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分兩路

午後,李景瓏帶著鴻俊,穿過天井出來。

莫日根躺在天井裡曬太陽,嘴裡叼著根草桿,蹺著二郎腿瞇起眼。裘永思坐著看書,阿泰則玩著手裡那把琴。

「都起來,幹活了。」李景瓏說,「到西市去,找一種叫離魂花粉的藥劑。」

「啥?」眾人圍了過來。

「離魂花是西域出產奇花,授粉時析出的花粉,聞過之後能讓人打噴嚏,並忘記當前發生之事。」李景瓏解釋道,「來日驅魔司萬一執行任務,百姓大驚小怪,便可用以收拾善後。」

裘永思、莫日根與阿泰三人打量李景瓏,滿臉懷疑神色。

「萬一沒有呢?」阿泰問道。

「八成不會有吧。」裘永思說。

「沒有,就找到有為止。」李景瓏說,「這是命令,不容討價還價,現在就去。」

「長史,你從哪兒聽來的?」莫日根眉頭微微一皺,似乎發現了端倪。

鴻俊在李景瓏身後弱弱地舉了下手,眾人瞬間一臉無奈,李景瓏剛一回頭看,鴻俊馬上把手放下了。

午後長安秋高氣爽,鴻俊與李景瓏走在街頭,心頭翻來覆去,自己似乎給另外三名同僚找了個麻煩。眼看另三人不情不願地一同出門去,萬一找半天都找不到這種奇花,回來只不知道會不會罵自己沒事找事兒。

「長史,他們萬一找不到怎麼辦?」

「長史……其實我也不確定,離魂花是否真的有用。」

「長史,你怎麼不說話了?」

李景瓏:「……」

「咦?長史,這是什麼?」

其時大唐喧鬧繁華,街上人多熱鬧,鴻俊怕跟丟了,便伸手扯著李景瓏衣袖。那一下,李景瓏頗不自在,抬手要揮,卻十分尷尬。

「孔鴻俊。」李景瓏說,「大街上,不要拉拉扯扯!」

鴻俊四五歲時在曜金宮裡,天天拉著重明的袖子,像個跟屁蟲一般跟來跟去,便也習慣扯著人,現在被李景瓏罵了只得鬆手。

李景瓏帶著他七拐八繞,進了小巷,穿出穿進,最後來到一戶人家門口。敲了敲門,內裡有一婦人之聲問是誰,李景瓏便報了名姓,邁過門檻,抬腳進去。

是時只見那婦人抱著個嬰兒迎出來,止住腳步,打量訪客。

鴻俊問:「陳子昂在家嗎?」

「陳子昂死了很多年了。」李景瓏朝鴻俊咬牙切齒道,「別亂說話。」

鴻俊一驚,見這院內破敗,主人顯然十分窮困,便問:「他的孫子或重孫子在麼?您是他的哪位?」

那婦人想了想道:「進來說吧。」

昏暗廳堂中,婦人懷中嬰兒嗷嗷待哺,看那大小不足半歲,鴻俊見小孩子可愛,十分喜歡,便伸出手指讓他握著玩,聽李景瓏與那婦人隨口閒談,慢慢地方得知,原來這名大詩人竟是在五十一年前,受權臣武三思迫害,冤死獄中。幸而留了個獨生子。

而又過了好些年頭,陳家人丁不旺,一代接一代地,到得數年前,陳家獨苗數年科舉落第,娶了個媳婦即這喚段氏的婦人,為考取功名,十數載寒窗苦讀,不意偶染風寒,久病後不治歸西,留下遺孀與一襁褓中的嬰兒。

「埋在城外呢,兩位既然和亡夫生前相識。」段氏說,「趕明兒帶你們去看看?」

鴻俊一顆心已沉到了冰冷的谷底,來前青雄提到過,交還心燈後,可與陳家人結交,並查明當年真相……但這嬰兒,就算繼承了心燈,也不可能一夜長大啊!

