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裡, 林澤失魂落魄地走過北城天街, 不時低頭看手機, 號碼歸屬地重慶。
也就是說, 司徒燁早就回來了,為什麼不回到自己身邊?因為失望嗎?還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彼此?
林澤穿著拖鞋, 進商圈裡找了個地方坐下, 他穿著件皺巴巴的棉t恤, 運動短褲, 抬頭看星巴克的玻璃牆時, 裡面倒影出自己疲憊的面容,眼中卻帶著一絲欣喜。再打電話時,那邊關機了。
林澤發了條短信:【為什麼不回來我身邊,這麼恨我嗎?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說,我給你道歉好嗎?不要用折磨自己的方式來懲罰我,我愛你,司徒。】
不管怎麼樣,回來了就行,雖然重慶這麼大, 但也就只有這麼大,一定能找到他的。林澤尋思良久,又給鄭傑打了個電話。
鄭傑:「做啥子, 親愛滴, 想我了所。」
林澤:「你在哪?」
鄭傑:「北城天街?」
林澤:「回江北了?」
鄭傑:「相親撒, 過來坐哈不, 遠東百貨門口,fisco咖啡,介紹美女給你認識。」
林澤馬上起身過去,在咖啡店外的露天長廊裡看到鄭傑和一個打扮得很漂亮的女孩子坐著。
鄭傑朝他招手,吹了聲口哨。
林澤過去,鄭傑道:「親愛滴來了。」
女孩子一轉頭,是蓉蓉。
「阿澤。」蓉蓉笑著說。
她的聲音帶著久違的溫柔,治癒了林澤的內心,他上去抱了抱她,沒有問她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與鄭傑在一起,只是有種發自內心的,見到你真好的感覺。
林澤:「見到你真好。」
蓉蓉笑道:「我也是。」
鄭傑已不復當初的頹廢,扔給林澤一張會員卡,說:「喝啥子,自己去買。」
林澤買了杯摩卡回來,倚在座椅上,很累,心情卻很好,蓉蓉與鄭傑看著他半天不作聲,許久後鄭傑說:「哭啥子你。」
林澤搖搖頭,他半小時前哭了一次,被看出來了。
鄭傑側身過去,林澤湊過來,兩人也抱了抱。蓉蓉打趣道:「阿澤是不是一個人過很寂寞,你還是搬回去吧,兩人這麼住著不好嗎,把房子出租,租抵貸也不錯啊。」
林澤忙道:「不是不是,是……這樣的,太混亂了,我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說。」
他想了幾秒,說:「司徒燁回來了。」
蓉蓉欣然低呼,鄭傑卻一臉吃醋的表情說:「是撒,就曉得你不是想我。」
林澤哈哈大笑,給了他一腳,鄭傑劈手把他拖鞋抽走了,林澤馬上說:「別鬧!」
蓉蓉道:「他離婚了?」
司徒燁的事一直沒有瞞她,林澤一邊搶回自己的人字拖躬身套回腳上,一邊朝蓉蓉說:「但我現在不知道他在哪……」
林澤把認識「弘」的過程說了一次,一直到今天晚上給司徒打電話的事,鄭傑與蓉蓉都沉默地聽著,林澤說:「他現在關機了,人也聯繫不上,不知道在哪,但手機號碼歸屬地是重慶的。」
鄭傑擔心地說:「是不是殘疾了哦。」
林澤道:「殘疾了我也會照顧他的,關鍵是不知道他在哪。」
鄭傑說:「去找人幫忙,明天我陪你去,我認識一個客戶,他老婆在電信上班,讓她幫查查看號碼所在位置……」
蓉蓉莞爾道:「你還是那麼急性子。」
林澤心中一動,知道蓉蓉肯定有話想說,遂道:「你覺得呢,蓉蓉。」
蓉蓉想了想,說:「我覺得是我的話,我應該不希望對方……對方用這種辦法來找到我吧。」她看了鄭傑一眼,又說:「當然了,直接找到我我也沒話說,但總覺得不太……不太完美?我們女孩子和你們男生的愛情觀不一樣,燁哥是不是這麼想的,我就不清楚了。」
