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株待兔

深夜,驅魔司。

「長史——」

「長史?」

鴻俊與阿泰快步回到驅魔司中,不見鯉魚妖與其餘人等。

「人呢?」鴻俊詫異道。

鴻俊手中懸著以五色神光包覆的那枚液滴,皺眉不語。

兩人在驅魔司中等候,李景瓏、莫日根與裘永思俱未歸,去通知的鯉魚妖也不見了。

「出去找找。」阿泰答道。

這時候兩人已意識到發生狀況,再回到最初的分頭地點九曲橋前,沿著河道找了一次,到得天亮時,一無所獲。再回到驅魔司時,鴻俊實在撐不住先睡了,阿泰還在等候,再睡醒起來已是晌午。

「都沒回來。」阿泰喃喃道,「昨夜的陷阱不止一個。」

鴻俊徹底慌了:「他們仨都被妖怪埋伏了?!」

「很有可能。」阿泰沉吟道,「這妖術連咱們都險些對付不了。」

鴻俊眉頭深鎖,手中托起五色神光,神光中鎖著昨夜從密道中找到的血滴。血滴還在不斷地變幻形狀。

「糟了。」鴻俊說,「得去找找,怎麼辦呢?」

「別緊張。」阿泰答道,「長史還有上司沒有?去見他的上司看看?」

「楊國忠。」鴻俊答道,「還不知道他是不是妖王呢,萬一是皇帝身邊那只妖王怎麼辦?。」

「去試一試他。」阿泰靈機一動道,「若他是,一定也會引咱們去陷阱裡,正好救人。」

鴻俊便與阿泰前去相府,然而得到的答覆是:右相國去關西了,不在長安。兩人合計時,鴻俊想朝大理寺求助,阿泰卻覺得不宜將凡人拖進來,畢竟他們解決不了的事,只會害了凡人,沒有多大意義。

從相國府出來,阿泰與鴻俊都沒轍了。

「怎麼辦?」鴻俊又問。

阿泰:「……」

兩人對視片刻,阿泰說:「再找找,只要找到其中一個陷阱,說不定就有辦法。」

「分頭找?」鴻俊說。

兩人便約好,無論發現什麼,都不要輕易動手,必須帶著消息回驅魔司碰頭商量後再說。而且無論有無所獲,暮鼓之前,都得回驅魔司去。

鴻俊沿著河道進行第三次搜索,同樣一無所獲。

時間緩慢過去,午後,鴻俊經過長安西街,喧鬧市集上,行人來來往往,他卻覺得有股隱隱約約的恐懼感——彷彿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嘈雜市井中,有無數雙眼睛,正在窺視自己的一舉一動。

而他的所有動作,都盡在敵人的掌握之中。想到這裡,鴻俊心中便湧出極強烈的不安全感,下意識地往驅魔司走,彷彿只有在供奉著不動明王的本部,才是最安全的。

「阿泰?長史?你們回來了嗎?」鴻俊推開門,喊道。

阿泰未歸,而李景瓏三人,已消失看將近八個時辰。

連趙子龍也不見了——鴻俊從未像現在一樣慌張,李景瓏還不會法術……先前燒死了妖怪們,若妖王報復,後果只怕不堪設想。

怎麼辦啊啊啊——鴻俊快瘋了,他在天井裡走來走去,這已完全超出了他的能力。不不不,冷靜,鴻俊深吐出一口氣。

要長史在,會做什麼呢?漫無目的地到處找人不是個辦法……鴻俊強迫自己先鎮定下來。夕陽西下,他盤膝坐在案前,開始整理頭緒。

「首先,他們一定是被抓走了。」鴻俊自言自語道,「沒有別的理由。」

在李景瓏與莫日根、裘永思都踏入了與自己遭遇的,相同的陷阱前提下,他們沒有五色神光護體,對付這蠕動的鮮血,很可能會失敗。假設李景瓏用劍,莫日根用釘頭七箭,而裘永思用那莫名其妙的畫畫法術,通通不敵,遭到埋伏在旁的睚眥這等怪物伏擊,受傷了,被抓走或是被殺……

鴻俊想到這兒,打了個寒戰,強迫自己不要這麼想,如果李景瓏在,他會說什麼呢?

