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鄭傑回到車後座, 看了眼手機, 又看了眼林澤, 片刻後睡著了, 看樣子確實很睏。

昨天晚上估計鄭傑沒睡好,林澤發現了這個問題, 活動一下, 聊聊天以後氣氛變得融洽了些, 車上的人都在閒聊了。估計這次出來玩過以後, 部門內員工之間的關係會拉近很多, 因為大家都把各自的親人,愛人帶出來了,提供給每一個人瞭解其他同事的家庭與生活的機會。

鄭傑腦袋歪下來,枕在林澤肩膀上,林澤變戲法般又掏出點零食請同事們吃,笑著參與他們的話題,說點時事八卦,政局變幻等事,林澤聲音不大, 也很識趣,該斷掉話題的時候就斷了,同行的人彷彿都沒睡好, 聊了一會, 都開始睡覺。

兩個小時的車程, 十一點半時, 林澤又覺得無聊,打開jack』d,看到弘在線。

林澤:【吃飯了嗎?今天沒出去玩?】

弘:【週末是最忙的時候,忙瘋了,溫泉舒服嗎?】

林澤:【還沒到呢,在車上。】

弘:【拍張照片給我看看吧,上次在人群裡多看了你一眼,忽然又很想多看看你。】

林澤:【拿你自己的照片來交換。】

弘:【別的可以麼?】

林澤:【什麼?】

弘:【還沒想好,到時候送你個禮物吧。】

林澤:【你在做什麼的?為什麼週末很忙?在看店嗎?】

弘:【嗯,買東西的人太多,正準備吃午飯。】

林澤:【今天打算看什麼書?還是周國平?】

弘:【喬斯坦賈德的《紙牌的秘密》,昨天看了一半,今天打算把它看完。】

林澤:【這本沒看過,說什麼的?】

弘:【一個流浪漢獨自活在荒島上,手頭只有一副紙牌,他沒事就和紙牌們聊天,把它們想像成自己的朋友,三年後,他發現紙牌裡的人物都活了。虛幻的世界裡虛幻的愛人,如果一個人活在你的思想世界,那麼也等於是擁有了他。】

林澤:【所以是否和一個人在一起,也並不重要麼?】

弘:【對我來說是的,當我得不到一個人時,我可以想像他就在我的身邊,和我談戀愛,做一切愛人之間的事,一起逛街,一起吃飯,他活在我的幻想裡,只要幻想不破滅,這段愛情對我來說,就是真實存在的。】

車停了,大家下來吃午飯,鄭傑下車,和負責行程的女孩子安排好吃飯座位,林澤卻不知道去了哪。

「阿澤呢?」鄭傑四處找人:「阿澤!」

林澤買了一箱烏龍茶過來,一人分一瓶,坐到隔壁桌過去,和一個單身女孩聊天。在其他人眼裡似乎在泡妞,然而林澤問的大部分都是關於鄭傑的事。瞭解他的工作和在公司裡的性格,時不時逗得滿桌人大笑。

鄭傑在另一張桌上看了林澤一眼,林澤嘴角帶著不羈的笑,意氣風發,話題又能照顧到所有人,那桌人吃著飯,時而爆出開心的哈哈大笑,相比之下,反而是鄭傑與他老闆這一桌顯得無聊了。

「下午你們可以去玩蹦極。」王總挾菜的時候笑道:「我年紀大了,就不玩了,看你們玩。」

鄭傑來了精神,說:「下午去耍蹦極撒。」

林澤心裡咯登一響,眾人都說去嘛去嘛,大家一起玩,刺激驚險,有意思。林澤心想現在女孩子膽子怎麼都這麼大,只得勉強點頭說是啊是啊很有趣啊呵呵呵。

空氣很好而且不熱,比市區涼快許多,晚上氣溫估計還會再降,泡溫泉一定非常舒服。吃過飯出來鄭傑去拿房,分了房卡調好,兩人果然被分到一個大床房,林澤當場就囧了。好吧反正大家應該也不知道,鄭傑把行李扔在床上,帶林澤出去玩。

