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慕白出來的時候臉色比進去之前還難看,蕭子淵一直在看手裡的幾張紙,看到陳慕白出來便遞了過去,「剛才的筆錄,你看不看?」
陳慕白接過來掃了幾眼之後便還了回去,她會說這些話他一點都不吃驚,她就是要把自己逼到絕路,任他縱有天大的本事也無力回天,這才是顧九思。
蕭子淵看著陳慕白的臉色黑如鍋底,剛才他們爭吵的聲音很大,他不想聽也聽到了一些,他們都是孤獨無情的人,卻肯為了最不敢相信的愛情失去了最看重的東西。
陳慕白只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像錯了位一樣,又疼又悶,根本喘不過氣來,他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生生受著,腦中充斥著憤怒,懊惱,還有,心疼。
他緩了口氣才開口,「你等我一下,她進來的時候有些東西被收了,我去拿回來。」
蕭子淵看他情緒不對,便跟著去了。
陳慕白要的東西,沒人敢不給,很快就有人把錦囊送了過來,負責人臉上還帶著諂媚的笑。
陳慕白接過來摩挲了幾下,上面有不易察覺的血跡,還未干,摸上去一片潮濕,又聯想到剛才顧九思額上的傷,他垂著眸盯著錦囊,面無表情的問,「這是怎麼回事。」
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任何情緒,負責人並不瞭解情況,也不清楚陳慕白和顧九思之間的關係,他不過是公事公辦,沒有覺察到危險,「她不給,就動了手。」
陳慕白的眉目未動,很快打開錦囊,錦囊中的同心結尚在,可那塊玉佛卻碎了一個角,他捏在手裡看了幾秒鐘,抬起頭來問,「你動的手?」
負責人已經感覺到了不對勁,眼前那雙眸子幽深凜冽,他的背上頓時便起了冷汗,卻也不敢撒謊,抖著聲音回答,「是。」
「好,真好」,陳慕白輕笑了一聲,可笑聲還未落他就衝了出去,緊緊抓著那個男人的衣領把他按在牆上,拳頭一下一下的落在那人的腹部,怕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猩紅著眼睛狠狠開口,「我陳慕白還沒死呢!我的人你們都敢動手!」
周圍有人想上去拉開陳慕白,站在一旁的蕭子淵卻忽然開口,「別攔著,讓他打。」
一個陳慕白已經讓他們左右為難了,如今又來了個蕭子淵,幾個人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陳慕白雖離經叛道不拘小節,可平日裡卻也配得上「優雅」二字,如今用了這最原始的方式洩恨,蕭子淵在一旁看著,心裡明白陳慕白這是為什麼。怕是他心裡的火已經燒到了極致,他本就在克制,可偏偏有人往槍口上撞,動了他的心頭肉,他便終於找到了宣洩口。
或許鬧得動靜有點大,陸陸續續有工作人員圍過來看,終於有個領導模樣的男人急匆匆趕來,為難的開口,「蕭部,這……」
蕭子淵從旁邊拉了張椅子坐下,慢條斯理的觀戰,「放心吧,他心裡有數。人是我帶來的,出了什麼事,我擔著。順便讓你的人都看看,不要以為陳銘墨出了事陳家就沒人了,見風使舵落井下石這種事兒做之前還是看清楚了比較好,什麼人動得什麼人動不得,要想清楚了,都長點兒眼睛。」
