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唐猜到了護國會這些人的心思。他們知道路平的目的,所以把她帶了出來,想以此來引誘路平,也或者是想拿她做人質?
但她更瞭解路平的心思。路平若是來救她,那肯定在盡最大的努力。此時要麼還在打聽她在哪裡,要麼就是已經在趕過來的路上。無論哪種,護國會這一聲傳音都是幫他確認了方向,他應當會很感激。而蘇唐同樣感激,無論生還是死,能再見一面總是好的。
所以這一聲謝,很真誠。真誠到終於讓刑聞看了蘇唐一眼。
「謝什麼?」他說。
「讓我能快些見到他。」蘇唐說。
「你認為他不會逃?」刑聞說。
「至少現在不會。」蘇唐說。在她和路平的行事準則中一向也有逃跑選項的。可眼下這些人連路平在哪都找不到,這恐怕沒辦法讓他想到逃走。
「那就好。」刑聞點了點頭,目光沒有移開,卻朝著將蘇唐帶來的那位大個子抬了抬手。
「殺了她。」刑聞道。
「啊?」抓著蘇唐時一臉不耐煩的大個子在刑聞面前恭順得彷彿一隻小綿羊,連頭都沒有抬得很高。冷不丁聽到這命令的他有些詫異,這和他知道的計劃可有點不一樣。
但他很快知道自己並沒有聽錯,立即走向前將蘇唐朝一旁拖去。他殺人的手法有些凶殘,就地解決有些擔心將血濺到刑大人身上。
「我有個準則。對手期望什麼,我就一定要讓他難受。」刑聞還在看著蘇唐,卻沒從蘇唐臉上看到他以為會出現的驚慌,只是流露出些許遺憾,聽完刑聞這番話後,甚至還笑了一下。
「我也有個準則。」蘇唐說。
大個子已然可以動手,但看到刑聞似乎在聽的樣子自然緩了緩,然後就聽到蘇唐接著道:「為了活著,會盡最大努力去掙扎。」
她說完這話便猛一轉身。一隻手按在她肩頭,正準備擰下她腦袋的大個人頓覺不妙。自肩頭傳到他手的力量無比充沛,強到令人髮指。他下意識去阻止的力道瞬間如粉身碎骨。蘇唐的肩頭撞在了他的腰間。他聽到自己肋骨碎裂的聲音,清晰得讓人毛骨悚然。
啪!啪!
雙手雙腳上的鐵鏈也在這一瞬間被掙脫。大個子仰面倒去,蘇唐看也不看,朝著前方疾衝出去。從被這鎖鏈鎖住那天起,蘇唐就在積蓄力量,她一直沒去試著掙脫它,只是因為一直都沒有很好的機會。掙脫鎖鏈並不是目的,逃生才是。可從被抓住那天起,即使被這鎖鏈鎖著,對她的看管也從來沒有鬆懈過,她只能一直隱忍。
眼下呢?當著玄軍護國會總長刑聞的面,大概沒有比這更糟糕的機會了。但蘇唐已經別無選擇,她看出刑聞要殺她並不是一句恐嚇,她只能放手一搏,為自己爭取這最後的一線生機。
「血力子嗎?」刑聞看著碎了一地的鎖鏈,神色未變,他身後的六人也同他一樣,彷彿眼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刑聞眼中沒有蘇唐,但這並不意識代表他對蘇唐一無所知。血力子這個無法形成傳承的血脈在大陸還是極其罕有的,但蘇唐的境界終究不過三魄貫通,即使身負這樣的稀有血脈,也依然算不上是什麼威脅。這樣的人無法為己所用,殺也就殺了,他不會有絲毫憐憫心疼。
眼下稍稍讓他有點驚異的,是蘇唐竟然可以掙脫這鎖鏈。
這斂魄鎖出自鎮山河,是護國會下屬的秘密作坊,專門研究開發修者所用的神兵道具。刑聞很清楚它的作用,便是四魄貫通的修者也會被它將魄之力抑制在感知境的範圍內。至於三魄貫通,強點的大概能感覺到丁點魄之力,弱點的,那和中了傳說中的定制銷魂鎖魄也沒什麼區別了。
可現在,這斂魄鎖竟然被強行掙碎,這確是他沒想到的,有點點意外。
「有點意思。」他抬起頭朝著蘇唐望去。血力子對力之魄是各方面屬性的全面提高,包括力量、耐力、速度,甚至觸覺。眼下蘇唐正全力施展著她所能擁有的極限速度。沒有回頭,向前奮力飛奔著。可是眼前這條街道真是有點太長了。
刑聞身後六人中的一位黑衣默默地站到了刑聞身旁,聽完他那聲感慨,看到刑聞微一點頭後,側身,雙臂張開。右手掐著一枝箭的箭尾,左手什麼都沒有,卻擺出了一個射箭的造型。
瞬間,魄之力在他的左手掌間凝聚、伸展,竟然張成了一張弓。同樣是由魄之力凝聚、閃著光亮的一道絲線從上端弓弰垂下,已與下端相連。
右手箭搭上這道箭弦,向後一帶,弓身沒有任何彎曲,可這道魄之力聚起的弓弦竟真的被拉開了。
「喝!」黑衣輕斥了一聲,那凝聚成弓的魄之力驟然聚集在箭身上,箭出!
