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歌皇宮,午門前禁林軍一字排開,以木樁搭起火台,浩然與姜尚只是遠遠站於殿下,日上中天,殿門處座上容貌看不真切,定是紂王與蘇妲己無疑。
浩然低語道:「你這時候怎麼想起來了。」
姜尚尷尬答道:「昨天太慌張,太慌張。」
兩人交頭接耳間,殿上台階處已發問道:「何事。」
「回大王。」黃飛虎出列朗聲道「朝歌昨日發生一起命案。」
說話間武成王黃飛虎把王貴人算卦被石硯擊斃一事朝紂王稟報,末了又道:「浩然,姜尚二人斷言這女子是只成精的妖孽,是有呈大王……」
「胡言亂語!」座上一女子尖銳聲音指責道,顯是掩不住憤怒,「隨處抓個女人就是妖孽,我看這二人分明是登徒子,借算命緣由造次;猥褻良家婦女不成,便把她打死,把這兩人抓下去問斬,女屍拖出去埋了!」
蘇妲己仗著身蒙聖寵,不由分說便打斷武成王陳述,後者身為鎮國元帥,何時輪到一名後宮嬪妃頂撞?當下心中極惱,也不動聲色,淡淡道:「大王明察,姜尚自有令這妖精現出原型之法,若事實與妲己娘娘所猜無異,再問斬不遲。」
殿前天子長身而立,身形雄偉,負手於身後,一派君王氣勢。半晌後紂王點評道:「嗯,這女妖面目姣好,通體白淨……」
妲己冷哼一聲。紂王忙轉了話頭道「孤也覺得不像良家婦女,這便動手罷。」
此時王貴人玉體橫陳,身上已被姜尚橫七豎八貼滿了瘟黃符,赤沙符,胸口又被壓了一柄算尺,衣群散亂,半遮半掩,看得衛兵暗吞口水。姜尚示意,便有人拿了火把來,焚燒木台,片刻黑煙蒸騰,風起雲湧,女屍卻絲毫不見焦黑。就連渾身所貼符咒,亦無一燃燒,旁觀眾人均是議論紛紛。
是個明眼人也看得出妖孽了,紂王走下些許,朝火光中望去,道:「飛虎所言為實,要如何讓它現出原型?」
妲己只是冷眼旁觀,並不做聲,心下更有計較,不料姜尚朗聲道「須以道家三味真火灼燒,方能令其現出原型。」
紂王的話中帶了些許笑意,揶揄道「那方纔的火都是燒給孤看的?」
子牙笑而不答,左手小指屈曲,繞過無名指背,以中指箍住掐了個火訣,吁氣朗聲。一聲清斥,引動地底真火撲出,霎時間火焰熊熊沖天而起,比先前乾柴烈火猛了百倍,頓時把一座木台卷為灰燼,晴天朗日,炸雷聲響,嚇得場上眾人均是一個趔趄,心中狂跳不已。
唯有紂王,浩然與姜尚三人巍然不動。再定睛一看,灰燼中女屍已化為一具玉琵琶。
蘇妲己又悲又恨,偏生無可奈何,強自收斂心神,嬌聲道:「果然是一隻妖孽。道長功不可沒。」
紂王回身歸座,黃飛虎把琵琶從灰燼中揀出,交到子牙手中,示意二人上前去。妲己又柔聲道:「大王,不如把這玉石琵琶上了弦,讓臣妾為您彈奏……」
「嗯」紂王點頭笑道:「便依愛妃所言。」又朝浩然,姜尚二人招手,讓其上殿前來。
姜尚把琵琶放在台階上,二人距紂王妲己數十步遙,自有內官接過呈上。然而蘇妲己一見二人,卻是不可遏制地抽了口冷氣。
紂王道:「姜尚除妖有功,著其領下大夫之職。」
姜尚忙謝恩,週遭一片寂靜,獨有幽香陣陣,沁人心鼻,饒是姜尚七十餘年修為,亦抵受不住,一時間頭腦昏沉。浩然忙伸出一手,拉住姜子牙。朝階前望去,與紂王目光接上。
二人互視片刻,浩然知曉此時是混入宮內尋找軒轅劍的最好時機,又朝蘇妲己看去。心下尋思該說點什麼,讓紂王也封自己一官半職,方便行事。最後目光落在狐妖玉臂上挽著的一段彩綾之上。
「你叫什麼名字?」紂王忽問。
「浩然。」
「再上前來。」
浩然依言走了幾步,立於紂王三丈內,蘇妲己一時色變,忙挽住紂王臂膀,不願放開。
姜尚極小聲道「七大法寶之一,傾世元囊,浩然兄當心。」
話說上古女媧造人,使一綾羅浸於泥水,再隨手揮出,落地泥濘盡化為人,自此人間雌雄配對,女媧被奉為世上撮合男女的情愛之神,那綾羅便是混合先天陰陽濁氣至寶。上附迷魅之力,顛倒眾生。後賜予狐妖,帶到朝歌以方便迷惑天子之用,稱「傾世元囊」,是不亞於雷公鞭的妖族法寶。
然而這濁氣碰上了浩然的一身先天正氣,竟是冰消瓦解,散於無形。妲己心內疑惑不已,面前這男子修為再高,也不可能令女媧的神器法寶失效,這到底是怎麼了?
