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甦醒

天明時,鴻俊再睜開眼,徹底恢復了力氣,被窩裡暖暖的,似有人睡過,枕邊還帶著李景瓏身上的氣味,而枕畔放著一枝清香撲鼻的梅花。

「趙子龍。」鴻俊坐起,拿著梅花,問道,「你給我摘的嗎?」

盆中空空如也。

「魚呢?」鴻俊起身四處打量,卻聽見不遠處傳來李景瓏與莫日根激動的說話聲。

他換上武服,生怕兩人吵架,然而到得廳堂內,瞬間大喊一聲。

阿泰身穿一襲華貴的貂裘大氅,手持那把青藍色的風神扇,笑吟吟地朝李景瓏與莫日根說話,鯉魚妖則在桌上跳了幾下,正開心地聽著。廳中阿泰身後,還站著一名皮膚黝黑、頭髮凌亂、身披皮甲,腰佩數把飛刀的突厥青年。

鴻俊本以為阿泰會大喊一聲「嗨咩猴比」,沒料眾人竟是靜了一靜。

「阿泰!」

「鴻俊。」阿泰一反常態,笑了起來,眼中帶著重逢的喜悅。

數息後,他方大喊一聲「嗨咩猴比」,上前與鴻俊緊緊抱在一起。

鴻俊沒想到阿泰竟是真的來了,一時激動得不知該說什麼是好,說:「你來了!你居然真的來了!」

阿泰笑道:「驅魔司有麻煩,怎麼能不來?鴻俊,這位是我的好哥們兒,阿史那瓊,你倆認識認識,都是玩飛刀的。」

「加拉斯密。」那突厥青年一手按在左胸,朝鴻俊行禮,意為「您好」,鴻俊忙抱拳回禮。

李景瓏道:「現在還缺永思,人就齊了。」

「太遠了。」阿泰道,「我建議咱們先行動,別等他,留一封信就是。」

原來一個多月前,阿泰帶著任命文書,在古烏孫道畔召集過往部眾,而剛落腳二十來天,便收到了李景瓏托商隊帶來的消息,當即動身上路,回到河西。

掐指一算,裘永思讓送信之處乃是西湖畔山莊,信送到後還須等待轉交,哪怕裘永思飛過來,也不可能在開春前趕到。

「來了一個是一個。」李景瓏說,「又有兩位生力軍,便放心多了。」

「你們來看看。」阿泰答道,「經過雅丹時,我抓住了一隻這個。」

說畢阿泰好整似暇,搖著扇子,與他們離開廳堂,來到校場中。

「哎,吐火羅娘炮。」鯉魚妖說,「這麼大冬天的你還扇扇子,不冷麼?」

「這是風度。」阿泰矜持一笑,揮出風神扇,手上戒指發出微光,風頓時變得暖和起來,一時捲起千重雪。

「那天若你在。」莫日根說道,「便不必與玄女打得這麼累了。」

秋天暑氣重時,一群人坐著等阿泰扇涼風,這麼一提醒,鴻俊馬上意識到,對哦!有阿泰在,就不怕兜頭蓋臉的暴風雪了!

「雪妖倒是其次。」阿泰穿過校場,來到一個籠子前,內裡蹲著一個衣衫襤褸、面目猙獰、雙眼大得有點恐怖的男人。

「我們途經雅丹時抓到了他。」

鴻俊一看就知道是妖怪,只不知是什麼妖,鯉魚妖看見時便嚇得大叫一聲,喊道:「蛇!」

那妖怪正是一隻沙蛇,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眾人,時不時吐下蛇芯,神情頗為困頓。畢竟冬天正是休眠的季節,卻陰差陽錯,被阿泰捉了回來,一連多日未進食飲水,顯得疲憊不堪。

