,顧九思被惹毛的時候經常這麼誇他,誇起他來語氣毫不客氣,言辭毫不吝嗇。
只是她沒想到陳靜康會原封不動的轉達給陳慕白,雖然她每次誇讚他的時候,陳靜康都小心翼翼的拽著她的衣袖安撫她小聲點,可她就算再寄人籬下曉得隱忍,表面老成端著的功夫再爐火純青,可到底年紀小,也有壓不住的時候,每當這時候她都捲著袖子用更大的聲音吼回去,「我怕什麼,你去告訴他,我就是說給他聽的!」
此刻顧九思除了心虛還略感到些許的惆悵和憤怒。
其實是個人都該聽出來,她說的是氣話,做不得數的。
但是她萬萬沒想到陳靜康竟是如此聽話,萬萬沒想到啊。
萬萬沒想到陳靜康不是人啊。
一時間顧九思有些尷尬,她背後編排人的話被對方大大方方的擺到了桌面上,倒顯得她小人了。
顧九思靈光一閃,很是鎮定的轉移話題,「你剛才說還有一個問題沒問,你想知道什麼?」
陳慕白抬眸靜靜的看了她半晌,面無表情的開口,「沒什麼,我突然……又不想知道了。」
顧九思到底是心虛,踟躕半天很是真誠的勸解陳慕白,「慕少,不要賭氣,雖然我……我們多年來的外交史不是很和諧,但是我還算是個說話算數的人,你想知道儘管問吧。」
陳慕白瞟她一眼,「臨時抱佛腳你不覺得有點晚嗎?」
顧九思繼續鎮定的挽回殘局,「亡羊補猶未晚也。」
陳慕白睨她一眼,「顧九思,其實吧,沒有手機你可以喊啊,以你的資質,高音應該不錯吧!不過你要小心點,這麼晚了,別把不乾淨的東西招來了。你也知道,封建社會王府裡的冤魂多得是,小丫鬟啊,小妾啊,沒事兒就來個投湖自盡什麼的。」
顧九思目不斜視,一生正氣的回答,「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喲呵,長本事了。」陳慕白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這話你剛才站在冰上的時候怎麼不說?」
顧九思面不改色的翻案,「我剛才不是怕死,我是怕冷。」
「……」陳慕白啞口無言,當真是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
顧九思在心裡給自己點了個贊,一晚上了她終於在最後一個回合上扳回了一局,雖然總體上她是輸了,可也有可圈可點的地方啊,比如現在。
陳慕白氣得直接拿出手機打電話,「小康子,快來救駕。」
從被窩裡爬出來匆匆趕來救駕的陳靜康對於兩個人是如何到達湖心涼亭的十分好奇。
可是這兩個人……
一個一臉冷艷高貴拒絕回答,一個東瞧瞧西看看的敷衍他,「啊,散步嘛,一不小心走迷路了。」
陳靜康看了看滿目狼藉的湖面,心裡默默仰望,您二位的散步項目包括湖上破冰嗎?
三個人沉默了一路,陳靜康是困得,陳慕白是氣的,而顧九思則是在想著怎麼報復陳靜康。
快出園子的時候陳慕白才開口,「你明天去見陳慕昭,立升這塊肥肉任誰都不會不動心,你告訴他立升馬上會重新洗牌,並且暗示他董家已經打算插手了,至於該怎麼說不用我教你吧。」
這話是對顧九思說的。
今天他站在書房門外聽了幾句,看那架勢老爺子根本就是察覺到了什麼。他最近勢頭太猛,陳銘墨總是要做點什麼平衡一下,陳慕雲身後有董家,陳慕昭身後有其他附庸,陳銘墨不是沒有壓力,照目前的形勢看,立升很快就會暴露,不過不怕,他早就想從立升抽身了,既然老爺子打算動手,只不過把他的計劃提前了。
顧九思聽了提了一晚上的心終於放下了。這才是他們之間該有的相處方式,他吩咐,她去做,他肯信任她,她也絕不會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