幽香漸不可聞,紂王受魅惑許久,終日不離妲己身邊半步,此時浩然正氣與濁氣互衝,正氣佔了上風,令紂王頭腦恢復片刻清醒,眼神迷離,最終神采一煥。問道:「孤在哪見過你?」
浩然審視紂王,心中暗想,若無妲己迷惑,不,若這該死的昏君當初不在黎山題詩褻神,當是才貌皆備的美男子。
紂王三十出頭,正當壯年,目如朗星,濃眉似劍,鼻樑高挺,唇寬厚而神清朗,英姿勃勃,看那身形,卻是比浩然還高了半頭。英俊中帶了一股帝王的神采,只令人不自覺地想臣服於身前。
再看那狐妖眼神恍惚,魂不守舍。浩然不禁暗自好笑,要沒有傾世元囊,沒了女媧這座大靠山,也不知是誰迷倒了誰。
紂王又問了一次,浩然方回神答道「沒有。」
妲己眼珠轉了幾轉,斥道「大膽刁民,如何不跪?」
浩然掃視狐妖幾眼,心知肚明,懶得再與妲己多囉嗦。正色朝紂王道「我跪天跪地,不跪君王。」
一語出,殿下眾人紛紛呱噪,當即便有人要衝上前來捉拿浩然。紂王擺手示意不妨,駁道「君王身為天子,是天地派來統領四方真龍化身;普天之下,莫若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既跪天地,為何不跪君王?」
浩然思忖片刻,紂王於傳說中思辨極是聰穎,文武雙修,看來史書在這一點上的記載無誤。遂答道:「天子是人僕,見自己的僕人何須下跪?」
這話一聽,連黃飛虎亦為之動容,怒斥道「大膽!還不退下!」
「神農嘗百草,后羿射日,誅巴蛇,斬大風,何不是以身為僕?」浩然略一沉吟,便答道,「萬古賢王堯舜禹湯,平生所做之事無一不是為了黎民百姓著想;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不是僕性使然,又是什麼?」
浩然停了一停,又道:「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夏桀把黎庶萬民當作可驅趕的羊群,可揮霍的財產,直到羊群反嚙,萬民倒戈,成湯依此而得江山,大王可是忘了?」
殿下首相商容,亞相比干,武成王黃飛虎等人均是面面相覷,既因紂王沉湎美色已久,今日竟會與一草民互辯而吃驚,又因浩然的「先天下之憂而憂」而群情聳動。
「錯」只聽紂王答道「天子是為人父,並非人僕。你分不清父與僕,天性使然:為人父者,必全心全意為子女而謀,往往愚昧小兒把父母當成了奴僕,反而不思這背後緣由。你父母可在?」
浩然全沒料到紂王的思維竟清晰至此,反被說得啞口無言。一時間再抓不到對方話中的漏洞,只得強辯道:「若不以身為僕,何來稱孤道寡?」
這話說得極無理,矛頭已脫離了廣義的君臣子民,直指向紂王本身,後者卻不生氣,只是哈哈一笑,不與浩然計較。又問道「你父母可健在?修真之人無不拋妻棄子,離母別父,可見你是不懂的了。」
浩然黯然道「我自小沒有父母。」
「戰亂?」紂王又問。
浩然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紂王接著說:「若無君王保護萬民,統領天下,這神州便將置身於水火之中,人民背井離鄉,痛失親人。上古洪荒,共工一頭戧上人間柱不周山,天塌地陷,三皇之一的女媧娘娘造石補天,拯救萬民,你見了她也不跪?」
浩然被說得心服口服,只得緩緩跪下,紂王再次站起,朗步踱出殿前台階,日漸西斜,天邊白鷺成群,嘶鳴而過。校場上山呼「萬歲」「聖明」之聲不絕於耳。
紂王手掌寬厚溫暖,十指修長有力,握著浩然的手把他扶起。浩然唏噓不已,又念及自己身世與來時的亂局,肩負使命沉重,不知何時才能達成,心痛難言,說不出半個字來。紂王回位後,伸出手臂,讓妲己挽著,道「不知為何,孤一見你,便心中欣喜。彷彿隔世的兄弟般,不自覺想親近。」
此言一出,殿下一眾又是心驚不已,連姜子牙亦疑惑抬頭,目光中均是不解。天子竟會當著滿朝文武面前說出這話來,浩然的榮華指日可待。
然而紂王身側,狐妖早已恨得牙癢,先是姐妹王貴人現回原型,那浩然正氣又源源不絕,壓得她氣息不順,只想先一步把紂王帶離這男人身旁,不受天地正氣干擾,傾世元囊方能繼續迷惑。妲己一隻玉手下意識地緊抓紂王手臂。青蔥般的指甲幾要掐進肉裡,只聽紂王說:「你也留在宮裡,奉個官職,孤與你得空了好好聊聊,就領……」
眼看木已成舟,妲己又急又氣,終於想到法子,嚶嚀一聲,兩眼翻白,昏死過去。紂王方愕然轉頭,一手抱著妲己,不知發生了何事。當下宣太醫,召宮人,殿前亂成一團。顧不得再與浩然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