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3

「你二哥太狠了。」

聽到這裡, 聞天衡說。

「哎,」天和倚在欄杆前,說,「他就是喜歡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聞天衡笑了起來:「他習慣用玩笑話來達成自己真正的意圖, 你沒懂?」

天和:「?」

聞天衡的目光越過天和,望向站在天和背後不遠處的關越,關越做了個「噓」的動作, 示意自己還想聽完,不要告訴天和他來了。

天和正在思考那年二哥話裡的意思,天岳正在船上,但他不想去問他, 哪怕問了, 也會被插科打諢地混過去。

聞天衡說:「你二哥哪怕是開玩笑撮合你倆,透露出是兩家長輩的意思,以後你再和江子蹇見面, 感覺就不一樣了。各自有戀愛談也就罷了, 單身的話,讓關越給你倆創造下機會,一起出門吃個飯, 旅個游,心裡時常惦記著這件事, 慢慢相處著, 感情會一點一點地萌生出來, 最後搞不好還能真的走到一起去。」

「子蹇不會對我有感覺的, 」天和說,「他太愛佟凱了,愛得甚至願意放手來成全他。」

茶桌旁的佟凱看了眼江子蹇,兩人都有點尷尬。

那天吃完飯後,關越甚至沒送聞天岳與江子蹇,天和要送他到機場去,聞天岳卻道不用了,讓天和過年記得回家團聚,然後叫了輛出租車,與江子蹇上了車。

關越的心情相當不好,天和解釋道:「我二哥就那樣。」

天和看見關越臉色,覺得他一定是在吃醋,卻理解為這種吃醋,是自己也許會被撮合著與一個關越不喜歡的人在一起而吃醋,心裡甚至有點小高興,卻又知道這個時候,應該朝他道歉。

「在船上吃午飯我挺喜歡。」天和說。

關越包了一條船,安排了當天的行程,沒人對此稍做評價;午飯請了全英國最好的廚師,一個月前就開始籌備,也沒人評價,一頓飯隨便吃吃就散了,最後自己還憋了一肚子火。聞天岳甚至連來他們家裡看一眼的興趣也欠奉。弟弟沒人管時扔給他,到得快成年這天,可以去進行家族聯姻了,便過來了。

天和剛坐上副駕駛位,關越又推門出去,走了。

天和覺得關越是真的生氣了,解開安全帶追出去,只見關越又回了船上,拿下來包好的書,遞給天和,一句話不說。

天和最後居然連生日禮物也忘拿了。

「對不起,」天和抱歉地說,「我哥的話害我把禮物都忘了。」

關越上車,坐著不動,等天和上來。

天和知道這個時候,聞天岳鐵定在出租車上看似閒聊,實則試探江子蹇的口風,並盤問江子蹇,天和在倫敦有沒有喜歡的人。但天和也知道,江子蹇絕對不會告訴聞天岳。

自從那年春節過完,聞天岳吐槽完關越後,就再也從關越這裡問不到任何關於天和生活的東西了,他猜測是弟弟告訴了關越,倒也無妨,三不五時問問管家,讓管家拍照就行。

天和也知道關越一直沒提醒他,只是想看他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想起這份生日禮物。結果天和下船,進停車場,上車,直到關越開車都沒想起來。

「聶魯達。」天和拆開,裡面是本發黃的舊書,看了眼出版日期,1927年版,西班牙語與英文對照,真是太古老了!

