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 江子蹇沉默地看著佟凱, 眉頭擰了起來,這一刻,他無比地認真,眼裡帶著難過的神色。
佟凱深吸一口氣, 攤開文件夾, 認真地說:「江總,貴公司以如此大的規模,與霍蘭思做出此等毀約的舉動,實在是非常……非常……欠……這個,欠考慮的。」
佟凱一看江子蹇的眼神, 頓時連話也說不連貫了, 今天對他的衝擊實在太大,已經超過了他這一生所遭受的驚嚇的總和。而且今天的江子蹇與平時見面完全不同, 一身剪裁合身的西服, 戴著一副眼鏡, 彬彬有禮, 充滿了斯文氣質。簡直看了就令佟凱想上前脫他的西服, 把他綁在椅子上, 蒙上他的眼睛,用領帶綁上他的手,再把他……算了!今晚再收拾他!
江子蹇盯著佟凱看, 佟凱今天也特地收拾過, 上周江子蹇剛帶他剪了頭髮, 佟凱換了個髮型後顯得十分陽剛,額髮梳起後,娃娃臉氣質不再那麼明顯,猶如明星一般。江子蹇恨不得現在就把他按在會議桌上,當著所有人的面……不行,讓無關人等先全部出去,從這裡到玻璃牆,到電梯口……不!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地收拾他!
佟凱又說:「霍、那個霍蘭思,嗯,霍蘭思,作為中國地區,江曼集團最為忠誠的盟友,今天我們希望以這樣的會談方式,來將事情約束在一個……一個可控範圍之內……」
霍蘭思的代表認真地說:「是的,這,就是我們的,最終目標。」
佟凱拿著資料夾,起身,朝江子蹇說:「能不能先問一下,被告方究竟是為什麼,非要解約呢?」
副總看了眼江子蹇,江子蹇喃喃道:「他們賣我過期的肉。」
佟凱馬上一轉身,揚起一陣風,朝霍蘭思代表說:「你們居然把過期的凍肉賣給盟友?」
霍蘭思代表著急地解釋:「那批冷凍原材料,屬於我們的質檢失誤,我們已經多次解釋過!」
副總說:「可以理解,當初我們江總雖然非常生氣,不過呢,這個問題後來也沒有再被提起了……」
江子蹇說:「外包裝檢驗日期合格,原材料卻是過期的,這是蓄意欺騙。」
「真是太虛偽了!」佟凱站在會議桌一側,手指背一敲桌面,朝霍蘭思那白人代表說,「貴公司被發現後,有沒有嘗試做出解釋?我看後來是越描越黑了吧。」
霍蘭思代表:「……」
諾林老闆:「……」
江子蹇朝佟凱說:「就是越描越黑,他們多次違背合同條款,每次一出問題就追加各種各樣的協議,受夠了你們。」
霍蘭思代表馬上說:「那只是一次人為的疏忽,我們已經處理了相關人員。」
江子蹇:「去年第三季度、今年第一季度的兩起海鮮食物中毒案你怎麼解釋?還好是被酒店工作人員偷吃了,要是到了消費者面前,後果不堪設想。」
佟凱:「這個怎麼說?嗯?解釋一下?」
佟凱像只螃蟹般,一邊慢慢地橫著朝江子蹇那邊挪過去,一邊說道:
「霍蘭思違背了當初訂立的第二項第七條、第十一條與第三大項第二條,這種情況,適用於國際商業糾紛仲裁,關鍵要看現在江曼是否決定重新起訴食品原材料的安全問題……」
霍蘭思代表焦急地說:「那些都已經過去了!您的父親,我的爺爺,當初就已經親口答應過,不再追究的!我們還有協議!」
「別拐彎抹角喊我爸爸!」江子蹇道,「說話注意點!沒你這兒子!」
霍蘭思代表怒道:「我是說,霍蘭思總裁,是我的爺爺!流氓!你這個流氓!」
佟凱來到江子蹇身邊,示意副總起開。副總也徹底傻了,站起來看著佟凱。
佟凱朝江子蹇身旁一坐,面無表情道:「廢話少說,回家等著吃官司吧。」