第一天下午是集體行動,一群人吵吵鬧鬧地朝景區裡走,林澤一邊走一邊上網查這裡的娛樂項目,多倒是挺多,就是這個蹦極……

一座塔,五十米,林澤光是抬頭看就脖子發酸。

一群人站在下面,鄭傑道:「有誰玩有誰玩!」

馬上所有人都靜了,鄭傑道:「我和阿澤算兩個……」

林澤馬上道:「不了,你自己玩就好,我給你加油。」

「來嘛——」鄭傑拉著林澤。

工作人員瘋狂宣傳,林澤馬上道:「不不不!我恐高!」

開什麼玩笑?從那麼高的地方墜下來,林澤知道安全係數是100%,但也不想去試,萬一彈上來的時候腦袋撞到跳板一定會死翹翹的!鄭傑又回頭看員工們,所有人一致說:「等你們玩過一次以後我們再報名!」

林澤心想你們坑爹呢吧!最開始就根本沒人想玩,都在看熱鬧。

「可以兩個人一起的!」工作人員極力攛掇雙人跳,因為雙人跳只要跳一次,卻可以收兩個人的錢,鄭傑說:「來嘛來嘛,阿澤,我們一起跳。」

「不不不……」林澤速度閃身,鄭傑箍住他,說:「要死一起死撒。」

於是林澤被拖了上去。

鄭傑道:「兩個人一起跳。」

林澤還在發呆,鄭傑交出東西讓工作人員保管,繩子,背帶等又套了下來,教練一邊套一邊給他們講解注意事項,林澤才反應過來說:「等等!」

「沒事的,我們這裡很安全,跳過一次以後你們會上癮。」教練說:「體驗一下,沒有問題。」

前面一對情侶在跳,鄭傑說:「你坐過跳樓機撒,聽說和跳樓機差不多。」

林澤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腦海中一片空白,他勉力嚥了下口水,說:「你讓我先鎮定一下。」

情侶跳完了,喊得聲嘶力竭,上來的時候兩人躺在軟墊上,女孩抱著他的男朋友,滿臉全是淚水。

「好了到你們了!」教練說:「怎麼來?」

鄭傑說:「面對面算了,不要背對。」

林澤點了點頭,教練就扣上扣子,拉好背帶,讓兩人抱在一起,林澤剎那就尷尬了。工作人員上前檢查,把該系的全系穩,林澤和鄭傑緊緊抱著。

同事們都沒上來,還好沒人看到,林澤不住喘氣,感覺到鄭傑的胸膛裡的心臟也在通通地跳。夏天他們衣服褲子都穿得很薄,鄭傑男生肌膚的氣息令林澤起了反應。

身體緊緊相貼,沒反應才有鬼了!林澤心道糟了硬了……尷尬死。

鄭傑卻沒在意這個,說:「準備好了沒有。」

「準備好了。」林澤點頭道。

林澤準備跳下去的時候就把眼睛閉上,到上來以後再睜開算了。

教練打趣道:「不要閉著眼睛哦,閉眼就浪費了,準備!一——二——三——」

林澤的腦海裡響起魔獸暴風城莊嚴恢弘的音樂,還是高潮部分。

下一刻,林澤和鄭傑從五十米的高空緊緊相擁,一起被推了下去。

「啊——」兩人同時大叫。

身體於高空旋轉著下落,林澤的心理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彷彿天與地之間,只有他們兩個人,觸不到天,也挨不到地,懷抱中唯一擁有的就只有對方。

墜落的剎那一切彷彿都離他們遠去了,只有對方的心跳。喊完第一聲後,彼此都不再吭聲,鄭傑把頭埋在林澤的肩上雙手摟著他,林澤兩手環過鄭傑的腰,用力抱著他的背,眼前全是旋轉的景象,速度越來越快,緊接著巨大的衝力襲來,於他們腳底一收。

再次飛上高空。

林澤不住發抖,那是從心底產生的,無法遏制的本能反應,這體驗快得令他甚至來不及思考,唯一的感覺就只有鄭傑強壯的胸膛,有力的手臂,他們互相之間抱得越來越近,在這短短的幾秒內,他又覺得自己是無比安全的。

第一次升上高空,大地上的景象收於眼底,短暫的半秒停留,林澤看到面前的所有景色,當即決定不再閉上雙眼。

下一刻,又是一頭墜了下去。

「啊——」這一次,林澤發出興奮的大喊,他抱著鄭傑的頭,感覺到內心有什麼正在湧出來,彷彿是激動的淚水。

第二次彈跳,第三次,力度漸弱,接下來的幾次都沒有第一次來得震撼了。

跳完了,繩索被收起,兩人摔在墊子上,林澤還下意識地緊緊抱著鄭傑,不住喘氣。

他感覺到眼角濕了,抬手以拇指抹了抹。

林澤:「喂,鄭傑。「

「哎,哎。」鄭傑鬆開他,睜開眼,四處看看,說:「跳完了說。」

林澤:「……」

在很久以後,每次林澤想起這個事,就實在很奇怪,鄭傑到底是帶自己來做什麼的?!怕高就不要跳啊!

