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物

「解藥!快找解藥!」

到這裡,花剌子模語交談告一段落,對方改用漢語,惡狠狠地揪著段嶺的領子,讓他挪了個位置,說:「你叫什麼名字?!」

「你管我叫什麼名字。」段嶺被套著黑布袋,說,「你同伴的命在我手裡,想解毒,先放了我朋友。」

哈丹的聲音在一旁啊啊地叫,叫了幾聲,聲音漸漸虛弱,最後不作聲了。

「他不會馬上死。」段嶺答道,「你還有一點時間,可以考慮放人的事。或者你也可以伸手過來搜一搜,再被咬一口。」

「把解藥交出來。」那聲音說,「否則我就殺了你,你脖子上沒有護甲。」

「我沒解藥啊。」段嶺在黑布袋裡笑了起來,說,「你自己看著辦吧。」

對方沉默片刻,段嶺又說:「時間不等人哦,你可能只有幾個時辰。」

「我放你回去。」對方說,「你朋友在我手裡,你敢朝外洩露一個字,我就殺了他,給你四個時辰,天亮以前必須把東西還回來。」

「提條件吧。」段嶺說。

「超過時間,你不用回來了,大夥兒玉碎瓦全。」綁匪說,「你告訴武獨……」

「是『同歸於盡』。」段嶺說,「或者『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受教。」綁匪說,「把我要的東西帶過來,除了單據,還有我的東西,一起送到城外碼頭,和解藥一起,放在第三個碼頭外的地上。」

城外?這裡是城外嗎?段嶺心念電轉,答道:「你放我朋友走不是正好嗎?」

綁匪道:「不可能,只給你一條明路,我這手下,性命對我來說本來也沒關係。」

「你悠著點兒。」段嶺說,「他只是中了毒,耳朵還能聽見呢。」

綁匪冷笑一聲,將段嶺提起來,說:「走!」

段嶺耳畔聽見風聲,綁匪撞開了門,遠處傳來樂聲,樂聲漸遠,終歸於寂。段嶺一直在想這是什麼地方,並辨認附近的聲音,感覺到綁匪抓著自己,時而飛身上牆,時而在平地上奔跑,附近還有車鈴聲。

「你再這麼兜圈子。」段嶺說,「耽擱時間只會害你手下的性命。」

對方冷哼一聲,說:「你很聰明,這就去吧。」

段嶺手上繩索一鬆,套頭的黑布袋被扯走,發現自己站在一條小巷裡,他慢慢地走出去,面前則是春夜裡的江州正街,綁匪已不見了蹤影。

相府外。

昌流君說:「得把東西送回去,反正陛下看過了。」

「東西在鄭彥手裡。」武獨說,「已經呈於陛下,只有現在去取,稍等,莫要慌亂……」

武獨想了一會兒,朝昌流君說:「你去館驛外蹲守。我去找鄭彥,把東西領出來,進去找他們談一談,其間你注意莫要讓他們轉移人質,先不要驚動牧相。」

「這麼大的事,怎麼可能不告知牧相?!」昌流君道,「你瘋了嗎?!」

「那你去交代吧。」武獨說,「待會兒出了麻煩別怪我。」

「你……」昌流君叫道,「武獨!武獨!」

武獨翻身上馬,駕馭奔霄,直衝皇宮。牧曠達等來等去,不見人,又派人來催,昌流君左思右想,只得把心一橫,朝來人說:「公子拉著王山去群芳閣了,我正要去找他們回來,請牧相先用晚飯。」

昌流君也牽了匹馬,直奔館驛。

段嶺卻不著急回府去,知道現在牧府已經亂成一鍋粥了,自己一進去,一定會被牧曠達扣下審問詳細經過,且為保人身安全,不會再放他出來。必須現在先想清楚怎麼辦。

一定是武獨今天去查受賄之事被對方察知動靜,元人為了交換證據,鋌而走險,抓了人質作交換。那個人抓著自己的時候,體形彷彿甚是魁梧,是阿木古嗎?除了行賄的證據,武獨還拿走了阿木古的什麼東西,彷彿很重要?

背後一隻手,在他肩上一拍,段嶺心頭一驚,回手格擋。

「師父!」昌流君說。

段嶺被嚇了一跳,昌流君問:「牧磬呢?」

段嶺勉強鎮定下來,說:「被阿木古和哈丹巴特|爾抓走了。」

段嶺還不太習慣昌流君喊他「師父」,他交代了詳情,又安慰了昌流君幾句,讓他不要著急,昌流君聽完段嶺所述,說:「那得盡快了,武獨進宮去找鄭彥,馬上過來。」

兩人到館驛外去觀察內裡,段嶺知道牧曠達還未發現牧磬失蹤一事,心道還有轉圜餘地,還好。

「我猜不在這裡。」段嶺說,「先前他帶我在城裡兜了半天,顯然沒出城。」

昌流君說:「我進去探探,你在這兒等我……」說畢想了想,生怕又出狀況,索性道:「帶你一起吧,你扒我肩上。」

昌流君個頭高大,段嶺一躍扒到他背上,昌流君便躍入了館驛庭院內,先是衝進了西涼人的館驛,裡頭一聲女孩尖叫,昌流君拉著段嶺,兩人從洗澡房內奔出,段嶺踩上昌流君膝蓋,翻身上牆,又一同飛身進了元人館驛中。