沙蛇的聲音低沉瘖啞,答道:「你答應了不殺我的。」

阿泰優雅道:「你也答應過老實交代,告訴他們,你聽見了什麼?」

「戰死屍鬼王已經落在了他們的手裡。」沙蛇眼望鴻俊,眼中似有畏懼,說道,「他們找到了白鹿的人世身,妖王讓瘟神盡快用白鹿的法力,集結起戰死屍鬼軍隊,預備隨時出兵,協助現世的天魔,幹掉人間天子,就這樣。」

「等等!」鴻俊震驚了,顫聲道,「再說一次?!」

沙蛇抬眼,與鴻俊對視。

原來這沙蛇曾經的居所,距離雅丹的將軍墓不遠,二十年前它修煉有成,在玄女與瘟神來到時,被納入妖王麾下,成為信使。其後便三不五時,通個風報個信,順便還幫玄女買點兒沙洲夜市的燒餅果子,為兩隻大妖怪跑腿。

瘟神是從中原來的,被妖王派到此地常駐,玄女則是土生土長的本地妖怪。

「哇。」鴻俊說,「原來妖怪還有戶籍?」

「玄女從前不是這樣的。」沙蛇打量鴻俊,眾人中,唯鴻俊能感覺到少許親切,身周氣勁卻十分威嚴,料想與妖也許有什麼關係,但它很識趣地閉口不問,又說,「後來,大夥兒才聽說她性情大變。」

「大夥兒?」莫日根皺眉道,「你們還有多少妖怪?」

「前年都被調走了。」沙蛇說,「飛禽走獸,天上飛的,水裡游的,光是我知道的就有不少。」

「去了哪兒?」李景瓏頓覺有麻煩了。

沙蛇答道:「不知道,都被妖王調撥走,供天魔驅策了罷?」

阿泰那天只是粗略一問來歷,沒想到斷斷續續,更被李景瓏問出不得了的內情來。

「他們是怎麼聯繫的?」李景瓏又問。

「通過一塊莫高窟的畫壁。」沙蛇答道。

眾人:「!!!」

阿泰扶額,拍拍李景瓏肩膀,意思是逼供這活兒我果然不行,還得你來。

李景瓏再顧不上旁的事,一五一十地問,沙蛇倒是十分配合,幾乎是有問必答——畫壁上,妖王的形態是一條龍的影子。這場陰謀,從二十年前便開始策劃,張顥先是來到敦煌,找到了在祁連山北麓隱居的玄女。兩妖在十八年前,合力逮到了一隻靈獸,傳說這只靈獸居住在莫高窟的一處壁畫內。每隔一段時間,都將到人間來托生。

而瘟神與玄女,在它離開莫高窟,托生降世之時,成功地將它截了下來,並以魔氣污染,不斷煉化。

「白鹿。」莫日根喃喃道,與李景瓏對視一眼。

「就是你要找的那美人兒?」阿泰意外道。

鯉魚妖提醒道:「現在變了個男的。」

「別提了。」莫日根以手扶額,說,「陸許生死不明,現在哪有閒心思管他該是男是女?」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沙蛇答道,「但那天瘟神被打得很狼狽,我記得很清楚,他讓我去找幫手……」

在捕獵白鹿之時,瘟神明顯碰上了一個強大的對手,這對手將他揍得夠嗆。而抓回來的白鹿,也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問題——肉身逸散,只有純靈體。莫日根馬上道:「失去了肉身的白鹿,若沒有居所,很快就會歸於天脈。」

「後來瘟神與玄女便控制住了白鹿,以魔氣腐蝕它的軀體,再使用它的法力,去逐一驅策戰死屍鬼……」

然而要將白鹿完全魔化,需要的時間極其漫長,這個過程持續了將近十年,白鹿化作黑鹿之後,再同化戰死屍鬼的大小屍王,又花了足足八年時間。最終確認能心甘情願,脫棺而出,受兩隻妖怪擺佈驅策的,只有劉非與其一眾手下。

另一位大王則仍在昏睡,妖王卻已等不及了,命令玄女與瘟神盡快收復河西,尤其是得除去哥舒翰這眼中釘。

於是玄女讓劉非率領戰死屍鬼大軍,單獨行動,孰料劉非卻被蒼狼誤打誤撞喚醒,而接下來,玄女怒不可遏,親自從壁畫中召出一團黑霧,誓要將劉非活捉回來。緊接著,在路上陰錯陽差,找到了十八年前,白鹿投胎的那另一半!