林澤手裡握著咖啡杯,微微發抖,說:「那我該怎麼辦?我怕他又跑了。」
蓉蓉說:「不會的吧,浪子回頭金不換啊,雖然這麼說不太恰當……不過,哎……」
林澤似乎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只是問道:「那按你的意思,我要留意身邊,想辦法找到他麼?」
蓉蓉道:「他的心裡,應該是想被你找到的吧?」
蓉蓉詢問地看鄭傑,鄭傑鬆了鬆手指節,啪啪作響,笑道:「不、曉、得兒~你這麼聰明,你幫阿澤想辦法撒。」
蓉蓉橫了他一眼,林澤道:「我們說,別管他……」
鄭傑一臉「你們都串通好了欺負我」的表情,蓉蓉湊過來點,說:「他如果想被你找到,潛意識裡,應該就會做出一些讓你找到的事情來吧。」
林澤剎那就明白了,不錯,如果司徒燁心裡很期望和他在一起,那麼在言談裡,總會在不經意間留下一些線索,因為他自己也期待著林澤會來找他,希望能回來。
「但他為什麼不直接給我打電話呢?」林澤說:「在他離開之前我就已經願意和他在一起了。」
蓉蓉笑了笑,說:「不知道呀,他的脾氣,可能就是這樣吧,我覺得他的性格是個挺矛盾的人,我還挺佩服他的,一方面自尊心很強,另一方面,又愛得一點也不卑微,一點也不拖泥帶水……有點那種我愛你,但是不關你的事,讓我自己慢慢愛就好的感覺。」
林澤嗯了聲,緩緩點頭,心道你們兩兄妹真是老子的救命恩人……想到這裡,他又看了鄭傑一眼,不知道今天他怎麼和蓉蓉約在一起的,也沒跟自己說。
鄭傑摸了摸林澤的頭,林澤便獨自坐著喝咖啡,心裡天翻地覆的,想的全是司徒燁。然而司徒燁的事對於鄭傑來說根本就不算個事,多半在鄭傑的心裡也是回來了就好,遲早能把人找到的,不著急這樣。
鄭傑:「出去要好好照顧自己撒。」
蓉蓉:「曉得了,莫要囉嗦,唐僧病又要發作了所。」
鄭傑:「你個人吃飯吃恁個一丁點,走都走球不動,又喜歡吃辣,哪兒過得慣哦。」
蓉蓉:「我媽要給我郵海椒撒,個人煮飯,不存在。」
鄭傑:「東西收拾好沒得,過幾天我去送你嘛。」
蓉蓉:「算了,我媽看到你都煩,一哈哈又要吵架,不曉得你們兩個上輩子是不是仇人哦。」
鄭傑饒有趣味道:「我姑恁個喜歡你,你媽恁個討厭我,對我不公平撒。」
蓉蓉沒好氣道:「哪個喊你長得恁個丑嘛。」
鄭傑眼睛突出:「我還醜哦!日哩嗎我這樣滴算醜,哪個算長得帥哦,你看,北城天街恁個多帥鍋,你咧桌上坐了兩個最帥滴,還有啥子不滿意哦格老子滴。」
蓉蓉臉色一變:「又說髒話!」
鄭傑吐舌頭,不敢吭聲了,林澤忍不住笑了起來,蓉蓉道:「阿澤這種才叫帥撒,厚。」
鄭傑:「屁——」
林澤本來還挺傷感的,被這倆傢伙逗得哭笑不得。
林澤:「要出國了?」
蓉蓉點了點頭,低頭整理腕上的首飾表,小聲道:「下週二走。」
林澤:「我去送你吧。」
蓉蓉道:「不用啦,你有空,幫我監督一下大笨傑就好。」
林澤:「監督他什麼?」
蓉蓉沒說話,鄭傑扁著嘴,林澤心想監督他勤相親,廣撒網嗎,難怪都不吭聲了,他想了想,打算調節一下氣氛,拉著椅子,朝蓉蓉挪了點,說:「喂,蓉蓉,我告訴你個事。」
蓉蓉:「?」
林澤:「前段時間,你知道他做了什麼嗎?他在家裡看我的私藏GV……」
鄭傑馬上道:「阿澤!你不要說了嘛!」
蓉蓉:「GV是什麼?」
林澤:「就是同志看的AV,裡面有倆男的……」
蓉蓉:「……」
林澤道:「看完以後直接吐了……我哈哈哈哈哈……」
蓉蓉:「哈哈哈哈哈——」
林澤道:「看得他渾身起雞皮疙瘩……」
鄭傑滿臉通紅,想揍林澤,卻又下不了手,蓉蓉伏在桌上一頓狂笑,林澤忽然看到她無名指上戴著的那枚白金戒指,還沒有摘下來!還是那枚林澤幫鄭傑買的戒指!