「問完了?」李景瓏道,「問完就回去吧。」

鴻俊左思右想,終究沒轍,但陳家還有人,總是好的,便數了些珍珠出來,交予段氏,說:「你們好好過日子,有啥事兒,就到金城坊驅魔司找我。」

段氏一見珍珠光彩,慌忙推讓,經鴻俊再三堅持後只得收了。李景瓏倒是十分詫異,只不住打量鴻俊。

「您認識亡夫?」段氏感激道。

「不認識。」鴻俊老實道。

兩人表情都極為怪異,李景瓏又不知他奇奇怪怪的想做什麼,只得出言為這下屬解圍道:「我這位小兄弟,平生最愛讀詩,尤其景仰當年陳拾遺風采。」

「啊——」段氏明白了,點了點頭,料想這少年是為了陳子昂而來,讀詩猶若神交,便將陳家的祖上當作了故友。

鴻俊歎了口氣,眉頭深鎖,在廳堂內走來走去,兩人都不知他究竟為何事而煩惱,走到李景瓏背後時,李景瓏喝過水,便道:「這就走吧。」

鴻俊站在李景瓏身後,見李景瓏、嬰兒、婦人正好排成一條直線,突然靈機一動,心道若能將李景瓏體內的心燈震出……

「諸身百骸真靈現!」

話音落,鴻俊祭起五色神光,朝李景瓏背上輕飄飄一印——

剎那五色神光侵入李景瓏全身經脈,「嗡」一聲端坐椅上的李景瓏全身散發光芒,形象變得偉岸不可直視。

段氏嚇了一跳,抱著嬰兒大喊道:「李李李……李長史,你發光了!哎呀有人嗎?!李長史發光啦——!」

李景瓏與段氏尚未回過神,鴻俊已以五色神光飛速搜查李景瓏體內。

心脈處空空如也,感覺不到心燈。

剎那間,李景瓏只覺胸膛一陣氣血翻湧,三魂七魄險些一起被震出體外,緊接著剛喝下去的一口水不受控制地飆出來,噴了段氏與那嬰兒一頭,嬰兒頓時號啕大哭。

一個時辰後,驅魔司府。

「你到底做什麼!」天井中,李景瓏朝鴻俊發出了咆哮,「扣你半個月的俸祿!」

鴻俊忙道沒關係,扣一個月的吧,消消氣消消氣。

「我哪兒招你惹你了?」李景瓏氣得發抖,道,「非要拿我來尋消遣?」

鴻俊忙解釋道:「事情太過匪夷所思,說了就怕你不信!」

李景瓏轉身要走,鴻俊去拉他衣袖,李景瓏又怒道:「罰你站在這兒面壁!站到晚上開飯!」

「你又闖啥禍啦。」鯉魚妖幸災樂禍地從池子裡爬出來,說,「可算有人收拾你啦。」

鴻俊朝鯉魚妖齜了下牙,表達了心裡的不滿。

然而李景瓏剛走開沒多久,復又走回天井中。

「能有多匪夷所思?」李景瓏站在鴻俊面前,沉聲道,「你說清楚,只要不是蓄意惡作劇,本官不罰你。」

鴻俊見到了這份上,不交代也得交代了,只好將自己攜帶心燈前來,並那夜間與李景瓏不打不相識之事,一併和盤托出,方才只是想趁機從他體內震出心燈,還給陳子昂後人,也算是有個交代。

許久,李景瓏不發一語,鴻俊只得說:「要是青雄在這兒就好了,唉。」

「所以也即是說,誤打誤撞一場,心燈進了我的體內?」

「我不確定。」鴻俊見李景瓏臉色稍緩,便道,「如果不在你身上,就麻煩了,沒了,事兒辦砸了,我就回不了家了。長史,我和你無冤無仇,這事兒又很重要,我絕對不會整你。」

鯉魚妖在旁說:「那可不見得,無冤無仇,又被你連累的人可多了。」

「別鬧!」鴻俊與李景瓏同時轉頭朝鯉魚妖道。

「回你的池子裡去。」鴻俊又說。

鯉魚妖搖搖尾巴跑了。

李景瓏說:「現在就確認吧,我配合你。」

鴻俊試探著問:「那……我動手了哦?」

李景瓏將鴻俊帶到東廂長廊中,兩人側身坐在廊下,李景瓏解開上衣,赤著上半身,陽光照下,一身小麥色的肌肉瘦削且孔武有力。

「你放鬆點兒。」鴻俊說道,「會不大好受。」

鴻俊深吸一口氣,心道好歹讓我找到心燈下落吧,於是運勁,一手按上李景瓏胸膛,將五色神光注入他經脈中。

李景瓏隨之一震,只覺週身氣血翻湧,臉色泛紅,五官不住抽動,鴻俊的那股仙力在他的經脈間遊走,再次讓他全身發出微光。緊接著,五色神光一收,轉而注入他的心脈。

鴻俊聚精會神,而就在此刻,背後突然傳來人聲。

「哇!李長史!你在做什麼?」

一名大理寺官員與一名文職,兩人眼睜睜看著李景瓏打著赤膊,面前坐一少年,少年伸出一手,抓著李景瓏的胸肌不放。

鴻俊瞬間收手,然而在那最後一刻,他感覺到了!在李景瓏的心脈之中,有一股極其微弱的力量,就像枚沉睡的種子一般!

李景瓏滿臉通紅,將鴻俊護到背後,三兩下穿起衣服,憤怒、尷尬表情盡現,卻不敢發作,抱拳鞠躬,不卑不亢道:「黃少卿,裡邊請喝茶。」

鴻俊歡天喜地,找到了!找到了!太好了!闖的禍終於能收拾了!正在院裡蹦時,李景瓏卻怒道:「孔鴻俊!」

鴻俊忙學著李景瓏抱拳,來人正是大理寺少卿黃庸,與那文職像見了傻子一般打量鴻俊。

「免了。」黃庸說道,「這是大理寺派給你的案子,喏,楊相說過,但凡用不著大理寺出面的,便謄一份送你這兒。以後就由我身後這位連浩連主簿,與你驅魔司往來互通。如今驅魔司新立,陛下與楊相都看好你,須得勤兢奮進,為國家辦案才是。」

李景瓏便點頭,將黃庸與連浩送出門去,兩人走了沒多遠,便從牆外傳來哈哈哈的嘲笑聲。

「這大白天的,李景瓏在官府裡擠奶麼哈哈哈哈……」

李景瓏:「……」

《天寶伏妖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