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

司馬倫躬身, 撿起地上半把斷劍, 緩慢走向柱上捆在一起的兩人。

「讓他們多受點苦,」馮千鎰緩緩道,「一劍刺死太便宜他們了。」

陳星快要無法呼吸了, 項述勉強回手, 將陳星護在了懷裡, 身上隨著籐蔓剮過而逐一迸發殷紅血液,開始被籐蔓吸收。

陳星痛得大喊出聲, 那血液與項述的鮮血混在一處, 兩人渾身鮮血淋漓, 沾滿了籐蔓。但不知為何, 項述身上鮮血與陳星出血之處混在一處時,心燈彷彿一剎那就得到了感應,從他胸膛處發揮出了成百倍的威力,迸射而出!

項述猛地大喊,陳星只覺自己要被壓碎了,卻聽到耳畔一聲斷折巨響!

兩根殿柱同時折斷, 整座含光殿轟然倒塌!橫樑、木柱, 連著磚瓦, 乃至四面磚牆都在這籐蔓的瘋狂拉扯中, 塌了下來!

下一刻, 廢墟之中, 含光殿內巨柱被轟然掀起, 司馬倫剛從磚瓦中掙扎出來, 項述已全身籠罩心燈強光,一身黑色衣服,頓時化作雪白鎏金的武袍,沉鐵劍迸發萬道金光,從劍柄到劍尖光芒輪轉,幻化為一把金劍。

項述雙目一睜。

「滾去投胎。」項述冷冷道。

護法武神現世!陳星從磚礫中爬出來時頓時震驚了!曾經只見書中所記載,所謂「護法武神」只以為是個名號,沒想到那卻是描述!

接著項述雙手持劍,掄出了天崩一招!

司馬倫的鎧甲剎那破碎,發出一聲狂吼,全身被項述手中金劍上迸發出的烈焰燃燒殆盡!

「終得解脫,謝了……」一個低沉的聲音伴隨著屍身灰飛煙滅,刷然四散。

「你……你……」陳星頓時狂喜,道,「發生了什麼?!剛剛發生了什麼?」

「不知道!」項述已恢復了原狀,朝陳星怒吼道,「快救人!」

武神效果只持續了短短一瞬間,接著,陳星不管再怎麼催動心燈,都無法讓他再產生任何變幻。四面八方的影子武士蜂擁而至,項述衝向含光殿廢墟中央,然而磚石之中卻飛射出千萬籐蔓與荊棘。

馮千鈞的籐蔓頂開大殿房頂,嘴角溢血。

項述手中重劍發光,幾次要上前,卻俱無法破開馮千鈞的防禦。

陳星從倒塌的另一邊拖出拓跋焱,所幸拓跋焱身著鎧甲,受傷較輕,先前荊棘亦未在身上留下多少外傷。

「快醒醒!」陳星焦急道,一手祭起心燈,按在拓跋焱額上。

拓跋焱驀然醒了,第一件事便是反身抱住陳星,就地一滾,避開陳星背後同時衝來的數名影子武士。

「得制住他!」拓跋焱一瞥馮千鈞。

拓跋焱撿起長戟,陳星道:「趁項述分散他的注意力,帶我過去!」

拓跋焱帶著陳星,單手使長戟,在武士群中衝殺,逼近含光殿中心。項述只覺眼前全是籐蔓,生怕又被馮千鈞纏住,只得覷機脫身,剛一退,拓跋焱便衝了上來。

「上去!」項述在空中一翻身,將陳星推了上去,拓跋焱到得近前,避開籐蔓,朝後退了半步,橫過戟身讓陳星一墊。陳星借力幾步上了高處,手中綻放強光,提肘,一巴掌摑在了馮千鈞臉上。