沒有弓弦響動,只有箭頭撕裂空氣的鳴叫。蘇唐奔跑的街道忽然有了風,隨著這箭一起朝著她呼嘯而去。
蘇唐猛然回身,風已到,將她身上滿是血跡的衣衫吹得獵獵作響,頭髮彷彿要將她的頭皮掀去似的急急向後掙扎著,像是要拉著她快跑。
蘇唐看起來卻沒有十分緊張,只是死死盯著射來的箭。
在夜鶯的那段日子,蘇唐除了自身境界的提高,另學到的一項本事便是射箭。她有血力子這樣的天賦血脈,被視為可以繼承鍾遷所用那柄五級神弓裂風的最佳人選,好繼續他們努力創造出的箭神神話。
可惜夜鶯最終還是被摧毀,如當初的摘風學院一般。裂風落入敵手,蘇唐與大量夥伴淪為城主府的階下囚。隨後她被院監會單獨帶走,不分晝夜地被拷問著。
她一直堅持,一直隱忍。不顧一切也要努力生存!這是她和路平約定的事。即使箭已指到她的心口,她也不會放棄。憑著這一年來對箭的熟悉,蘇唐的每一個動作都在不假思索間完成。
一步後退,雙手探出。
抓住!
雙手死死攢住了這枝箭,劇烈的衝擊讓血花瞬間從她的指縫間飛起。
蘇唐不鬆手,因為箭沒停。這箭還在向前,竟要帶著她的雙手一同插入她的心口。
蘇唐再退,再用力。血力子血脈之下的力之魄洶湧聚集在她的雙手,蘇唐覺得自己渾身的力量都已經被抽空。
她停下了腳步,因為箭終於被止住。她本該繼續飛奔,可眼下她卻連邁一步的力氣都沒有。
「不愧是血力子。」遠端的黑衣人讚歎了一句。一旁的刑聞遠遠看著蘇唐,臉上也終於流露出幾分惋惜之情。
血力子固然可貴,這小姑娘卻更加了不起。不過這些情緒絲毫不會更改他的決定。身旁黑衣人再度張開雙手,右手三指又已經掐起一箭,左手魄之力湧動,凝結成弓。
一樣的姿勢,一樣的一箭,街道上再起狂風,如巨浪。蘇唐咬牙,站直了身,探出雙手,一樣的姿勢,迎向這風,迎向這箭。
「還能來?」黑衣人脫口而出,跟著便見蘇唐抓箭,這次再不是退兩步,而是她的人整個倒飛出去。
但是箭終究還是被她捉住,箭終究還是沒能射入她的心口。蘇唐把箭丟向一旁,很吃力地從重新站了起來。
黑衣人變了神色,他也同刑聞一樣,把對血力子的關注,轉移到了人的身上。
兩人的實力相去甚遠,蘇唐能連接她兩箭,靠得不僅是這天賦血脈,更是她驚人的毅力和求生意志。
可是這又有什麼用?
黑衣歎息著,掐起了第三枝箭。如果說先前他只是將蘇唐視為一個獵物,只是想著射殺的話,那麼現在他已把蘇唐當成了一位對手,對她有了相當的尊重。
這一箭,他姿勢不變,但是這一箭,他將盡全力。
箭出!
破空的呼嘯直傳街尾,風浪被帶起,但轉眼又會被甩到身後,然後帶起新的風浪,再甩下。
這一次,蘇唐髮絲不亂,因為風未到,箭已經先至。
「唉。」蘇唐輕歎了口氣,這一次,她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連根手指都提不起來。可也就在這時,一股熟悉的感覺忽然湧上心頭。
一隻手從旁伸出,穩穩捉住那箭。
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到了她面前,擋住那箭後跟來的狂風。
他的衣服開始獵獵作響,他的頭髮開始隨風亂舞,他卻紋絲不動,平靜的臉上露出笑容。
蘇唐立即也笑了起來。
「你來啦。」
「嗯,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