霍蘭思代表知道這事兒完了,怒氣沖沖地威脅道:「江子蹇!你這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了?!」
「不不不,」副總趕緊道,「那個,請息怒,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不是這樣用的!」
「來啊!」佟凱愕然道,「還想砍死我們怎麼的?什麼霍蘭思,這公司名字,一聽就讓人覺得不是什麼好鳥。」
眾人:「………………」
半小時後。
江子蹇與佟凱站在停車場前,彼此怒目而視。
「你欺騙我!」江子蹇怒道。
佟凱:「你還不是欺騙我?」
江子蹇:「我還真以為你是按腳的了!我現在給你最後一個機會,馬上道歉,我就看在往昔的情分上原諒你!」
佟凱:「該道歉的是你吧!」
江子蹇:「你……你……」
江子蹇深吸一口氣,看著佟凱,佟凱滿臉通紅,怒氣沖沖地看著江子蹇,兩人忽然都有個念頭,只想這麼朝對方親上去。佟凱伸手去扳江子蹇,江子蹇架佟凱胳膊,兩人又開始拆招。佟凱已喪失了理智,扒江子蹇那身西裝,江子蹇則努力地揪佟凱後領,接著佟凱一招「野馬分鬃」把江子蹇攔開,江子蹇一招「白鶴亮翅」退後些許,又撲了上來。
「小江總!不要打了,不要打啦!」江曼與諾林雙方的隨行人員趕緊過來,一邊抱著佟凱退後,一邊架開江子蹇。
「我踢死你!」江子蹇怒吼道。
「凱啊——」
一旁諾林的老闆絕望地號啕,被兩名屬下一人一邊架著胳膊,兩腿拖在地上,拖向停車場上不遠處的瑪莎拉蒂。
佟凱掙開兩名律師,怒喝道:「我受夠你們了!辭職!氣泡袋不要了!捏個夠吧!」
一聽到佟凱要辭職,屬下全跑了,反正接下來和他們再沒關係,犯不著給他出頭。
佟凱掙脫了束縛,氣勢洶洶地走到江子蹇面前,江子蹇兀自被自己家的副總與助理架著。
江子蹇左右看看:「放手啊你們!腦子進水啊?想看自己家少爺被人打嗎?」
副總趕緊與助理放手,轉身跑了。
江子蹇:「給我解釋清楚。」
佟凱:「還想怎麼樣?今天我夠幫著你了,難不成還要我坐你……讓你來坐我大腿上?」
佟凱轉身就走,江子蹇摘了眼鏡,跟在佟凱身後。
江子蹇說:「難怪,這才是你的真實身份,我說呢!」
「你不也是麼?」佟凱轉身,朝江子蹇道,「什麼拆遷戶,什麼拼多多,逗我玩很開心?」
江子蹇:「你騙我騙得還少啊!什麼去哪兒秒0元機票、集贊換小龍蝦、頭一次喝依雲、一輩子的夢想就是小龍蝦敞開了吃!騙得老子團團轉還去學什麼小龍蝦養殖!天天哄著你開心!欺詐!騙子!」
佟凱:「你家空調不是壞了嗎?不是修不起嗎?哦對了,你家要拆遷呢,一夜暴富!」
江子蹇:「你爸的雙色球呢?!說好的一起回家承包魚塘!這就走吧!」
說不了幾句,江子蹇怒氣沖沖地轉身走了,佟凱也被氣暈了頭,原地一個一百八十度回轉,腳下不停,跟在江子蹇身後,只想討回場子。
江子蹇進了跑車裡,佟凱也進了法拉利,按下車窗,扔出幸運繩。
「還你!」佟凱怒道。
江子蹇:「……」
江子蹇頓時火起,按下車窗,扔出幸運繩,又扔了個AppleWatch,怒道:「還你!」
佟凱的蘋果表從法拉利裡飛了出來,砸在阿斯頓馬丁的車門上。
「還你!」阿斯頓馬丁裡扔出來一個iPad。
「還你!」法拉利裡扔出來一個coach錢包。
「還你!」
「還你!」
「還你!!!」
不一會兒,兩輛超跑的車門外,禮物飛來飛去,筆記本、簽字筆、膳魔師、施華洛世奇小擺設、潘多拉手鏈、娃娃機裡抓的公仔、情侶手機殼……
最後從各自的車裡飛出來兩隻古鎮周邊慘叫雞。
佟凱:「玩兒完了!Liar——!」