「陸許呢?」莫日根顫聲道。

「我……我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麼法子。」沙蛇答道,「總之她回去後,受了傷,是被你們打的吧?」

沙蛇觀察眾人,見得不到回答,又說:「後來他們去了雅丹,那靈獸叫醒了鬼王,正集結十萬戰死屍鬼,預備發兵入玉門關……」

「什麼?!」所有人大叫一聲。

李景瓏意識到嚴重性,朝阿泰望去,阿泰無奈一攤手,說:「先前我聽到這消息時,便急忙過來了。」

鴻俊驟聞那最麻煩的戰死屍鬼王離棺出征了,本領尚在劉非之上,當即想到了屍鬼屠城,玉門關前守將,還是自己的舅舅!當即心頭充滿恐懼,彷彿已看到狼煙遍地的慘狀。

「怎麼辦?」鴻俊顫聲道。

李景瓏當機立斷說道:「何時發兵?」

「後天?昨天?前天?」那沙蛇扳著手指,冬天本來就不會記天數,又說,「他們讓我去找妖王報信,因為發現了……」

「好了。」阿泰說,「到此為止。」

李景瓏一怔,望向阿泰,阿泰卻道:「突襲要來了。」

李景瓏一點頭,馬上轉身回廳堂去,說:「作戰會議!快!」

李景瓏衝進廳堂內,朝守衛道:「通知賈將軍與所有副將,緊急軍情,馬上!」

那名喚阿史那瓊的突厥青年拍了拍鴻俊肩膀,說:「不要擔心。」

李景瓏一作出反應,鴻俊便瞬間有了久違的感覺,所有的擔憂都在一瞬間煙消雲散。這次他甚至連「相信我」也沒有說,而是以實際行動取代了安慰。

鴻俊點了點頭,再看籠裡那沙蛇妖。

「放了我。」沙蛇說,「你們答應放過我的!」

阿史那瓊抽出飛刀,端詳那沙蛇,鴻俊忙道:「別殺他。」

阿史那瓊又將飛刀收了回去,鴻俊不敢做主,見那沙蛇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說:「我去問問長史。」

「大王。」沙蛇妖說,「我當真沒有半句虛言!」

「我不是大王。」鴻俊答道,轉身進去找李景瓏,其時府上人來人往,滿是玉門關下守將。李景瓏一邊穿鎧甲,一邊朝眾人解釋從俘虜口中套出的話,並指出行軍路線,讓賈洲安排守衛關哨,以防遭到突襲。

「不可能!」賈洲說,「我們有烽火台,沒有報信,怎麼會發生突襲?」

「對方有能駕馭風雪的妖怪。」李景瓏說,「你的手下根本點不燃烽煙。」

賈洲剎那靜了,李景瓏坐下,接過兵士遞來的甲靴穿上,說道:「給我派兩千人,準備帶索、強弩,埋伏在祁連山谷要道上,分別是……這,這與這兒。」李景瓏騰出手點了幾個地方,又說:「都是他們的必經之路。」

