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索

「走!」馮千鈞反應過來,顧不得管項述,只好讓他自求多福了,當場箍住陳星,把他往入口處一拖,在項述衝上前時,兩人往那黑鎧武將馬腹下就地一鑽,直接滑了過去!

陳星還想回頭看,馮千鈞吼道:「別看了!」旋即把他腦袋扳回來,一把抱起他就跑,瞬間已拉開了一丈遠,陳星還在朝項述招手:「項述!你快跑啊!」

項述揮起劍鞘,化作灰暗天幕下的一道光影,那黑鎧武士朝他策馬衝殺,項述卻頃刻間拉開了距離,不與他朝向,短短一息間,劍鞘圈轉,已將衝到近前那士兵的一隻胳膊卸了下來!

那劍鞘以金銀絲混合精鋼打造,極不好借力,然而在項述手中,卻足可當軟鞭使,稍一抖開,漫天儘是光影。

敵人重新整隊,轉而面朝項述,一片死寂。被項述斬斷手臂與大腿的武士們,紛紛從地上撿起斷肢,拼合在身上,身體對應的部位頓時生出柔軟蠕動的爛肉,將斷面再次拼合在一處。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項述回身,將劍鞘一收,擋在谷口,睜大了雙眼,怒吼道,「克耶拉與你們究竟有何關係!說!」

沒有人回答項述,只見黑鎧將領舉起手中長戟——那是衝鋒的信號。

一眾黑影武士紛紛躬身,跟隨白骨戰馬轟然發動了衝鋒!

驅魔司總署門口,陳星感覺自己就像撞上了什麼般,衝過了一道無形的牆壁。

馮千鈞:「接下來做什麼!全靠你了!」

陳星下地,抬頭望向這座房外的牌匾,匾上出現了四個鏡中相反的大字:「萬法一宗」。

門外又有一座石碑,上書「大漢驅魔司總署」。

陳星驚呼道:「找到了!太好了!果然就在這兒!」

陳星快步跑進驅魔司內,裡頭佈置與書上描述幾乎一模一樣,只是空無一人,雖知道鏡中世界眼下已儘是魃妖,再無活人,他仍抱著最後一點希望,喊道:「有人嗎?」

」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

回答他的,唯有回聲。

馮千鈞左右看看,大聲道:「這裡有什麼法寶嗎?快想辦法退敵!」

陳星焦急無比,外頭仍有追兵,驅魔司中縱有法寶,在現如今又有多大用處?

驅魔司正廳裡,正中央匾額依舊是四個左右相反的大字:「光耀四野」,底下擺放著一把黑黝黝的沉鐵劍。馮千鈞上前取劍,取不下來,彷彿焊死在劍座上,又跑上二樓,說道:「哦不好,天馳,你的護法有點危險了。」

陳星匆忙跟了上去,只見遠處項述正在衝鋒的敵人身前狂奔,朝山谷中遙遙奔來。

項述十分清楚,抵擋衝鋒軍隊時絕不可以力硬撼,必須至少三次拉開距離,對方力度衰竭,再行反撲。奈何再衝就衝到了驅魔司門口,只得開始繞圈,與對方纏鬥。

剎那間一桿三尺長的木箭發出勁風,呼嘯著飛來,釘在樹木上!

項述抬頭一看,只見驅魔司三樓上,陳星與馮千鈞各佔一角,推動一柄接地的諸葛連弩,陳星喊道:「把怪引過來!」

項述當即衝到驅魔司近前,陳星用力上機關,使盡全身力氣轉動諸葛弩,兩人一拉機關,頓時連珠箭發,一根根利箭辟里啪啦從箭匣跳出,暴雨般朝著驅魔司門外平地射去!

項述險些被射個對穿,吼道:「你會不會射箭!」

「當然不會了!」陳星喊道,「要求別這麼多!湊合點吧!」

馮千鈞喊道:「方纔那箭是我放的!算了我下來幫你吧!」

說話間,馮千鈞從三樓躍下,拔出森羅刀,前去接應項述。

就在此刻,兩人終於見識到了陳星身上那歲星的彪悍之處,陳星一邊發動諸葛連弩,一邊大喊,邊轉邊射,連弩竟是箭無虛發,打哪兒指哪兒,所有箭矢全部射中活屍頭顱,中一個爆一個,那黑鎧將領竟是一怔,不到半炷香時分,自己的手下全部倒了滿地。

將領果斷催馬,掉頭就跑,陳星操控連弩,最後一箭,喊道:「咻!」

陳星收弩後退,不小心在連弩前絆了下,摔倒時抓住了機關一扳,諸葛連弩偏轉了一個角度,那箭斜斜射上天空,項述與馮千鈞同時收起武器,看著那道弧線。緊接著,將領策馬衝出了谷口,那一箭飛過上百步,斜斜墜了下來,「噹」一聲射中頭盔,射斷武將脖頸,帶動它的腦袋旋轉著飛了出去。

項述二話不說,疾衝出去,那將領頓時意識到了什麼,衝去接自己的頭,項述卻躍上半空,玩蹴鞠般瀟灑轉身,出腿!

