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的單位給他派了個來實習的攝影師, 他看到那少年就想起司徒燁, 少年外號叫小乖, 確實很乖, 娃娃臉,很白很乾淨, 穿襯衣戴領帶, 別個流氓兔的領帶夾。開始時林澤還以為這傢伙是個GAY, 連林澤都看走眼了, 可見此人確實很像個零, 險些被他的表面騙過,後來才發現,小乖脾氣不僅一點也不乖,而且還很暴躁。
更好笑的是,小乖攤上了一個很凶的女朋友,從小學一直罵他罵到大學,再罵到畢業,稍有不遂心的地方就和小乖吵架。有一次小乖去給她送個東西,遲了半小時, 把車停在路邊,和那女孩大吵,兩人都是火爆脾氣, 吵了足足十分鐘, 林澤在車上想真是夠了。
林澤開始還覺得很煩, 現在越看越好笑, 跟這倆傢伙比起來,自己以前吵過的架簡直都弱爆了,就像從前現場版的「小夫妻天天惡戰」一樣,於是他拿著錄音筆錄他倆的精彩言論,錄完以後拿回家給鄭傑聽。
鄭傑聽得狂笑,林澤吃著東西,就給鄭傑重現當時的場景,錄兩人笑完以後,鄭傑歪在沙發上,一臉抽搐地抹眼角笑出來的眼淚,唏噓道:「哎,我也想有一個人這樣,天天和我吵。」
鄭傑的滿口川普腔沒了,每天在家裡和林澤說普通話,還讓林澤監督他,為免和別人打交道時不時蹦出句「日哩嗎」出來,會叫領導作「王總」,會帶林澤去吃一些挺貴的地方然後開□□,會帶林澤去超市給他們的狗兒子買點東西。
鄭傑還會打包很多吃的回來,都是宴席上吃剩下的。於是林澤每天都有宵夜吃了,然而這麼吃也不行,會長胖,林澤只得光看不吃——二十來歲就發福可不得了。但鄭傑還是會打包,回家洗乾淨油鹽辣椒,給狗兒子吃,最後結果是連阿拉斯加都吃胖了,更麻煩的是,不知道是季節原因,還是因為菜上終究帶了點鹽,阿拉斯加有點小掉毛。於是林澤說大家都不許再吃了,嚴禁打包!
鄭傑一本正經地用普通話說:「你說我有什麼不好嘛,阿澤。」
林澤歎了口氣,聳肩,忽然想起一件事,說:「對,明天放假,我帶你去聽小乖吵架。」
第二天鄭傑是難得的休息日,於是林澤帶著鄭傑,讓小乖開車來接,說去鄭傑的新家看看,林澤正在學車,兩人都不敢開,小乖開車,沿路林澤和鄭傑在後座擠眉弄眼的,就等小乖和他女朋友吵架。
等著等著,因為小乖轉錯了一個彎,兜了遠路,兩人終於吵起來了,鄭傑和林澤笑得躲在前排的靠背後,小乖吼他老婆讓她不要在領導面前丟自己的人,女孩根本就不怕他,說剛剛讓你右轉你不轉非要直走,你也知道丟人,你媽是不是生你出來的時候BLABLABLA,林澤和鄭傑笑得肚子疼。
新家正在等驗收,這房子真的做得非常非常漂亮,但鄭傑站在客廳裡,只是隨便看了看,交代洗手間的幾個小地方返工一下,就讓工人走了。
林澤去試開了空調,十八樓落地窗外的陽光照進來,鄭傑按著欄杆,朝外面看,不說話。
「阿澤,你知道我想什麼嗎。」鄭傑說。
林澤道:「算了,別想了,你會找到好女孩的。」
林澤當然知道他想什麼,世界上還有誰會比他更瞭解鄭傑?他在想,房子是蓉蓉設計的,本來是個婚房,現在卻分手了,如果可以,鄭傑想拆掉重做,不要再想起她。但如果重做了,連這點記憶都沒有了,鄭傑又捨不得。
林澤去晃了一圈,再出來時,鄭傑說:「錯,我在想如果從十八樓跳下去,會怎麼樣。」
鄭傑趴陽台的磚欄上,大半個身子俯身朝下看,吐了口口水,林澤走過來,說:「你別那樣趴著,小心掉下去。」
鄭傑不管他,似乎很享受這種腦充血的感覺,就像他和林澤念小學時做的舉動,那時候他們就喜歡趴在二樓的欄杆上,把上半身俯出去,腦袋朝著地面。
這個舉動非常非常危險,當時他們還小不懂事,又是好動好冒險的男生,幾乎什麼事都做過。
鄭傑又道:「有時候我在想,人活著到底是為什麼呢?辛辛苦苦活一輩子,最後還是要死,死了又什麼都沒有了。」
