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

余皓腳下一轉, 陳燁凱喝道:「朝下走!」

沙浪砸下, 猶如一個通道,余皓將學滑板的經驗用到極致,帶著周昇與陳燁凱唰地從通道中衝了過去, 密密麻麻的飛蚊人衝進通道, 一聲巨響, 被埋在了砂礫中。

沙浪捲著他們衝進了古城,三人同時大喊, 被狠狠地砸了進去。

余皓摔得暈頭轉向, 周昇戴著鐵鎧的左手在沙層上不住猛抓, 身體已被埋了進去, 陳燁凱與余皓上前,將周昇拖出沙面。

周昇摘下頭盔,裡頭倒出大量黃沙,三人已被捲進了城,在沙塵暴裡喘息。

「上去。」周昇推著他們到側旁的一座塔去,「別問了, 我什麼都不知道!」

周昇邊走邊解鐵鎧, 鎧甲裡全是沙, 摘頭盔, 卸胸甲戰靴, 袒露胸膛, 左手並起兩指, 朝自己胸肌上一劃, 鐵甲變作皮甲,他牽著余皓的手,快速上了塔頂。

塔頂已離開了沙塵暴區域,余皓衝進頂層,發現自己來到了傅立群的避風港——他們曾經的合租房中。

沙發、餐桌、茶几……所有的擺設都一模一樣。

陳燁凱走向陽台,拉開落地簾,開陽台門,朝外望去。

周昇倒在沙發上直喘氣,吐了幾下口水,全是黃沙。

「剛打算去接你們……」周昇說,「那龍不知道為啥傻了,跟黑客帝國裡的數據似的……」

陳燁凱道:「周昇,你看遠處。」

「看見了。」周昇說,繼而起身去冰箱裡取飲料喝。

余皓為周昇療過傷,來到陽台上,看見靠近這古城中心處的建築下,全是毒瘤般的昆蟲孵化巢,整座古城中瀰漫著足可遮天的飛蚊人,正源源不絕地從孵化巢內飛出,搜尋他們的下落。

夢境世界開始搖晃,余皓說:「哥哥快醒了。」

周昇說:「準備起來收拾東西,坐飛機去南陸。」

夢境世界逐層垮塌,陳燁凱道:「行,現實裡見吧。」

沙漠古城連著避風港霎時瓦解,磚瓦飄零,下一刻,余皓從夢中睜開眼。周昇正側過頭,余皓湊過去,與他親了親,兩人都有點疲倦地起來,周昇開始收拾東西,給公司打電話請假。

臨近春節調查事務所工作減少,周昇告訴公司,自己需要提前回去過年,那邊很爽快地答應了。余皓刷完牙過來,始終惦記著夢裡陳燁凱說的那番話。

「你相信他麼?」余皓把陳燁凱的話大致告訴了周昇,他看得出周昇有點毛躁,事實上最近幾天他都不大對勁,似乎有心事。

「你吶?相信他麼?」周昇低頭檢查相機,裝進包裡,心不在焉地問道。

「周昇。」余皓說,「我覺得咱們得談談。」

「談什麼?」周昇抬眼一瞥余皓,快速地折衣服,「關於哥哥?」

「不。」余皓說,「關於你。我覺得你最近有點不對勁。」

周昇道:「哪裡不對勁了,你別想東想西的。」

昨天關於傅立群的爭執彷彿只是一個導|火|索,而余皓確實敏銳地察覺到了,周昇自從來到北京後,便隱隱約約,似乎在計劃著什麼。確切地說——在找了份新工作之後。

周昇把書收進包裡,余皓又道:「周昇!」

周昇:「?」

余皓:「不要迴避問題!我們說好的。」

「真的沒什麼問題。」周昇茫然道,「你咋啦?」

是我想太多了嗎?余皓眉頭深鎖,坐在床邊上,用手機打印假介紹信,翻出個牛皮紙文件袋,把資料和介紹信塞進去,上頭公章都是直接P的。這是他們隱藏身份的重要憑證,有備無患。

