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連中秋九天, 余皓被抓著不停地訓練。
「你讓我休息會兒!」余皓道,「我快崩潰了!」
傅立群隨手猛地抓住一隻蚊子,周昇收拾一本中考模擬數學題集,說:「世間萬物都是飛來飛去的點,看見飛過去的東西迅速接住, 這就對了。」
「就、是、這、樣!」傅立群道, 「打工了, 走,生命在於運動。」
國慶大假結束後, 天氣漸漸涼快下來, 十月下旬,三人開始各自打工,為了不耽誤上課, 兼職時間全改到了晚上。余皓背著滑板,先去報社協助肖玉君做收尾整理, 九點時再在附近的公園裡與不久前認識的男生們玩會兒板, 等周昇給初中生補完課後過來會合,吃宵夜回家。
余皓去過兩次報社, 辦公室裡兵荒馬亂,就像末日逃亡現場,肖玉君在辦公室裡給他準備了一張桌子, 自己出門去採訪。余皓與實習生商量把稿件配圖搭好以後, 九點便出門去公園裡練滑板。
秋夜, 公園廣場上的氙燈照亮了一大塊空地, 余皓前不久在這兒認識了騎花式自行車的、滑單排輪的、玩滑板的、跳街舞的,大家年紀差不多,很快就熟了。幾個男生對余皓也很好,常指導他玩板,且都是大神,比學校社團成員經驗豐富多了,余皓便經常晚上過來,在自然公園外等周昇。
說也奇怪,自從確定關係後,周昇反而不吃醋了,余皓開始還怕他揍人,周昇卻道:「發現有問題再一拳一個也來得及。」
余皓簡直無語,但根據他的觀察,這群男生全是直男,在一起玩只是因為投緣,沒別的意思。而且大夥兒還很羨慕余皓的裝備,尤其是滑板。
「你真有錢。」一個小男生道,「買這麼貴的板。」
余皓起初糊里糊塗,知道價位後還找周昇吵了一架,太貴了!但確實一分錢一分貨。
「軸承和輪都是新換的吧?」休息時間裡,大夥兒看余皓的滑板。
余皓只得道:「上個月換的,我男朋友幫我組的,你們不是都看過一次了嗎?」
「嘖嘖嘖。」
「虐狗。」
「我也想交個男朋友,給介紹下唄。」
「沒有了!」余皓道,「我自己都好不容易才追到的呢。」
玩個滑板還被暴擊,十點時,眾人便朝余皓道別,各自散了。余皓自己蹬著板,看表,周昇還沒來,按理說已經補完課了,余皓便給他打電話。
「那小子趁我看書的時候睡著了。」周昇在電話裡說,「老子讓他做題他給我趴桌上睡覺,白天太累了,還得給他加二十分鐘,你去酒吧裡坐會兒,點杯飲料喝吧。」
余皓不想花錢,說:「行,到了你叫我。」
周昇電話剛掛,肖玉君的電話來了,說:「親愛的整理完了呀。」
「採訪剛回來呢?」余皓踩著滑板練習跳躍過障礙,戴著耳機說,「趕緊回去休息吧。」
「趕緊去趕最後一班地鐵。」肖玉君說。
余皓和肖玉君熟了以後覺得她是真的生活不易,每天七點起床,夜裡兩點睡覺,到處奔波累得像條狗,只想在郢市買套房,家裡還有個弟弟,爸媽又重男輕女。
余皓有時會叫她作「姐姐」,肖玉君則非常喜歡余皓,誇他是個懂事又溫柔的小男生,終日哀歎他要不是gay就好了。
「稿子這樣行嗎?」余皓又問。
「可以了。」肖玉君答道,「不行我晚上回去再……」
電話掛斷了。
余皓:「?」
余皓看電話,應該上地鐵沒信號了,他踩著滑板,左右看看,撥了回去。
那邊直接把電話掛了。