林澤把手放在鄭傑背上,隨口道:「我也不知道。不過謝磊生病的時候,他跟我說過……」
正說話時,林澤兩手抱著鄭傑的腰,把他從欄杆上狠狠拖回陽台上,鄭傑嚇了一跳,現出茫然的神情,林澤把他掀翻在地,將他按著,兩人的臉離得很近,林澤的聲音發著抖,說:「鄭傑,你怎麼能這樣?」
鄭傑意識到林澤真的發怒了。
林澤發火的時候就像一頭危險氣息全開的獅子,鄭傑忙道:「對不起對不起,阿澤,我只是覺趴在那上頭好耍,沒得那個意思的。」
「你……你……」林澤道:「你不要再做這種危險的事了……我什麼打擊都能承受,唯獨失去你是不能承受的,你不要看我成天什麼事都無所謂,你對我來說,很有所謂!」
「對不起對不起。」鄭傑道:「不要哭了,阿澤。」
林澤起身,點了點頭,眼睛發紅,鄭傑掏煙出來,給他一根,兩人在空房子裡抽著煙。
「活著有什麼意思,這種話不僅不要說,更不要去多想。」林澤說:「你不要頹廢,家裡還等著你掙錢呢。」
鄭傑笑了起來,林澤又說:「初戀是很難忘記的,正常,時間一長就好了。」
林澤說完這句,把煙頭扔在鄭傑家的水桶裡,鄭傑嗯了聲,關上門出來,搭著林澤的肩膀,坐電梯下樓去。
晚上要去鄭傑大姑家吃飯,對方讓蓉蓉再上門去,確認婚期,再給蓉蓉包個紅包,因為第一次上門大姑實在太高興,居然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鄭傑每次聽到這話就想去死,一時半會電話裡又說不清楚,於是打算找個時間到大姑家去,當面給她說分手的事。
鄭傑和林澤出來,林澤要叫小乖來接,鄭傑說算了,別人小夫妻挺恩愛的,別打擾人家,我們打車過去就好了。
鄭傑現在都不坐地鐵了,該打車就打車,當然——要開票。
林澤一直很安靜,他剛才那一瞬間真的是被鄭傑嚇到了,比起鄭傑對他的關心,他或許太少關注鄭傑了,或者也不能用自己的想法與模式去套鄭傑。林澤自己覺得失戀了以後拚命工作能分散注意力,看鄭傑忙,便覺得他應該能在繁忙的工作裡暫時放下。然而現在看來鄭傑的壓力太大了,連著和蓉蓉有矛盾,外加分手的壓力都聚集在一起,還是需要一個宣洩口突破出來。
鄭傑每天應酬到深夜回家,林澤已經睡覺了,不是不想等,而是沒法等,第二天他也要上班,只能趁早上兩人起床刷牙洗臉的時候聊幾句工作。
得找點什麼辦法,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才行……林澤正想事情時,鄭傑忽然側過來說:「等拿到車牌,我們就有奔馳開了。」
林澤:「!!」
鄭傑說:「王總經常出差,說奔馳可以讓我開,順便接送她女兒。」
林澤決定還是不鳥這傢伙了。
片刻的安靜後,林澤開了口。
「鄭傑,你要想,你人好,又沒債,現在還怕找不到願意愛你的人嗎?」林澤說:「別說沒債了,照這麼下去,債你都還得完,怕什麼?」
「嗯。」鄭傑說:「過幾天去相親,現在應該有女孩子願意和我試試了。」
坐在車上,鄭傑拍拍林澤的肩,又說:「幾乎所有朋友都這麼說,連蓉蓉的媽也是這麼說,蓉蓉自己也是這麼說。」
林澤一聽覺得不對,問:「你後來又給她打過電話了?」
鄭傑點了點頭,林澤也不想說他了,以鄭傑這種相親都要打十幾次電話確認對方對他有沒有興趣,忍不住給蓉蓉打幾次電話要求復合也很正常。
林澤說:「她怎麼說?」
鄭傑說:「我把她家的人全部搞煩了,她全家現在應該很討厭我,嘿嘿。」
林澤:「……」
算了算了,林澤下了車,去給鄭傑的姑買禮物,鄭傑主動付錢,說:「阿澤。」
林澤提著東西,兩人在華燈初上的街頭走,鄭傑和以前真的不一樣了,戀愛讓人成長。從前的鄭傑像個男生,而如今的他多少像個男人了。
「你初戀是什麼感覺?」鄭傑問:「我覺得可能一輩子都忘不掉她了。」
林澤說:「還好,我也是一輩子忘不掉初戀。」
鄭傑說:「那你現在還想著他?」