段嶺心道這傢伙真是藝高人膽大,就這麼直接衝進來了。

「什麼人?!」

元人館驛內裡守備森嚴,段嶺與昌流君一進去便遭到了圍攻,昌流君一手按地,手腳舒展,就地兩腿飛旋一蹬,守衛正中他一腳,當即口噴鮮血朝後摔去。昌流君奪到劍,扔了一把給段嶺,問:「用這個可以嗎?」

「弓箭!」段嶺說,「我要弓箭!」

昌流君又飛身一踹,直接把門窗踹得稀巴爛,衝進了側廳裡,取了弓箭扔給段嶺。

側廳裡頭空無一人。

「應該不在館驛中。」段嶺說,「目標太明顯了,走吧,再想辦法。」

兩人剛一轉身,只見外頭全是元人,堵住了廳門。

段嶺:「……」

「從來時的地方走。」段嶺說。

「不必。」昌流君答道,伸出手指,將蒙面布扯下來,面朝外頭十餘元人,露出刺青,說:「我要殺人了,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識相的就離開這裡。」

元人看樣子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一同手持武器,發出吶喊,衝了進來,段嶺忙向後一躍,站在案上,彎弓搭箭準備支援昌流君,昌流君卻側身一撞,朝元人們的戰陣裡撞了進去。

段嶺剛回手摸出一支箭,架在弓弦上一拉開,卻發現廳內除了昌流君,已再沒有站著的人了。

段嶺:「……」

「師父,走。」昌流君還伸出手,把段嶺拉下來,段嶺離開館驛時,忍不住看那廳堂內的一地人,哭笑不得。

離開館驛,面前是安靜的長街。

「在什麼地方呢?」昌流君蹲在一座石獅子上,一身黑色夜行服,像是獅子上頭又蹲了只別的動物。

「要麼讓江州軍搜查全城?」段嶺說。

「我怕少爺有危險。」昌流君說,「萬一他們動手怎麼辦?」

這事兒最開始是段嶺想出來的,沒想到最後反而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早知該更謹慎些,這下逼得元人狗急跳牆了。

奔馬接近,武獨過來了。

「武獨!」

武獨跳下馬來,疾衝向段嶺,兩人緊緊抱著,武獨顯然鬆了一口氣,說:「幸好沒事,謝天謝地。」

昌流君說:「事情還沒完呢!」

「換個地方說吧。」武獨答道,「鄭彥還在宮裡頭,不敢驚動了陛下,會設法將東西帶出來,讓咱們在麵館裡頭等。」

昌流君著急牧磬,卻又不知其下落,想必也不會在館驛中,只得作罷,與二人去了天下第一攤,麵館已經要打烊了,因著鄭彥的關係,老闆便收拾了二樓雅間,又讓他們多坐一會兒。

段嶺朝武獨說明經過,三人沉吟片刻,段嶺問:「你拿了他什麼東西?」

武獨一臉茫然,取出阿木古的刀鞘讓他們看。

「是這個了。」昌流君道,「你和鄭彥揍人就揍人,沒事搶人家刀鞘做什麼?」

「我總得留個證據吧!」武獨說,「不然拿什麼給陛下看?」

段嶺道:「不不,一個刀鞘而已,至於嗎?」

「有什麼紀念意義吧?」武獨猜道。

刀鞘上鑲著不少寶石,看來非常貴重,說不定是窩闊台的賞賜,又或者是傳家寶,昌流君說:「把人毒死了也不是辦法,解藥有嗎?」

「現配。」武獨答道,解開自己束在裡頭的精鋼腰帶,打開暗格,用一把極小的勺子挑出些許藥粉,開始混合,又讓老闆拿一把湯勺上來。昌流君還在猜測牧磬可能被藏的地點,武獨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段嶺知道他肯定想回去睡覺了,自己都被放出來了,牧磬也不關他的事,光看著昌流君乾著急。

二人說話時,段嶺看著那刀鞘,想起先前忽必烈的寶劍,元人似乎都喜歡在劍鞘上鑲嵌很多寶石,以彰顯身份。他拿起刀鞘端詳片刻,不知碰到了什麼地方,「啪」的一聲,打開一個暗格,裡頭露出發黃的紙。

武獨與昌流君的交談戛然而止,兩人都看著那劍鞘。

「這是什麼?」段嶺用手指拈著邊緣,小心地抽出來兩張紙,在桌上攤開。

那是他與蔡閆昔日在辟雍館時的考卷,末尾蓋著各自的印鑒!

三人湊到一起,眉頭深鎖,注視那兩張紙。

武獨一看蔡閆的印便當場色變,看著段嶺,段嶺已經徹底蒙了,第一念頭是糟了!昌流君在旁邊!

「三……月……口」昌流君念道,滿臉茫然,朝段嶺問:「這是什麼東西?上頭寫的什麼?」

段嶺:「……」

武獨:「……」

《相見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