「從哪裡找來的?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

關越沉默,開車馳上回劍橋郡的道路。

天和翻開書看了眼。

「江子蹇是個不錯的結婚對象。」關越說。

天和說:「我不喜歡。」

關越:「結婚以後,雙方家長管著,想必他不會出去亂來。」

天和打趣道:「那你家裡可要多一個人了。」

關越:「我不會與他一起生活,他會照顧好你,他是個懂浪漫的人。」

天和哈哈笑,合上書,看了眼關越,說:「你太喜歡吃醋了。」

關越:「我是山西人。」

這句冷笑話令天和笑得更加無法控制,接下來關越一聲不吭,帶他回家,自己到陽光房裡去看書了。

「天和。」江子蹇送完聞天岳,又來了。

「你累不累,」天和說,「就不能回去休息嗎?你今天從家裡跑到倫敦,又送我哥去機場,現在又跑回來……」

江子蹇:「這不重要,你聽我說。我求求你!天和!你一定要找個男朋友!不然我們就要結婚了!」

天和:「……」

江子蹇:「我爸給我打電話了,讓我趕緊追求你!這他媽都是什麼事啊!你哥還給我支招,讓我勾起你的好奇心,教你接吻……」

天和:「閉嘴!」

天和簡直肺都要被氣炸了,關越起身,走到房間裡去,天和正要打電話罵聞天岳,聞天岳卻上了飛機,手機沒了信號。

江子蹇:「你聽我說……等等……不會吧!這樣都行啊!」

天和打開電腦,輸入口令,借用了劍橋研究室與柏林大學合租的一顆同步衛星。

「飛機的通訊密鑰是多少?」天和說。

江子蹇:「???」

天和:「這不是你家的飛機?」

聞家與江家合夥,買了這架飛機,江子蹇慘叫道:「沒有必要吧!你要操縱飛機撞山嗎?別了吧!待會兒大家都沒的用了!」

天和:「打電話問啊!」

江子蹇問了,天和強行朝家裡的私人飛機發通訊信號,讓機長接到廣播系統裡,怒道:「哥哥!」

聞天岳正在飛機上睡覺,突然就彈了起來,一臉驚恐。

天和開始教訓聞天岳,讓他不要再提這件事,否則就把自己名下的公司股份直接轉讓給Epeus的對家。

關越:「……」

江子蹇半天沒回過神,忙道:「好了好了,不要罵了!」

直到天和通過飛機的廣播系統把自己二哥罵了個狗血淋頭,才切斷了通訊。

江子蹇:「主要不是你哥,這件事的發起者,一定是我爸!我太瞭解他了!」

天和:「你家的事你自己解決去。」

江子蹇:「怎麼解決?我有預感,他待會兒肯定會給我打電話,苦口婆心地說『驢啊……』。」

正說話時,江潮生的電話果然打過來了,江子蹇面無表情地開了免提。

「驢啊。」江潮生耐心地說。

天和:「……」

關越:「……」

江潮生:「驢?你在嗎?」

江子蹇:「喔——咿喔——咿——」

天和&江子蹇:「喔——」

兩人一起學驢叫,江潮生那邊便爽朗地大笑,說:「天和,祝你生日快樂!成年啦!叔叔給你準備了倫敦的一家酒店當作禮物,你們先玩!玩得開心!等你們那邊晚上了,我再給驢打電話!」

江潮生掛了電話。

天和:「我不想要你爸的酒店,鐵定這還是什麼送咱們的訂婚禮物。接下來要把他的來電轉接到養驢場去嗎?」

江子蹇:「談正事兒,我是絕對不會和你結婚的!天和!」

天和:「驢,雖然我也這麼想,但跟我結婚就這麼丟人嗎?!我還不想和一頭驢結婚呢!你除了上床和學驢叫以外還會做什麼?」

「怎麼人身攻擊我?!」江子蹇說,「太過分了!你以為你長得這麼好看我就不敢打你嗎?」

天和:「打我啊。在關越面前打我。」

江子蹇馬上改口道:「是的,不敢打你。但我要申明一下,不是丟人不丟人的問題,和你在一起,我就不能再找別人了,你是這麼專一的人,萬一我和別人談戀愛,你一定會很難過,對不對?這樣一定會傷害了你。實話說,如果好好培養下感情,和你共度一生,我承認這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我們一定會幸福……」

天和慘叫道:「給我閉嘴吧!」

天和抓著江子蹇的領帶,把他拖出了家門。

江子蹇:「我明天,不,今天晚上,待會兒就把候選人的簡歷發你!現在已經搜集到四十七份了,你一定要選一個,假裝談也行,幫幫忙了!」

天和:「總有一天,一定會有人來收拾你的!祝你早日遇上能收拾你的那個人!給——我——滾!」

天和破天荒地說了句「Fuck」,回到家裡,鬱悶地坐著。

關越反倒淡定地坐下了,打開一本詩集。

這天下午,天和隨手翻了下關越給他的那本聶魯達的詩,關越則開始讀另一本書。

「你在看什麼?」天和隨口道。

「雪萊。」關越說。

天和想找點話來說,今天發生的一切實在是太尷尬了。

「我不知道你居然喜歡聶魯達。」天和說,「諾貝爾獎詩人。」

「Aqui te amo.」關越說,「小時候給你念的詩,就是他的作品。」

「也沒有很小,」天和說,「四年前吧。」

關越翻過一頁詩集,說:「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你現在還只有十四歲,剛到倫敦的日子,就像在昨天。」