林澤說:「經常想到他,但想歸想,我覺得還好,沒有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現在就想到他了。」
鄭傑一直知道林澤喜歡男人,但不知道林澤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男人的,他又說:「那我們感覺應該一樣。」
林澤笑道:「不,不一樣,我想到他的時候還挺快樂的。」
林澤一臉慘不忍睹的笑,鄭傑道:「哪個?初中的同學麼?」
林澤拍拍他的頭,鄭傑像條狗一樣追上來,說:「我還沒聽你說過你的初戀……」
林澤說:「恕我大言不慚了……我曾經的初戀真的……沒給我造成什麼陰影。我倒是很想陪你追憶一下似水年華……」
鄭傑道:「是誰嘛。」
「你。」林澤笑道。
鄭傑:「……」
林澤馬上解釋道:「但我現在不喜歡你了,你千萬不要緊張……」
鄭傑絲毫不尷尬,反而覺得這話很好笑,過來親熱地摟著林澤,說:「親愛的!我們結婚吧!」
「別鬧。」林澤推開鄭傑的腦袋,仔細地想了想,從上去吃飯一直到吃完下來都有點走神。鄭傑的姑丈拿出洋酒給他們喝,安慰這個失戀的侄兒,林澤始終有點心不在焉,聽到鄭傑大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不要想了,傑傑,你有錢還怕娶不到媳婦咩?」
鄭傑只是連連點頭,並不答話,一直喝酒,林澤看他那樣子頗有點眼紅脖子粗的架勢,鄭傑的大姑又給他說他爸他媽結婚的事,反正林澤對鄭傑那個傳說中的老媽的各種事跡也已耳熟能詳了,大姑也沒避著他。
但聽到對方父母的情史,林澤倒也是第一次。
當年鄭媽和鄭爸的相識注定就是遭到家人反對的,鄭傑的大姑滔滔不絕,從無數角度旁敲側擊,來證明婚姻必須要有家人祝福的重要性,而先前對蓉蓉的好印象也徹底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說什麼摘豆角連筋都不會撕,一看就是嬌生慣養的,居然還讓林澤洗碗,又問:「你說是不是,澤澤。」
林澤嗯嗯點頭,坐著看電視,鄭傑的大姑又逐一列舉了蓉蓉的缺點,包括婚後肯定會把林澤當保姆等等,林澤心想這也太過分了……他對蓉蓉還是很有好感的,不過知道大姑習慣以貶低敵人來抬高己方作為手段安慰人,反正聽聽就算了。
「不要說了嘛!」鄭傑終於長歎一聲。
姑丈也說:「好了好了,他曉得的了。」
大家都聽不下去了,於是大姑的話題又回到了鄭傑的媽身上,大意無非是鄭媽開始偽裝騙過了所有人,婚後則露出凶殘的真面目敗掉了家產,鬧得全家雞飛狗跳,千錯萬錯都是那個女人的錯,她弟弟半點沒有錯BLABLA,鄭傑聽了一會,說:「你還是說蓉蓉嘛。」
林澤:「……」
鄭傑的媽不賭錢的時候還是很好的,小時候林澤被家裡打了,就跑到鄭傑家去躲著,那會鄭傑的家庭還很和睦,小林澤和小鄭傑睡一張床,兩人蓋一張毯子,睡覺前她還會進來,摸摸鄭傑的頭,也摸摸林澤的頭,從他倆枕頭下拿走遊戲機。
後來鄭傑的爸找了個小三,鄭傑的媽就每天醉生夢死地賭錢,把鄭傑爸的薪水領了,在樓下打麻將,打輸了就回家打兒子,遊戲機也摔了。
讀小學時鄭傑放學領著林澤回家吃飯,家裡沒飯吃。
兩人又到林澤家裡,林澤家裡也沒飯吃,兩人就翻箱倒櫃地從抽屜裡找錢,拿幾塊錢去買泡麵,一邊泡一邊盯著時間,還會很高興地倒數。
再後來,鄭傑也開始挨打了,但被打得沒有林澤那麼慘,鄭傑的大姑開始還不知這事,直到過來看侄兒時才發現不對,找到樓下打麻將的鄭傑的媽,當場甩了她倆耳光,帶著鄭傑轉學去。
六年級,鄭傑轉校的那段時間是林澤從小到大最黑暗的日子,他捨不得鄭傑,但他知道鄭傑只能走,所以他很開心地幫鄭傑計劃,告訴他換了新環境要怎麼相處,送鄭傑上車以後,一轉身林澤就哭得驚天動地。