倏然間,余皓感覺到有點不對,沒有再撥,發了條消息。換作以前的自己,也許第一次那邊電話掛斷就默認暫時信號不好,不會再撥了,但肖玉君總是在晚上獨來獨往,余皓提醒過她好幾次得注意安全,肖玉君都隨口答應。郢市治安環境總體很好,報社對面不遠處就是市公安局,不會有什麼事。
余皓踏上滑板,按了下快速撥號,那邊周昇正結束補課出來。
「我去看下君君姐。」余皓道,「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太晚了!」
周昇果斷道:「地址給我。」
余皓說了大概路線,他與肖玉君有一次一起很晚還走去坐地鐵,就在離公園不遠處。深夜路上車輛變少,余皓顧不得違禁,倉促上路,「唰」一聲掠過自行車道,飛身衝向地鐵站後。
深夜,萬籟俱寂。
肖玉君警惕地看著面前的男人,男人不高,拉起了運動服兜帽,臉上戴著面具,露出的手腕略瘦削,修長手指裡,握著肖玉君的手機,按掉了「小余」的來電,關掉了聲音模式,另一手裡握著一把尖銳的刀。
「我身上沒多少錢。」肖玉君打開包,說,「你要就都給你吧,錢全拿走,我不會報案。」
那搶劫犯朝肖玉君的包裡指指,說:「把電腦交出來。」他的聲音很奇怪,就像有個變聲器。
肖玉君觀察搶劫犯,從包裡抽出電腦。
「開機密碼是多少?」搶劫犯非常冷靜。
肖玉君突然大喊一聲,將整個包扔了出去,轉身就跑,那搶劫犯反應動作卻比她更快,幾步上前,一把箍住了她的脖頸,把她拖了回來!
肖玉君驀然被箍,頓時喘不上氣,手肘往後猛擊,搶劫犯卻輕巧一避,扔了手機,一手從身後穿過她的肘彎,推著她的脖頸,將她按在地上!
肖玉君恐懼地喘氣,全身發抖,搶劫犯把她拖起來,說:「別做無謂的抵抗,我不想殺你。」
肖玉君睜大雙眼,搶劫犯十分冷靜:「把包撿起來,按我說的做,快。」說著鬆開了她的一隻手。
肖玉君開始意識到這人應該不是單純的搶劫犯,自己攤上事了。她慢慢地把電腦從包裡取出來。
「開機。」搶劫犯又說。
肖玉君不住發抖,說:「我……我一時想不起來,太緊張了……」話音未落,那把尖刀抵在了她的脖側。
肖玉君一手在鍵盤上輸入開機密碼,搶劫犯低頭看鍵盤,剎那間一塊滑板無聲無息朝他後腦勺飛了過來!
余皓身在空中,一腳控板,狠狠踹向搶劫犯,恰恰好避開肖玉君,這一招若得手,搶劫犯勢必被砸中後腦,整個人飛出去!然而那搶劫犯反應簡直飛快,左手將電腦一蓋,抓在手裡,躬身躲過余皓飛來的滑板,再亮刀!
余皓險些被刀刺中,幸而千鈞一髮間,避開了他的刀尖。兩人在空中一錯身,搶劫犯左手抱電腦,右手橫匕,余皓用過匕首,剎那窺破他的動作,躬身閃避。
「快走!」余皓喝道。
然而那搶劫犯明顯是練過的,只等余皓起身,一招連環踢,踢中他的胸膛!
余皓挨了當胸一腳,頓時胸口劇痛,摔在地上。肖玉君已跑出了小巷,大喊道:「救命!救命——!」
搶劫犯將電腦塞進肖玉君包裡,提著包一甩,背在身後,手持匕首走向余皓,余皓掙扎起身,不住喘息,看著他戴著的那張京劇臉譜面具。這傢伙會打架……余皓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只要拖住他一小會兒……
「媽了個雞。」周昇的聲音響起,余皓頓時便知道安全了!
周昇如同一陣旋風般衝進小巷內,怒吼道:「有刀了不起啊!」
搶劫犯出刀,余皓一顆心狂跳,但就在他看見周昇出第一拳時,就知道這傢伙徹底沒戲了!