天和笑了起來,說:「一眨眼就四年了。」

關越:「可是直到今天,天岳說起來,我才發現,你已經成年了。」

天和沉默了,手裡攤開的詩集,始終停留在第一頁,這本八十年前的書實在太古老了,稍微一碰就要散架,天和甚至不敢翻它,生怕翻著翻著,紙張會突然碎掉。

關越:「我還記得,你許過的那些願望。」

天和說:「我也記得。」

關越說:「我也記得。」

天和笑了起來,說:「我也記得。」

關越就像與天和在玩一個無聊的遊戲:「我也記得。」

天和:「我也記得。」

關越:「我也記得。」

兩人你來我往,說了無數次,關越先不說了,天和等不到下文,也不說了,又翻了翻書。

手機提示音響,江子蹇發來了一個2G的壓縮包,天和差點吐血。

關越看了眼天和,天和說:「江子蹇把資料發過來了。」

關越說:「我看看。」

天和道:「不要了吧!」

關越:「現在我還是你的監護人,看看怎麼了?」

天和就算不給關越看,關越也會查他的手機,想看自然有的看,天和便直接把資料解壓縮,說:「希望裡面不是2G的種子。」

關越:「?」

天和:「沒什麼,我們班上同學常開的玩笑。」

裡面全是各種照片,天和嘴角抽搐,盤膝坐在地毯上,一頁頁地翻,看得眼花繚亂,各種英國與亞洲帥哥的照片,劍橋的、倫敦大學的、皇家海軍學院的,甚至還有牛津的。

關越:「牛津那幾個我還認識,家世都不錯。」

天和:「這些人都是哪兒來的啊!」

「還有海軍軍官。」關越說。

天和:「應該是參加皇家儀仗隊認識的。」

關越:「怎麼連艾伯特都接客?三千萬歐元一晚上?」

天和:「那是別人的總資產……還有GPA換算,這是怕我看不懂嗎?!別錄我了,你在做什麼?」

關越拿著手提攝像機錄天和,天和去搶攝像機,把他按在沙發上,奪了過來。關越又按他肋下,天和頓時開始討饒,所幸關越作勢幾下,便起身走了。

天和:「你看上哪一個,準備接受他和咱們一起生活了麼?」

關越沒吭聲,天和開始給這些照片玩連連看。關越在花園裡轉了一圈,又進來看了眼,頓時滿頭黑線,把投影強行關了。

「讀書,」關越說,「聶魯達都不知道。」

天和:「就是這麼沒文化。」

晚飯後,天和在沙發上睡著了,關越便把他抱進去,半夜天和又醒了,也不敲門,推門進了關越的房間。

關越赤著胸膛,只穿一條藏青色的睡褲,躺在床上發呆,見天和突然進來,似乎有點惱火,剛要起來,天和卻睡眼惺忪地爬上床,蓋上薄被,睡在關越身邊。

「你還不睡覺?」天和說。

關越在等十二點,天和卻已經困得不行了,關越便關上了燈。

十二點,手機屏幕發出光芒,關越看了眼,把手放在天和肩上,看他睡著了沒有,天和轉了個身,抱著關越的腰,舒服地枕在他的肩上。

這一刻,天和在睡夢裡成年了,關越的監護人身份正式解除。

天和熟睡時,一手無意識地在關越身上,關越一身肌膚被摸得有點癢,握住了天和的手,制止他繼續亂動,懷疑地看了他一眼,確定他已經睡熟了,並讓他調整姿勢,天和便摟著關越的脖頸,繼續酣睡。

翌日,天和回憶起自己昨晚上的夢,居然夢見了十四年前,與小時候的關越初見那天,他抱著關越,枕在他的肩膀上,想玩他睡衣上的第二顆紐扣,卻怎麼找也找不到。

但是睡醒時,天和還把衣物弄髒了!實在是太尷尬了!

幸好關越已經起來了,天和快速回自己房,其間他探頭看了眼,不見關越,換了衣服,生怕傭人看見,捲起睡衣與睡褲,扔進洗衣機裡,發現關越的睡褲也在裡頭。

啊啊啊!一定是不注意,把關越的也弄髒了!

