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得得得,不就是話費吧,我馬上安排人去辦不就行了,我的牙都酸掉了!」陳慕白一臉受不了的掛了電話。

然後,沉默,發呆。

我一直以為只有讓你看盡人間險惡歷練到無人可擋才是愛,原來讓你快快樂樂的活在花房裡沒人傷害得到也是一種愛。

陳簇從高出落下,看盡世態炎涼人心險惡之後返璞歸真,所以他才知道三寶有多可愛,知道這一路下來有多艱辛,所以不捨得再讓心愛的人去碰觸到一丁點兒。

顧九思遇到陳慕白的時候,那個時候的陳慕白早已強大到無以復加,心思深沉,難以捉摸。他從黑暗裡一路走來,站在她面前,滿身風雪的氣息,臉上卻平和安然。他知道外面的風雪有多大,所以才對顧九思有多狠,因為只有讓顧九思也強大到可以獨自面對風雪,他才可以安心,他怕一心軟,外面的風雪就會吞沒了她。

可他沒想過,這一切都是他的想法,她並不會如數接受。

就在剛才她一臉悲愴的說要放棄,才讓他……驀然心慌。

他不能想像某一天他依舊肆無忌憚的叫著顧九思的名字,可她再不會出現。

陳慕白提著藥箱去敲顧九思的門,「偶遇」陳靜康的時候把電話號碼給他,讓他去充話費。

來開門的顧九思格外頹廢,似乎什麼都無所謂,目光都有些渙散,臉上還帶著幾分不耐煩。

開了門也不管來人,轉身坐到了床前的羊毛地毯上看著窗外發呆,白色的長毛地毯上滴著幾滴血,看上去觸目驚心。

陳慕白看了她半晌也索性坐了下來,一言不發的開始給她包紮手。

顧九思傷的是右手,陳慕白處理的時候她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像是沒有靈魂的軀殼,任由他動作。

期間顧九思狀似無意的看了他一眼,他離她很近,他的側臉清俊消瘦,面目平和安靜,低著頭垂著眼簾一心一意的包紮傷口,她可以看到光線從他輕顫的睫毛間穿過,可以嗅到他身上薄荷的清涼。

她從來不知道陳慕白還會做這種事。他包紮的手法很嫻熟,力道也剛剛好,一點兒都不像養尊處優的大少爺。

她甚至懷疑眼前這個看上去溫和友善的男人根本不是陳慕白。

陳慕白忽然抬起頭問,「不疼嗎?」

顧九思審視了他半天,冷冷開口,「不疼。」

陳慕白用了用力,「真的不疼?」

若是以往陳慕白只當她是硬撐著,可現在看她的反應,好像真的是不疼。他一早就懷疑顧九思的右手有問題,這下逮到機會更是不肯放手了。

顧九思斜睨他一眼,任由折騰,「你摸夠了沒有?」

陳慕白裝模作樣的打上一個結,「嗯……我就是看看還有沒有別的傷口。」

顧九思抽回自己的手,「沒了。」

包紮完傷口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一時間房間裡很安靜,安靜到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

「你讓我找的那個人……」陳慕白忽然開口卻是留了半句去看她的反應。

「不在了是嗎?」顧九思苦笑了一下,陳銘墨既然已經開始試探她,必定是開始動手了,她如今也不再報什麼希望了。

她不是愛哭的人,她從來都知道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剛才在書房裡不過是她瀕臨崩潰的失態罷了。

雖然這麼說,可她的眼圈還是紅了。

「還沒查到。」陳慕白很快補充了一句,「你讓我找的那個人還沒找到。你就不想再見他一面了嗎?」

顧九思轉頭去看窗外漆黑的夜幕,輕緩平靜的開口,「我很多年沒見過他了。從我當初選擇進陳家,就沒再打算再見到他。不對,不是我選擇,是我根本沒有選擇。」

陳慕白試探著問了一句,「他是你什麼人?」

顧九思闔了闔眼,「我父親。」

說完這句之後顧九思便不再開口,無論陳慕白再說什麼,她都沒有反應,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被外界打擾。

陳慕白看著她開始皺眉,一個人最怕失了精神,那才是致命的。

陳慕白瞥見地毯上躺著的一副撲克牌便拿過去,「我們賭一局,如果我贏了……」

顧九思抬著下巴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冷笑,「你怎麼可能贏。」

叱吒風雲的陳慕白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踐踏,還是被一個半死不活的人不屑一顧的踐踏來踐踏去踐踏來踐踏去。