周昇推著轉椅過來,坐在轉椅上,稍稍躬身,端詳余皓雙眼,問:「你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陳老師說的話。」余皓道,「那條龍……你做了這麼多金烏輪……」

周昇的眉頭稍稍舒展開,眼裡帶著笑意,拍拍他的臉,又一瞥牆上的鐘,說:「還有十分鐘,你想問什麼?問吧。」

余皓心裡有一團亂糟糟的線,卻找不到線頭在哪裡,晨起缺睡讓他思維遲鈍,他又想了想,有點窩火地說:「算了。」

「你覺得他會出賣咱們麼?」周昇道,「搞不好你猜對了。但他也沒法啟動金烏輪,不是麼?」

余皓道:「我覺得他不會,但我想說的重點不在這兒……」

周昇道:「你記得我最開始是怎麼評價他的麼?」

余皓心跳差點就停了,周昇曖昧地朝他眨了眨眼,笑了起來。余皓清晰地記得,周昇從見到陳燁凱的第一面起,就似乎不大喜歡他。

「他的記憶裡有什麼?」余皓說,「不,我相信他不會出賣咱們。」

「不要緊。」周昇說,「我不相信他的人,但我相信一件事,至少他不會害你。」

余皓道:「為什麼最後又要回到這個問題上來……」

周昇:「你自己不也感覺到了麼?」

余皓:「並沒有!」

周昇:「又要吵架了?今天的任務是去撈人,不對麼?」

余皓當真是拿周昇沒辦法,只得跳下床,周昇卻十分淡定,說:「來,換衣服。」

「南陸熱。」余皓道,「別穿太多。」

周昇把自己的風衣給余皓穿上,又給他圍好圍巾,不久前余皓去給周昇買了件黑色的風衣,穿在他身上身材十分挺拔,換了余皓穿上身便顯得大了些。

「我感覺又有點不認識你了。」余皓說。

「我一直是我。」周昇看了眼穿衣鏡,笑道,「今天也很帥,走吧。」

「帥個鬼!」余皓哭笑不得道,「你這風衣太長了,穿我身上像郭敬明!」

陳燁凱打電話來了,車已停在樓下等著接他倆,陳燁凱從倒後鏡裡看了余皓一眼,說:「不著急,我預約了要客服務,登機過安檢都不用排隊。」

周昇繫上安全帶,余皓坐在保時捷後座,還有點睏,車裡有點熱,余皓便脫了風衣,說:「衣服放你車上,上飛機就不冷了,回來再穿。」說著朝衣兜裡一摸,摸到周昇的金烏輪。

余皓便將它收進襯衣的貼身口袋裡,陳燁凱開車上了高速。

「還沒打聽到立群在哪兒。」陳燁凱道,「有方向麼?」

「沒有。」周昇隨手玩著另一個金烏輪,余皓知道自己手裡那個才是真的,周昇拿著的不過是工藝品,皺眉打量良久,不明其意。

「這麼重要的東西,當心別掉了。」陳燁凱漫不經心道,「抵達南陸之後怎麼落腳?」

周昇摸出手機,低頭道:「我訂酒店。老婆,你困了先睡會兒。」

陳燁凱從倒後鏡裡看了余皓一眼,那一瞥恰恰好兩人對視,余皓挪開了目光,望向窗外,閉上了眼睛。

晨起的北京依舊很堵,陳燁凱耐心地在高架上等著,手指輕敲方向盤上保時捷的標誌。余皓睡不著,腦海中不知為何,浮現出許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似乎早上周昇的話構織了詭異的念頭,它們紛湧而出,且揮之不去……

余皓開始假設陳燁凱從周昇手裡,第一次接過金烏輪時的情境,他渴望著再見到愛人龍生,於是走上了另一條路。他把金烏輪拿到STA去檢查,但沒有人能研究清楚其中的原理,也開啟不了它。只得再交回給周昇,等待周昇再度使用它的機會,再嘗試找出破解的辦法……

其間黃霆也參與了進來,甚至就連調查組的那三個中年人也開始關注這件事。他們問過陳燁凱的話了麼?當時黃霆告訴他們的信息是:陳燁凱在上課沒空。那麼在這之前,他們接觸過嗎?