天和徹底炸了,早上一直有點心不在焉,問過管家,得知關越大清早就出去了,早飯後他便無聊地坐著看那本聶魯達的詩集,直到外頭直升機響,便知道關越回來了。

管家說:「關先生請您換身衣服,他想帶您去倫敦玩。」

天和迎著狂風,快步走向直升機,上去以後卻不見關越,問:「人呢?」

駕駛艙裡,關越戴著頭盔與墨鏡,側過頭,朝天和比畫了個手勢。

「你什麼時候考的駕駛證?!」天和叫道,「沒有教練嗎?」

關越:「敢坐嗎?」

天和瑟瑟發抖,不過想到反正掉了也是一起死,沒關係了,便說:「你真的會開嗎?」

「這不是已經飛了很遠了!」關越用機艙廣播說,「需要玩點花式給你看看嗎?」

「不不不!」天和忙道,「認真開!」

關越用機艙廣播說:「聶魯達讀完了嗎?」

天和根本沒讀幾頁,卻答道:「讀完了!」

關越:「真的讀完了?」

天和:「你要在我生日的時候檢查功課嗎?」

關越:「你成年了,我現在沒資格管你了!」

直升機在倫敦的停機坪上停下,教練員趕緊上來接管。關越脫了駕駛外套,摘下頭盔與墨鏡,帶著天和坐電梯下樓,出去開車,前往泰晤士河。

天和:「今天要出去玩嗎?」

關越把車馳到昨天的停車場,那艘游輪依舊停在碼頭上。

陽光萬丈,倫敦夏天的陽光實在是太好了,泰晤士河上波光粼粼,金芒萬道,就像一條宏大而綿長的夢境長河。

昨天根本沒時間看風景,天和站在欄杆上,享受河上吹來的風。

「去哪?」天和說。

「米德加爾特,」關越說,「世界樹的中庭。」

「那就是我們所在的地方,是人間。」天和過來,坐在甲板上的餐桌前。

還記得很小的時候,關越給他講的北歐神話故事——精靈之國亞爾夫海姆,巨人的世界約頓海姆,世界樹的中庭米德加爾特,環繞人世的巨蛇耶夢加德,巨狼芬裡爾的後代追逐著太陽與月亮,將它們吞噬後,諸神黃昏降臨……

關越也過來坐下:「昨晚睡得好麼?」

天和:「呃……」

所幸關越很快就轉過了話題,又說:「今天不會有別人來敗興了。」

關越簡單粗暴地把聞天岳與江子蹇劃入了「敗興的別人」行列裡,天和簡直哭笑不得。

天和說:「昨天就想說了,景色真好看,午飯味道也很不錯。」

關越:「也許,只要你高興,雖然我覺得現在想讓你高興越來越難了,很多時候你只是假裝高興。」

侍應過來,給兩人上酒,天和說:「居然主動讓我喝酒。」

按照英國的法律,十六歲到十八歲成年前,與成年人一起用餐可以喝酒,十八歲後不受約束可飲用所有類型的酒。雖說英國的青少年也沒幾個在意這條法律,但在今天以前,關越很少主動讓天和飲酒,除非天和自己要求。

「還可以抽雪茄。」關越與天和碰杯,兩人各喝了一點。

「十八歲,」關越說,「可以考飛機執照,考潛水證,抽煙,喝酒。」

天和笑了起來,說:「可以看R18的限制級電影。」

關越嚴肅而認真地「唔」了聲,又道:「還可以結婚。」

「十六歲就可以結婚了。」天和說。

事實上十六、十七歲有許多事可以做,但在那些日子裡,以關越的概念,始終不認為天和是真正的「成年人」。直到滿十八歲的今天。

「結婚對像選好了?」關越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兩人沐浴在玻璃穹頂灑下的陽光中,光照正好。樂師在旁拉起了小提琴,天和心想拉得還沒我好聽,關越也發現了,便示意他離開。

