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

「什麼都沒有。」段嶺幾乎找遍了整個書房,長長吁了口氣。

郎俊俠側耳貼在牆上,說:「不著急,總會找到的。」

段嶺不敢點燈,只怕被發現,跟在郎俊俠身後,郎俊俠輕輕叩擊每一寸牆壁,並未找到暗格。

「他把重要的東西放在什麼地方?」郎俊俠問,「你沒印象?」

段嶺突然想起還在西川時,牧曠達在書閣裡有一個鎖著的櫃子,應當就是牧磬說的那個櫃子,當年櫃子裡鎖著父親批閱過的奏折。

遷都前,櫃子在西川的書閣裡頭,遷都後應當也一起搬了過來。

「不在這兒。」段嶺環顧四周,沒見到當年的櫃子,說,「算了,不要再找了。」

「去他房間看看?」郎俊俠說。

段嶺與郎俊俠對視,說:「你這麼著急做什麼?比我還上心。」

郎俊俠沒有再說下去,段嶺閃身出來,輕輕關上了門,與郎俊俠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地下樓去,經過走廊。

「答應了你四叔。」郎俊俠走在路上,倏然說,「自然須得幫你。」

「只怕他說什麼。」段嶺說,「和你最終如何選的,沒有多大關係才對。」

郎俊俠又不吭聲了,段嶺又說:「看著蔡閆當上太子,和看著蔡閆死,你的心裡會有愧疚麼?」

「我若說不會。」郎俊俠說,「你信不信?」

段嶺聽到這話時,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信。」段嶺答道,繼而轉身,注視郎俊俠,目光十分複雜。

郎俊俠似有不解,眉頭微微地揚了起來,他的眼睛非常明亮,眼裡映著段嶺。

段嶺眼裡,也映著郎俊俠英俊的面容。

這一刻他明白到,為什麼他們都說他寡情薄義了。

這就是郎俊俠唯一教給他的東西。

郎俊俠不在乎感情,更不在乎在許多人眼中,那些生命裡美好的東西,彷彿一切都是虛無縹緲的,連他自己,不過也是諸多苦難中的過客。他曾經教給段嶺的,也只是「不要讓人知道」「別交太多朋友」「我始終會離開你」……諸如此類的話。

於是段嶺彷彿從小就堅信著,再沒有什麼東西,將陪伴在自己的身邊,人生譬若五光十色的氣泡,稍縱即逝。

郎俊俠教給了自己薄情。

郎俊俠抬起一手,越過段嶺的肩膀,指指走廊的盡頭,朝他示意,繼續走。

走廊盡頭,則是牧曠達的房間,段嶺遲疑片刻,那是最後一個地方。

花園中,黃堅的表情十分不安,眼望眾人。

這是他第一次參與如此重大的會議,居然也是決定大陳朝廷命脈的一場決議。牧曠達似乎早有準備,出招卻又毫無章法可循,竟是不表態,放任眾人討論,就像議政一般,且讓弟子們旁聽。

而段嶺似乎也早有準備,主動帶走了牧磬,倒是出乎牧曠達的意料。不讓牧磬參與進來,也是好的,知道得越少,便不必擔太多的責任。

「如果太子有心。」黃堅說,「便會答應這個要求,回到潯陽,帶人去為王妃遷墓,畢竟當年的知情人,已被烏洛侯穆一把火燒死了。」

「太子即將成為一國之君。」姚復搖頭道,「去北方實在不合適,況且是別國的領土,他會用這話來反駁你。」

武獨不由得暗道姚復實在是太狡猾,句句看似是為朝廷與皇室著想,實際上卻不停地預設「太子是假的」這個立場。

「七日後。」黃堅說,「百官扶靈,登基可暫緩,扶靈之後便去接王妃過來,與先帝合葬,是最好的時候。王山既與耶律宗真有救命之恩,便說借道五日,從鄴城到潯陽,有何不妥?頂多四大刺客跟著一起去就是了。」

「退一萬步說。」牧曠達終於開了口,說,「也該說個地方,讓大夥兒去找王妃的墓吧。」

「太子到時候,若說連母親的墓葬在哪兒也記不得了。」謝宥搖頭道,「終究無法證偽。」

眾人的推理又陷入了死路上,但這一次比起三年前,情況已有天壤之別。

蘇閥說:「牧相,還有別的話說麼?今夜乃是月圓人圓的佳節,國喪未屆,舊事重提,且無定論,當真不是個好兆頭。」

「當年除韓將軍之外,在場的諸位俱在想方設法地證真。」牧曠達說,「如今在場的諸位,變成了想方設法地證偽。可見各位心中,早已有了定論。」

說著牧曠達活動了身體,起身,說:「無妨!本就只是當年的一點疑惑,特地請各位大人過來,這點事梗在心中,梗了老夫足足三年,不得一吐為快。如今索性明目張膽地說了出來,今夜總算能睡好了。」

眾人聞言俱一臉不耐煩,各自心想你是睡好了,現在輪到大家麻煩了。

牧曠達的表情明顯是想送客,諸人也不想再留,便紛紛起來。只有鄭彥知道段嶺的計劃,見他還沒回來,恐怕還要爭取時間,便在姚復耳畔低聲說了句話。

「牧相請借一步說話。」姚復說道,「有事相商。」

牧曠達說:「秋來夜涼,姚侯還請先回宮去,明日清晨,定將先去拜訪。」

牧曠達這麼說,姚復只得點頭,沒有理由再說下去。武獨與鄭彥交換了個眼色,知道段嶺還在找書信,一時間卻毫無辦法。鄭彥跟隨姚復離開,武獨與昌流君起身,牧曠達卻在園裡坐著,沉吟不語。