兩年後,調查三人組解散,趙梁失蹤了,任沖依舊是黃霆的上司,秦國棟則開了那家事務所……等等,余皓髮現了其中的一點不妥——如果說黃霆已開始懷疑他與周昇,那麼朝周昇介紹這份工作,會不會是他們早就有預備的?目的是把周昇拴在事務所裡,尋找一切能調查金烏輪的機會,抑或是把它調包出來?

……真的是這樣嗎?余皓覺得這個推論在邏輯上相當合理。跟著林澤時間長了,他開始學習調查記者的推論方式,這時候要是在辦公室,林澤會幫他畫一張圖,標出時間軸來分析:假設從兩年前歐啟航失憶事件作為開端,畫一張圖的話,那麼就是陳燁凱朝黃霆通報了消息——黃霆介入後秘密調查——歐啟航失憶後周昇短暫地感覺到了危險——停用金烏輪兩年——直到他們前往北京。

但以黃霆這樣的人,既然已開始起疑,不安排一個人監視他們,明顯說不過去,除非那個人就在他們的身邊……余皓沒有睜開眼。

從小到大,余皓很少去關心身邊的環境,事實上大多數人也如他一樣,認為所有的風吹草動往往都是自然現象或巧合引起,看見的世界表象僅僅是表象。而林澤教會他,許多事情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就像光縣的電池廠老闆永遠不會知道在他們睡午覺時,會有人暗中潛入,拍攝取證。

警惕這大千世界之下,一切暗流湧動的東西——林澤反覆提醒他。余皓入了這行後,漸漸地也開始有了疑心病,開始思考,在他與周昇不知道的地方,會不會有許多算計他們的會談,甚至有一個會議室或研究實驗室,展開著對付他們的計劃?

但林澤也認為,他與他們最大的不同點在於,余皓是學心理出身的。專業知識影響了他許多,令他在尋找真相時更不忘理解人。既重邏輯,也講情感。

所以從心理角度來說,余皓相信陳燁凱,可他缺乏支撐自己的證據,無法下結論,周昇又有意地隱瞞了他一些事……余皓正思考時,聽見前座陳燁凱與周昇正在談論金烏輪。

「唔。」周昇答道,「我目前擁有的第一種能力,是進入夢見我的人的夢境裡。」

「這個對余皓來說也是一樣的。」陳燁凱說。

周昇:「但他的操作,只能通過我的金烏輪來完成。」

陳燁凱說:「不錯。」

周昇:「其次,是我可以把更多的東西,譬如說龍、余皓的軍隊,傳送進任何人的夢裡去,這是余皓辦不到的。」

陳燁凱打方向盤,想了想,又問:「然後呢?」

周昇又說:「除此之外,我和余皓可以把人踢下線,也就是讓任何人醒過來。」

陳燁凱道:「第三權限,強制下線。還有一個能力,是抹去記憶。」

周昇說:「也不能算真正的『抹去』。」

陳燁凱不解地揚眉,周昇說:「看上去是『燒燬』,實際上是使用金烏輪的太陽之火,把記憶化作碎片……」

余皓知道他們之間也許有些重要的訊息需要釐清,便旁聽著周昇與陳燁凱的對答,想起上一次在歐啟航夢中,周昇使用的,燒掉記憶片段的金火,與金烏輪噴發出的日珥系出同源。

陳燁凱眉頭深鎖。

周昇:「歸入潛意識裡。」

陳燁凱過收費站,探出車窗去掏錢付賬:「也就是說記憶還在,只是被你封印了。」

「應該說,」周昇道,「掃進垃圾場裡,暫時想不起來了。」

陳燁凱道:「但我記得在梁老師的夢中,你與余皓,在祭壇中點起了潛意識裡的火焰。」

「表層意識就獲得了重構。」周昇答道,「這種金火,是連接表層意識與深層意識裡的『媒介』。比方說,我將你關於龍生的記憶全部燒掉,你在現實世界裡就會忘了他。」

陳燁凱略微皺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陳燁凱說,「現在討論的事情,與龍生有什麼關係?」