林澤當即明白了。
林澤說:「他和你分手以後,都沒辦法再去接受任何人了,說了幾次,這輩子的愛只給你一個人,寧願老了和我一起過,也不再和別的女孩子結婚了,你是他的初戀,也是……」
鄭傑哭喪著臉,起身坐到一旁去了。
蓉蓉抿著唇,眼裡有淚水在閃爍。
林澤:「……也是他唯一愛過的人,世界上除了你,還會有誰會在他負債上百萬,沒有工作,沒有存款,沒車沒房的時候接受他?出國念完書就回來吧,你看,我把我最好的兄弟交給你了。」
蓉蓉點了點頭,眼裡噙著淚,長長出了口氣。
鄭傑背對他們,落寞地看著夜景,華燈初上,全城燈火,猶如一場華麗的夢境。
良久,蓉蓉起身,過去踢了下鄭傑坐著的椅子,鄭傑略抬起頭,林澤看到他哭了。
鄭傑拿了西裝,接過蓉蓉的手袋,站起來說:「我送你回去。」
蓉蓉道:「阿澤,我走了,不用送了,拜拜。」
林澤笑道:「拜,放假回國的時候再一起出來玩。」
鄭傑牽著蓉蓉的手,走進了燈火輝煌的北城天街。
林澤依舊坐在小桌旁,打開免提,按了司徒燁的手機,那邊還是關機。
和蓉蓉聊了一會,林澤心情舒服了些,但他又忍不住地胡思亂想,萬一司徒燁想不開輕生怎麼辦?他現在在做什麼?回到出租屋裡哭嗎?還是在看書?他今天晚上睡得著嗎?怎麼總是這麼倔強?林澤有點想揍他的衝動,揍他個滿頭包,再把他抱著,親他。
林澤越想越是心酸,又想到輕生的事,應該不會的……司徒只是敏感了點,不至於做這種事。連回去離婚都沒自殺……對了,離婚,他離婚成功了嗎?多半是失敗了,但人能回來就好,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再吼他了。
只要能哄好他,林澤自己當個二十四孝都沒問題。不想做/愛,不做也可以,就這麼一起生活,多好的事啊,怎麼司徒總是這麼非黑即白的……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想了一大堆東西,腦子裡幾乎要被堵得炸了,翻來覆去地想,翻來覆去地撥號,很想把手機摔出去,又想在這夜空下大喊大叫一番。
鄭傑回來了,上下打量他。
「狗狗餵了沒得。」鄭傑問。
林澤:「喂了。」
鄭傑:「來我這邊睡嘛,聊天,狗狗帶過去。」
林澤長歎一聲,起身和鄭傑回家,明天是週末,又是週末了,還好是週末!林澤現在急需把所有的事理清楚。他回家帶了狗出來,鄭傑還好奇地去看新房客的房間,裡面亂七八糟的也沒收拾,床上扔著一堆內褲,被林澤揪著衣領拖走了。
鄭傑:「那個人做啥子的哦。」
林澤聳肩,說:「辭職在家,晚上不知道去哪了,估計泡GAY吧吧。」
鄭傑牽著狗,兩人打車去鄭傑南坪的家,林澤到了以後就整個人像條喪屍般躺在沙發上,啊啊啊地大叫了一會,鄭傑道:「你叫床咩。」
林澤哈哈笑,去陽台上拿了個紙箱子放平,給阿拉斯加做臨時的窩。不知道為什麼,來了鄭傑的房子裡,他反而覺得這地方才是自己的家了。
鄭傑去倒了兩杯冰蘋果汁出來,林澤接過喝了口,說:「酒呢?洋酒來點,這個不夠力。」
林澤把抱枕全部放平,鄭傑從餐廳高處的隔板上取下一瓶軒尼詩,順手把燈關掉,開了小燈,朦朧的燈光籠罩著客廳一角,五六個抱枕疊著,還有個靠上去的時候,整個人就會陷進去的沙發,就像個草垛。
空調開得很舒服,CD機裡放著輕柔的音樂,鄭傑與林澤一人一杯加冰的軒尼詩,從兩個不同的方向被沙發窩著,腦袋挨在一起,非常愜意。