賈洲當機立斷,喝道:「去!都去!給李長史派五千精兵!」

地圖上從雅丹劃出一條紅線,經西南往祁連山西北脈穿過,再通過玉門關,最後進入玉門縣。

阿泰沉吟道:「他們從雅丹過來,咱們現在趕過去,若無意外,堪堪能搶先一步抵達。可是二十萬戰死屍鬼騎兵,你要如何應對?」

李景瓏說:「作戰計劃馬上再說。」

「那蛇妖……」鴻俊指指外頭,問道。

「回頭再放。」李景瓏穿戴好甲冑,快步出廳堂,答道,「驅魔司聽令!」

阿泰與莫日根當即應聲,鴻俊答道:「在!」

李景瓏回頭注視鴻俊,說:「要麼你留下,陪你舅舅……」

「我得與長史一起走。」鴻俊整理飛刀,回頭朝賈洲道,「舅舅,別擔心。」

莫日根與李景瓏對視一眼,李景瓏不易察覺地微微點頭。

賈洲便道:「去罷,平安歸來。」

李景瓏、鴻俊、阿泰、莫日根與那突厥青年出得府來,紛紛跨上馬去,各自縱馬出城。

然而出得城外,李景瓏在荒原中卻勒住馬匹,似在沉吟。

鴻俊:「怎麼了?有問題嗎?」

「會是奸細嗎?」阿泰似理所當然地料到會有這麼一停,便撥轉馬頭過來,眾人竟是開起了第二次小會。

鴻俊:「……」

鴻俊這場面看得多了,當即無師自通,明白到李景瓏方纔那模樣,是做給沙蛇妖看的!心道你們一個兩個也太狡猾了吧!

「我覺得不像。」李景瓏答道。

莫日根說:「我覺得也不像,長史問話時,它十分害怕。」

阿泰沉吟,「嗯」了聲,說:「倒是沒想到,它會這麼怕。」

「怕什麼?」鴻俊問,「我完全沒發現啊。」

「你。」阿史那瓊突然說道。

鴻俊:「???」

阿泰馬上一個眼神制止了他,笑道:「鴻俊,你叫他瓊就行,他和你很像,都喜歡說大實話。」

「用你們的話說,我是赤子之心。」阿史那瓊悠然道。

「為什麼怕我?」鴻俊問。

「好了。」李景瓏制止了這場討論,說,「那麼,大夥兒就一起行動,先去探探。」

眾人應聲,策馬出發。

鯉魚妖又在鴻俊背後來了一句:「它怕你,就像我怕貓。」

鴻俊才想起爹是孔雀,養父是鳳凰,蛇似乎對力量強大的禽類妖怪天生就有懼怕之心,便也不再多問。

一聲口哨,阿泰朝鴻俊笑道:「鴻俊!將趙子龍扔過來。」

鯉魚妖道:「吐火羅娘炮!你想做什麼?!」

阿泰答道:「這麼久不見,想老大的毛腿啦。快過來給我愛撫一番。」

眾人哈哈大笑,鴻俊料想阿泰是想逗趙子龍玩,便將鯉魚妖扔了過去,阿泰便抓著鯉魚妖,策馬跑到前頭去了。

風漸漸地大了起來,眾騎離開玉門縣,在平原上馳騁,鴻俊只覺騎的戰馬跑得甚慢,遠遠不及先前馬兒神俊。奈何在他做噩夢時,砍的砍,劈的劈,殺了個乾乾淨淨,不免又心生愧疚。

「好點了麼?」李景瓏縱馬,來到鴻俊身邊。

鴻俊點點頭,李景瓏又問:「我帶你?」

鴻俊擺手示意無妨,昨夜莫日根之言,多多少少解開了他的心結,雖然「魔種」之事,仍令他心內長存疑惑,見到李景瓏時仍覺得怪怪的,但至少面對李景瓏的不安,早已減輕了不少。

