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林的熱鬧通常都會持續很久,但是今天的氣氛卻讓所有人始終都覺得好像差了那麼點火候。看看四周,很多人都漸漸察覺,今天來快活林的人,比起往日似乎要少了一些,這才顯得沒有那麼熱鬧。
經營著快活林裡最大賭檔的元寶,時不時地看一眼從林外一直延伸進來的那條闊道。被譽為從寶之林到快活林,最愛賭、最豪氣的九哥,今天這個時間了竟然還沒有到他的賭檔裡玩幾手,這讓元寶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有類似感覺的不只他一個。
熟客裡有最愛賭的,就有最愛酒的,還有愛吃的愛美色的。能在這地界擁有這樣一個長久名氣的人通常都比較有能耐,因為他首先得保證自己始終活著。
結果,最愛賭的九哥今天晚上沒有來。最愛酒的馮同今天也沒有出現。馮同不只愛酒,還愛熱鬧,他沒有來,酒肆那邊的氣氛也差了些許。酒肆老闆王貴甚至無聊得跑到元寶這邊玩了幾手,然後便發現了賭檔這邊最能帶來熱鬧的九哥也不在。
他撓了撓頭,正和元寶說著這奇怪,說到今天的客人似乎比往日要少一些,尤其是少了幾個名人,然後他們就看到了裴先生和鐵頭。
外人從不知道,也不關心快活林的背後是誰。但像元寶、王貴這些在快活林做著營生的老闆,雖然也沒人向他們交待,但就他們平時所見所聞,總還是會知道些許。就比如裴先生,他們雖不知道其來歷和身份,卻知道當快活林有什麼亂子需要人來平事的時候,出現的人依稀便是裴先生的手下。
但是會讓裴先生親自出面的時候就極少了,這樣直接走到快活林的燈紅酒綠之中更是頭一次。兩人看著裴先生和鐵頭,都有些傻眼,心想不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吧?結果裴先生朝他二人笑了一下,竟就朝著元寶的賭檔走了過來。
元寶的賭檔共有二十多張賭台,而他自己從來都在最大的那張桌上親自做荷官,玩得是最簡單的賭大小。看到裴先生過來,元寶的手不由一停,正等他開盅的客人頓時催促起來。元寶急忙回神,揭開骰盅,這一局是四五六點大,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愁。元寶已沒心思算這一局的他做莊的勝負,只是將該賠的該收的料理完畢,裴先生這時已經走到了他的賭台前。
客人不知裴先生身份,只當也是個客人,自然無人在意。元寶張了張嘴,想想卻還是沒在客人們面前直接打招呼。剛在他桌上玩了幾手的王貴這時已經站了起來,不動聲色地將裴先生朝向讓了讓。
裴先生又是微微笑了笑,便坐在王貴讓起的位置上。元寶心頓時開始砰砰亂跳,慌忙想著裴先生要玩的話,自己是不是該讓他贏?可若他本金嚇得太大,自己賠付不起又該怎麼辦?
沒等他想清楚呢,裴先生這邊已經出手,卻不過是幾枚銅子,下注買了「大」。
在快活林裡往來的大多都是修者。修者再不濟也不是普通人可比,沒有日子過得艱難的。會來快活林尋歡作樂的更不可能囊中羞澀。裴先生這幾枚銅子推上去,可把所有人都驚呆了,紛紛投來鄙夷的目光,然後又齊齊朝元寶望去。
「五文錢買大,買定離手。」元寶叫道,看起來絲毫不以為意。其實心裡倒是清楚裴先生的用意——幾文錢而已,不在意輸贏,正常開就是。
其他客人隨即也開始下注,似是嫌棄這五文錢晦氣一般,這一局下注買「大」的人竟然極少。
結果這一局偏偏還就開出了個大,元寶如數賠了裴先生五文錢,不少人卻因這五文錢讓他們改了意向分外不爽。
裴先生樂呵呵地收了錢,這次沒有第一個下注,而是看了看左右後道:「今天的人有些少啊!」
他這一副熟客的口吻,其他人不疑有他。元寶不知裴先生何意,只是老實答道:「比平時是要少些。」
「有些熟面孔好像都沒看到。」裴先生道。
「是的,九哥和馮老闆今天都沒過來。」元寶也像是尋常聊天似的與裴先生說著話。
「他們以後都不會來了。」誰想這時桌上有人隨口接了一句,跟著便將面前幾錠金銀推進了桌:「全押小。」
「哦?」元寶一邊將他推進的金銀攬入注池,一邊疑惑了一聲。是真心,也是替裴先生一問。
「因為他們死了,死人當然不可能再賭博喝酒。」那人說道。
寶之林每天都有人死,這種事已經不足以成為話題。但是今天死的這兩個人,卻還是微微引起一些騷動,附近聽到的,知道這兩人的,都禁不住看了過來。
因為這兩人在快活林是最好的賭徒和酒客,但在寶之林,他們卻是最凶最惡的神兵販子。從來只有別人死在他們手上,想不到今天竟聽到了他二人的死訊。
「寶之林今天死的又何止他二人?諸位難道不知道今天寶之林發生的事?」那人說道。
「今天發生的事和他們二人有什麼關係?」
「那幾人走的時候我明明還有看到九哥和馮老闆。」
「你們都在說什麼?今天發生什麼了?我怎麼不知道?」
「寶之林今天來了一路人,是拎著神兵進來的,成串的神兵。」
「成串的神兵?」
「是啊,那一串上,我看怎麼也得有個十幾二十來件吧?」
「這樣進寶之林?這不是來找死的嗎?」
「當然,這樣送上門來的肥羊當然會被人打主意。但是很可惜,打主意的人最後全被肥羊給弄死的,他們的傢伙也成了人家手裡成串的神兵。」
話題一開,便有人開始議論白天的事。只是說起這一幕時卻多是幸災樂禍的口氣。
「九哥和馮老闆也是去打他們的主意了?」有人問道。
「沒有吧?他們走時九哥和馮老闆明明都在呢!」
「開始是沒打,但這不是還有後來嗎?」
「後來?後來那些神兵不都被金姐一口氣全吃掉了嗎?」
「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
話到這就已經不需要再刨根問底了。都是混寶之林的,寶之林什麼作風大家還不清楚嗎?神兵被金姐全要了這說明不了任何事。有可能他們連金姐一起埋伏了,也可能金姐與他們根本就是一夥。總之就是,明知對方非同小可,卻還是有人眼紅對方手裡大批的神兵,再然後,就永遠沒法賭錢吃酒了。
「是些什麼人吶?如此厲害?」有人吃驚地問著。
「那誰知道。」最後回答的還是最先前的那位,他顯然並不很關心這事,倒是更在意眼下還有多少人沒有買定離手,這一局還要多久開始。
「不是都看到了嗎?」
「三男兩女,年紀看起來都不大。無數件神兵,就這樣結成了串,成捆地……成捆地……拎著……」這位說著說著,突然眼睛變直,嘴也開始結巴,最後「拎著」兩個字更是輕到幾不可聞。所有人莫名其妙,一起順著他直勾勾的眼神望去,就見五個人正站在快活林的旗牌之下。三男兩女,年紀看起來都不大,當中兩人手裡各拎著兩串東西,此時正在一起好奇地東張西望。
「這是……這是……」
所有人張大了嘴,熱鬧的快活林,忽然迎來了它最安靜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