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復又議論一番,自打遷都後,朝廷就分為兩派,以蘇閥為首乃是江州本地士族一派,以牧曠達為首,則是南遷的外來勢力一派。兩派俱有其利益所在,換作平時,要提拔本地年輕官員,牧曠達是不會隨意松這個口的。
今天牧曠達開口就點明「江東子弟多才俊」,乃是默許了蘇閥的提議。
蘇閥昨夜特地進宮一次,認為對新晉人才的考核也進行得差不多了,是該陸陸續續委以責任的時候。今日蔡閆當廷說出,明著問牧曠達的意思,心裡已準備好說辭,沒想到牧曠達竟一句應允,不免也令蔡閆大覺意外。
看在朝臣眼中,反倒像是太子先行說服了丞相,今日才並未有太大阻力。
「那麼就這麼定了。」蔡閆點頭道:「眾卿誰還有本奏?」
「殿下,諸位,鄴城還來了一份軍報。」謝宥說:「今早到的朝廷,元人已經退兵了。」
這話一出,朝廷中明顯的所有大臣都鬆了口氣,就連蔡閆也不禁詫異。
「退了?」蔡閆道:「你給說說,其中緣由,是怎麼一回事?」
「河間校尉武獨的軍報上並未寫得太清楚。」謝宥答道:「只說一夜間,元軍北退,根據他們的偵查得出,已撤過了黑山谷北面,開春之前,想必不會再來。玉璧關下韓濱也發來軍報,卻比河北的消息先一天到,元軍現在已撤過黃河,朝北方去了。」
這實在是過年前最好的消息,就連牧曠達的眉頭也為之舒展開來。
「陛下之福,殿下之福,蒼生之福。」蘇閥朝蔡閆說:「今日這消息,來得再合適不過。」
蔡閆微微一笑,答道:「快派人送信往淮陰,告知四叔。」
退朝後,牧曠達回到府中,昌流君依舊坐在一旁。
距離長聘最後來信的那一天,已將近一個月了。牧曠達帶著明顯的心事,喝了口茶,眉頭皺了起來,打開桌上擺放的一封密信。
信上是段嶺的字跡,告知他從落雁城歸來後的大概事項。這封信寫得甚有技巧,裡頭不提原因,只提結果。經過與昌流君所述大致一樣——段嶺與耶律宗真一同逃出了落雁城。
「他和遼帝怎麼認識的?」牧曠達輕描淡寫地問。
「什麼?」昌流君剎那就震驚了,問:「落雁城裡的是遼帝嗎?」
昌流君本來就懷疑,那銀甲青年氣宇非凡,且身邊又跟著不少高手,本以為是遼國的王公貴族,卻沒想到竟然是遼帝本人!
「我問你話。」牧曠達道。
昌流君忙道:「是,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認識的,那夜裡王山好像陰錯陽差,救了那人一命,沒過多久,對方就送信過來,讓我與武獨到城主府裡去見王山了。」
段嶺自己在信上也沒有明著交代與耶律宗真的關係,牧曠達若是從昌流君口中問,反倒顯得更可信些。
信上又說,離開落雁城後,耶律宗真跟著他們逃往鄴城,元人則窮追不捨,陳兵黑山谷時,收到了窩闊台的來信,不久後便撤軍了。
至於長聘,一直沒有下落。
現在段嶺請示的是,是否讓武獨將烏洛侯穆押回京城,以待牧曠達下一步行動。
段嶺聰明就聰明在,沒有直接提出如何處置烏洛侯穆,而是讓牧曠達決定。
「送信來的人呢?」牧曠達問:「喚進來,我問問話。」
來人是孫廷的部下,城主府守衛之一,牧曠達問起太守與校尉平日所作所為,對方便一一答了,牧曠達又打發回去,讓對方以口信的方式報知段嶺。安排「那個人」暫時關押在鄴城,但須得非常小心,以免走漏了風聲。
遷走了信差,牧曠達靠在榻上,望著院裡蕭瑟的冬日,長長地出了口氣。
這是他一生之中最凶險的時刻,稍有不慎,接下來等待著他的,就是徹底的粉身碎骨。
「長聘這傢伙,究竟去了哪兒呢?」牧曠達說。
昌流君惴惴不安,說到底,也是他沒有想到,長聘居然會在半路上失蹤了。
昌流君說:「興許是回去的時候,碰上元人……」
牧曠達說:「那不可能,一定是被抓走了。」
這是一連多日裡,困擾牧曠達最大的難題。
「只有兩個可能,要麼是落在姚復手中。」牧曠達說:「要麼,就是落在李榮手裡了。當時你們碰上鄭彥,是在城內。」
「是。」昌流君忙答道:「但不一定會交給淮陰侯,也可能是陛下。」
牧曠達出神地說:「他向來聽命於姚復,姚復一直在懷疑。當年在西川,太子歸朝不久,姚復便派人過來試探過。」
昌流君不敢說話,牧曠達又說:「這點可能性是有的,卻不大,最大的可能,還是被太子抓走了。影隊被派出去近半,都是馮鐸的手下,若一直跟蹤著長聘,在最後突然發動襲擊。」
「我們手裡有烏洛侯穆。」牧曠達疲憊道:「李榮手裡有長聘,嘿。」