江子蹇:「分手!Liar!Liar!」
最後的最後,車裡又各飛出一本《阿彌陀佛麼麼噠》與《悲傷逆流成河》,掉在地上。
佟凱倒車,前輪碾到其中一隻慘叫雞,塑料雞發出一聲慘無人道的哀嚎。
江子蹇想把車開走,不小心也碾到了一隻慘叫雞,突然改變了主意,熄火。
「麻煩你把車開走。」佟凱正色道。
江子蹇:「什麼?你再說一次?」
佟凱氣得咬牙切齒,開車在慘叫雞上面碾過來,碾過去,慘叫雞在車輪底下來回翻滾,有節奏地發出悲慘的哀鳴聲。
江子蹇:「就知道欺負雞,雞有什麼錯?」
「雞沒有錯,是你的錯,請、讓、路。」佟凱禮貌地道。
江子蹇說:「小爺就停這兒,有意見?您完全可以把停車場買下來。」
佟凱:「沒意見。」
佟凱下車,鎖車,走出停車場,攔出租車,揚長而去。
江子蹇也下車,今天就與佟凱槓上了,我就是要把你的車卡著,你能把我怎麼樣?於是也把阿斯頓馬丁扔在停車場,自己出去打車離開。
兩人就這麼各奔東西,餘下會展中心外頭兩輛超跑,以及滿地大型聚划算團購現場。
傍晚,產業園裡,人全散了,辦公室傢俱供應商陸陸續續地搬東西過來,一月下旬,寒風凜冽,園區裡下起了小雪。
關越打著一把黑色的傘,與天和慢慢地走出公司。
「誰決定的兩家公司開在一起了?」天和側頭看關越。
關越:「我。」
天和:「我要搬回科技園去。」
關越:「一票否決。」
天和轉過身,兩手揣在風衣口袋裡,倒退著走,嚴肅地看著關越。關越持傘,加快腳步,固執地想將天和置於自己的守護範圍之下,天和正要開口時,關越卻馬上伸手拉住他,以防他絆倒。
「一億六千萬,」天和焦慮地說,「你現在花錢簡直就像我二哥!」
「房地產會升值,」關越沉聲道,「不會虧,放心。」
天和只得作罷,他家已經有太多的房產了,本想著變賣掉一部分,交給關越去轉投別的行業,現在關越又買了商用小樓,簡直讓他抓狂。
關越彷彿知道天和在想什麼:「自己的錢,否則作為一個二世祖,怎麼好意思花家裡的錢買東西送你?」
天和懷疑地看著關越。
關越:「怎麼?在康斯坦利與青松做了這麼多年,賺點小錢很奇怪?」
天和便不再與關越糾纏這個問題。到得車旁,關越給天和開門,自己收傘,上了駕駛位,開車去Quant俱樂部。天和已經收到了預約短信,以及關越轉發給他的,對方的回復——馮嵩接受了關越的邀約,答應在俱樂部裡玩三局牌。
關越的名聲還是相當響亮的,在金融圈裡,他的戰績簡直就是如雷貫耳。
「你是怎麼認識他的?」天和一直很奇怪。
關越:「我投過他的創業公司。」
天和道:「招人是我的事,我可以自己解決。」
關越:「我保證不說話,本色出演。」
天和說:「去俱樂部吃吧,都快七點了。」
關越:「讓他等著。」
關越預訂了布萊諾斯餐廳的燭光晚餐,雪下得更大了,溫室房包間裡綻放著大蓬大蓬的保加利亞玫瑰,外頭則是一場鵝毛大雪,在悠揚的小提琴聲裡溫柔地覆蓋了全城。
「我感覺自己像是在被人追。」天和說。
「你終於發現了。」關越答道,「不過不用著急,你可以慢慢考慮,理性一點,不要衝動用事。」
天和有許多話想和關越聊聊,作為那天的回應,他想過無數次,許多問題與矛盾哪怕復合了,也依舊存在著。但至少在今天,在此地,在他未曾確定自己的心意前,他不想去思考太多。
天和:「CEO要以身作則,不要沉迷於職場戀情。」
「現在是下班時間。」關越一抖餐巾,漫不經心道,「還是你想加班聊下工作?」
天和說:「離開青松後,你認真地檢討過麼?」
關越:「馬裡奧的事?」
天和覺得關越有時候實在太自大了,就像相信馬裡奧一樣,最後遭到了他的背叛,這傢伙就不能改改自己的脾氣嗎?
