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內。
「你以為是去玩嗎?」武獨皺眉道。
「我想和你一起。」段嶺馬上說,「除了你身邊,哪裡我也不去。」
武獨一句話被段嶺堵住,片刻後一手扶額,擺擺手,什麼也沒說,進去了。
段嶺好奇地看著武獨背影,武獨簡直拿他沒有辦法。
「你不是要往上爬的嗎?」武獨哭笑不得道,「放著府裡頭陪少爺讀書這麼好的機會不珍惜,這時候跑到潼關去做什麼?!」
「我……這也是往上爬的一種嘛。」段嶺說。
武獨總覺得段嶺有什麼事瞞著他,坐在廳堂內,奇怪地打量他,彷彿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在表面之下湧動著,隱隱約約,就像蒙著一層紗。
「你究竟有什麼瞞著我?」武獨問。
他始終覺得哪裡不太對,卻又說不上來,這是他距離真相最近的一次。
那一刻段嶺突然有種衝動,差點就脫口而出了。
「我想去找我爹。」段嶺最後用了這麼一個理由。
武獨這才明白過來,擰著的眉頭稍稍舒展開了些,點了點頭。
段嶺說:「最後一次見他,是在潼關外,雖然我覺得找不著了,但……還是想試一試。」
「那麼出行你須得聽我吩咐。」武獨說,「不可擅自行動。」
段嶺點頭,武獨反而平靜下來,吩咐道:「收拾東西吧。」
段嶺便去簡單收拾兩人的行李,心道又逃過一次,只要自己一跑,這次當真是天高皇帝遠,郎俊俠就算再想殺自己,也找不著人了。至於回來後如何,回來再說吧。
武獨卻目不轉睛地看著段嶺收拾東西,突然說:「不管結果如何,你不可再尋短見了,知道麼?」
段嶺回身,朝武獨笑道:「不會了,有你在,我一定會好好活著。」
僻院內,段嶺照料下的花圃中,群芳燦爛,猶如一幅畫,少年轉身帶著笑容的那畫面,驀然令武獨毫無來由地一怔。
午後又來了賞賜,這次則是出行的衣袍、上好的布料,以及路上花用的金銀,還給了段嶺一把防身的匕首。
夜裡,武獨與段嶺計劃出行之事,段嶺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出遠門,倒是十分興奮。
「在外頭一定要少說話。」武獨說,「如無意外,我會喬裝成你家僕,少爺是不必凡事親力親為的。」
段嶺只是點頭,末了又問:「鎮山河是什麼?」
這句乃是明知故問,段嶺聽到傳國之劍遺失時,便知道上京城破那天,那把劍已經不在了。若是能找回鎮山河,是不是就能指揮四名刺客?
「一把鎮國的武器。」武獨答道,「太子也在找它。」
「在邊令白的手裡嗎?」段嶺又問。
「不一定。」武獨說,「但最後馳援的人裡有他。」
段嶺更懷疑落在了元人或是遼人手中,但既然下落不明,便也順便查查看。
夜間兩人計議片刻,正要睡下時,牧曠達卻遣人來召,到得書房內,依舊是以密會的形式,交付二人任務。
「長聘身在江州,朝他問策已來不及了。」牧曠達說,「我倉促間制定出一個計劃,也不知妥不妥當,本來這事該由他來出主意才是。我們共同商議,何處不妥,你們都說說。」
說著牧曠達便朝段嶺與武獨解釋,具體經過無非是先一步取得邊令白的信任,冒充趙奎的侄兒,欲號召其舊部,割地自據,為伯父報仇,這樣一來,武獨便不必再易容,減少露餡的機會。
段嶺的任務則是先獲得邊令白的信任,再刺探情報,設法偷到邊令白與西涼來往的書信,一方面作為證據,幹掉他以後可呈帝君;另一方面,牧曠達需要知道邊令白在籌劃的事。
畢竟黨項族與陳國有著許多利益關係,西涼最先是一個國,而後被遼吞併,始終在遼與陳之間搖擺,若不出意外,牧曠達的意思是設法爭取西涼的支持。
西涼內部也是分派系的,自赫連博與其母歸國後,朝中便分裂為兩派勢力,一派支持赫連家脫離遼的控制,自立門戶,另一派則認為以按兵不動為宜。
段嶺聽得頗有點頭痛,先前為了保命毛遂自薦,現在想起要到一個素不相識的武將身邊去,還是上將軍級的,要怎麼騙過他可不容易。雖然在牧府內也沒被揭穿,可在牧曠達面前不必交代自己來歷,所編的身世也有限,在邊令白面前,則需要羅織整套謊話,難度不可同日而語。