項述截住了那將領的頭顱,將它踢得倒飛出去,馮千鈞追出幾步,一手撐地來了個空翻,接頭,又是一腳,踹得那腦袋飛進驅魔司裡。

陳星也跟著一腳,將那腦袋從三樓樓梯上踢得滾下去,然而剛一踢中,便「噹」的一聲,痛得發出慘叫,那頭盔實在太硬,連著砸穿兩塊樓梯板,「咚」一聲墜下,激起灰塵。

項述與馮千鈞平安撤進驅魔司中,那將領已成無頭騎士,正策馬在外頭轉悠,想取回自己的頭,項述抖開劍鞘,將領卻不進來,逕自走了。

陳星來到廳堂正中,抓起那把劍,隨手一握,沉鐵劍通體亮起白光。

陳星:「?」

沉鐵劍四周地面,現出一圈發光的符咒花紋。

項述與馮千鈞同時望向那劍,陳星毫不費力便把它提了起來,低頭看了眼,茫然以對,再扔給項述。

項述接住了,將劍一掄,單手舞了下重劍,正想追出去時,無頭將領已撤出了峽谷。

三人同時鬆了口氣。

陳星大搖大擺,坐在驅魔司正廳榻上,張著雙手,兩腳晃了晃,說:「怎麼樣?最後還是得靠我吧?」

項述五指稍稍痙攣,深吸一口氣,馮千鈞說:「賢弟當真厲害,只是……接下來咱們得怎麼出去?有主意了麼?」

陳星答道:「休息會兒,累死了,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這地方能進來,就一定能出去。」

馮千鈞提起廳裡的人頭,將頭盔面罩拉了起來,現出內裡靛藍色的一張臉。

「當心它咬人。」陳星提醒道。

項述皺眉,沉聲道:「這群傢伙不似尋常的魃,斬下肢體後,只要按上,還可再生。如此怪物,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陳星想了想,答道:「傳說魃有許多種,先前咱們看見的活屍,應當是最低級的。這種武士,想必就是它們裡頭高級的了,咦?馮兄,這腦袋長得還挺英俊嘛。」

馮千鈞摘下頭盔來,小心地提著那頭,朝向兩人,那頭怒目圓睜,不住張嘴,做出各種表情,現出白牙,使勁擰轉,五官扭曲地想咬人。

「把頭請上來,讓我好好研究。」陳星說。

馮千鈞便把那頭放在案上,陳星撿了根樹枝戳它的嘴巴,樹枝被咬斷了。方才記得自己把一眾武士射爆頭時,這群活屍便失去了行動能力。但只要頭留著,哪怕首級分離,身體卻依舊能行動,換句話說,如果把這個腦袋劈成兩半,外頭遊蕩的無頭騎士就……

陳星正在研究那美男頭的鼻子時,一本書扔在他臉上。

「哎!」

「這是你要找的東西?」項述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上庫房去搜了一番,找到一本書。書上全是漢篆,篆文起源於秦時,用於官方與正式場合,字體扭曲難辨。當今天下通用隸書,胡人學隸文已經十分艱難了,看不太懂篆文。

「這兒的字全是反的,」陳星攤開書,說,「太難認了,你在哪兒找來的?」

「地庫內的架子上,寫了一半。」項述答道,「只有這一本是特別的,看了你就知道。」

陳星一攤書,只見篆文古樸虯曲,卻分明不像鏡中所有的文字左右顛倒,而是遵循了現世規則!這意味著什麼?這本書是現世中有人來到鏡中世界後,在此處寫下的!