我被林澤那臉表情笑得要死了,我說:「他確實很二,後來你們沒有再提到這件事嗎?聽到蹦極的時候,我就覺得完了你倆估計要愛上了。」

林澤道:「我問他了,他說最近大家壓力很大,需要減壓,又聽說蹦極可以減壓,就帶著我去玩一玩。」

這個解釋似乎也有點道理,不過當我聽到鄭傑帶林澤去蹦極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鄭傑要追他。

冷飲店要打烊了,只剩我們倆和阿拉斯加,林澤又用手比劃,說:「你跳過麼?再多的心理準備也沒有用,一下就這麼掉了下來,墜到底。」

我以前在廣州跳過,知道那感覺,但從高空墜落的衝動,哪怕是親身經歷也無法描繪其萬一。

「經歷過一次以後,就覺得很多事,很多煩惱都不重要了。」我說。

「對對,就是那種感覺。」林澤起身結賬,把椅子擺好,我們帶著阿拉斯加回去,北城天街前都是看完電影出來的人,在步行街的的士點上排隊打車。

我說:「不過只有第一次玩會有這種體驗,我覺得墜向谷底的時候,有種把一切都拋開,而再次飛起來的瞬間,就很容易得到靈魂的新生與復活。有點禪宗裡說的『頓悟』那個道理。以前我和幾個朋友去爬過一次虎跳峽的天梯,也有過這種體驗,就是堯茂書漂流遇難的地方。」

林澤:「天梯是怎麼樣的?」

天梯很長,我們當時跟著驢友俱樂部從山道走到下虎跳底部,上來時走的是另一條路,。爬一個通向雲端的梯子——是梯子而不是台階,它有個別名叫「勇者之梯」。

沒有任何路可以走,只是一條直上雲端的,九十度的,被焊在峭壁與懸崖上的陡梯。古代上房梁掛東西用的竹梯結構。區別只在於它是鐵製的。

陡梯盡頭又連著陡梯,幾百級,足有上百米,一眼望不到頭。一行人猶如攀巖般背著大包,徒手附著於焊在峭壁的梯子上,緩緩攀爬,回頭看時能看見背後的深谷下濤聲震天,滾滾金沙江流逝,頗有點風急天高猿嘯哀的氣勢。

上百米高,一個失手摔下來勢必屍骨無存。

我給林澤說了,林澤頗有點躍躍欲試的表情,我笑著解釋,確實是減壓的一個好辦法。雖然很多人會覺得害怕。

「一起爬梯的幾個人,玩過以後都成了好朋友,大家爬上來了,站在懸崖頂上的瞭望台望下去,就像重獲新生。還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單身媽媽,她抱著自己三歲的女兒,把她用衣服綁在身前,一手緊緊抱著,一手抓著,爬了上去,這件事震驚了所有驢行團的導遊。」我說:「舊的靈魂被扔在過去,獲得了一個新的自己,開始想,以後要去做什麼,過什麼樣的日子。」

林澤緩緩點頭,說:「下次再去叫上我,你試過兩人一起蹦極麼?」

很遺憾,沒有。

我搖頭道:「兩人蹦極的情況我也能想像,我一個朋友說,泡GAY的最好方法,就是和他一起去蹦極。」

林澤莞爾道:「是嗎?」

我點頭說:「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唯一能抓住的只有對方,跳完一次再上來時,兩人之間的感情會和以前很不一樣。很多人都是先419一次,先上床後戀愛,如果想好好過日子,那種感情還不太足,所以這應該也算某種補完吧。同生共死的經歷……」

林澤嗯了聲,我知道他在想與鄭傑的關係,這不是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的。

林澤又問:「你覺得鄭傑喜歡過我嗎?」

這個問題我完全無法回答,其實我覺得那個時候,林澤就已經有點離不開鄭傑了,因為戀愛的人總會覺得對方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有特殊的意味,實際上除卻個別例子,大部分時候都是自己當時想太多,男生要玩起曖昧來都玩得很明顯,基本不會出現什麼欲擒故縱的情況,鄭傑這種人更不可能。

當做友情來看待,許多事也完全是發乎自然的,只是因為林澤想得太多,所以才覺得鄭傑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了。