「想留在玉門麼?」李景瓏又問。

其他人則有意無意,加快了速度,將他倆留在最後,彷彿是商量好一般,為他們留出了說話的機會。

鴻俊側頭,打量李景瓏,答道:「不想。」

「為什麼?」李景瓏又問。

「怕想你們。」鴻俊今天在看見阿泰去而復返時,突然就打消了那個念頭,曾經他以為他們的離開是場永別,然而離開的人總會回來,還帶著新的朋友。

李景瓏又說:「可這兒有你舅舅。」

鴻俊速度放緩,與李景瓏縱馬過了小溪,再加快速度,想了想,答道:「西北太冷了,住不慣。」

李景瓏笑了起來,說:「那你自己說去,我可不說,否則你舅舅便恨上我了,又招個仇人。」

鴻俊想起重明,便也笑了起來。

「過來吧。」李景瓏又朝鴻俊伸出手,說,「我帶你。」

鴻俊腦海中驀然現出夢裡,九歲的李景瓏等在巷中,朝他伸出手,牽著他進入驅魔司的一刻。

他的手握得很緊,彷彿就怕他丟了一般,卻將他帶進了那個萬劫不復的法陣中,最終令他失去了曾經擁有的一切……

鴻俊:「駕!」

李景瓏在後頭喊了聲,說:「等等!」

李景瓏一抖馬韁,緊隨而上。

前方,阿泰騎著馬,與莫日根、阿史那瓊沿著山腳馳向祁連山西北脈。

阿史那瓊不時回頭看,只見荒原上,鴻俊與李景瓏一前一後,成為天地間的兩個小黑點。

「別看了。」阿泰笑道,「有主了。」

阿史那瓊在馬上隨口答道:「你們中原人有這規矩?誰先看見就是誰的?」

莫日根一怔,繼而明白過來,忍不住好笑。

阿泰朝莫日根道:「倒是別笑,莫日根,我還沒笑你那命中注定的男媳婦呢。」

莫日根的笑容戛然而止,滿臉通紅,緊接著眉頭又皺了起來。

「你們驅魔司裡,看來都各有各的煩惱吶。」阿史那瓊說道。

阿泰隨口道:「可不麼?現在正要去救莫日根的愛人。」

「還不是呢。」莫日根答道,「別胡說八道。」

阿史那瓊又說:「你們說的『魔種』,就在後頭那玩飛刀的孩子身上?」

「別去逗他。」阿泰的表情嚴肅起來,答道,「瓊,平日裡你想怎麼玩我不管,別碰鴻俊。」

阿史那瓊無所謂地笑笑,說:「他要願意跟著我,還有什麼必要再找別人?」

莫日根答道:「你有長史的心燈麼?你克制不住鴻俊體內的魔氣。」

阿泰沉吟,說道:「莫日根,事關重大,你們確定,鴻俊真是那蛇妖口中說的人?」

鯉魚妖從阿泰懷中露出半個魚頭,始終眼睜睜打量阿史那瓊,聽著眾人的對話。

「在你抵達前,我們已經苦戰過一次。」莫日根答道,「鴻俊在噩夢裡,看見了他父母的死,魔種才被激發出來。」

鯉魚妖突然說道:「心燈真有驅散魔氣的能力麼?唉,我們家鴻俊,怎麼這麼可憐?」

「交給長史吧。」莫日根無奈道,「看他的運氣。」

鯉魚妖又道:「看他的運氣?你當真?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眾人:「……」

「為什麼這麼說?」阿史那瓊不大明白,便追問道。

阿泰被問得不耐煩了,索性解釋道:「鴻俊體內的『魔種』,也許只有李景瓏體內的心燈可以驅散,今天我們討論的,就是這個。這一戰後,李景瓏就會前往太行山曜金宮,看看是否能有解決的辦法。」

阿史那瓊想了想,唱道:「黑暗的草原中,我心愛的姑娘,為我點起的一盞燈,方能召來黎明——駕!」

那是突厥人的一首歌謠,阿史那瓊的意思很明顯了,有愛情,就能驅散黑暗。

阿泰哭笑不得,搖頭道:「他不懂的。」

雪又下了起來,祁連山山麓,眾人齊聚。莫日根扔給鴻俊一身皮甲,鴻俊便穿戴上,活動胳膊。阿泰一揮扇子,狂風捲起,將五人送上了山巔的一處懸崖,懸崖上有一座監視軍情的小木屋,站在這兒眺望,能看見落日餘暉下的長城盡頭。