「我就怕得不到他的信任,反而容易出錯。」段嶺說。
「不打緊。」牧曠達笑了起來,十足十的老狐狸,說,「我們有他不得不見你的東西,作為交換。」
說著牧曠達遞出一個小小的木盒,段嶺打開,見裡頭是一卷發黃的緙綢卷,捲上繪著山川、河流與地形。
段嶺:「!!」
牧曠達說:「這是抄趙奎家時,從庫藏中搜出的一張藏寶圖。」
段嶺張著嘴,見那藏寶圖薄如蟬翼,脈絡分明。
「邊令白垂涎日久,卻在趙奎被抄家後遍尋不得,連今上也未有消息,我早就料到有此一出,是以先藏了起來,又有偽造的趙奎生前親筆書信一封,你可帶去。」
段嶺拿著藏寶圖端詳,問:「埋著什麼?」
「金銀珠寶,足可敵國。」牧曠達氣定神閒地喝著茶,說,「料想趙奎早已為自己的謀反準備好了後路,一旦失敗,便去發掘出藏寶,遠走高飛,在西域弄個小地方,養十萬八萬私兵,當個小國的國主,也不失為一樁生計。」
段嶺再無疑問,收起藏寶圖,牧曠達又朝他叮囑道:「邊令白自然是不會相信你的,單憑你自己,也不可能接觸到他的核心機密,他的野心很大,但憑著你目前手頭的條件,帶著武獨一起混進他軍中,不是難事。」
段嶺瞬間就全明白了,身世、藏寶圖,根本無關緊要,他所要做的,只是為武獨爭取時間而已。
「我懂了。」段嶺說,「一定不辱使命。」
牧曠達滿意點頭,說:「接下來,便由武獨你去當樑上君子。」
「知道了。」武獨答道。
「先是竊取機密。」牧曠達說,「最好是能將他的賬目、書信一併偷來,具體價值,你們兩人商量,什麼留,什麼不可亂動,臨走時,再將他除掉,有了證據,我方可安排與西涼談判,邊令白向來有反心,趙奎死後,再無人能制他,再留下去,未免夜長夢多,須得盡早解決。」
武獨點了點頭,知道辦成這件事,牧曠達一定不會薄待自己,正應了段嶺那句「往上爬」,往上爬,卻也不是容易的,這是他投靠牧曠達後的第一次行刺任務,也是一紙投名狀,但他已沒有選擇。
「如果他是無辜的呢?」段嶺突然問了一句。
武獨登時色變。
牧曠達卻笑了起來,注視段嶺。
段嶺知道這句話自己無論如何不該問,但他還是問了。
「很好。」牧曠達緩緩點頭,說,「若他是無辜的,你殺還是不殺?」
牧曠達竟是把球又踢了回來,眼神裡帶著一股老謀深算的意味。
段嶺深吸一口氣,正要回答時,牧曠達卻自若道:「若他是無辜的,便由你權宜行事。」
「是。」段嶺落下心頭大石。
牧曠達始終看著段嶺,彷彿要看透他的內心。
「盡快回來。」牧曠達又說,「遷都後便是科舉,不可荒廢了學業。」
段嶺這才與武獨起身告退。
段嶺回去的路上,越想越覺得牧曠達算無遺策,最後他更強調了幾次,務必造成邊令白自然死亡的假象,這樣朝廷方可派出武將,前去接管潼關下的軍隊,不至於再起動亂。
「就算他是無辜的也得殺。」武獨低聲道。
「我知道。」段嶺說,「可你不會下手的,不是麼?我也不會下手,能守邊關的武將不多,只要他不叛,就不該濫殺。」
說畢關上院門,回到房中,段嶺又極小聲朝武獨說:「先拿這句話來堵他,一旦查不出什麼,你就不必再繳這張投名狀了。濫殺忠良,最後也會算到你的頭上。」
武獨眉頭深鎖,側頭注視段嶺,段嶺恰好也在看他,兩人眼裡帶著一種莫名的默契。
「睡吧。」武獨說,「早上就要趕路,莫要再想了。」
段嶺回到鋪前,武獨卻說:「你睡我的床,連日下雨,地上太潮了。」
段嶺也不客氣,爬上鋪去睡,武獨卻在案前,就著昏暗的燈光看藏寶圖。夜半時段嶺迷迷糊糊,醒了一次,朝武獨說:「你還不睡嗎?」
武獨「嗯」了聲,透著燈光,兩指拈著藏寶圖,翻來覆去地看那卷緙綢,又過了好一會兒,才上床來和衣而臥,躺在段嶺身邊,與他同被而眠。
段嶺睡得迷迷糊糊,翻了個身,一腳架在武獨腰間,側身抱著他,自動靠上來,枕著他手臂,整個人近乎纏在他身上。
武獨:「……」
武獨推開他也不行,摟著他更奇怪,被一個少年這麼抱著,有種異樣的感覺,全身登時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