「出魔!」陳星之聲如晨鐘暮鼓,心燈之光飛速侵入馮千鈞體內,怨氣轟然消散,馮千鈞被陳星那一巴掌打得一個趔趄,雙目恢復了神志。

籐蔓全部消失,拓跋焱與項述馬上轉身,抵擋衝上前的影子武士。

守衛整個未央宮的數萬名影子武士如同海嘯般湧來,馮千鈞仍站著不住喘氣。

「你哥呢?!」陳星喝道,「把他抓回去!快!我們已經贏了!」

廢墟中再次爆發出一陣狂笑。

「遠遠沒有——」馮千鎰猙獰之聲道,「血陣未成,今日我便不抱更多指望,驅魔師,你終有見到吾主的那一天,屆時整個神州大地,都將臣服於他的腳下——」

馮千鎰從廢墟中緩慢升起,全身彷彿再次發生了變異,兩眼開始朝下淌著紫黑色的血液。

馮千鈞望向高處,悲痛喝道:「住手!哥哥!」

拓跋焱喊道:「抵擋不住了!快想辦法!」

馮千鈞斜持森羅刀,一聲悲痛大喊,黑火再次從全身迸射而出,緊接著整個未央宮中,乃至長安城內所有的樹木拔根而起,化作漆黑枯樹,朝著含光殿衝來。項述一驚,正回頭望去,陳星卻道:「他恢復理智了!」

馮千鈞彷彿已能駕馭被怨氣煉化後的森羅萬象,未央宮前已化為枯萎樹人與影子武士的戰場,三人壓力隨之一輕。

「不愧為馮家人,」馮千鎰飄浮空中,輕描淡寫道,「你終歸有一天,要向吾主獻出這把刀……」

「住手罷!」馮千鈞喝道。

馮千鈞雙目帶著憤怒,又是一聲狂喊,黑火飛速竄起,籐蔓隨之從地底現身,朝著空中的兄長飛射而去。項述當即一步躍上籐蔓,從籐蔓上飛奔而去,陳星馬上祭起心燈,只見項述飛身在半空之中,後仰,雙手持劍,身形成為一個漂亮的弧,手中巨劍閃耀光輝。

「……在這之前。」馮千鎰閉上雙眼,竟是放棄了所有的抵抗,張開雙手。

項述一劍劈下,馮千鎰肉身頓時筋斷骨折,護身黑氣被心燈之光所破,從空中轟然墜下。

同一時間,整個未央宮內所有的影子武士失去怨氣支持,盡數被樹人所絞殺。

馮千鎰如斷線風箏般墜下地面,發出一聲悶響,兩眼望向天空。

項述落地,馮千鈞收刀,拓跋焱收戟。陳星全身劇痛,已搖搖欲墜。

馮千鎰拼著最後一點力氣,說道:「太早了……怪就怪我,太心急……」

接著,馮千鎰全身一陣怨氣散開,雙目圓睜,就這麼死了。

陳星衝上前去猛烈搖晃馮千鎰,喊道:「哎!別死啊!你給我醒醒!」

該問的還沒問到,也沒了證據,回去要怎麼交代?!

拓跋焱忙拉住陳星,畢竟馮千鈞還在一旁,兄長初死,生怕他一時衝動,不受控制。

項述則始終提防著馮千鈞,馮千鈞很快便恢復如常,歸刀於鞘。

「你哥死了。」陳星朝馮千鈞說,察看馮千鎰的瞳孔,業已擴散。

馮千鈞走出含光殿,只見曙光初現,照耀著空無一人的長安,偌大未央宮中滿是屍體,馮千鎰死後,影子武士身上的盔甲盡數化作黑氣消失,恢復了白骨與爛肉,森羅刀所召喚出來的樹妖將活屍絞得零零碎碎,斷肢滿地,所餘無幾的少數半身折斷的活屍,尚在掙扎。

距逃出長安,又是一夜過去,破曉時分,阿房宮外的平原上,活屍大軍終於浩浩蕩蕩趕到,但就在日出那一刻不知為什麼,卻失去了集隊進軍的陣形,漫無目的地到處啃食,如同不受控制的野獸一般。

大秦軍隊傾巢而出,攔在了皂河前,點燃火箭,一頓亂射,引燃活屍,又分出兩翼,左右包抄,將三十萬活屍圍困在包圍圈內,朝著河畔中央區域驅逐。

是時尚有從長安城中逃亡而出的最後一批百姓,混在活屍群內,既要躲避活屍,又要躲避軍隊的亂箭,不住朝外苦苦哀嚎,懇求秦軍放人離開。

「報——」

苻堅一身帝鎧,早已嚴陣以待,不待探報開口便已知其所述之事,厲聲道:「一個也不許放出來!但凡被咬傷抓傷,全部趕到包圍圈中去!」

王子夜與眾文官在旁觀戰,皂河東岸,哀嚎震地,怨氣沖天,黑壓壓三十萬活屍,數目較之軍隊甚至更多,仍在下意識地四處突圍,場面當真壯觀無比,更有軍隊士兵在對抗活屍時遭咬傷,下一刻回頭,已在慕容垂的嚴令下,遭到自己人驅逐進活屍群中,眨眼間被活屍一擁而上,扯得粉碎啃食。