項述雖不熟悉篆書,卻從書本的左右開頁辨認出特別之處,架上眾多書籍俱是右開,唯獨這一本是左開。

陳星喃喃道:「這是兩百九十九年前的手書,誰留的記錄?」

「念。」項述說。

「永平十八年,愚於人間,已三百載有餘,數百年間,愚踏遍神州,終於在大澤中尋得定海珠下落……定海珠?萬法歸寂,注定將成為驅魔師最終的歸宿,唯定海珠仍可釋出滔滔靈氣。」

陳星:「!!!」

「得此法寶後,本該將一切記錄盡數銷毀,但謀事在人而成事在天,世間之事,十有八九未遂人心,為防範於未然,藏書陰陽鑒中,若事出突然……」

「罷了,」陳星喃喃道,「盡力而為就是,人間滄海桑田,不過彈指一瞬,身後之事,謀劃再多,又有何益?」

陳星再翻過一頁,後面幾頁都沒有字,只用墨筆勾勒出簡單的線條,看那模樣,彷彿是地圖,直覺提醒著他,這本書裡所留下的記載,一定與萬法歸寂有著脫不開的關係。

「這是某位驅魔師前輩留下的。」陳星看完以後朝兩人說,「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但他一定知道萬法歸寂的內情!」

三人思考良久,項述皺眉道:「沒有提到魃。」

陳星搖頭道:「沒有。」

馮千鈞說:「所以鏡中世界,是他做的?」

陳星點頭道:「也許,按這個時間點看來,成書之時,是萬法歸寂的第二年。這一年裡天地靈氣已經全部消失了,但此人找到了一件名叫『定海珠』的法寶,並且用它恢復了法力。」說著他環顧四周,打量三人身處的這一空間,又說:「接下來,他驅動了陰陽鑒,製造了我們身處的這個鏡中世界,又在鏡子裡,留下了一本沒有寫完的書?」

項述翻了下書後的幾張地圖,端詳最後一張,上面是簡單的山川與湖泊,沒有任何文字標記地點。

「不對,」項述眉頭深鎖,說,「不是這樣,除非你表述有誤。」

陳星:「???」

「從書本上的字句來說,就是這個意思。」陳星解釋道,「很合理啊,天底下所有的法力都沒了,這位前輩找來定海珠,它就是恢復法力的關鍵……不對。」

陳星也意識到問題了,卻說不出原因在哪裡。

馮千鈞說:「留書中說,他尋訪定海珠已經有『數百年』,那會兒人間法力還在,天地靈氣也未曾消失,哪怕他知道原因,又如何在數百年前就預見了這一結果,提前開始尋訪定海珠?」

陳星也不說話了。

「定海珠在何處?」項述問。

陳星茫然攤手。

「我看不大可能在鏡裡。」項述又說。

陳星承認了這一點,項述翻看書籍後的三頁地圖,說:「興許就在這三張圖的其中一個地方,奇怪,他拿到定海珠以後,去做什麼了呢?莫非又被人搶了?」

「這是下一個線索,」陳星深呼吸,說,「總算有頭緒了,太好了,這一趟沒白跑。只是首先得設法回收陰陽鑒,眼下落在馮大哥的兄長手裡……有點危險,嗯。」

陳星瞥向馮千鈞,三人同時心照不宣。拼湊起來,已幾乎可以還原整件事的經過。首先驅魔師前輩在萬法歸寂之後,於長安驅魔司總署中留下了這面強大的法寶陰陽鑒,而在馮家改建松山、於驅魔司舊址上擴建出松柏居時,多半陰錯陽差,獲得了這面鏡子。

可魃的出現又是怎麼回事?

許多答案,只有問馮千鎰才知道了。

陳星當即起身,收起書本,說:「你在哪兒找到的,帶我看看去。」

馮千鈞要起身跟隨,項述卻做了個手勢,馮千鈞知道項述的意思是他得避嫌,只得說:「我在上頭看著。」

陳星快步下了地底庫房,較之西豐錢莊重建後的小倉庫,庫房內顯然寬敞得多,裡頭擺滿了兵器架與書架,唯獨兵器架上空空如也。

項述一指架子,陳星找來一面尋常銅鏡,點起室內油燈,對著書架尋找。

「太全了!」陳星從前在師門中讀過不少從驅魔司內帶出來的殘本,人間諸多強大的法寶,司內大抵有記錄,歷經歲月,傳到陳星手裡時,卻早已缺失。如今所有法寶的介紹都在眼前,陳星頓時精神一振,好奇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什麼都顧不得了,先看再說。

「風霞煙羅、鎮妖杵……心燈?心燈!」

陳星萬萬沒想到,這裡竟然保留了記錄心燈的典籍!歷代大驅魔師為防各家功法遺失,特地留下了謄抄副本,這樣一來哪怕戰亂與變故,繼承法寶的驅魔師仍能回到司中,取出使用法寶的心法,再行驅使,但心燈的屬性,一向眾說紛紜,常有人認為它只有在魔即將現世之年代才會出現,且心燈是全天底下唯一一件沒有實體的「虛幻靈寶」。算不算法寶,仍有爭議。

陳星頓時如獲至寶,一時將陰陽鑒拋到腦後,一目十行地開始看竹簡。這份竹簡上所記載的心燈用法,包括了出魔、驅邪、明守本心這三類力量。而且最重要的是,果然如師父所言,心燈的現世,受萬法歸寂的影響最小!