他顫抖著雙手開始洗牌,深吸了口氣,「我們來玩最簡單的,每人從裡面抽張牌比大小,抽十次,只要我贏一局,就算我贏。」

顧九思看他一眼,「這麼不要臉的話你都說得出來。」

陳慕白再次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再次顫抖著雙手把牌平鋪開來,「誰先來?」

顧九思很久沒和別人賭過牌了,雖說陳慕白的規定不平等,還是勾起了她的興趣。

陳慕白一張一張的抽,然後一次一次的輸。

顧九思看似是故意的,每次都只比他大一個數,幾局之後陳慕白覺得自己的尊嚴已經不復存在。

他適時打住,「停!我們換個玩兒法,我從裡面抽幾張牌,你來猜,只要猜錯一張就算我贏!」

說完也不給顧九思拒絕的機會就抽了五張牌出來,抬了抬下巴示意顧九思說答案。

顧九思一臉憐憫的看著他,一張一張的說出他手裡的牌,看著陳慕白的臉色一下一下的變著顏色。

可她話音剛落,陳慕白忽然把牌扔出來,大笑起來,「你輸了!最後一張不對!」

顧九思皺著眉看著最後那張牌,有些氣憤,「你藏牌!」

陳慕白一點兒也不知道臉紅,一臉坦蕩和好奇,「哎,你怎麼知道!」

「這是我的牌,這張牌早就被我抽出來了。」

「你不早說!重新來!」

顧九思按住他,眉頭緊鎖,「你到底想幹嘛?」

陳慕白瞬間斂了神色,眉宇間也正經了起來,「你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

說完率先站起來。

顧九思看著他沒有任何動作。

陳慕白也惱了,「你這人是不是有病?不威脅你你不舒服是吧?非得被威脅才聽話嗎?就算你要走要去死,聽完我的話還能晚了不成?」

顧九思有一個優點,就是很能聽得進去別人的話,如果別人說的確實有道理,她基本都會照做。

陳慕白帶著她上了閣樓,在此之前,顧九思一直不知道這個地方的存在。

閣樓裡沒開燈,一片漆黑。今晚天氣很好,可窗外的月光和星光照進來也還是一片昏暗。

顧九思本能的站住,到處摸索,「燈呢?」

顧九思怕黑,就算是睡覺也要留著光源。

陳慕白似乎對這裡很熟悉,輕車熟路的走了幾步好像是坐在了什麼地方,然後才回答,「沒有燈。你右手邊五步左右有張凳子,你可以坐那兒。」

顧九思還是覺得心慌,轉身打算回去,「那你等一下,我去拿手電。」

「有的時候待在黑暗裡會讓你輕鬆安心很多,你看不到別人,別人也看不到你,不必偽裝,不必害怕,也沒有那麼累。」

他的聲音帶著說不出的落寞,他的半張臉都藏在陰影裡,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覺到今晚的陳慕白有些反常……有些反常的溫柔。

或許是夜光太柔和,讓他的陰鬱和孤傲全都褪去,似乎這才是最真實的他。

顧九思嘗試著往旁邊挪了幾步,很快便觸碰到陳慕白說的矮凳。

陳慕白聽著窸窸窣窣的聲音結束,才緩緩開口,「其實今天晚上的事情並沒有什麼,是我有私心沒有提前告訴你,我沒想過你的反應會那麼大,如果我提前知會你一聲,也許就不一樣了。」

他也是不確定的,他也想知道顧九思會不會幫他。

一時間顧九思很侷促,這樣的話不是陳慕白會說的,他一向是不屑於向任何人解釋的。

他有幾乎完美的容貌,顯赫的家世背景,狠辣決絕的心思手段,本該就是對什麼都不屑一顧的,可是他現在在幹什麼?

況且她也並不全是因為今晚的事,只不過情緒早已積滿,今晚出現了導火索,便全部發洩了出來罷了。

陳慕白的聲音繼續響起,「你知道嗎,這麼多年,想離開陳家的人裡,至今我還能看見的就只有陳慕北一個。可他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當年陳慕北的悲劇我不想再看一遍。所以,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

其實陳慕白的聲線很是低沉,平心靜氣說話的時候最是悅耳勾人,特別是在黑暗中,更加蠱惑人心,讓顧九思躁動不安的內心忽然安靜下來,靜靜的聽他說著。

「當年也有個女人想離開陳家,帶著她的兒子離開那個牢籠,可陳銘墨不允許,他身後的陳家也不允許。他們把那個女人和男孩分開關了起來,沒有對男孩做什麼,可那個女人就沒那麼幸運了,他們每天給她注射藥物,後來她瘋了……再後來她死了……自始自終都沒有動那個男孩一下。那個女人死後的第二天,陳銘墨站在王府花園門口對那個男孩說,你可以走了。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女人淒慘的叫聲……」

《君子有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