只有十二歲的他蹲在路邊,一直哭到太陽下山,最後還哭得吐了,他一直覺得鄭傑可憐,甚至比自己更可憐,畢竟他林澤是從小被打到大的,沒有感受過多少家庭的溫暖。而鄭傑卻不是這樣,鄭傑小時候的家很幸福,得到過幸福之後再被毀掉尤其殘忍,所以他覺得鄭傑該走。
再後來……
「你要多勸勸他,澤澤。」大姑打斷了林澤的回憶。
「哦。」林澤說,接過大姑給他的一個四件套,本來大姑是給蓉蓉的,現在分手了,索性就給他了。鄭傑用力推廁所門,說:「走……走了走了!」
姑丈說:「要麼你們都在這裡過夜算了。」
林澤忙道不行,明天還要上班,鄭傑已經喝高了,卻一直堅持說沒事沒事,推開廚房的門一直按微波爐當電梯鍵,被林澤拖走了。
林澤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一直在想他們小時候的事,鄭傑喝得整個人都站不穩了,這條路打不到車,林澤只得公車私用,再打電話讓小乖來接一次。
鄭傑站在路邊,夜裡蟲鳴聲聲,青草的氣息撲面而來,一整條路上只有他們倆,遠處的小店亮著不到二十瓦的燈光。
他失魂落魄地站著,林澤摸了摸鄭傑的頭,說:「喂。」
鄭傑剎那就大哭起來,邊哭邊抱著林澤,大聲道:「我是真的愛她啊——」
「好了好了……」林澤最見不得鄭傑這副小孩子模樣,兩人沉默地抱著,站在路邊。小乖的車來了,下來和林澤一起把鄭傑弄上車去。
鄭傑一邊哭一邊說:「阿澤,你不要離開我……」
林澤:「……」
喝醉了,開始說胡話,小乖時不時地從倒後鏡裡看他們,鄭傑緊緊抱著林澤,沒完沒了地說胡話。林澤忍不住又想起了許多以前的事——鄭傑去念六年級了,還經常給林澤打電話,每天晚上十點都會打個電話來。
那段時間裡,林澤唯一的樂趣就是等鄭傑的電話了,兩人隨便說點什麼,鄭傑確認他還活著,沒被打死,又讓他報考鄭傑所在的初中。
但小學升初中是不能跨地域考的,林澤自己去問過不行,只好再念三年書,繼續過沒有鄭傑的日子,初中時許多人開始談戀愛,林澤卻對女生沒什麼感覺,那段時間裡他對誰都沒感覺……
「阿澤……」鄭傑倚在林澤的懷裡,嗚嗚地哭。
林澤漫不經心地拍拍他的頭,沉浸在自己的過去裡,初中讀完以後九年義務教育就完了,林澤那時候只想遠遠地離開這鬼地方,出去打工算了。
但初三的時候,鄭傑又開始打電話來了,讓他考一個在重慶的重點高中,林澤記得當時他說:「不了。」
「啥子……」鄭傑眼睛通紅,眼裡全是淚水。
林澤看著窗外華燈初上,霓虹璀璨的街道,喃喃道:「我要出去打工。」
鄭傑躺在林澤懷裡睡著了,林澤卻笑了起來,那一天,鄭傑只用一句話就令他改變了主意。
鄭傑說:「阿澤,那天車開了以後,我看到你在路邊哭的,我也不想走,但是我曉得我要走,我也曉得你想我走,我也捨不得你。你不要去打工,你來讀書,我喊我外婆給你繳學費嘛。」
那一刻,林澤的初戀開始了。
「唔……」
鄭傑睜開眼,林澤馬上就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事,忙火速把車窗搖下來,讓他吐到窗外去,小乖說:「啷個了嘛,領導。」
「喝多了。」林澤說。
小乖點了點頭,遞給後座一瓶水,說:「鄭傑哥人很好,唉。」
鄭傑邊哭邊吐,大口地嘔出他的愛情,林澤一邊給他順背,一邊擰礦泉水……那天之後,林澤就努力讀書了,當然他的學費還是能自己負擔的,外婆說過,只要考得上,多少都供你讀。於是林澤考上了,到江津的一所重點中學去唸書。
灰暗的生活裡,一剎那充滿了陽光,許多同學都在嫌棄住校條件差,但對於林澤來說,住在宿舍裡實在是太幸福了。
那天鄭傑特地過來接他,林澤土得要死,穿的衣服既破又舊,鄭傑則像個白馬王子,帶他去住校,吃好吃的,坐車去逛。