片刻後,一名征北軍士兵入內,在牧曠達耳畔低聲說了句話,牧曠達便道:「請他從後門進來。」

武獨這才知道原來牧曠達約了韓濱。

「你們跟我走一趟。」牧曠達說,「黃堅,你這一路上也累了,回去歇著吧。」

黃堅便躬身告退,離開時心神震盪,險些還摔了一跤,只因今夜所知,實在太挑戰他的認知了。

同一時間,段嶺與郎俊俠來到牧曠達的房間裡。郎俊俠打開窗門,抽出長劍,倒映著月光,房中便亮了些許。

牧府乃是江州一地前朝大鹽商的官邸改建,此地按理說不該有多少密室暗門,但密道興許是有的。段嶺站在房間裡,尋思片刻,趴在地上,側耳聽地面,並輕輕叩擊地磚。

「你到這裡來。」郎俊俠示意段嶺到房間的正中央去。

「敲一下這幾塊磚。」郎俊俠說。

段嶺敲了下地面,郎俊俠長身而立,段嶺正要說話,郎俊俠卻做了個「噓」的手勢,專注地看著地磚,眼睛一眨不眨。

「地下有暗道。」郎俊俠說,「不過我猜不一定是你要的東西,試試看?」

「你怎麼知道的?」段嶺問。

「我是刺客。」郎俊俠環顧周圍,「刺客自然有刺客要學的東西。」

段嶺想了想,說:「可是沒有機關。」

郎俊俠坐到床上,沉默片刻,而後示意段嶺到床上來。

「躺上去。」郎俊俠說。

段嶺:「……」

郎俊俠側頭看著段嶺,也不催促他,只是耐心地等待。段嶺想起那個床下的銅管子,便躺上牧曠達的床榻,尋找床邊的機關。

然而郎俊俠突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另一手在床頭一扳,段嶺登覺身下塌陷,險些叫出來,郎俊俠卻馬上摀住他的嘴。

床榻傾斜,翻了過去,兩人落入了一條暗道裡。

暗道很淺,剛一落地郎俊俠便扶著段嶺起來,那麼一瞬間,段嶺已對他再無敵意,聯手時難得地還很有默契。

「你怎麼知道床上會有機關?」段嶺詫異道。

「逃生的密道都在床榻。」郎俊俠隨口答道。

郎俊俠晃亮火折,點起暗道中的一盞燈,面前有一道鐵門,推開後,裡面有股腐朽的氣味,堆著不少落石與木頭,被填住了。興許從前這是一條逃生的密道,只是時日久遠,為防水患,被填埋起來,成了密室。

「是這個櫃子嗎?」郎俊俠問。

面前有三個櫃子,段嶺也不知道是哪一個,左右兩邊的櫃門上都沒有鎖,只有中間的鎖著,應該是牧曠達為了取閱東西方便,既然存在暗室中,便沒必要再加鎖了。

他拉開其中一個,郎俊俠提起燈,照著段嶺手中的信件。

「找到了。」段嶺喃喃道,「就是這些。」

除了信件,還有當年武獨給牧曠達配的藥,段嶺打開盒子一看,裡面已快空了。

這藥被誰吃了?不會是四叔吧,段嶺心想。

「都帶走。」郎俊俠說,「你耽擱的時間太久了。」

「等等。」段嶺說,「信件太多了,沒法全帶走,須得篩選。」

郎俊俠朝外看,將床下的機關推開一條縫隙,聽外面的聲音。

段嶺依次察看信件,專挑信封上沒有字的,內容什麼都有,陳衡朝政利弊,寫信求牧曠達辦事的……他猜測這裡面還有不少內閣的人與地方官。

他沒有見過韓濱的字,不知道應該是哪一封,只能靠直覺找,從櫃子最下面抽出一疊。

那一疊書信下面,居然還有個鐵匣,上面上了鎖。

段嶺把鐵匣給郎俊俠,郎俊俠長劍圈轉,一劍斷了鎖。

鐵匣抖開,信件散了滿地,段嶺單膝跪地撿起,見上面是幾張地圖,俱是行軍路線,他全憑直覺感覺到這是最重要的東西,便將裡面的信取出來,全部揣進了兜裡。

「找到了?」郎俊俠問。

「我再看看。」段嶺說。

他望向最裡面的鐵櫃,總覺得裡面應該還有什麼東西,但在櫃門上有一把機關鎖。

這裡面有什麼?段嶺不禁生出懷疑。郎俊俠側過耳朵,貼在牆壁上,說:「快點決定,有人朝這兒來了。」

段嶺沒有聽到腳步聲,他知道郎俊俠的聽力一定比自己好,現在如果毀掉了機關鎖,牧曠達一定就會發現有人來過了,要不要冒這個險?

他猶豫良久,最終把心一橫,說:「開鎖看看。」

郎俊俠長劍一斬,機關鎖發出輕響,應聲而落,段嶺猛地拉開櫃門。

裡面空空如也,整個櫃裡彷彿沒有任何東西。燈光照來,段嶺本能地低頭,看到櫃子底部,安靜地躺著一個銅鑄的長匣。

《相見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