蕭子淵這話說得不輕不重,聲音不高不低,恰好所有的人都能聽到,男人賠著笑,「是是是,您說的是……」
蕭子淵扭頭瞟了他一眼,繼續開口,「陳慕白這個人呢,連我也要讓三分,你的人竟然敢動手,算是他活該。」
蕭子淵坐在那裡,那個男人站著,卻不敢比他高,只能彎著腰賠罪,「下面的人哪知道這些,平時關進來的都是些粗人,他們手段強硬慣了,下手沒輕沒重的,我一會兒就好好教教他們。」
蕭子淵看著時間差不多了,便站起身來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他們不懂,你總該懂吧?」
男人被看得心驚,立刻點頭,「懂懂懂,我已經吩咐下去了,一定好好照顧顧小姐,慕少那邊,還請您替我說說好話。」
蕭子淵便說邊往角落走,「行了,他現在沒心思管你,你自己知道分寸就好。」
蕭子淵走到角落之後,分開兩個人,攔住失去理智的陳慕白,「差不多了,跟我回去。」
陳慕白最後踹了那人一腳,理了理袖口和領口,轉身往外走。
人他是打了,可心裡卻一點都沒好過。
兩個人剛上車蕭子淵的手機就響了,他接起來聽了會兒,「嗯,爸爸有些事耽誤了,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跟媽媽說一下。」
蕭子淵並沒有避諱他,陳慕白可以清楚的聽到那邊奶聲奶氣的聲音傳了過來,大概剛剛學會說話,一句話說得顛三倒四的,引得蕭子淵笑了起來,「嗯,爸爸記住了。」
陳慕白想起剛才顧九思告訴他她懷了他的孩子,如果這一切沒有發生,他不知道自己會有多高興,那是他和她的孩子。
蕭子淵很快掛了電話,轉頭看著陳慕白。
五彩的霓虹燈光打在他的臉上,忽明忽暗,他目視前方穩穩的開著車,看似平靜,可精緻漂亮的下巴此刻凌厲堅毅,暴露了他的內心。
良久,陳慕白才緩緩開口,「當初她生病了在做手術,我等在手術室外,陳簇問我怕不怕,那個時候我真的不怕,因為我能感覺到她不會有事,我只是很心疼。可是現在……我是真的害怕。」
蕭子淵沉默半晌,他第一次在陳慕白的臉上看到那種表情,他認識的陳慕白不是這樣的。
陳慕白小他幾歲,性格乖張刻薄,為人心狠手辣,做起事情來更是劍走偏鋒,路數詭異,談笑間就下了狠手,向來只有別人怕他的份兒,這樣的一個人現在卻對他說害怕。
蕭子淵知道這件事有多難辦,大概是想到了什麼,他沉吟著,「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大抵都是如此,不到最後一刻不要輕言放棄,比如愛一個人,那些坎坷和崎嶇終將會過去,你憑什麼要怕,怕的人沒有資格去愛人。既然愛了,就要對自己對那個人負責。縱有疾風起,人生不言棄。」
陳慕白許久沒有說話,直到蕭子淵下車的時候他才沒頭沒腦的說了句,「我是真的羨慕你。」
蕭子淵重新從陳慕白的眼中看到了那種運籌帷幄的散漫隨性,似乎又多了些沉靜與從容,連眉宇間的邪氣都壓了下去,他一直以為陳慕白是因為太年輕所以壓不住,現在才知道,不是他壓不壓得住的問題,而是他想不想壓得住的問題。
或許那個女人於他而言,真的很重要。
陳慕白不是不生氣不憤怒,他只是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自己得忍著,他也可以暴躁或者頹廢,所有人都會理解,可是他不能,還有人在等著他,他不能就這麼認命!