而想得太多,本身就是墜入情網的標誌,拋開林澤的某些小心思。實際上按情況來看,他和鄭傑兩個單身漢,又是好哥們,從小到大玩什麼都在一起,鄭傑拉著他去跳個蹦極,也純屬正常。

我們從北城天街走到家門口,又買了兩瓶酸奶喝。

「他或許努力過,想讓自己喜歡你。」我不好評判,只能這麼說。

林澤點頭,還在思考。

「愛情可能會來了又去,會戀愛,會失戀,會離婚,會再婚。」林澤說:「父母會離世,兒女會成人,不過我覺得朋友這玩意,真的是一輩子的。」

這話我無比同意,「君子之交淡如水」,真諦就在於一個淡字上,淡是經過時間的驗證與洗練後,留下的最堅固的友誼,是經歷了無數歲月沉澱出的感情。真正的好朋友是十年沒見面,某天下午想起他了,給他打個電話,兩人都能笑笑,熱烈地談點近況,感情一如往昔。

我們喝完酸奶,林澤說:「再見。」

我說:「再見。」

我們各自回家,進電梯時鄰居說:「哎呀你養狗了啊。」我才發現阿拉斯加還在我手裡,這傢伙居然不吭也不叫,主人把它忘了都沒叫一聲提醒,林澤似乎又有點心不在焉,連狗都忘了就走了……於是給他打了個電話,讓他把五十萬放在樓下拐角處的第三個垃圾桶裡,準備贖他的狗回去。

林澤回去以後在洗澡,片刻後他的男朋友上門來,帶著上次借去的書回來換,順便帶走他的狗。

「還有什麼好看的書推薦一下麼?」他問。

「非天夜翔的西楚霸王。」我厚顏無恥地說。

他馬上一臉「我是純潔的才不要和你這種很黃很暴力的人說話你會帶壞我」的表情,又問:「你們怎麼總是有這麼多好聊的?都說了些什麼?」

我回答他:「沒什麼。」

他男友問:「他說我了嗎?」

我說:「沒有,目前沒有說到你。」

他又問:「說他以前的直男發小是嗎。」

我怕他吃醋回家和林澤吵架,只好說:「阿澤又不愛他,不用吃醋啦。」

他說:「不是吃醋,我也想有這樣的一個朋友。」

我還想再問什麼,林澤卻打電話來,讓他男友順便買點宵夜,他便抱著幾本書,牽著狗回家去了。

那天我坐了一會,想起我的兩個發小,於是半夜十二點給他們打電話,只有我這種夜貓會在午夜傷春悲秋地緬懷在風裡飄零的青澀歲月,而發小們都在摟著各自的老婆在睡覺。接了電話以後聽得出那邊困頓的聲音,繼而打火機響,邊被老婆罵邊出陽台抽煙聊電話,說到兩點多。

那倆傢伙雖然沒有串通,卻都表現出一致的吃驚,覺得我今天一定是吃錯藥了才會去主動聯繫他們。更擔心我是不是命不久矣,讓我火速滾回去讓他們看看,要確認我沒缺胳膊斷腿兒的。又問我是分手了還是被炒魷魚了或者要借錢別囉嗦速度進正題……沒有就好沒有就好,分手的話也別自暴自棄,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回來給你介紹男朋友我們公司有好幾個基佬BLABLABLA……

我掛完電話後忍不住想像他倆過幾天去喝酒吹牛打屁聊天看美女的時候,一定會把我的這通深夜電話當做席間八卦談資,各種猜測我是不是空虛寂寞冷或者覺得對不起他們了才做出半夜十二點打電話這種事,然後再給我打個電話回來,這個說完那個說,嘻嘻哈哈地刺激我說他們在吃什麼喝什麼……老婆肚子大了你準備好百日宴的紅包紅包裡必須有現金不能塞欠條,又讓我有空回去,到時候叫上誰、誰誰和誰誰誰出來一起玩……果然朋友是一輩子的。

那天之後我一直想讓林澤把故事說完,但一直碰不上他。某天傍晚我在樓下打太極時一個朋友來找我,他在不久前經歷了一次糟糕透頂的的戀愛,前段時間感冒發燒,於是一直懷疑自己得了艾滋病。

在等待疾控中心出結果的幾天裡,彷彿把自己的人生翻來覆去地整理了一次。想有什麼事還沒做,有什麼願望還沒有完成,我約他出來吃了個飯,讓他和林澤聊聊,碰面時發現他居然也認識林澤這朵交際花……如此這般一番,領到檢測結果後,他決定申請技術移民,到歐洲允許同性結婚的國家去生活幾年,國內的房子車子留給他母親,先攢夠旅費,再在接下來的餘生裡前去挑戰未知的國度,未知的人生。老了以後再回中國落葉歸根。