「別急。」周昇喃喃道,似乎在思考一個相當燒腦而複雜的問題,片刻後他似乎輕鬆了些,說:「但龍生不會就此被徹底遺忘,有關他的事,只會變成碎片,被掩埋在潛意識最深處的廢墟裡。」

陳燁凱道:「這也就相當於是被遺忘了,畢竟上一次根據咱們的討論,如果你將我關於龍生的記憶燒掉,那麼遠方的教堂,將在天火下毀滅,廢墟裡的記憶都不會再被想起。」

周昇:「不,被想起的前提,還有兩個可能。」

陳燁凱突然皺眉,周昇卻沒有絲毫驚訝,一瞥陳燁凱,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第一個可能,」周昇答道,「到每個人臨死之前,潛意識世界會重構。所有生前的記憶,都會在眼前閃現。」

陳燁凱想起來了,這是曾經他與周昇認真地討論過的問題,便點了點頭。

「走馬燈?」余皓聽到這話時,頓時想起了一個說法。

「對。」陳燁凱道,「人生的走馬燈,在死亡之前的一段時間裡,據說意識會變得很清晰,當然意外傷亡不算……」

周昇道:「第二個可能,是我重新點燃潛意識裡的火種,就像上一次進入梁老師的潛意識世界。」

陳燁凱道:「記憶也將從廢墟裡升起,回到潛意識世界,再重構,建立起表層印象。」

周昇說:「所以說,記憶是有可能被喚醒的。」

余皓大約猜到了周昇的思路,答道:「你們覺得黃霆可能『喚醒』啟航的記憶?這太扯了,他不可能辦得到。」

「或許。」陳燁凱漫不經心道。

「也許。」周昇答道。

陳燁凱停車,背上包,三人進了機場,推斷暫時結束。余皓還是頭一次坐商務艙,只覺得相當新奇,周昇則翻起了他的考研複習資料。

「你的論文開題報告什麼時候給我?」陳燁凱說。

余皓正開心著,聞言馬上喪起來了:「別說這個。」

陳燁凱手指點了點余皓,說:「元宵結束前一定要交。」

余皓只得道好好,拿出電腦,準備他的開題報告,這個時間寫已經拖得很晚了,幸好陳燁凱知道他工作辛苦,沒有給他設deadline,時間差不多趕得上回去答辯就行。

飛機抵達南陸鄰近的二線城市,余皓正要叫醒臉上蓋著書的周昇,周昇手指卻在余皓手背上輕輕叩了叩,顯然沒睡。

一到南方,便進入了余皓所熟悉的冬天,陰雨連綿,潮濕刺骨。天空灰濛濛的,陳燁凱租了輛吉普,換周昇開車,余皓拿出相機,開始朝兩側路邊拍照,並翻閱林澤給他發的少許資料。

三人下飛機後,心情都有點沉重,一時沒有交談,周昇打了個呵欠,一手揉揉臉,倒是很精神。陳燁凱翻開一本詩集,在後座上看,余皓則隔著車窗觀察路途上的一切:風景、人、芭蕉種植林。