林澤歎了口氣,不知道司徒燁現在在哪裡……他住的地方一定很簡陋。
鄭傑道:「你啷個辦。」
林澤說:「不曉得,先說你,蓉蓉今天說什麼了?你們還在聯繫嗎?」
鄭傑嗯了聲,說:「之前一直都有聯繫,偶爾,她昨天說她不得行了,她沒辦法失去我的。出國讀兩年書,回來以後不管家裡說啥子,都要和我結婚,我說先上車後補票嘛,先把娃兒生了,我來帶,讓她去放心出國……遭她罵慘了。」
林澤笑得差點被酒嗆著,摸摸鄭傑的頭,感覺他還是一如既往的二。
「她說了讓你等她嗎?」林澤饒有趣味地問。
「唔。」鄭傑自顧自地喝了口酒,看著紙箱裡探出個腦袋的狗兒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林澤:「她會準時回來吧。」
鄭傑說:「不曉得她的哦。」
林澤:「你願意等嗎?」
鄭傑:「等撒。」
林澤點了點頭,鄭傑端著杯子,給阿拉斯加喝了點酒,林澤要阻止他,阿拉斯加聞了聞便光速跑了。
鄭傑問:「你呢?」
林澤說:「我不知道……我要瘋了,要怎麼找人?他一直不開機,大海撈針一樣的……」
鄭傑說:「有啥子線索嘛,你不要慌,先想清楚?他有說他在做啥子工作咩?在哪裡租房子?」
林澤說:「在做銷售。」
鄭傑:「銷售分很多種撒,小店裡打工也叫銷售,做房地產也叫銷售。」
林澤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司徒燁時,他在星巴克裡賣咖啡,遂道:「應該是在當店員,就是不知道哪家店。」
鄭傑說:「他是不是殘疾了。」
林澤沒有說話,心裡隱隱作痛,太造孽了,早就不該讓他回去。鄭傑想了想,說:「算了,如果生病或者行動不方便的話,以後多補償他吧。」
林澤說:「得先找到他,現在想這個無濟於事,如果他行動不便,就……算了先不想這個,會在哪裡當店員呢?」
鄭傑說:「還有沒有啥子線索。」
林澤:「月薪不高,只有一千六。」
鄭傑道:「那對了,應該是小店。」
林澤點頭,想起一件事,說:「平時沒什麼娛樂,比較少上網,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書,買的盜版書,可能住的地方附近有天橋或者地下隧道,又可能是夜市裡賣書的地方。」
鄭傑說:「我覺得他有可能是在沙坪壩。」
沙坪壩一帶確實滿足這些條件,但這種可能性還是很多,比如說石橋鋪,南坪的一些地方,甚至渝中區都有可能。不過沙坪壩是可能性最大的。
林澤:「他還會吹陶笛,以前他沒有說過會這個樂器,可能是最近才學的,有點生疏……不,鄭傑……」
林澤產生了強烈的預感——應該是在磁器口。
磁器口是重慶的一個古鎮,就在嘉陵江邊,古鎮裡有賣塤,陶笛,紀念品,一直是遊客愛去的地方。還在林澤念大學的時候,重慶本地人都喜歡朝磁器口走,在江邊的船上泡上一壺茶,打打麻將。
近幾年旅遊熱,遊客越來越多,一到節假日或者公假,磁器口簡直是人山人海,到處都是遊客。司徒燁說週末忙得累死,很有可能就是在那裡!
更有可能的是……他新找的工作,是在一個賣陶笛的店裡!
「我明天去磁器口看看。」林澤說。
「我明天要加班。」鄭傑無奈道。
林澤說:「我自己去就行。」
鄭傑的酒杯與林澤輕輕一碰,叮的聲響。
鄭傑說:「祝你成功,加油,阿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