「還沒有,」天和說,「真的太難挑選了。」

關越:「條件都不滿意?」

天和想了想答道:「條件都很好,任何人看見,都會很滿意,就是這樣才難選吧。」

關越不說話了,天和本想揶揄一下,但在這突然的安靜裡,遊船於泰晤士河上,安靜地行駛著,天和一時反而不知道怎麼繼續這個話題。

足足三分鐘後,關越認真地說:「你不像任何人。」

天和:「?」

天和笑了起來,說:「開玩笑而已。」

關越注視天和的眼睛,拿著勺子的手稍稍發抖,銀勺碰到了瓷碗,發出一連串細微的、清脆的聲音,就像心跳一般急促。

天和注意到關越的手,關越便以一手按住另一手手腕,聲音停下了。

兩人在這突如其來的安靜裡吃完了午飯,天和正想起來去船舷邊看一眼,廚師長卻把蛋糕送了上來。

關越擋著風,點了蠟燭,示意天和許願。

天和說:「還是那個願望。」

「還是嗎?」關越說。

天和點點頭,輕輕吹了蠟燭,聽到關越的聲音。

「你不像任何人。」

再睜眼時,關越拿著手提攝像機,雙眼緊盯著天和。

天和看攝像機鏡頭,再看關越雙眼,然後趁機把奶油扔在關越臉上。

「哈哈哈——!」天和指著關越大笑,趕緊給他拍照。關越拿著餐巾起身,居然沒惱,快速地擦了幾下,露出無奈的表情,起身進船艙裡去洗臉。

天和吃了點蛋糕,低頭看牌子,是今早從法國的一家定制蛋糕店空運過來的,於是他給關越留了一大塊,自己把蛋糕吃得亂七八糟,才想起來忘了拍照。

關越再出來時洗了臉,換了身襯衣,天和說:「你居然還在船上準備了衣服!」

關越拿著手提攝像機,給天和拍了一會兒,自己吃了一口就不吃了。

倫敦的夏天要到九點太陽才下山,關越突然就像被關上了話匣子,收起手提攝像機,走到船頭。天和過去與他站了一會兒,吹著船頭的風。

關越看了一眼天和,沒說話。

天和:「?」

「那本詩集,是我花了四個月,在倫敦一家一家的舊書店裡找回來的。」關越突然說,「我以為你會很喜歡。」

天和說:「我確實很喜歡,1927年,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關越:「你知道它曾經屬於誰嗎?」

天和:「……」

天和回到甲板上的沙發前,侍應收拾了甲板,擺上酒和下午茶點心、水果供他們取用。關越泡了一包袋泡茶,站在點心台前,說:「你看見了?」

天和:「扉頁上沒有寫名字。」

關越放下茶杯,到沙發前坐下,一手搭著天和的肩膀,與他一起看這本詩集,指出其中一個地方。

《二十首情詩與一首絕望的歌》,天和先前竟沒有注意到,就在扉頁的角落裡,歷經八十年的光陰,褪色褪得幾乎看不見的墨水,在發黃的扉頁上留下了一段短短的話:

To:Moka·Christopher

——Alan·Mathison·Turing。

「圖靈的書?」天和喃喃道,難以置信地看著關越。

兩人安靜對視,關越答道:「圖靈送給默卡·克裡斯多夫的書。」

泰晤士河上,一陣風吹來,書頁在天和手裡嘩啦啦地飛了起來,那本詩集已經快散架了,被風一吹,頓時在天和手裡四散,天和馬上按著它,關越卻沒有任何動作,眼睜睜看著它散了一地,被風吹出船舷外去。

「糟了!對不起!哥哥!」天和忙整理書頁,關越卻安靜地坐著,天和要起身撿書頁,關越摟著他的肩膀,不讓他起身,答道:「沒關係。」

關越卻在那紛飛的書頁裡,伸出手,準確地拈住了其中一張。

天和:「……」

關越把他在風裡準確拈住的那一頁遞到天和面前,手指微微發著抖。天和接過,發現上面有個折角痕跡,書頁正中央,是其中聶魯達的一段詩。

詩上,以八十年前的墨水筆,劃出了其中一行:

你不像任何人,因為我愛你。

天和從詩頁裡抬頭,關越摟著天和,稍稍低頭,與他對視,貼近他的臉龐。

「想交男朋友,也考慮一下我?」

天和放開手,最後那頁紙被風帶往遠方,緊接著,他伸手摟住了關越的脖頸,關越低頭吻住了他。

焰火在漆黑的海面上升起,綻放,砰然照亮了天和的臉龐。

聞天衡拍了幾下手,鼓掌,佟凱、江子蹇跟著鼓掌。天和一回頭,發現江子蹇與佟凱正看著他。

「太尷尬了!」天和說,「你們什麼時候在後面偷聽的!」

佟凱難以置信地望向船舷另一側,那裡站著關越,天和再回頭,驀然看見了關越。

天和:「…………」

天和想跳海逃生了。

關越沒說話,聞天衡轉身走了,緊接著佟凱與江子蹇也走了。

「風很大,」關越突然說,「和那天的風一樣大。」

天和滿臉通紅,走到茶桌旁坐下。關越拉開茶桌,說:「許多年前的事,居然都記得這麼清楚。」

「對啊,有些人早就忘光了。」天和說。

關越與天和一起抬頭望向夜空。

關越說:「煙花好看?」

天和一臉無聊地說:「還行吧。」

關越示意天和起身,天和想走,關越卻坐下,拉著天和,讓他坐在自己身上,抱著他的腰,掏出手機,發了條信息。

天和:「又在忙什麼?」

關越:「讓他們再運點過來,放到十二點。」

「窮奢極欲,」天和感慨道,「窮奢極欲。」

「我聽了半天,」聞天衡干了小半瓶紅酒,朝吳舜發牢騷,「就想學下關越當初怎麼拐跑我弟弟,用什麼招數告白的,可是你覺得這有什麼用?啊?難不成我還去找張蘭亭集序或者快雪時晴帖來,在『我』『愛』『你』三個字上用毛筆打圈嗎?」

吳舜:「那個……您冷靜一點,聞總。」

江子蹇回到船艙內,給自己倒了半杯紅酒,佟凱走過來,手裡拿著空杯,兩人對視一眼,江子蹇避開佟凱目光,也給他倒了半杯。

佟凱沿著樓梯上去,江子蹇抬頭看了眼,跟著上去,兩人上到游輪頂層,下一層的甲板上,是關越抱著天和。兩人看著公海上燦爛的銀河,等待下一場煙花,放煙花的船隻慢慢地圍近過來,在游輪前排成扇形隊列。

「吵死了,」天和朝關越說,「每次一放起煙花,說話都聽不見。」

關越:「看焰火時還說什麼話?該喊出來。」

天和等著煙花裝填,關越忽然說:「江子蹇教你的招相當狠。」

天和:「哪有?」

關越:「折磨自己太累,應該去折磨別人。」

天和悠然道:「那也要有人心甘情願地被我折磨。」

佟凱伏在船舷前,望向高處的夜空,回頭看江子蹇,點點頭,說:「這句話說得好。」

江子蹇沒回答。

佟凱拿起酒杯,與江子蹇輕輕一碰。

「那麼我們來互相折磨一下吧。」佟凱說,「完全可以把自己想的說出來,把問題扔給對方去煩惱就好,對不對?」

江子蹇:「有些話,我只是不想說。」

佟凱:「說啊,說,你到底還有什麼委屈?」

江子蹇的表情變了,帶著忿意,認真道:「我不想你……」

「砰!砰!砰!」焰火升起,照亮夜空,甲板上傳來賓客的歡呼聲。

「哇——!」

「哇!」聞天岳大喊道。

「哇!」越和與Epeus的員工們瘋狂大喊道。

「……去當國王!」江子蹇的聲音旋即被焰火的巨響與歡呼聲蓋過。

「什麼?」重歸於寂時,佟凱滿臉莫名其妙。

江子蹇:「……」

佟凱:「……」

江子蹇:「輪到你了。」

佟凱:「你真想聽?」

江子蹇示意佟凱說啊。

佟凱想了想,一臉氣憤道:「行,是你要聽的,我其實……」

「砰!砰!砰!砰!」

「哇——」

「……不在意你有過幾個前任!只要你開口!為了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佟凱的聲音旋即被焰火巨響與歡呼聲蓋過。