王子夜道:「陛下,差不多了。」

包圍圈逐步收攏,方圓十里內的活屍,被全部趕到了指定地點中央,苻堅背後的阿房宮下,一河之隔,存藏於庫房中的攻城用拋投機業已就緒。

苻堅舉起帝王劍,喝道:「齊射!」

晨暉之中,河對岸的拋投機全部發動!火罐鋪天蓋地,朝著包圍圈中飛去!火油墜地,炸出無數紅雲,成功點燃活屍群,一陣東風吹來,火勢飛快蔓延。整整一里方圓內,燃燒起來的活屍受激,瘋狂朝外擠去!

「守住!守住!」大秦各將軍縱馬飛馳,士兵立起盾牌,堅守包圍圈,裡三層外三層,擋住突圍的活屍。烈焰滾滾,在那烈火之中的無數人形撲著火焰,狂衝亂撞,嘶吼陣陣,一時竟分不出燒的是人,還是那號稱「魃」的妖怪。不由得令人心生寒意。

風越來越大,火舌朝包圍圈外躥來,濃煙滾滾,遮天蔽日,守衛的士兵兩眼被熏得流淚,天空現出濃重層雲。

身經百戰、出生入死的直覺瞬間提醒了苻堅。

「朝下風口加派人手!」苻堅果斷道,「馬上!」

但命令下得已經太遲,包圍圈西面,下風處被衝開了第一個缺口,火焰順著活屍蔓延到了守衛的士兵身上。

「禁軍聽命!」苻堅一身鏤金戰甲,翻身上馬,喝道,「隨朕出動!」

河對岸的百姓恐懼地看著這一幕,開始產生了騷動。包圍圈被突破了,緊接著缺口越來越大,活屍帶著火焰與焦臭的氣味,朝著河畔襲來,一旦衝過河去,長安所餘百姓將全部死在此地!

開始有人慌張逃跑,這個舉動引發了更嚴重的騷亂,苻堅已顧不得子民,若這一戰再敗,便只有丟棄子民與都城,帶著軍隊逃跑了!帝王之威蕩然無存,勢必要成為全天下的笑話!

然而就在此刻,所有人發現了什麼,有人大喊起來,翹首以望!

「大單于——!」

「大單于回來了!」

遠方長安城的方向,一聲清嘯!

皂水大木橋前,集結了兩千餘人,這一刻彷彿同時得到了號令,縱馬而出。

項述一騎當先,側旁跟著縱馬奔馳的陳星,陳星催動心燈,強光照去,籠罩在皂水平原上的一股怨氣見光消散,活屍再次被紛紛驅入包圍圈中。

「十六族聽我號令——」項述以鐵勒語喝道,「守住阿房宮!」

南遷諸胡舊部、曾被苻堅冷落的各家武士齊聲應和,調轉馬頭,追隨在項述身後,就連鮮卑人中,亦有不少人下意識地應聲而喊,高舉武器。

慕容垂頓時就怒了,喝道:「守好你們的位置!」

馮千鈞縱馬疾奔,抖開森羅刀,黑光綻發,地底登時出現了無數漆黑籐蔓,重新加固包圍圈,困住所有燃燒的活屍。

項述背著大劍,縱馬疾衝,短短千步,便已集結起了隊伍,苻堅朝遠處望去,只見拓跋焱也回來了。

「禁軍兒郎!」拓跋焱一手持長戟,一手控奔馬,喊道,「隨我浴血奮戰,守護陛下!守護長安!」

兩隊援軍加入了大戰,包圍圈再度成形,然而起火的活屍卻開始逃往西面,劇烈衝擊,再次撞出了一個缺口!拓跋焱率領禁軍,竭盡全力抵擋,只要撐過這一小段時間就勝利了!苻堅吼道:「已經全部燒著了!撤軍!」