江津沒有重慶這麼繁華,但也足夠令林澤開了眼,畢竟他從來沒有離開過家,從小到大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春遊時的竹林,鄭傑帶他去吃葷豆花,林澤還覺得很奇怪,世界上居然有人這麼吃湯鍋……把一大塊豆花放在火鍋裡,和火腿肉片一起煮……
林澤想著想著就樂了,鄭傑靠在林澤的肩上,疲憊地閉著眼,說:「笑啥子。」
林澤又摸摸鄭傑的頭,忽然就想吻他的唇。
他差一點就這麼做了,甚至把頭略略低下去些,卻注意到小乖在倒後鏡裡看他們。
「還沒到嗎?」林澤坐直問道。
小乖說:「馬上到了,要再兜幾圈不。」
林澤哭笑不得道:「不用了,又不是來兜風。」
小乖在小區門口停下,林澤和他說:「明天見。」便抱著鄭傑上樓去,鄭傑整個人壓下來,林澤怎麼抱都覺得吃力,索性來了個公主抱。
一米八二的鄭傑被林澤這麼一抱,反而溫順了,把頭靠在他的胸膛前,閉著眼不動。
「你……好,十七樓。」林澤朝一個經常見面卻不認識的鄰居打招呼,艱難地橫抱鄭傑進了電梯。
那女孩笑著幫林澤按電梯,說:「喝恁個多喲。」
林澤無奈搖頭莞爾,兩手竭力抱著鄭傑,一秒一秒地撐著,女孩又說:「只有你們兩個住一起咩?這是你弟弟?」
林澤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我……發小。」
叮的一聲,終於到了,林澤在門口放下鄭傑,兩手脫力不住發抖,鄭傑背靠走廊牆壁,整個人軟綿綿地倒下去,林澤分鑰匙開門,鄭傑卻抬起手,抓著林澤的手。
林澤一手把門打開,另一手拉著鄭傑,說:「馬上就……勝利了……起來!」
林澤抱著鄭傑進家門,把他放在沙發上,兩人倒在一起,阿拉斯加馬上撲上來舔他倆的臉,林澤速度躲開,鄭傑被狗舔了一臉,醒了。
鄭傑:「……」
林澤:「……」
鄭傑忽然又起來衝去廁所,繼續吐,剛進去就吐了一地。
林澤打開ipad,看到阿拉斯加跟著進去看鄭傑吐,鄭傑大聲道:「不能吃!這些不能吃的!」林澤觸電般跳了起來,進去把阿拉斯加倒拖出來,阿拉斯加還一臉無辜地搖尾巴。
林澤把它關進自己房間裡,才看了眼ipad,聽到箱子掉下來的響聲,馬上又衝進去,說:「不能碰!」
養一隻這麼好動的狗簡直就是災難,林澤把謝晨風的東西放回箱子裡,塞到架子頂上,抱著狗到沙發上去。今天沒遛狗,阿拉斯加有點亢奮,一直要和林澤玩,林澤一手抱著它,一手拿著ipad,看到上次那人又給他發了消息,是昨天晚上發的了。
弘:【在做什麼?】
雲夢澤:【在發呆。】
弘:【那是昨天晚上問你的,你總在發呆。】
雲夢澤:【嗯,其實大部分時間裡,發呆就是思考。】
弘:【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
上帝發笑了沒有林澤不知道,但他看到這句話時,自己是笑了的,阿拉斯加又來舔ipad的屏幕,林澤忙一手讓開,另一手憤怒地推阿拉斯加腦袋,這狗實在太二了,腦袋被推歪的時候還伸著舌頭。
鄭傑出來,直接進房間倒在床上,林澤去洗澡,洗完出來時,聽到鄭傑說:「阿澤——來陪我睡覺——」
林澤給狗喂完吃的,又給它收拾一小坨拉在廚房裡的便便,笑著沒有說話,鄭傑又在房裡大吵大鬧道:「阿澤!來陪我睡覺——!快來!」
林澤喂完狗,摸摸它的頭,跑進鄭傑房間,朝床上一躍,壓在他身上,鄭傑噗的一聲,全身酒氣,林澤掀開被子蓋好,拿鄭傑的錢包一砸,啪地準備砸中電燈開關,熄燈,一片靜謐。
「阿澤,有你真好。」鄭傑小聲說。
林澤嗯嗯點頭,兩人縮在被子裡,就像小時候一樣。
並肩躺著,乖乖入睡。
世界上有再多的煩惱,再多的傷悲,只要睡著了,一切都不與他們相干。
Ipad還在客廳裡發著光,信息來了,但林澤已經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