「妖王有沒有必須殺他們的理由?」鴻俊兩手比劃,自問,再學著李景瓏的語氣,自答道:「妖王不會這麼輕易殺他們,它要復仇,將所有人一網打盡。」

這似乎不能構成「不殺」的緣由,但鴻俊基本說服了自己,李景瓏應該不至於一抓到,馬上就被殺了。

「因為我還沒被抓住。」鴻俊說,「是個變數,嗯。」

這樣他勉強能說服自己了,又自問道:「那麼他們被帶去了哪兒呢?受傷的睚眥會知道……麼?」

睚眥受傷了,說不定會去找妖王!鴻俊馬上躍起,一陣風般地衝出去,卻想起阿泰也沒回來。

天黑了。

鴻俊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直覺告訴他,暮鼓已過,不見人的唯一可能就是——阿泰也被抓走了。

鴻俊:「……」

他轉頭四顧,意識到現在只剩他一個了。

「不會吧。」鴻俊自言自語道,說也奇怪,在這黑夜之中,白天的那股被監視感反而減輕了。彷彿夜幕令妖族隱蔽,成為他們最佳的保護,卻也同樣將鴻俊至於黑暗之中。

他幾步爬上金城坊最高的建築,眺望全城。長安城家家戶戶亮起燈火,兩道紅燈籠高高掛起,烏雲蔽月,城中遠遠傳來樂聲與嬉笑聲。

他小心地回到九曲橋前,沿著河道,來到昨日的隧道內,地下空間一片靜謐,牆壁還在往下滴著水。

五色神光照耀之下,四周被昨日一場打鬥毀得破破爛爛,鴻俊未脫衣服,潛進了水裡。

果然,水底出現了一條寬敞的暗道,他沿著暗道一路泅水而去,游到氣悶時,面前豁然開朗,他極小心地冒出水面,發現岸邊出現了帶著血跡的腳印。

這兒已是城外護城河,腳印沿途一路往外,少許血跡伴隨著被壓倒的草叢,樹下還掉落了幾塊鱗片。

鴻俊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手中抖出飛刀,沿著腳印與血跡一路跟蹤,然而其餘人不在,萬一還有別的妖怪,自己能不能戰勝實在不好說。

腳印來到一面山壁前便停下,消失了。

鴻俊:「???」

沒了?他環顧四周,這怎麼可能?

月出雲霾,悠悠照耀大地,山石壁呈現出烏黑反光的色澤。鴻俊倒持飛刀柄,湊上前想敲擊山壁,山壁卻隨之一空,說時遲那時快,鴻俊無聲無息地摔「進」了山壁裡!

這山壁是障眼法!

摔進去的一刻,他險些大叫出聲,卻恐怕驚動了埋伏,忙死死忍住,山壁後乃是又一條隧道,深達十數丈,鴻俊來不及撐開五色神光,只得踉踉蹌蹌,從那小隧道中一路滾了下去,帶起無數泥沙,最後一頭摔在山腹的一個洞裡。

「好痛……」鴻俊低聲道。

山洞內閃爍著紅光,來自地面刻著的一個殷紅法陣,睚眥的腳印與鮮血拖到此處,才真正消失。

鴻俊側過頭看地面的法陣,與那天在睚眥藏身之處所見,一模一樣。

法陣中央擺放著一個空的銅盤。

這是什麼法術?睚眥去了哪兒?鴻俊仔細回想昨夜阿泰喊出的「陷阱」,興許那並不是陷阱,而是自己二人發現法陣之時,睚眥恰恰好趕了回來。他們則恰好觸發了陣眼上血滴的自我保護。

