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慕白剛踏進院子便看到顧九思站在雨裡,渾身都濕透了,看樣子站的時間不短了,雨水從輕顫的睫毛上往下滴也不知道擦一擦,背影倔強直挺。
顧九思也是高傲的人,認為沒有錯的時候頭都不會低一下,只是垂著眼睛面無表情的看著地上的水坑。
陳慕白從陳靜康手裡接過傘,走到顧九思旁邊站定,替她遮了遮,顧九思慢慢轉頭看著他,冷著的一張臉有一絲絲破裂的跡象,似乎對他的出現很不可思議。
他沒去看她,而是隔著雨簾沖坐在廳裡看著他們的陳銘墨不鹹不淡的喊了一句,「這……過分了吧?您還當這是封建社會,當您是這王府花園裡的王爺?」
陳銘墨雖不說話,倒也不見怒氣,陳慕白瞇了瞇眼睛,可見他定是知道了他的讓步,那他也好開口了。
幾天前舒畫自認為剛剛弄丟了陳慕白的玉觀音,再加上那天他一臉厭惡的扔下她離開,此時她見到忽然出現的陳慕白有些雀躍也有些心虛,可陳慕白自打進了門就沒看過她一眼,還把整把傘都遮在顧九思身上,她嘗試著說點什麼引起他的注意,「今天是我衝動了,不知道那是九小姐養的,我……」
陳慕白眼底閃過幾絲意味不明的笑意,痞痞的拿眼瞟著舒畫,卻對著陳銘墨涼涼的開口,意有所指,「不過是個畜牲。」
陳銘墨不為所動,看了顧九思一眼,又看著陳慕白,附和了一句,「是,就是個畜牲。」
黑暗沉鬱的天空不時被閃電照亮,尤顯陰森恐怖。顧九思輕輕抬眸看著站在她身前只留給她半個背影的男人,。
他舉著雨傘站在風口裡,替她擋下大半風雨,卻微微側身把大部分傘都遮在自己身上,狂風席捲著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身上,她在風雨裡站了那麼久所以她知道那有多冷,也許是太冷了,她竟然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氣息和暖意,即便暖意微薄,卻以足夠,讓她不自覺的靠近。
此刻他的眉眼間帶著濕冷的寒意,看著廳裡坐著的兩個人,「畜牲就是畜牲,沒有腦子,給塊肉就搖尾巴。」
陳銘墨看他一眼,「那也不好說,說不定一不留神就會被畜生咬一口。」
父子間一來一往的對話讓舒畫徹底糊塗了,他們是在說那條狗嗎?
撲哧一聲,陳慕白撫著額頭笑得開心,不理會舒畫,歪著頭問陳銘墨,「您也不想想,我是畜牲,您又是什麼?」
陳銘墨沒接話,平靜無波的低頭去喝茶,再抬起頭時卻看不得陳慕白把大半部分傘都遮在顧九思身上,「你進來。」
陳慕白知道自己越表現的在意顧九思,陳銘墨越是會針對她,他猶豫了下,收起傘,走到屋裡坐下,喝茶,賞雨,一派氣定神閒之象。
又一道閃電在黑色的天幕中滑過,很快雷聲滾滾而來,雨似乎也越落越大了。
陳靜康站在旁邊幾次想過去給顧九思遮雨,都被陳慕白用眼神制止了。
舒畫在一片死寂中有些不自在,她很久沒見到陳慕白了,好不容易盼到陳慕白回來了,可他卻一直無視她,她越來越坐立難安了。
她偷偷看了陳銘墨一眼,悄無聲息的湊到陳慕白面前,捧著笑臉低聲下氣的開口認錯,「那塊玉……」
陳慕白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你找到了?」
舒畫看到他的笑容被晃得一愣,半天才愣愣的回答,「沒有。」
陳慕白忽然斂了笑容,冷哼了一聲,帶著不耐煩,「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舒畫拍著胸脯保證,「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已經托人去找了,一定找個差不多樣子的賠給你。」
無論什麼東西,它本身的價值或許有,可並不重要,擁有者在意的是它背後的意義,可這個道理舒畫不會懂。
陳慕白毫無顧忌的看著陳銘墨,眼底的嘲諷和不屑絲毫不加掩飾,似乎在說,瞧瞧,這就是你看上的兒媳婦人選,可不可笑?
