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六下午。
展揚躺在床上補覺, 這個時候飛機已經起飛了。他睡了一會,怎麼睡也睡不著。
珍妮已經走了, 展揚出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煩躁地扯開兩個紐扣,打開電視, 看了一會又關了。
他抽了抽鼻子,覺得今天家裡不太一樣,沒有……
沒有下午燉湯的香味。
他翻出家庭電話本, 開始對著電話本上的號碼給朋友打電話,決定晚上出去喝酒,泡吧。
自從陸少容到美國來之後的近兩個月裡, 展揚一次也沒有去夜生活, 今天起可以恢復原來的活動,每天白天上班, 晚上視心情而定, 出去夜店玩了。
他撥了電話,一個接一個, 狐朋狗友週末不是在父母家, 就是陪老婆。
去他媽的婚姻, 一結婚都被套牢了, 展揚心裡罵道。
剛掛上電話,電話就響了。
「揚揚啊——」展母高興地說:「問容容晚上想吃什麼, 媽給做。」
展揚想掛電話, 終於忍住, 深吸了口氣,令自己的語調聽起來平緩一點,說:「少容回香港去了。」
「什麼——?」展母聲音高了八度,問:「怎麼也沒打招呼,你沒陪他一起回去麼?!」
展揚道:「媽,我很忙!最近公司事多得很,他自己要回去……」
展母絮絮叨叨:「哪有這種事,你給親家買禮物了麼?你們年輕人就是不懂事……」
展揚求饒道:「人都走了,你說這事有意思麼?!」
展母道:「幾點的飛機?」
「已經起飛了。」展揚不耐煩道。
展母又道:「你買點這邊的東西,馬上打包郵寄過去!就說少容走得匆忙忘帶了……」
展揚道:「好了好了,知道了。」
展母又說:「我剛看到馬爾代夫上周發海嘯了,有這事麼?你們怎麼也沒說。」
展揚暴躁道:「我們就在海嘯裡跑回來的,怕你擔心沒對你說……」
「啊——」電話匡噹一聲。
「媽!」展揚道。
展母緩過勁兒來,道:「你們沒事吧。」
展揚徹底對這後知後覺的老媽沒轍了,道:「沒事。」
展母道:「容容碰壞了哪兒沒有?」
「你……」展揚怒道:「我才是你兒子!」
展母囉囉嗦嗦,展揚好不容易才把話應付過去,掛了電話。
展揚的煩躁已經接近頂點,倏然瞥見電話櫃前的牆壁上,貼著不少便利帖。
「冬瓜薏米排骨……湯」展揚歪著腦袋看了片刻,那是陸少容與展母學來的菜譜。
「漫畫書……」陸少容不知道記的什麼鬼東西。
「羊喜歡看棒球賽……下午五點體育頻道……錄像。」
最下面貼著一張黃色的紙,上面用簡筆繪出展揚的Q版大頭像,腦袋上還長了兩個惡魔的角,大張著嘴巴,牙齒尖銳,眼睛裡噴火,正是發怒時的表情。
展揚咆哮道:「什麼亂七八糟的!」
接著把記事貼統統撕下來,揉成一團扔了。
家裡又剩自己一個了,這樣挺好,單身貴族,展揚心想。
單身貴族要做什麼呢……
展揚坐到書房,開始上網。
電腦投出一道光牆,他隨便點了幾個網站,沒什麼好看的,注意到蜀劍遊戲的官方地址是收藏夾裡的第一個。
他上了論壇,搜索「扶搖」,悠然自得地欣賞。
光線變幻跳躍,投出扶搖被路人偷拍的遊戲錄像。
幾乎所有扶搖出場耍帥的場面,都有飛魚。飛魚永遠都在扶搖的身後,或是輔助支援,或守護,或協助攻擊。
展揚看了一會,把電腦關了。
他戴上陸少容的遊戲虹片,進入遊戲世界,星辰之道中,人物「飛魚」安靜地趴在地上。頭頂一行讀秒大字。
刪除人物中,可隨時恢復,離該角色徹底刪除還有29天。
展揚試著去恢復刪號指令,想讓飛魚再站起來,系統提示響起:「虹膜檢驗不符,您無權進行操作。」
展揚只得摘了遊戲虹片,漫無目的地亂點,看到硬盤陸少容存放錄像的文件夾。
展揚心中一動,點開,錄像開始播放。
「這拍的都什麼?」展揚哭笑不得。
陸少容拍攝的遊戲錄像亂七八糟,既不是大場面大戰鬥,也不是談戀愛,拍的全是花花草草,還配上自己的聲音解說,生怕以後忘了。
陸少容拍了間房子,在一旁說:「原來這就是永安當!」
展揚嘲道:「神經病。」
陸少容拍的是平平無奇的景色,像是在天上飛,又說:「今天扶搖教我怎麼給幫派跑商。」
視角亂轉,切換到奇怪的地面,對著迷宮裡的牆,無憂的聲音哇啦哇啦,扶搖的身體砰的一聲倒了下來。
「居然死光了。」陸少容說。
展揚哈哈大笑,想起來了,這是第一次陪他們去裡蜀山下副本,滅團的場景。