「這世上連手足兄弟也會背叛自己,」關越喝了點湯,隨口道,「何況陌生人,我早有預感。」
天和:「所以看來我的慘痛經歷沒有給你提供任何經驗。」
關越答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實話說,我們都得感謝他。」
天和:「那我建議你送他一塊新的百達翡麗表示適可而止的感謝。」
關越:「對於一個即將動身前往朝鮮的人,我認為沒有這個必要。」
天和終於狂笑起來,關越眼裡也帶著笑意,正要再逗他幾句時,佟凱的電話來了,關越只看了一眼就隨手掛掉。
「你現在已經學會掛人電話了。」天和說。
關越:「因為今天有求於人,不能怠慢。」
天和端詳關越,想了想,說:「我就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燭光晚餐。」
關越說:「我一直對這個新公司的名字覺得很困擾,所以想把冠名權交給你。」
天和:「叫『法棍資本』怎麼樣?」
關越:「你不介意的話我沒關係,畢竟以後你也要對外宣稱『我們最大的投資方是法棍資本』。」
天和:「……」
關越眉頭一揚,示意他決定。
天和:「我決定不了。」
天和自然知道關越的意思——也許新公司會被起名為「越和」或「和越」或者把他們名字的首字母結合下,作為一個見證。這個行為非常浪漫,讓天和心跳加速,但一旦確立下來,萬一他們最後走不到一起呢?
那這公司名就是明擺著不停地給兩人捅刀子。
關越:「我以為你會喜歡起名這項工作,幸虧我準備了一些備選方案,你看一下?」
紙上只有兩個名字,一個是「越和資本」,一個是「和越資本」。
「我有的選嗎?!」天和道。
關越伸出手,天和只得與他剪刀石頭布,最後關越三盤兩勝,彼此又沒事人一樣地吃晚餐。
天和只得說:「算了,這是老天的旨意,就越和吧,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名字總讓我想起那個『人和臘肉店』的笑話。」
關越:「……」
天和終於成功地扳回一局,心想反正是你自己要起這個名字,到時萬一又吵起來,後悔了自己解決,我不管你。
輪到天和的電話響了,是佟凱,天和也把電話掛掉,緊接著佟凱又打給關越,就這麼兩個手機來回打。最後天和無奈,開了免提。
「關越在麼?」佟凱疲憊地說,「借他一會兒,讓他出來陪我喝酒。」
夜十點,Quant俱樂部。
關越與佟凱坐在吧檯前,佟凱仰脖,將杯中白蘭地喝光,示意酒保再來一杯。
關越則陪佟凱喝著一杯加了綠茶的芝華士,俱樂部裡的大投影播放著1953年的《羅馬假日》,格裡高利·派克騎著自行車,載著著他的公主奧黛麗·赫本穿過羅馬的大街小巷。
「他說他要踢死我。」佟凱朝關越悲傷地說。
關越一臉平靜,在佟凱身側伸出手,一手搭著佟凱肩膀,象徵性地拍了拍。
佟凱:「聽到慘叫雞的慘叫時,我就像在夢裡驚醒了,鏡花水月,這就是一場夢。法棍,當年你分手時,是不是也是這麼想的?告訴我。」
關越回頭一瞥角落裡的牌桌,燈光明亮,落在身穿白毛衣的天和頭上,天和邊看羅馬假日,邊與牌桌一側的黃毛閒聊,荷官正給兩人發牌。
「聞天和,你想給我看什麼?」馮嵩依舊穿著他那條迷彩軍褲,上身迷彩背心,露出古銅色的胳膊與肩背,捋了下滿頭殺馬特的黃毛,朝天和說。
天和邊看電影邊說:「一個AI,不過今天它陪朋友相親去了。」
馮嵩:「能相親的AI,有意思,成功了麼?」
天和一瞥吧檯處的佟凱與關越。
「看上去沒有成功。」天和朝馮嵩道,「關鍵時刻,還是不讓它來幫倒忙了,我承認之前的行為是我欠考慮。」
馮嵩:「聞天和,你和關越搞到一起了?」
天和有點奇怪,打量這黃毛,說:「咱倆還不太熟,別用這種老知己的語氣吧。」
馮嵩:「神棍的大名在Quant圈子裡如雷貫耳,神交已久了。」
天和:「你怎麼會認識關越?」
馮嵩拿到最後一張牌,看了眼,拈起酒杯,說:「他投過我以前的公司。」
「啊……」天和點點頭,說,「那個合夥人打架,最後把硬盤扔到樓下去的創業公司。」
馮嵩一本正經地點頭,伸出手,意思你看,咱倆對雙方都很清楚。
天和便與他握了握,各自開牌,馮嵩兩對,天和一對,天和扔給他一個籌碼,明顯因為看電影,沒有專心打牌。
「你倆聯手的話,」馮嵩想了想,說,「結果我不敢想像,應該會成就一段金融業界的傳奇吧?」
天和喝了點特調龍舌蘭,注視投影上的派克把手伸進真理之口裡,領到牌,馮嵩伸手過來,想偷掀天和的底牌,被天和按住。