他聯繫了在國外的一個朋友,發現移民比他想像的要簡單得多,對方幫他找了工作,如果急著去現在就可以走。不過他還準備考完雅思,把這邊的事情安排好,再認真上路。

我們去火鍋店喝酒,慶祝他有想做的事,席間那個朋友說自己也很捨不得故鄉,於是我和林澤吃得肚子滾圓地出來後,便合計送他本相冊。一起去選地方拍照,拍完後,由我在每張照片後寫一段小故事,讓他帶出國去,一來留念用,二來可以給對中國內地有偏見的老外反洗腦,還可以朝他們洗腦傳銷。到時候把什麼川劇變臉,蜀繡麻將全部拍進去,一手捧相冊一手持劍到處傳教。

我們約好這個週末出來,順便出去逛逛吃吃,到處街拍閒晃,把禮物準備好,順便把故事講完。

週末豬熊又出去賺外快,我在樓下等了一會,出來的只有脖子上掛著個單反的林澤,他男朋友沒來。

我問他:「你家那個不出來了嗎?」

林澤:「不出來,他昨晚打遊戲打到五點才睡,咱們自己開車去,先去磁器口吧,拍川劇,老茶館和江邊麻將,吃飯時再等他們一起吃。」

我還帶著小本子,說:「你今天得把故事說完,我太多時間耗在這上面了。」

林澤很爽快地說行,我們在磁器口停車,帶著相機進去拍照。

「從什麼地方開始呢……」林澤說。

「從溫泉……溫泉溫泉。」我知道我此刻的神態,一定像個伸著舌頭的哈士奇在敲碗等林澤上肉,林澤一臉心有餘悸的表情,點了點頭。

我又追問他:「你們有一起泡溫泉然後『那個』嗎。」

「當然沒有!」林澤哭笑不得道:「你瘋了,是不是看書看太多,怎麼可能,開放式溫泉呢……」

那天跳完蹦極以後,林澤一直心神不定,傍晚時天上下起了小雨,兩人便換上泳褲去泡溫泉。

林澤趴在池邊朝外面望,青山皚皚,霧氣迷濛,黃昏時天色半暗半亮,遠處傳來煮晚飯的香氣,鄭傑則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還把泳褲脫下來在水裡洗。林澤一下就有點尷尬了,他雖然經常和鄭傑一起睡,起居飲食都在一起,卻都幾乎沒見過對方的裸/體。

最後一次似乎還是在高二去游泳的時候。現在林澤帶著緊張,視線避開鄭傑胯/下,鄭傑說:「你說對不對。」

林澤:「嗯,對。」

鄭傑又道:「其實她們都不是真的愛我。」

林澤先前沒在聽,根據他最後的一句話判斷出鄭傑之前說的什麼,他便朝鄭傑說:「以前不也是這樣嗎?那個時候你為什麼想試試看,現在又不想了呢?」

鄭傑說:「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真的沒有當初那種心情了,如果有個女孩子對我有好感,主動給我發短信的話,我就會忍不住想:她是不是因為我有房子,月薪八千才喜歡我。她可能只是談戀愛談累了,想找個好男人,過安定的日子吧,根本不是因為愛我,想和我過一生這樣。」

「不管坐在她面前的是不是我,只要稍微順眼點,是鄭傑也好,林傑也好,王傑也好……」鄭傑自言自語道:「對她們來說,或許都沒什麼區別。」

林澤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鄭傑看了林澤一眼,說:「我打算告訴下一位相親對象,我媽欠別人兩百萬的事情。如果她還願意和我在一起,我就和她結婚!」