牧曠達自顧自搖頭,眉毛就像個打不開的結。
昌流君說:「長聘先生足智多謀,想必能應付。」
「事情要朝著最壞的方向考慮。」牧曠達說:「萬一長聘把事情都招了,只會更麻煩,昌流君,你得去找他。」
昌流君道:「可是相爺您……」
牧曠達說:「不要再管我了,必須盡快想辦法找到長聘的下落,若救不出來,就索性殺了他,來個死無對證。」
昌流君只得點頭,牧曠達又說:「鄴城的消息今天才送到,陛下卻早就走了。想必是先一步得到了消息,至於送這消息的人,除卻鄭彥,應當不會有別人。」
昌流君皺眉道:「那就是說陛下也知道了?」
牧曠達沒有說話,沉默良久。根據昌流君的回報,那天烏洛侯穆被抓時,鄭彥也在,一旦有蛛絲馬跡,定會告知李衍秋。
「我猜李衍秋去的地方不是淮陰。」牧曠達沉吟片刻,而後說:「而是鄴城,多半是審烏洛侯穆去了。」
鄴城一連下了三天的雪,已化作銀白色的世界。
這是李衍秋來到鄴城的第三天。
清晨時武獨抱著段嶺,二人全身赤|裸,段嶺整個人纏在武獨身上,肌膚摩挲,睡得正熟。
「王大人。」述律端在門外說:「客人問您睡醒了沒有。」
段嶺睡眼惺忪,說:「醒了,請他稍等片刻。」
武獨皺著眉,把段嶺抱得更緊了些,述律端等在門外,武獨便道:「呆會兒就過去,你先回去罷。」
述律端只得走了,段嶺不安分地在武獨懷中動來動去,武獨被他蹭得全身熱了起來,將他壓在身下,頂著段嶺,側擁著慢慢地就頂了進去。段嶺剛睡醒,還未完全清醒過來,緊緊抓著武獨的臂膀,忙讓他輕點。
直到武獨滿意後,才把段嶺抱起來,讓他洗漱。
段嶺忙著要過去,武獨又說:「讓他多等一會兒,有什麼著急的。」
普天下也只有武獨敢讓皇帝等,段嶺說:「不過是剛見面,便捨不得我走開,過段時候慢慢的就好了。」
武獨昨夜喝了些酒,宿醉還有些頭痛,打著呵欠起來,陪段嶺到得正廳去。李衍秋早已等著。
「原以為你昨夜睡得早。」李衍秋朝段嶺說:「早上也起得早些。」
睡得早不代表入睡早,段嶺昨晚與武獨久別重逢,折騰了足足半夜,早上起來又來了一次,當即十分尷尬,說:「昨夜興奮得有些睡不著。」
早飯時,段嶺隨口說了些鄴城之事,李衍秋對鄴城怎麼樣似乎絲毫不關心,卻對他如何治理鄴城的方式非常關心。每一個決策,李衍秋不問結果,只問他這麼做的動機。
「怎麼想到這些的?」李衍秋說。
「呃……」段嶺答道:「不知道,就是突然想到了,反正黑山谷也是荒置。」
飯後,段嶺提出帶李衍秋四處走走,李衍秋自然隨意,二人便沿著太守府後的山路,慢慢走上山去。
「以後我讓鄭彥就跟著你了。」李衍秋說:「這樣武獨若有事忙,也好有人守著。」
兩人身後跟著鄭彥與武獨,都沒有說話。
「不。」段嶺答道:「我不放心四叔。」
李衍秋答道:「回宮倒是沒有關係,有謝宥守著,都差不多。」
段嶺再三堅持,李衍秋只得暫時聽了他的,來到溫泉前,段嶺又問:「四叔想泡會兒溫泉嗎?」
李衍秋欣然應允,武獨與鄭彥便在外頭守著,段嶺服侍李衍秋寬衣解帶,泡在溫泉裡。
李衍秋皮膚白皙,與段嶺泡在溫泉中,令段嶺想起當年上京,與父親一同去澡堂的時候。叔父肩寬腰健,體型與父親相似,卻沒有父親常年習武練出的肌肉,感覺更斯文一些。
「在鄴城的時候。」段嶺說:「我就常常上來泡著,看下面的景色。」
「我皇兒當真是什麼地方都能過的。」李衍秋隨意望向山下的鄴城。
段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李衍秋又說:「要帶你回宮的話,會不會反而約束了你?」
「那倒不會。」段嶺說:「四叔認我了,怎麼能不回去?」
這句倒是段嶺的真心話——李衍秋是這世上他唯一的親人了,除卻武獨之外,對段嶺來說最重要的,就是這位叔父。哪怕是耐著宮裡的寂寞,他也得回去。
反正只要武獨在身邊,三不五時還可出來玩玩,倒是沒關係。
「再呆個幾天。」李衍秋說:「你就跟著我走,先回朝,餘下的事,我們再說。」
「陛下。」
溫泉外的樹後,鄭彥出言提醒。
段嶺看了樹後一眼,再看李衍秋,李衍秋卻輕描淡寫地說:「我決定了,帶若兒回朝,再將烏洛侯穆一併帶回去。」
「等等。」段嶺說:「四叔,此事還須從長計議。」
「沒有什麼好從長計議的。」李衍秋答道:「那假貨不過是仗著個太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