天和:「你真討厭。」
馮嵩一手搭著天和肩膀,湊到他耳畔,低聲說:「我很好奇,關越到底是不是你凱子?」
吧檯前,關越看見馮嵩越過了紅線,放下杯正要過去,但明顯馮嵩對天和沒有太大興趣,只是搭了下便收回手,關越於是又轉回來坐著。
佟凱拉著關越的領子,把關越拉得靠過來一點,粗暴地說:「我不活了!」
關越:「……」
「你一個直男程序員,」天和語重心長地朝馮嵩說,「代碼寫了嗎?期刊讀了嗎?區塊鏈知識複習了嗎?盡關心別人的感情八卦做什麼?」
馮嵩攤手,示意荷官繼續發牌,天和答道:「以前談過一段戀愛,目前正常合作,你不用太擔心公司被開成我們的夫夫店。」
馮嵩:「不去。」
天和:「你想瞭解下我的計劃麼?我保證你有興趣。」
馮嵩搖搖頭,說:「不,不想去。」
天和押籌碼:「那給我個理由,我也好向老闆交代。」
馮嵩跟籌碼:「理由就是你的老闆,只要關越當CEO,我就不想去。」
天和一瞥遠處關越,翻牌,說:「我不知道你倆居然有仇。」
「沒有仇,」馮嵩說,「完全沒有,我只是不想在他手下幹活。」
天和有點意外,但沒有追問。馮嵩把酒喝完,示意再來一杯。
「他給人的壓力太大。」馮嵩說,「不講情面也就算了……」
天和:「你誤會他了,他對員工一直很好,我覺得你應該多聽聽別人對他的評價。」
馮嵩接過酒,示意天和別開口,聽自己說。
「去年青松投了我兼職入股的創業公司,我很感謝他,這點毋庸置疑。可每天我都覺得自己是他的奴隸,一天不出成果,一天就焦慮得掉毛,」馮嵩抬眼,拈自己的黃毛,說,「全身掉毛。他不尊重人,他的眼裡只有錢,而且不管我出了什麼技術成果,最後大家全覺得,是他的錢的功勞……行業裡沒人覺得馮嵩開發出什麼新程序,只會說『啊,關越真是金手指』。你看?看?現在看,他那個眼神裡,全世界的東西都是明碼標價的,他不會聽你說什麼,也不關心你想什麼,這他媽才叫AI。」
天和:「……」
馮嵩:「我有六百個比特幣,有房,沒老婆孩子,沒錢吃飯我賣比特幣就好了,再去體驗一次,我是吃飽了撐著的。你願意活在他的光環下,我不幹。」
天和:「我以為你上班是為了賺錢,沒想到你的情感需求居然這麼強烈,真是失敬。」
馮嵩:「小神棍,對別的程序狗來說,你給年薪、股份、分紅。談什麼別談理想,談錢就行,大家對你評價挺好。可我無所謂,我要那麼多錢做什麼?花不完,那天你來找我,進Epeus我是覺得還行,跳槽過來跟你,還能學點東西。不過既然CEO是關越,算了吧。」
天和:「你對他有誤會,如果我保證你和你的團隊,在公司裡是自由的,不用向他匯報呢?」
馮嵩搖搖頭,說:「我打個比方吧,要是關越坐這兒,我出多少,他就會跟多少,讓我輸到破產,再老老實實過去跟他打工。」
天和不得不承認,關越確實有這個念頭,一盤一個比特幣,把馮嵩的家當全贏走後,再讓他過來上班,答應入職,一筆勾銷。
「你就不會這麼做。」馮嵩把籌碼全推上去,說,「梭|哈。」
天和:「給我個解決方案,否則我要開牌了。」
馮嵩說:「換CEO。」
天和:「不可能,我還在考慮和他破鏡重圓呢。其實你不用擔心,他雖然很強勢,但許多事上只要我堅持,他會讓步。而且專業問題上全是我說了算,他不會管的。」
馮嵩:「你敢當著全公司的面吼他麼?就算你敢,你會為了我,當面吼他?」
天和:「當然不會,在我眼裡他這麼完美,怎麼會出錯呢?」
馮嵩:「那不就是了,我一個小□□絲,怎麼能和關總比呢?」
天和開牌,禮貌地示意馮嵩看,同花順。
馮嵩說了句「靠」,下牌桌,拿外套,走了。
天和:「還沒說完呢,給我坐下!」
馮嵩:「別扯我衣服……我不和你打吃豆人,打消這個念頭吧。我承認你是天才,小神棍。但我不喜歡在關越手底下幹活,別再來找我了。」
天和:「給我廖珊的電話,我知道你倆認識。」
馮嵩說:「她不接電話,找她要在她家樓下的公園裡等。」說著寫了一連串1和0給天和。
天和:「她一般什麼時候會出現?」
馮嵩:「需要遛狗的時候。」
天和開始解碼,那是個經緯度坐標,放大地圖後,顯示出一個公園裡的遛狗場。
佟凱喝得爛醉,兩輛車停在俱樂部門外,管家親自來接了,半抱起佟凱,不停地朝關越說「謝謝」「給您添麻煩了」,並慈愛地摸了摸佟凱的頭,一名司機、一名跟班從兩側打著傘,把佟凱小心地塞進老爺車裡。
「鞋子。」天和說。
管家回來,把佟凱的一隻皮鞋帶走,朝天和與關越鞠躬,並留下了一輛車、一名司機,以便送喝過酒的關越與天和回家。
深夜車上,窗外大雪飛揚。
關越一瞥天和,意思是談得怎麼樣?