兩人面面相覷,江子蹇什麼都沒聽見,懷疑地說:「哦?我全聽見了,看來,你對我意見很大啊。」

「我去他奶奶的!」佟凱快要被氣死了。

「砰!砰!砰!」

「不要走了!」

「你別走!」

「哇啊——」

焰火開始瘋狂綻放,甲板上也不停地喊了起來,那幾艘船太靠近了,照亮了整個夜空。江子蹇與佟凱互相喊了幾聲,根本聽不見對方在說什麼。

焰火越來越密集,大的、小的、萬千煙花驚天動地地在銀河下綻放。足足十分鐘後,天岳喊道:「我的媽呀!關越你今晚要放掉多少錢的煙花?!不會把我們放破產吧!」

梅西朝天岳喊道:「不貴的!聞總!放心吧!」

「我愛你!關越!」天和在那焰火與歡呼聲中喊道。

倏然間船上焰火卡住了,短暫的靜謐空當裡——

天和那喊聲,恰好就落在那萬籟俱寂的時間節點上。

天和頓時滿臉通紅,趕緊起身,實在是太難為情了。剎那間前艙、後艙傳來哄笑,再歡呼起來,他們沒看見天和,卻都聽見了天和一剎那的真情告白。

關越帥氣的臉頓時紅到耳根,避開天和的視線,抱著他無論如何不讓他起來。

緊接著焰火又升了起來,巨響連聲。

江子蹇看了眼甲板下面,突然轉向佟凱,佟凱被那焰火與歡呼聲吵得頭昏腦漲,徹底放棄了,在震天的背景聲下自言自語道:「只要你開口,我就為你留下來,讓荷蘭人民自己玩去吧。」說著轉頭,望向江子蹇,心想反正他也聽不見。

江子蹇沉默片刻,忽然無聲地說了句話,口型是:「我愛你。」

佟凱馬上轉身,上前一步,江子蹇張開手臂,意思是你想怎麼抱都行。佟凱當即一手摟住江子蹇的腰,湊到他的耳畔,喊了句:「我也愛你!」

江子蹇被震得耳朵疼,佟凱側頭,把他按在船舷上,狠狠地吻了上去。

關越抱著天和,低頭吻他。

「還沒放完啊!」廖珊道,「吵死了!」

梅西:「要放到十二點呢!」

馮嵩:「我要回去睡覺了!放我們下船吧!」

「喊得好累!」聞天岳說,「嗓子都啞了!」

吳舜:「不要喊了!靜靜看就好!」

梅西:「忍不住想喊啊!」

驚天動地的焰火裡,天和也被吵得有點受不了了,朝關越道:「提前結束吧!」

關越打電話,焰火終於停下了。

「真是有錢沒地方花。」眾人紛紛道。

吳舜善意地提醒道:「關總昨天晚上賺了四十億人民幣,放放煙花釋放一下內心的快樂。大家要體諒他。」

眾人趕緊道是的是的,關越吩咐遊船回調,慶功宴結束了。

越和與Epeus一眾高管送客。最後船上,剩下關越與天和兩人,佟凱與江子蹇下船前來與他們告別。

天和朝江子蹇道:「明天我去機場送你。」

「不走了。」江子蹇說。

天和:「……」

佟凱說:「我決定不去當國王了,誰愛當誰當吧。」說著把江子蹇打橫抱起來,快步下甲板,江子蹇大驚失色道:「當心掉下去!」

佟凱抱著江子蹇,跑了幾步,還沒離開碼頭,速度肉眼可見地變慢了,遠處傳來江子蹇的聲音:「我來吧!還是我來吧!」

說著換江子蹇抱起佟凱,快步上車去,走了。

剩下天和與關越,兩人在最高層的甲板上躺了下來,望向璀璨的銀河。

「我們去流浪吧。」天和說,「你願意陪我去天涯海角嗎?」

「你願意陪我一起死嗎?」關越緩緩道。

「好的。」天和說。

關越:「現在你有一百七十億人民幣了,你打算怎麼花?」

天和有點迷茫,說:「一百七十億啊,不知道。」

「一百七十億,投資回報率10%,一年可得十七億。」一個聲音在船上說。

「一年十七億,一個月就是一億四千萬。每天四百九十萬。每小時二十萬四千,每分鐘三千四百,每秒五十六元,一呼,一吸,兩位可獲得將近六十元的進賬。」

「算下來似乎也沒多少,」天和有點茫然,說,「我算錯了麼?」

「沒有錯。」關越說,「忽然就覺得很寒酸。一秒鐘裡賺的錢不夠吃頓鰻魚飯。」

天和:「還要把咱倆算一起呢,單個拆開的話一秒只有二十八塊,連杯咖啡都買不起,那小說裡分分鐘幾十萬上下的,不就……等等,剛剛是誰在說話?!普羅?!」

「我回來了,天和。」在那寂靜的長夜裡,普羅的聲音輕輕地說。

《圖靈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