「說點什麼?」周昇道。

陳燁凱:「說什麼?」

「隨便,灌點你的人生雞湯?」

「為什麼?」

「太安靜了。」周昇喃喃道,「不舒服,瘆得慌。」

「兩年來,今天還是咱們仨頭一次一起出任務。」陳燁凱說,「在梁老師家裡喝酒的那天晚上,我真是萬萬沒想到,你倆會成為今天的模樣。」

車速慢了下來,余皓低頭看相機,他剛拍了張路邊的小孩,有車過來時,他們便直起身張望,那眼神裡帶著莫名的滋味,余皓似乎在哪裡見過這種眼神,卻說不清楚。

「什麼模樣?」余皓隨口問道。

周昇隨口答道:「凱凱嫌棄你老了,說你油滑世故呢。」

余皓:「……」

陳燁凱哈哈大笑,無奈搖頭,說:「都成熟了。」

「阿澤還說我學生氣很重呢。」余皓說,「說我和老闆娘很像。」

「不會吧。」周昇吹了聲口哨,「你老闆還想泡你不成?」

「怎麼可能?」余皓給林澤發消息報平安,答道,「我又笨又不優秀,還嬌生慣養的,只有一點不合時宜的同情心……」

陳燁凱與周昇都笑了起來,陳燁凱打趣道:「不合時宜的同情心。嗯,你們老闆這麼說你?」

「金老師說的。」余皓打開電腦,看林澤發過來的又一份新的資料,說,「南陸有四個工業園,改革開放後以芭蕉種植、海產養殖和捕撈作為支柱產業,後來所謂的『直銷』進來後,經濟重心漸漸朝這些保健品公司發生了轉移。原本的工業園幾乎全部廢棄了,其中十二家大公司坐落在花東的經濟開發區裡,是當地的納稅大戶……」

「繼續。」周昇進市區沒多久,車就被攔了下來。

余皓:「注意條子。」

交警來了,周昇搖下車窗,把墨鏡拉下些許瞥他。

交警:「你們是什麼人?」

周昇:「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

交警:「……」

陳燁凱:「別鬧。」

交警:「做什麼的?身份證看下。」

余皓把相機擋著,從包裡抽出文件袋遞給周昇,說:「陪我們老闆過來談點事情!」

陳燁凱在後座隨意一瞥外頭交警,交警打量陳燁凱,周昇接了牛皮紙文件袋打開,抽出介紹信給那交警看了眼。

「別淋濕了。」周昇不耐煩道。

交警沒接,看完便揮手放他們過去。

「這盤查太嚴了。」陳燁凱道,「接下來麻煩少不掉。」

余皓答道:「沒關係,交給我吧。」

余皓忽悠人的技術已經被林澤與金偉誠操練得爐火純青。進南陸市花東區,周昇選好了酒店,陳燁凱開了間套房,住在酒店的十一層,對面經濟開發區一覽無餘。

余皓道:「只有一張床,怎麼睡?」

「我睡客廳沙發。」陳燁凱道,「非常時期,將就下,找到人以後再說。」

「你告訴黃霆咱們出來了?」周昇朝陳燁凱問。

陳燁凱躺在沙發上,發著微信,答道:「瞞不過他,身份證全國聯網,找人一查就知道了。」

周昇便不多問,余皓站在落地窗前,拿著望遠鏡往外看,思考著對面哪一家公司會是那家傳銷的門面,但傅立群不可能在公司裡,多半被帶到了哪個居民區,甚至市郊的荒廢工業園關起來「培訓」。