天和說:「他願意回去好好考慮。」
關越:「馮嵩是個盡心盡責的人,如果不行,我出面去說服他。」
天和想了想,沒說什麼,只是笑了笑,側頭看關越。
關越:「?」
天和答道:「沒什麼,今天在開會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有一點怕……不,是敬畏你。就像看見了一個和從前完全不一樣的你。」
今天中午,關越召集Epeus與越和的核心骨幹成員開會時,天和看得出所有的投資經理都有點怕他,不是心驚膽戰的怕,而是在面對這名強大的CEO時,對渺小的自己的不安。
六名負責人各開一個項目組,今天在會上匯報了新的戰略方向,天和則重複了一次Epeus的戰略目標,並答應對這家新公司的金融操作提供計算機軟件與信息方面的協助。春節後,兩個公司上上下下,都將讓關越的錢開始有條不紊地運轉。關越只負責聽,不說話,但天和發現了,關越的手下深思熟慮,並相當謹慎地進行發言,不停地觀察關越對此的態度。
關越一點頭,該項目就不再說下去,直接過了。
關越說:「不行。」
項目經理便有點沮喪,道歉,浪費了大家時間,再回去修改方案。
總裁太強勢了,而且還很霸道,還體現在了對公司的命名這件事上。
雖然關越沒有對Epeus提出意見,也不像管理團隊一般來制約分公司,天和卻知道Epeus存在許多毛病,關越只是不想說而已,免得在這麼多人面前削他的面子,也許打算下來再和天和溝通,或索性直接幫他打點妥當,不讓他再操心技術之外的事。
關越說:「我一貫如此,你這麼說,是因為你沒見過我工作的時候。」
天和說:「有時可以近人情一點。」
關越:「那是你的任務,總有人要嚴厲點,這世上的人總是欺軟怕硬,看你有錢脾氣好,大家就都會來算計你。」
車上,兩人對視,車速放緩,大雪鋪滿了道路。
關越看著天和的雙眼,天和視線停留在關越的唇上,目光稍稍往上,與他對視。
午夜十二點,老爺車開到家門口,司機下來,開傘。
「明天見,」天和從那氣氛中掙脫出來,下車,「陪我去見廖珊。」
「明天見。」關越說。
「為什麼不告訴關越真相呢?」普羅說。
天和:「這令人又愛又恨的聲音,真是無縫銜接……看來你今天出差已經結束了,事情辦得如何?」
普羅:「非常順利。」
天和進門,方姨一直在客廳等著,一臉擔憂地看著側躺在沙發上的江子蹇。
茶几上放著幾個空酒瓶,江子蹇喝完以後還吐了,兩名傭人正跪著清理地毯。
天和:「哦,這就是你的『非常順利』。」
江子蹇那模樣真是太可憐了,天和實在於心不忍,上前摸了摸他的頭。方姨說:「他在家裡等了你一晚上,可憐的小江,似乎失戀了,我陪他喝了點酒,結果越喝越多……」
「明達爾莊園的波爾干,度數不算太高,還好,就是喝太多了。」天和看了眼其中的一個葡萄酒瓶。
方姨說:「這酒是上回你那個叫佟凱的朋友送來的。」
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