周昇的拳頭比敵人的刀更快,只是一圈便擊中了他的面具,木質面具發出斷裂聲響,被揍得凹陷下去,那搶劫犯旋身飛踢,周昇左拳格擋,右拳飛速朝他膝彎一揍!
余皓喝道:「好!」
余皓跑向肖玉君,小巷裡搶劫犯與周昇已交換了五六招,這是余皓第一次看見周昇在現實裡火力全開,以前猴年馬月一拳揍倒雷洪波根本不算「打架」。余皓只見周昇一手鎖住那搶劫犯手腕,另一手拖著他狠狠朝牆上一撞,發出「咚」的聲響,心想太彪悍了……
那搶劫犯被摔了一個跟頭,伸腳掃周昇,周昇險些被絆倒,笑道:「有點功夫……」
「當心他手裡東西!」余皓髮現搶劫犯拿出一個黑色的像剃鬚刀般的裝置,周昇猝不及防被電了下,大喊一聲。
搶劫犯轉身飛速奔跑,周昇一揉手臂,發力直追。余皓讓肖玉君站穩,起身追去。
「別讓他跑了!」余皓道,「他手裡有君君姐的電腦!」
周昇回頭,等到余皓,兩人跑過地鐵站,這裡是一條直路,再往前跑就是公園了。那搶劫犯一步跑上公園圍欄,翻了進去,周昇衝到圍欄前一個躬身,余皓一步踩上周昇肩膀,跳了進去。
周昇退後,兩下助跑,翻過圍欄,與余皓追著搶劫犯而去,夜十一點,公園裡關了氙燈,一片黑暗。兩人跑出側門出口,外頭是條馬路。
「朝那邊走了。」周昇道,「追!」
余皓根本找不到人,只得跟著周昇跑,兩人沿著公園另一頭的路跑了過去。
搶劫犯從樹叢裡出來,背著肖玉君的包,到馬路上打了一輛車,上車。
出租車停了幾秒,開走了。
余皓與周昇從另一側樹叢裡出來,余皓用手機拍下了車牌號。
周昇揉了幾下肩膀,看余皓。
余皓道:「沒事吧?」
周昇說:「一會兒就好了,那混賬還帶著防狼器。」
余皓道:「趁剛剛那會兒上去,說不定能制住他。」
周昇說:「萬一帶了辣椒噴霧就麻煩了,還是別冒險的好。車牌拍得清楚麼?」
「新手機拍動圖效果太好了。」余皓放大手機屏幕,拍下了那出租車的車牌號,周昇又說:「這不像普通的搶劫,明顯有目的,走,找黃霆去,這事兒他鐵定管。」
肖玉君已經第一時間報案了,做完筆錄以後,在派出所門口,抱著滑板,遞給余皓。
「沒事吧?」余皓有點擔心。
周昇皺眉道:「你電腦裡有什麼採訪資料?」
肖玉君已經鎮定下來,說:「當記者碰到的事兒多著呢,咱們都是見過大世面的,沒關係。黃霆馬上過來,不介意的話,去我家說吧。」
深夜一點,肖玉君家裡,氣氛有點緊張。
肖玉君對黃霆略有不滿,因為他從接到電話後,花了將近三小時才趕過來,但身為警察,工作是最重要的,余皓生怕肖玉君說什麼,幸好大家都保持了一種理智而克制的互相理解。
「已經報案了,筆錄也做完了。」肖玉君淡淡道,「你可以不用特地過來一趟。」
「來都來了。」黃霆說,「瞭解一下詳情吧。」
肖玉君的家裡很亂,黃霆耐心地詢問詳細經過,這個搶劫案屬於雲東區分管,到不了他手。
余皓把在派出所做的筆錄內容又重複了一次,最後黃霆問出了與周昇一樣的話:「你最近做了什麼採訪?」
肖玉君眉頭深鎖,在一張白紙上寫下自己這大半年來的採訪課題。
黃霆又朝周昇與余皓說:「謝謝你們,非常感謝,先回去休息吧?」
周昇說:「待會兒再走,余皓跟君姐工作過一段時間,我得確認不會有人找上他。」
黃霆心神領會,這只是周昇的一個借口,周昇的態度擺明了是要插手管這事兒,黃霆沒有立場阻攔。
周昇只是盯著黃霆看,黃霆便不再堅持。余皓忽然有種預感——周昇是不是猜到了什麼,而黃霆是不是也知道什麼細節?