「不行!」項述調轉馬頭,憤怒吼道,「魃群若進入河中,皂水流毒!誰來負責!」

拋投機釋放出最後一波火油,狂風下烈火再次擴散,秦軍對敵時,被燒死的、被抓傷的不計其數,慕容家的傷亡最為慘重,眼看就要潰敗之時。大地陣陣震盪,又一撥援軍趕到。

「報——平陽太守慕容衝到——」

霎時千軍萬馬,從東天地平線上,披著曙光而來,十萬騎兵身著流光戰甲,為首那少年武將一襲披風,如翻飛霞雲,帶領平陽鐵騎,不由分說地殺進了敵陣!

「鳳凰兒!」苻堅大喝道。

朝西側突破的活屍群再次被壓制進了包圍圈中,其時項述高舉重劍,喝道:「隨我衝鋒!」

十六胡舊部震天吶喊,跟隨項述展開了第一輪衝鋒,撞進了火場之中,燃燒到一半的活屍頓時被撞碎,緊接著這個舉動,引起所有秦軍組成了此起彼伏的衝鋒大陣。慕容家的軍隊、苻堅麾下的禁軍、大秦各將領率領的衛隊,乃至慕容沖的平陽軍,倚仗鐵騎上的鐵甲馬披掛,朝著活屍瘋狂踐踏。

大地震盪,秦軍如潮水般,帶著洩憤般的情緒反覆碾壓,陳星尚是第一次看見這場面。太陽升起來了,雲層散盡。

三十萬活屍終於在此刻灰飛煙滅,塵歸塵,土歸土,化作皂河平原上的灰燼,回到大地之中,滋養這片土地上的新生命,生生不息。

終於安靜下來了,平原上風起,捲著無數黑色的餘燼,飛向天空。

項述在河岸空地上重新集隊,陳星已累得不行,正要下去躺地上時,項述說:「不要下馬。」

陳星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果然,麻煩來了,活屍全部清除之後,平陽軍與慕容氏的軍隊開始朝著他們圍聚,拱出一名武將。武將摘下銀色頭盔,扔在地上,現出俊秀面容。

項述身後的十六胡舊部武士卻絲毫不懼,隔著淺灘遙遙對峙。

慕容沖一頭黑髮在風裡飛揚,鮮卑膚色自臉至頸,白得猶如牛奶一般,雙目就像浸在水裡的琥珀,陳星第一眼看上去,險些以為是名美女將領。

雙方陷入了沉默裡。

項述收劍歸背,一身武袍破破爛爛,全身傷痕纍纍。慕容沖背後大軍整齊有紀,不聞馬匹嘶鳴,就這麼靜靜看著他們。

慕容衝開口了,他的聲音很柔和,卻帶著一股冷冽氣息。

「久聞大單于武藝天下獨步,舉世無雙,」慕容沖緩緩道,「素有『萬軍敵』之名,只不知較我十萬鐵騎兒郎如何?」

陳星本以為項述不會回答,項述卻將馬韁在手上纏了兩圈,也不看慕容沖,漫不經心道:「自從入關以來,尚未赤手空拳,與一萬人以上的軍隊打過,眼下還不知道。你確定今天要打一場?」

慕容沖又道:「不是我想打,這要問大單于,慕容家何時開罪了大單于,是殺是剮,尚請示下。」

項述一揚眉,終於正眼一瞥慕容沖:「不曾。」

慕容沖又怒道:「那麼為何殺我親姐?!」

慕容氏族人頓時紛紛叫喊,憤慨無比。慕容垂排眾而出,朗聲道:「大單于,自有敕勒古盟以來,慕容氏便從不曾敢褻瀆了半分歃血盟約,如今禍患已除,你該給我們一個交代了罷。」

項述沒有回答,只是微微皺眉,陳星本想說明經過,但眾人並無證據在手,馮千鎰口中的「吾主」是誰,未有線索。這時候哪怕留了馮千鎰活口,與慕容家對質,對方也決計不會承認清河公主參與了謀逆,定會指為誣陷。

否則慕容氏便將遭到連坐,苻堅怎麼可能對謀逆的家族坐視不理?