只因心燈以三魂七魄之力為源,存在於形成人的最根源的魂魄之中。施展這一法寶時,乃是以心中燃燈,光耀四野,正如星火燎原般,引動天地靈氣,聚合為更大的驅邪力量。

當年師父教授心燈奧秘之時,亦是一知半解,現在終於被陳星找到了孤本,也即是說,在天地靈氣枯竭的現在,心燈這三種神力雖然微弱,卻依舊是可以用的!

孤本上更明確闡明一點:心燈只能守護世間萬物不被魔障所侵並驅逐邪氣,無法直接斬妖除魔,更不能用以傷人。從某個意義上而言,這件「法寶」,正是專門克制「魔」所生。對付邪祟之物,這光芒能刺傷敵人,但對人則無能為力,頂多發發光嚇嚇人……

「帶出去,以後再看。」項述提醒道,「陰陽鑒。」

陳星回過神,從後往前查,最後在「天」字法寶那層抽下一卷竹簡,展開。

「陰陽鑒:上古法寶。可拓世間萬物,以天地靈氣所驅,背刻銘文。」

項述在旁執燈,陳星大致看了法寶的用法,皺眉道:「可是這陰陽鑒,是如何驅動的?莫非……」說著隱隱約約想到了一個先前所推測的關鍵點——怨氣。

世上法寶需要發動作用,都得有天地靈氣,但所謂靈氣,無非也就是一股充盈流轉的天地力量。人死後的怨氣,按理說與靈氣是同源的,只是所體現的方式不一樣。靈氣為清,怨氣為濁,也即常言的天地有「清、濁」二氣。世曾有妖邪之術,或以胎血作法,或以人魂煉化,俱是驅動怨氣的門道。

而持鑒之人顯然找到了役使怨氣的法門,興許是在傷亡慘重的戰場上,煉化了這件法寶,將它收為己用,正好拿來裝沒地方放的活屍。

「陰陽鑒為一體雙面,陽面在人間,陰面就在鏡中世界。要重新打開回到現實的通路,就得找到在這個世界裡的陰面。」

陳星看完使用方式,鏡子本身已被煉化,發動起來很簡單,難不倒他。唯獨這東西藏在哪裡不好找。

項述卻彈了彈手中沉重的玄鐵劍,發出鈍鳴聲,示意陳星看。

「這又是什麼?」項述問。

陳星讓項述拿著,觀察劍上的花紋,說:「劍上刻的是九字真言。興許是降妖用的。」

項述:「在馮家秘庫中並未發現此劍,唯獨一把劍鞘。」

說著,項述把手中劍插入劍鞘,尺寸剛好。

陳星茫然道:「我也不清楚,從來沒看過有關這把武器的描述。陰陽鑒拓刻現世,是受其力量限制的,拓印的東西越多越複雜,需要的法力就越強。若我所料不差,這個鏡中世界應當只有長安城,甚至還不到整個長安大小。假設這把劍也是法寶,陰陽鑒就很難拓出別的法寶,畢竟需要的靈力耗費太大了。」

陳星又提燈,朝架子上找,證明確實沒有,倒是有一卷竹簡下標記了「森羅萬象」,是寶刀的說明,在師門中陳星看過的,便取下來,預備交給馮千鈞。

項述低頭檢查劍,說道:「能帶回去現世?」

陳星答道:「這不好說……你喜歡嗎?喜歡就留著吧,反正是驅魔司裡的東西,我做主送你了,哪怕沒有靈力,也可留著砸人用……別拿來砸我!」

項述做了個手勢,陳星馬上躲開,項述卻轉過身,陳星明白過來,項述是在逗他,心想你居然還會開玩笑,當真錯看你了。

「兩位,」馮千鈞在樓梯上說道,「你們事兒辦完了?我覺得最好上來看看,咱們有麻煩了。」

項述連劍帶鞘背上,幾步上了一層,陳星追來,將記載了森羅萬象的竹簡扔給馮千鈞,馮千鈞不及細看,又帶著兩人,匆匆上了三層。

只見晦暗天色不辨晝夜,松山峽谷兩側,密密麻麻,全是活屍,近十萬隻活屍包圍了驅魔司總署,高地上則站滿了彎弓搭箭的黑影武士。

無頭騎士在松山高處策馬而立,朝向驅魔司總署。

《定海浮生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