「這是到六月的。」肖玉君道,「峰會採訪、特困戶、醫鬧、見義勇為……都不構成搶劫的動機……跟過三個你們的案子,沒有販毒與黑社會相關呀。」
記者有時候的職業直覺相當於半個警察,這是余皓跟隨肖玉君做這份兼職後的感想,八卦也罷打聽也罷,他們總在孜孜不倦地拚命尋找各種蛛絲馬跡下的真相,就這點來說,與警察很像。
黃霆沒說話。
「再往前。」周昇答道。
「聯繫上出租車司機了。」黃霆看了眼微信,負責辦案的刑警給他發了條消息,「手機被對方關機,沒法定位。」
周昇沒說話,肖玉君說:「搶劫犯在哪兒下的車?」
黃霆答道:「一條小吃街外頭,專吃宵夜,營業到兩點,現在過去還來得及。」
「定位發出來看看?」周昇抬眼看黃霆。
黃霆皺眉,按理說朋友朝他披露案情進展已經是違反規定,但周昇卻寸步不讓,看著黃霆。
「沒有我們拍照,你查得到出租車司機?」周昇道,「少囉唆,想破案就光明正大點。」
黃霆道:「在我手機上看吧,玉君,你繼續寫。」
肖玉君開始回憶上半年的採訪內容,手機電腦全丟了,說:「備忘錄也沒了。」
余皓:「有雲端備份麼?」
肖玉君馬上打開iPad,翻出共享的備忘錄對照。
周昇在黃霆手機上,把地圖擴到三公里範圍,住宅區、寫字樓、綜合商城、醫院、學校、消防局……
「電腦密碼還差幾位?」周昇又問。
「兩位。」肖玉君道,「後八位都是數字,和我前任確定關係的那天。回憶到年初了,還是沒線索,你們看看有哪個是可能會導致我被搶的?不應該啊……」
黃霆看了白紙一眼,說:「不回憶了吧,今天先就這樣。」
深夜兩點半,周昇看到其中的一樁自殺跳樓案,卻現出了詭異的笑容。
「我看黃警官已經對案情有眉目了吧?」周昇說。
肖玉君:「?」
余皓:「???」
黃霆瞇起眼,沉聲道:「周昇同學。」
周昇朝餐桌椅上一靠,說:「我用一個關鍵情報,換你的情報。」
肖玉君道:「你們在說什麼?」
黃霆答道:「不換,都回去吧。」
周昇:「真不換?只給你這一次機會,捅爆了別來找我。」
黃霆深吸一口氣,似乎在考慮。余皓道:「周昇,你知道什麼了?」
周昇「嗯哼」一聲,余皓見氣氛有點僵,生怕兩人發生矛盾,想了想,說:「咱們都開誠佈公一點吧,別藏著掖著,互相信任一下,大家都是為了找回電腦不是麼?」
「我也想開誠佈公啊。」肖玉君叫苦道,「爹娘把我生得太笨了我有什麼辦法?黃霆,你別把他倆當小孩,今天要不是他們,我能不能活著見你都不知道呢。」
黃霆突然道:「我也沒有辦法!有些話我不能說!」
肖玉君:「這裡又沒有錄音,你說了誰還和你對質?等等……你什麼意思?」
余皓:「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行。」反而是周昇開了口,「既然老婆讓我信任你一下,就不拉鋸了。黃警官,去年我們在水庫裡撿到的那一百二十萬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