「慕容衝!」苻堅終於前來,進得場中,「聽我一言。」

慕容沖視線留駐於苻堅短短片刻,卻很快轉回項述身上,又充滿了懷疑,打量項述身邊的陳星。

「述律空,」苻堅朝項述說,「證據何在?」

項述冷淡答道:「沒有證據,是非曲直,你心裡最有數。」

苻堅:「……」

苻堅深吸一口氣,按捺住先上前將項述一劍砍死的衝動。王子夜也騎了匹馬趕來,緩緩道:「平陽太守遠道而來,且先入阿房宮述職,稍後再……」

「走!」項述當機立斷道。

眾人紛紛退後。

「大單于,今日就在此討教。」慕容沖卻明顯不想放項述離開,一聲令下,身後十萬大拉開衝鋒陣形,竟是要倚仗兵力優勢,在此處將項述就地格殺,為清河公主報仇!

「誰敢動手!」苻堅怒吼道。

項述再不多言,撥轉馬頭,衝出了包圍圈,偏將彎弓搭箭,卻被項述一劍劈落馬下,頓時全軍嘩然,慕容沖大怒,大軍重重圍困,追著項述而去!

陳星策馬緊隨,一瞬間地面震動,排山倒海般的平陽軍開始加速,朝他們掩殺而來!

然而另一隊騎兵頓時衝進了這空當中,紛紛下馬持盾,挑槍,朝向十萬平陽鐵騎。拓跋焱一馬當先,縱馬衝過己方陣營,喝道:「禁軍聽令!違抗皇命者,格殺勿論!」

慕容沖怒吼道:「拓跋焱!你這叛徒!」

眼看禁軍與平陽軍壁壘分明,慕容沖無論如何不願一搦苻堅聲威,只得恨恨將兵器扔在地上。

項述已馳離了皂河西岸,越過大木橋,一聲口哨,阿房宮下漫山遍野的百姓紛紛起身,看著十六胡舊部撤離的方向。更有不少長安的年輕人跑下山丘,翻身上馬,追著項述而去。

煙塵滾滾,項述就這麼在近六十萬的長安軍民眼皮底下,帶著數千人,絕塵而去。

「堅頭!」

「好自為之,後會有期!」

苻堅眼神複雜,目睹項述帶著部下,馳上官道,離開了長安。

馬蹄聲重重叩在官道路面,繼而拐下荒野。

盛夏陽光萬丈,草長鶯飛,出得長安,瞬息晴空萬里,碧天如洗。

陳星回頭看看背後那煙塵滾滾的一大群隊伍,先是十六胡舊部武士,再是追隨於大單于身後的胡人子弟,近六千人匯為洪流,朝著北面浩浩蕩蕩地離開關隴地區。

「這是要做什麼?」陳星策馬,詢問並肩而馳的項述。

項述沒有回答,看了陳星一眼,刻意放慢了馬速。

「長安不歡迎咱們,沒懂麼?」項述自若道。

陳星又問:「那現在要去哪兒?」

項述答道:「回家!」

「回家?」陳星一臉茫然。

「敕勒川!」一名武士用漢語提醒陳星。

項述清亮的聲音響起。

「敕勒川——陰山下——」

那歌聲一出,頓時帶了山嶽萬丈、萬里草原的雄渾意味。

「天似穹廬——」一眾胡人追隨在項述與陳星身後,放聲唱道,「籠罩四啞——」

陳星頓時被這歌聲震撼了,鮮卑語原本清婉明麗,卻被項述唱出了鷹嘯長空的氣勢。只聽眾人齊聲唱道:

「天蒼蒼,野茫茫——」

「風吹草地現牛羊——」

「駕!」項述一催馬,絕塵而去,陳星忙縱馬追上,官道筆直,通向北面萬丈雄關,通向雄關下的萬里長城。

通向長城下席天幕地、無邊無際的草海,通向塞北遼闊的眾神山,猶如寶石的呼倫貝爾大澤與彷彿玉帶的絹河。

在那穹廬般籠罩四荒、天蒼蒼野茫茫的神州盡頭,自有一片廣袤的天地。

——卷一·森羅萬象·完——

《定海浮生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