血滴應該放在銅盤裡頭,只要不讓盤離開法陣,就不會被攻擊?鴻俊倒是不怕它,畢竟自己的五色神光什麼都能擋住。

他解開昨夜獲得那血滴的束縛,讓它落回銅盤中。

「看樣子像個媒介。」鴻俊撓撓頭,眉頭深鎖,受傷的睚眥逃到此處,代表了什麼?再沒有別的路了,也即是說,它被法術傳送走了。

「那麼這個法陣……」鴻俊低頭端詳片刻,單膝跪地,站在睚眥最後出現的腳印旁,那裡恰好是一個神秘的符號。他把手按在符號上,試圖注入法力。

法陣的亮度增強,緊接著銅盤中央的血滴噴出更微小的液滴,如同焰火般辟辟啪啪,朝著四面八方爆開。

鴻俊增強法力,那血滴噴出的範圍變得更大了,不多時竟變得如同噴泉般,辟啪作響噴出了銅盤,落入法陣中,法陣登時受到激發,光芒大亮!

鴻俊:「!」

鴻俊來不及反應,法陣剎那綻放強光,嗡的一聲,將他吞噬在光芒之中!

緊接著又是「嗡」的一聲,鴻俊感覺到自己突然懸空,身體不由控制地下落,他已習慣面對震驚時不再大叫,在空中猛地一轉身,手中抖出飛刀,預備應付突發情況。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一剎那,驀然一怔。

他看見了自己!

一名與他一模一樣的少年,嘴角現出邪氣的笑容朝他飛來,手中同樣捏著三把飛刀!

鴻俊:「……」

這是怎麼回事?!

鴻俊與自己的鏡像在空中狠狠地撞了個滿懷,頃刻間抬刀格擋,那少年卻「唰」的一聲,化作殷紅血滴四散,下一刻,血滴再次聚合,化作一隻手,將鴻俊腰畔孔雀翎一摘——

鴻俊怒吼道:「你是什麼人!」

「鴻俊!」李景瓏的聲音大吼一聲。

緊接著鴻俊甩出飛刀,卻猛地撞上了自己的五色神光,半空中散開的飛刀全部被液體纏住,奪走。

眼前一片紅色,血海越來越近,鴻俊「砰」一聲摔進了一片紅色的汪洋大海之中!

「鴻俊——!」

「第四個。」虢國夫人的聲音笑道。

鴻俊猛喘,在血海之中掙扎,抬頭望向洞頂,那裡有個閃光的法陣,頃刻間他明白了——這才是最後的陷阱!

他想使法術召喚烈火,週遭一片血海卻飛速湧來,粘稠無比,將他裹了個嚴嚴實實,緊接著一聲怒吼,睚眥從岸邊衝下。

李景瓏狂吼道:「住手——!」

鴻俊剛釋放出火焰法術,卻被睚眥一口咬住肩膀,登時鮮血淋漓,痛得大叫,繼而再被甩上半空,飛向岸邊,還要掙扎時,全身力氣驀然被抽空,經脈中的法力「唰」一聲消失得無影無蹤。

虢國夫人站在鴻俊身前,喃喃念誦咒文,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張,鴻俊身上發出光芒,被源源不絕地吸入虢國夫人口中。

「住手……住手!」李景瓏被捆在洞穴內的一個鐵籠中,不住以肩膀狠撞鐵籠,朝虢國夫人大吼,「你來吸我的!別碰他!」

鴻俊在地上不住翻滾,全身被那粘稠的鮮血覆蓋,掙扎不得。法力更源源不絕地被虢國夫人吸扯進去,虢國夫人簡直暢快至極,有生以來第一次吸到如此純正的法力,全身在這法力的滋養之下不住顫抖,就連面部也隨之變形,現出猙獰的狐妖之臉。

鴻俊抬眼看見虢國夫人那狐妖的臉時,虢國夫人正在這極致的快感前雙目空洞,喉嚨發出恐怖的響聲。

「去死……吧你,妖怪!」鴻俊咬牙道,繼而用盡全身力氣,揮出一道三味真火。

火焰轟然炸開,擊中虢國夫人胸膛,虢國夫人發出一聲慘叫朝後摔去,守在身後的三隻怪物頓時衝來,將鴻俊按在地上,揪著他的頭,一爪猛捶,鴻俊一頭杵上地面,「咚」地悶響,頭破血流,隨之昏了過去。

《天寶伏妖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