陳靜康知道自己闖了禍,下午看到他忽然回來陳慕白就冷了臉,等他支支吾吾的說完,就看到陳慕白變了臉色衝了出去,他就一直站在門口等著。
陳慕白像是根本沒有看到他,車速極快的從他身邊掃過,等陳靜康追進屋裡的時候,陳慕白已經上了樓,連讓他說句話的機會都沒給他。
陳靜康都快哭了,可憐兮兮的看著陳方,「爸……」
陳方歎了口氣,當年陳銘墨領陳慕白進陳家的時候,曾找人給陳慕白算過命。聽說那位算命先生話不多,可字字千金,他說這位三少爺一生富貴,可命中犯孤。
陳銘墨聽了不見不悅,反而很高興,說了句命中犯孤好,了無牽絆。
那個時候陳慕白年紀小,大概不記得什麼,以他的個性,就算記得也不會信。可陳方卻一直耿耿於懷,這些年他看著陳慕白孤身一人,總會想起那位算命先生的話,他看著陳慕白和顧九思好不容易在一起了,現在又出了這種事,讓他真的有些相信陳慕白會孤獨一生。
陳慕白和衣躺在床上,屋裡沒開燈,窗外的柔和月光灑進來竟讓他覺得刺眼,他抬起手臂搭在眼睛上,靜靜的躺著。
黑暗中,枕頭上,被子上都是顧九思的味道,若有似無的香甜,熟悉又心酸。曾經那麼多個夜晚,他擁著她,聞著她的氣息入眠。現在他什麼都看不到,他不去觸碰似乎就可以假裝顧九思哪兒也沒去,就躺在他的身側。
可他終究是沒忍住,緩緩伸出手去摸了摸,身側一片冰涼。
陳慕白心中一片蒼涼,她不在。
夜深人靜,手機的震動聲在一片沉寂中尤顯突兀,陳慕白掃了一眼,抹了抹臉很快坐起來。
顧過已經下了飛機,陳慕白安排的人接到了他,打了個電話報平安。
兩個人簡單說了幾句,陳慕白竟有些緊張,「你要和小九說話嗎?她……她在洗澡,可能不太方便。」
顧過似乎笑了一下,「你不用騙我,她要去哪裡去做什麼從來都不會瞞著我,她做任何事情都會有個交代,對誰都是這樣。」
陳慕白一直刻意輕揚的聲音沉了下來,「她對誰都有個交待,可偏偏對我什麼都不說。」
顧過也不知道顧九思具體做了什麼,只是大概猜到和陳慕白有關係,「不會的,她或許不會說出來,可一定通過別的方式讓你知道。她很看重你,所以更加不會。」
陳慕白忽然想起了什麼,就在幾天前他在書房看資料,顧九思坐在沙發上看書,然後走到書架旁站了會兒,轉身看著他,「我把這本書放在書架最上面那一排了。」
顧九思經常從裡面抽書看,看完了便放回去,他也沒在意,頭都沒抬的應了一聲。
過了幾秒鐘顧九思又強調了一遍,「那本書挺好的,你有時間也看看吧,黑色的那本,最上面那一排只有那一本是黑色封面的。」
陳慕白聽了有些好笑的抬頭看了一眼,她鮮少有這麼執拗的時候。
他匆匆掛了電話,跑到書房的書架前,抽出那本書,書裡夾著一張字條。
字條上是一條文件路徑和密碼,他打開電腦,順著路徑找到那個文件,輸入密碼,是段音頻。
打開音頻很快傳出鋼琴聲,是上次他們合奏過的那首曲子,不知道為什麼顧九思彈得有些勉強,有幾個音不準。
琴聲結束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的空白,似乎錄音的人想要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想要結束錄音卻又有些捨不得。
陳慕白知道她不善言辭,溫香軟語的情話他更是從不敢奢望。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一聲不自然的清咳之後,顧九思的聲音終於響起。
「這首曲子是我用兩隻手彈的,一直沒告訴你,我的右手好像好點了。」
說完之後又陷入了沉默,她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響起,似乎只是想到哪裡便說到哪裡。
「我知道你要去做什麼,我不能阻止,可是我可以替你去做。無論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都不要生氣,那些都是假的。」
「我懷了你的孩子。」
「還有……陳慕白,我愛你。」
聲音裡帶著顫抖,緊張和僵硬,錄音在那三個字之後戛然而止,房間重新陷入沉寂。
良久,陳慕白彎著嘴角輕笑了一聲,她是真的不善言辭,只是機械的把要說的事羅列了出來,沒有鋪墊和過渡,生硬又無趣,卻讓他的心翻山倒海的難過。
那段錄音陳慕白聽了一遍又一遍,剛開始是整段整段的循環放,後來便只是聽最後那一句。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來的時候,恰好循環了一遍,趴在桌上睡著了的人猛然驚醒,一時間他竟分不清叫著自己名字的那道女聲是錄音裡的還是現實裡的。
他現在很少聽到別人當面叫他的名字,只有她會叫,也只有她敢叫。她叫他的名字時,和別人不太一樣,慕字會下意識的放輕,極快的帶過,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名字都可以叫得如此柔腸百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