萬里長城從遼東伊始,蜿蜒經渤海、魯口、河北、晉陽、關中……浩浩蕩蕩,途經近百縣,連起了秦時明月漢時關,連起了古老的時光之中,紛繁登場的帝王們的不朽功業,連起了五胡輾轉塞外的歌謠,連起了時間也連起了幅員遼闊的神州大地,到得此處,延伸向凜冬中的茫茫大地,終於歸往虛無。

風中帶著刺鼻的屍體氣息,連鴻俊也聞到了,已經十分明顯。

「伏兵在哪裡?」阿泰問道。

夕陽西下,從西北方照過長城,照向群山。李景瓏手持智慧劍,身穿鎧甲,朝遠方一指,示意眾人看。

山脈兩側留有棄用的古烽燧台,賈洲派來的士兵動作竟比他們還快,已紛紛從高處垂下鉤索,埋伏在山脈兩側,射出十餘條堅韌繩索,落向眾人所在的懸崖。

莫日根變幻為蒼狼,咬著繩索,纏向大石頭,低聲道:「戰死屍鬼軍團正在接近這裡。劉非去哪兒了?」

事實上在解決了鴻俊入魔的那天後,劉非便與他們告別,逕自離去。李景瓏顧不得尋找他的下落,但猜測他多半在附近埋伏著。或是尾隨戰死屍鬼軍團,覷機行動。

「待會兒靠你了。」李景瓏說,「鴻俊,戰死屍鬼軍團一通過這兒,你就用飛刀,將兩側的雪峰削下來。」

鴻俊站在懸崖前,手掌張開,四把斬仙飛刀合一,現出陌刀,點了點頭。

阿史那瓊十分詫異,打量鴻俊。

「能用法力麼?」蒼狼擔心地問道。

鴻俊答道:「已經完全恢復了,大夥兒不必擔心。」

李景瓏觀測附近地形片刻,又說:「山崖上有幾處地方,可供借力落腳。稍後就麻煩你們了。」

眾人點頭,眺望遠方,殘陽如血,一點點地朝著地平線上,漸漸沉沒下去。天邊現出一股黑色的浪潮,似有千軍萬馬,朝長城盡頭而來。

整整二十萬戰死屍鬼大軍!軍隊在荒蕪的戈壁上,猶如潮水般湧向長城,驚天動地地撞了上去!

阿泰瞠目結舌,阿史那瓊卻笑了起來,說:「這伙妖怪根本不打算避人耳目。」

「二十萬大軍。」莫日根說道,「無論什麼縣城,鐵蹄一到,碾也碾死了。」

李景瓏突然道:「鴻俊。」

鴻俊轉頭望向李景瓏。

夕陽的光芒照向兩人身前,照在李景瓏英俊的側臉上,他似有話想說,望向鴻俊。

「他們來了!」莫日根打斷了李景瓏未出口的話。

鴻俊馬上望向山谷,只見戰死屍鬼大軍撞垮了一大片長城,從那缺口中蜂擁而入,前鋒已浩浩蕩蕩,衝進了峽谷,緊接著天地變色,一陣寒風湧來,伴隨狂風的,則是鋪天蓋地的暴雪!

「還沒到時候!」李景瓏緊緊抓住了鴻俊的手,剎那大地不住震盪,湧入山谷的騎兵越來越多,懸崖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蒼狼倏然一聲低吼,瞳孔瞬間收縮,藉著最後的那縷昏暗日光,看見了主力軍隊中,越過長城的兩匹戰馬。

其中一匹戰馬上騎著一名高大的戰士,戰士以鐵鎧蒙面。另一匹戰馬上,騎著一名身材單薄,身穿黑色斥候服的青年,正是陸許!

《天寶伏妖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