「我下去買吃的。」周昇說。

余皓道:「我陪你?」

周昇示意余皓留守,逕自出去。

余皓疲憊地坐在單人沙發上,陳燁凱則在長沙發上躺著,頭髮略長遮了額頭,那眼神有點猶豫,余皓感覺得到他的注意力不在手機上,而是用眼角餘光在看他。

「管理員,有話想說?」陳燁凱問。

余皓說:「有人朝我吐露過心聲,告訴我他愛你。」

「愛我的人有很多。」陳燁凱隨口道,起身脫了衛衣,只穿著襯衣,拿了遙控器,調整空調溫度,「他們知道我和你倆走得近,找你傾訴一下很正常。」

「你不想知道是誰麼?」余皓問。

陳燁凱道:「正努力地假裝很想,不過我猜你找到了什麼線索……」

余皓只得承認,說:「李陽明。」

「唔。」陳燁凱思考起來,余皓說:「大家都想救哥哥,可沒人想管他。」

陳燁凱道:「兔子不吃窩邊草,是我我也不會管他,畢竟把自己的室友騙進傳銷窩,是很惡劣的行徑,他倆似乎還玩得挺好?」

余皓道:「可是我們這麼想,如果他並不認為傳銷是傳銷,而是把它當作正兒八經的工作,想伸手拉哥哥一把,也無可厚非不是麼?」

陳燁凱認真道:「所以呢?你想我做什麼?」

余皓說:「他也許會夢見你,這也算我不合時宜的同情心吧……雖然不大確定……但是他確實經常和我提起你。」

余皓與李陽明接觸的機會很多,他們在同一個繫上課,幾乎所有的課上,李陽明都會黏著他與周昇,就像拍三人拖一樣。因為李陽明在班上沒什麼朋友,余皓也會力所能及地照顧一下他。

大部分時候李陽明與余皓談論的話題就是陳燁凱,他總想從余皓這裡知道陳燁凱多一點,包括他愛吃什麼、脾氣是怎麼樣的、喜歡哪個樂隊……彷彿從余皓這裡對陳燁凱瞭解得更多,就連帶著他自己和陳燁凱談了場無形的戀愛一般。

有一次李陽明還朝他描述了自己夢見陳燁凱的整個過程,余皓聽得想把李陽明打死,但想想算了,夢不能受自己控制。

陳燁凱道:「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有一個理想對象的模型,可以理解。你希望我能拯救他?」

余皓沉吟不語,他對周昇實在太瞭解了,整個過程裡,周昇幾乎絕口不提李陽明,明顯對他的行徑非常憤怒。帶走傅立群,把李陽明扔在那裡,讓他求仁得仁,這就是對他最好的懲罰。

余皓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李陽明確實一直對他有妒忌心,但他的本性並不壞,也從未主動害過他。每個人的一生中,內心深處都有過一些陰暗的小念頭,就像他曾經在夢裡也騎過大象,一腳踩死薛隆。看見劉鵬軒滿頭大汗地送外賣,而自己的男朋友既高又帥還能獨擋一面時,心情也會很好……

陳燁凱道:「我一路上總在想,你會在什麼時候提起他。」

「一點不合時宜的同情心吧。」余皓無奈道,「我需要再認真想想。」

陳燁凱卻笑了起來:「不,這樣很好。」

周昇回來了,三人便沉默地吃過飯,余皓沒有提起李陽明。晚飯後已近十點,余皓與周昇躺在床上,陳燁凱要了張毯子睡沙發。室內一片安靜,余皓在黑暗裡問:「龍到底是什麼原因?」

周昇答道:「因為哥哥的夢裡,我的力量不穩定?」

余皓沉吟片刻,周昇自言自語道:「也許吧……進去再說。」

周昇按上余皓的手,金烏輪被戴在了余皓手上,光芒閃爍,兩人被帶進了傅立群的夢裡。

出租屋內,陳燁凱檢查武器,周昇拉開窗簾,檢視遠處。

陳燁凱道:「區域面積很大,先想辦法偵查出立群在夢裡的哪個地方。」

「不好搞啊……」周昇喃喃道,「現實裡找人,夢裡也得找人,老子現在最煩找人。」

陳燁凱道:「要麼,分頭下去偵查?」

「我猜就在蟲子窩裡。」周昇說,「還是別分頭了吧,本來戰鬥力就弱得一比。余皓不在,咱倆被蟲子吃了都沒地方找醫生去。」

「等等。」余皓環顧四周,說,「我怎麼感覺……有點像?」

「像什麼?」周昇問。

余皓下午在酒店房間的落地窗前站了相當久,依稀感覺到遠處的古城、避風港的所在位置,與現實裡經濟開發區對應酒店的方位奇異地相似!

「把這裡想像成酒店!」余皓道,「哥哥說不定和咱們住過同一間房!」

周昇馬上把窗簾拉開,陳燁凱到落地窗前來,喃喃道:「確實有點像,這意味著什麼呢?」

「對他來說,酒店是『邁向工作之路』前的最後一個容身之所。」余皓道,「在他的印象裡,他一定也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對面的經濟開發區,離開酒店以後就要去入職了,就像離開我們曾經的家門一樣……那就對了!」

《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