本來這個把柄陳慕白可以好好利用一下,絕對可以讓舒畫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好意思來煩他,可是目前陳慕白所有的心思都在站在雨裡的那個女人身上,更何況東西並沒有丟,他不願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纏,也就不再繼續揪著不放。
舒畫受她媽媽的影響,在陳慕白面前一向致力於扮演一個寬容大度的形象,再加上她看到陳慕白不言不語的便可憐兮兮的把手伸過去博同情,「真的是那條狗先咬得我,我才讓人打死它的。」
說完又捂著自己的臉看了眼顧九思,「我的臉都腫了,真的很疼,我都沒有還手,你可以問她。」
音量不大不小,顧九思雖然站得遠,卻可以聽得清楚,只不過她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只是嘴角慢慢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有些不屑。
陳慕白也同樣不屑,什麼惡人先告狀啊,裝無辜啊,賊喊抓賊啊,博同情啊,這些戲碼都是他從小和陳慕雲陳慕昭玩兒剩下的,可他知道今天這件事兒的突破口在舒畫,他也只能從舒畫下手,這事兒是因舒畫而起,有些話只能讓舒畫說出來才能了結。
他看似關心的看著舒畫,忍了半天噁心才說出口「你有容人之量我自然是知道的,手和臉沒事吧?」
舒畫一聽陳慕白關心她,早把其他的拋到腦後了,陳慕白越誇她她越是想表現給陳慕白看,轉過頭在陳銘墨面前溫溫婉婉的替顧九思說話,「今天也是我不對,陳伯伯,您就別再罰姐姐了,雨下得這麼大,淋壞了身體就不好了。」
陳銘墨今天這麼做表面上是替舒畫撐腰,其實是為了顧九思的反戈,陳慕白悄無聲息的去了南邊她竟然都不告訴他,還鬧了那麼大的動靜出來,連他都吃了悶虧,這口氣他怎麼嚥得下去。不過既然陳慕白讓了步,他也樂得就坡下驢,「既然舒畫這麼說了,那就進來吧。」
陳慕白聽到這裡,身子條件反射般的就要站起來去扶她,瞬間又反應過來,穩穩坐定,風輕雲淡的去端茶杯,卻暗中沖陳靜康使了個眼色,陳靜康立刻跑過去扶著顧九思走進來。
陳銘墨又假模假樣的訓斥了幾句之後,才讓顧九思去換衣服。
陳慕白被舒畫纏了半天,耐著性子和她周旋了半天,好不容易把她打發走了才往客房的小院走。
他推門進去的時候,顧九思已經換了一身乾衣服,愣愣的站在那裡看著窗外的雨夜。
陳慕白走到窗前,和她並肩站著,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特意看了有沒有紅腫的地方,「她真沒還手?」
顧九思早已反應過了今天這又是陳銘墨設計好的一盤棋,什麼咬了舒畫又恰好被她撞上,怎麼會那麼巧,她當時怒火攻心才動了手,現在只是心疼那條狗,因為她無辜的送了性命。
只是她沒想到陳慕白會幫她,他們才翻了臉,他又是帶著氣走的,於情於理他都不會出手幫她。
她閉了閉眼,「舒畫本性還算純良,她能想到的最高明的計策就是苦肉計了,大概恨不得我打得重一點好找你哭訴,哪裡還會還手。」
顧九思外表看上去很柔弱,可骨子裡卻是極彪悍的,本身也不是會吃虧的人,陳慕白聽她這麼說也就放心了,轉過頭看向窗外。
良久才緩緩開口,聲線低沉清冽,「我跟你說的話,你當真是半個字都聽不進去。」
這些年兩個人說話多是半真不假的迂迴試探,演技更是高深莫測,卻難得這麼正正經經的開門見山,而且這話他並不是第一次說了。
顧九思卻不發一言,她不是抵抗,而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陳慕白跟她說過什麼來著?顧九思皺著眉抬手揉了揉額角,一臉苦惱的使勁回憶。
哦,對,他跟她說,陳銘墨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是原話。
陳靜康這次回來還有意無意的提醒她,陳銘墨叫她回老宅的時候,不要去,可以拿陳慕白當借口。
這大概也是陳慕白的原話,可是她也沒有聽。
往日裡她若是這種反應,陳慕白早就發怒摔門走人了,可這次他只是長長的歎了口氣,顧九思放下手看著他。
他難掩一臉疲憊,眼下更是一片青灰,垂著眼睛微微皺著眉和她對視,看不出怒氣,只是眉宇間籠著著幾分……拿她沒有辦法的無可奈何?
那幾分無可奈何淡淡鎖著,流不走也揮不散,也只是短短的幾秒,陳慕白轉身離開。
顧九思完全摸不透他的心思,愣愣的站在窗前沒有動,他這是對她徹底失望放棄了?
良久身後再次傳來開門聲。
顧九思沒有回頭,只是靜靜的聽著,步伐沉穩,腳步緩慢,應該是個老人。
陳銘墨的聲音很快響起,「今天這場戲你表現的很好,雖說你受了點罪,可目的達到了,那個位置已經到手了,我說過女人有女人的辦法,這不比男人勾心鬥角的簡單多了?」
顧九思覺得自己的腦子就是一團漿糊,她不過是淋了點雨,怎麼就聽不懂陳銘墨在說什麼呢?她輕輕搖了搖腦袋,便換來一陣陣的眩暈。
身後安靜的可怕,顧九思耗盡全身的精力轉過身,猛然看到虛掩的門口那道身影時,心裡咯登一下。
轉瞬嘴角便扯出一絲冷笑,真是一場好戲。
原來陳銘墨那話不止是說給她聽得,怪不得聽著那麼彆扭。
這一齣戲下來,折了她,讓陳慕白賠了個位置,還送了個人情給舒畫,陳慕白還不知道怎麼想她呢,以後她和陳慕白之間的梁子怕是結的更深了,何止是一箭三雕,簡直是一本萬利。
陳慕白的半個身子都被門擋住陷在陰影裡,臉上倒也看不出什麼表情,大大方方的把手裡還冒著熱氣的薑湯扔到地上,一把推開門慵懶的靠在門邊,依舊面若桃花,挑著眉意味深長的盯著她看了半晌後,斂了眸色垂著眼睛看向地面。
陳銘墨狀似無意的轉過身,狀似這才剛剛看到陳慕白,就連臉上驚訝也是出現的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