又轉了個視角,看到扶搖的後腦勺,倆人懸在空中,陸少容的聲音響起:「全服第一高手帶我御劍,他會願意交我這種菜鳥朋友麼?」
展揚沉默了,鏡頭再一轉,面前是紫萱離去的身影,陸少容又道:「重樓真可憐。」
錄像結束。
展揚嘲道:「是啊,NPC你也同情,怎麼不同情同情你自己。」
週末的下午時光變得漫長無比,展揚漫無目的地在家裡走來走去,一看時鐘,才四點。
他簡直要抓狂了,開始打電話,要把全公司的員工叫去加班,回去工作。
想了想,他又放棄了這個打算。
吃完微波爐熱好的晚飯,沒有湯,難吃得要死。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九點,終於可以睡覺了,然而一個人躺在那張大床上,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冷清。
一晚上過去,翌日熊貓眼展揚起床,對著鏡子疲憊地刮鬍子,精神一差,下巴上刮了一道小口子。
「絲——」展揚忙捂著傷口,吼道:「創可貼呢!少容!」
沒有人回答。
展揚一陣風似地在外面亂翻,把東西一摔,怒道:「藥盒被收了去哪?!」
展揚終於找到藥盒,手忙腳亂地翻開,看到一張小紙條,上面是陸少容的字。
「老公,刮鬍子破皮,請先給傷口消毒,不要直接貼創可貼。」旁邊有個箭頭,指向一小瓶酒精。
展揚只得先擦乾淨下巴,塗了酒精,痛得呲牙咧嘴,貼好創可貼,一腳把藥箱踹進了櫃子角落。
門鈴響了,展揚沒好氣道:「珍妮,你不是有鑰匙的麼?」
門鈴再響,展揚愣住,陸少容回來了?
他起身,站了好一會才去開門,得意地笑了笑,打開門卻是送快遞的。
「這是展夫人的包裹。」
展揚道:「展夫人不住這裡了,送到香港去,謝謝。」說著把門摔上,轉念一想,再次拉開門,道:「我簽收,我幫你轉,不用客氣了。」
那送貨員早知道有錢人難對付,倒也不發火,遞來簽收單,笑道:「哥們,老婆回娘家去了?」
展揚臉色一黑,送貨員又笑道:「女人嘛,哄哄就回來了,別擔心。祝你好運!」
快遞員走了,展揚正要關門,忽然發現信箱裡有什麼東西在反光,他打開信箱,取出一張金卡,旁邊有張紙條:「這個不是我的,還是不帶走了。」
他把陸少容的包裹和金卡放在茶几上,看了一會,忍不住動手三下五除二地拆了它,裡面是個方方正正的盒子,□□,證書。
展揚打開盒子,取出一塊獅子座的鑽表,他沉默了近一個小時,最後撥通了陸少容的手機。
「您好。」陸少容的聲音。
「喂。」展揚漫不經心道:「老婆,創可貼在哪裡。」
陸少容道:「客廳的櫃子最下面一格,刮鬍子破皮了?」
展揚道:「嗯,很痛。」
陸少容道:「嗯,再見。」
陸少容掛了電話。
展揚勃然大怒道:「我還沒說完!」
他停了一會,再次撥通陸少容的電話,陸少容道:「沒找著?」
展揚道:「你什麼時候回家?」
陸少容道:「我早上到家了。」
展揚道:「我是說回美國。」
陸少容沒吭聲,展揚又道:「玩夠了過幾天就回紐約來吧。」
陸少容把電話掛了,關機。
「不好意思。」陸少容掛了電話,禮貌地笑道。
面試辦公室對面坐了個老頭,翻了一會陸少容的履歷,扶了扶眼鏡,道:「兩年救生員工作史,游泳特長……」
陸少容道:「我一定會認真做這份工作,而且我也參加過第三期填海工程……」
那老頭點了點頭,道:「明天開始來上班吧。」
陸少容道:「我今天就可以來。」
老頭道:「今天?今天沒有時薪給你。」
陸少容笑道:「試用麼,我也很久沒有下過水了,想先適應適應。」
老頭笑了起來,道:「不用,我相信你,明天早上來上班吧,你是好孩子,現在年輕人裡這麼認真的不多了。」
陸少容起身與他握手,出了建築署的人事部門。
維多利亞港外,海鷗鳴叫聲悠揚,陸少容的白襯衣下擺被風吹得飄起,他埋頭取出手機,拔出卡,扣在手指上一彈,卡片反射著日光飛向海中。
他又回到香港了,明天起,他要開始新的人生,在美國的經歷,權當旅遊了一趟。
「喂!你叫什麼名字!身份證拿出來,朝海裡亂扔東西,開罰單。」一名警察從馬路對面走來。
陸少容笑道:「啊,有車過來了小心!」警察轉頭一看,陸少容深深吸了口氣,道:「拜拜!!」繼而轉身沒命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