林澤:「……」

「你這樣沒意思。」林澤說:「真的,鄭傑,別這樣說,不會有女孩子願意的。」

鄭傑:「蓉蓉不就願意了麼?」

林澤反而沒辦法回答他了,他嘩啦一聲出溫泉,泡得有點頭暈,穿上浴袍,在一旁的躺椅上坐下,繫好腰帶,□□的腿屈著,露出膝蓋,拿起ipad看。

弘:【吃飯了麼?】

林澤:【沒有,在泡溫泉,下午玩蹦極了。】

弘:【和你發小一起?】

林澤:【對,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弘:【愛上了?】

林澤:【沒有,很怕愛上。】

弘:【很怕愛上,其實就是愛上了。】

林澤:【不能這麼說……我再想想吧。】

弘:【記得吃晚飯。】

女孩子們來了,鄭傑馬上臉上一紅,火速穿上泳褲爬出溫泉,穿浴袍,繫腰帶,動作一氣呵成,林澤險些被飲料嗆著。

「你們泡完了?」王總披著浴巾,莞爾道。

鄭傑穿著浴袍,站在岸邊,笑道:「呵呵呵。」

美女很多,鄭傑還想再看一會,就在岸邊坐著,王總說:「再下來泡會吧。」

「不了不了。」鄭傑馬上搖頭,和林澤一起走了。

當夜吃過晚飯,大家又湊在一起唱歌,林澤唱的是王菲的傳奇,又和鄭傑的同事們拼酒,喝到11點時,給弘發了個信息。

林澤:【晚安。】

弘:【不晚安。】

林澤笑了起來,拿著ipad坐到角落裡回消息。

林澤:【撒嬌?小男人的懷抱可以溫暖你。】

弘:【沒什麼,和房東吵架了。】

林澤:【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很有修養的人。】

弘:【為什麼這麼說?】

林澤:【你閒著的時候喜歡讀書,而不是上網。】

弘:【但我還是修養不夠。】

林澤:【和閱歷也有關吧,我小時候也很容易動氣,不問清楚情況就發火,現在漸漸控制住了些。】

弘:【最近一次發火是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呢?林澤回憶起前段時間,想起來了。

林澤;【最近一次發火是因為我前男友的事,他告訴我他結婚了,於是我讓他滾。】

弘:【他確實該滾。】

林澤:【但我後來想清楚了,他並不是刻意來騙我,是真的很無助。】

弘:【可見你還是挺在乎他。】

林澤:【當時我還是太苛責他了,可能是我的話傷害了他,導致他最後自己走了,現在也不知道過得怎麼樣。】

弘:【上上次發火呢?】

林澤:【還是因為他,一件很小的事,當時有點吃醋,於是朝他發火了,現在想起來,和他開始有點戀愛的苗頭以後,就不停地吵架。挺糟糕的,沒給他留下什麼美好的回憶。】

弘:【可見你還是挺在乎他。】

林澤:【嗯,人都走了,不提這個了,換個話題吧,你為什麼喜歡讀書?】

弘:【這個問題很奇怪,要認真說的話,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的靈魂被禁錮在心裡,不能去旅行,所以只能讀書,在書裡過別人的人生。】

林澤:【你在哪裡上班?】

弘:【你話題變得太快了。】

林澤:【在江北嗎?為什麼總是不開定位。】

弘:【我不太想說,不說的話會被拉黑嗎?】

林澤心想自己可能也有點過分了,總是拿斷交來威脅他很不好,不過如果弘真喜歡他的話,被威脅反而能看出自己在乎這個朋友……這種情況既矛盾又奇怪,林澤有點睏了,還是決定不欺負這傢伙。

林澤:【我就好奇問問。】

弘:【晚安,我很睏了,和你聊天心情好了不少。】

林澤:【晚安。】

鄭傑背對林澤睡著,打起了呼嚕,酒店的落地窗外亮著對面度假村的光,還有人半夜喝高了,唱著歌回來,女孩子的笑聲在深夜裡顯得很輕很好聽。

林澤側頭看鄭傑,回憶起自己的初戀,他是在什麼時候漸漸變得不愛他的呢?這種思考實在是太傷腦筋了。他甚至找不到自己感情消褪的時間段,更別說時間點了。漸漸的他似乎想明白了。

或許從某個意義上來說,他和鄭傑一直都在戀愛。

除了性沒有之外,許多事都和戀人差不多,小時候是一對竹馬,長大以後林澤愛上了他,接著是熱戀期的一年兩年,再邁過去,就像結婚一樣,又恢復了親密無間,把對方當做親人的關係。

不能和他做更多的事了,林澤回憶起許多從前的事,他希望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們一起出來玩的時候,還可以聊聊各自的工作,各自的家庭,一起快樂一起笑,互相鼓勵。

分開一段時間有用麼?

林澤決定試試和鄭傑分開住一段時間,反正鄭傑要交房了,這樣他可以恢復正常心態去相親,會寂寞,會重視他的相親對象。

或者,他們能夠重新審視對方,選擇友情,或是選擇愛情——在一起。

《北城天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