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遙遠從出門便塞著CD機的耳機,譚睿康在他身邊說什麼,他只敷衍地點頭,也不回答他。他的書包是斜挎著的,譚睿康則是垂在一邊肩上的,時不時還要扶一下,遙遠把他的挎包帶子拉起來,繞過他腦袋,讓他斜挎著。

譚睿康笑了笑,溫和而不具攻擊性,說了句什麼,遙遠嗯了聲,根本沒聽見。

遙遠幾乎不讓趙國剛或者公司的司機接送他,雖然有自家車送能多睡會,卻少了很多樂趣,家門口就有直達學校的中巴,清晨上學時位置也很多,不用擠車。

每天早點起來,坐半小時的中巴,聽聽歌去上學是很舒服的事。可以看南國季節變遷中的街道景色,在音樂裡腦補一些事,課文來不及背時也能溫習一會。

南國的樹會掉落不少梧桐葉,秋天是個很美的季節。

抵達學校時時間差不多剛好,教導主任在大門口執勤,與學生們打招呼,譚睿康沒有校服,一進來就成了眾夭之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駐留在他身上。

遙遠帶著譚睿康去找教導主任,這傢伙收過他爸的錢,說過譚睿康的事後去找級組長,這傢伙也收過他爸的錢。

最後去了年級辦公室找班主任,班主任是個女人,當然也收過遙遠爸爸的禮物——購物卡什麼的。

班主任說:「譚睿康是吧,級組長已經通知過我了,你的入學考試考得很不錯。」

譚睿康說:「老師好,我一定好好學習。」

遙遠:「……」

班主任說:「遙遠你去六樓的空教室搬套桌椅,課本和校服你沒領到,下午去教導處問一聲。」

譚睿康這就上學了,遙遠把書包扔給一個人,走廊上的同學紛紛朝他打招呼。

遙遠本打算使喚個人上去搬桌椅,轉念一想當著譚睿康的面還是別太囂張的好,說:「這個是我哥,新同學,大家多多關照。」

嘩一下走廊裡的人便興奮了,尖子班三年裡頭一次來了個轉學的,譚睿康有點拘束,朝他們笑了笑,遙遠上去拿桌椅,便有人過來找他搭訕。

「牛奶仔!」有人喊道。

牛奶仔是遙遠的外號,遙遠笑著挨個打了招呼,找同桌齊輝宇,同桌還沒來。

「牛奶仔!怎麼找你也不出來?」體育委員上去給遙遠搭手,他的名字叫張震,提著桌子下來,遙遠提著椅子說:「我哥在家裡,沒辦法跟你們出來玩,我看看,讓他坐那兒。」

班裡的人剛好是偶數,多出來譚睿康一個,只能單獨坐在最後一排,遙遠朝張震說:「你幫照看著點。」

「你親哥?」張震詫異道。

遙遠一看他表情就知道對方想歪了,多半扯到什麼失散兄弟或者私生子狗血戲上,他說:「我堂表哥!你沒見我倆長得都不一樣麼……啊,譚睿康,你坐這裡吧,有事找張震,他是我好哥們兒。」

於是新來的譚睿康便在最後一排入座,孤零零的,沒有同桌,右手不遠處就是窗台,背後則是垃圾桶。

教室裡嘩啦啦的作業飛來飛去,到處都是「借我抄抄」,「你找別人借」的對話。

遙遠在前面喊道:「我的作業呢?都還回來,要交作業了!」

遙遠的試卷被借得東一本西一冊,各科代表起來收作業,走到譚睿康身邊都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早間循例升旗,遙遠看到大家出門的時候譚睿康就跟著下去,心想倒也挺聰明的,結果大家排好隊後沒穿校服的譚睿康突兀地在班級裡找來找去,看台上面副校長大聲道:「哪個班的!怎麼沒穿校服!」

初中部學生們哄笑,遙遠上了個廁所,來晚了,看到譚睿康被笑話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只得跑過去把他塞進本班的最後一個位置,再閃身歸隊。

升完旗後校長訓話,無非是一堆官場文章,繼而說到去年高考升學率,學校出了個文科狀元,鼓勵大家好好學習。

接著是抗洪救災的捐款,每個班,每個年級都要登記。

早上八點天氣已經有點熱,級組長在操場外的跑道上走來走去,抓頭髮太長或者染頭髮戴耳釘的學生,抓出四個女生裙子撿得太短,兩個女孩子染髮,還有一個男生打耳洞。

學生們在下面站得汗流浹背,心裡翻來覆去把校長詛咒了千萬次,校長說完後副校長要補充三點,於是詛咒對像換成副校長。

足足半小時後散場,初三全年級去多功能階梯會議室,聽級組長繼續訓話。於是詛咒的對象從副校長再次跳轉,定格在年級組長身上。

級組長繃著一張臭臉,新學期第一天便開始訓斥作風問題,把幾個染頭髮的批了一頓,談到升學率,遙遠馬上豎起了耳朵。

級組長說:「接下來的兩個學期裡一共有四場考試,加上各科老師給你們打的平時分,這部分算60%,中考一模會進行全區排名,全區排完以後咱們年級排,排名靠前的同學有希望保送進高中部的重點班。」

「保送有什麼好處呢?免考!」級組長說:「這意味著你中考就算砸了,母校的高中部重點班也有你的一席之地。高中三年免學費,當然,雜費還是要的……」

譚睿康在遙遠背後朝他身邊的人說:「學費一年多少錢?」

「好像是六百。」一個女同學說:「你是本地人嗎?不是本地戶口的話要再交兩千借讀費。」

譚睿康:「!!!」

遙遠心想真多嘴……他靠在椅子上略回頭,說:「咱們擇校的,不用借讀費。」

譚睿康又問:「擇校是什麼?」

「遙遠!」級組長直接點名。

學生們哄堂大笑,遙遠在年級裡是當仁不讓的名人,闖過不少禍,也很受學生們歡迎,偏偏成績又好,被幾科老師寵著。

「你頭髮太長了。」級組長說:「男同學都注意!前面頭髮不能到眉毛,女同學的頭髮不能到肩膀,回去剪頭髮,明天各班班主任檢查,不剪的打電話叫家長來。」

整個年級的學生嗡嗡嗡地說話,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不少人在空調會議室裡睡得正舒服,散會後出來熱浪撲面,又紛紛慘叫起來。

終於開始正式上課了,遙遠時不時地回頭看一眼譚睿康,不知道他聽得懂不。

「那個就是你哥?」同桌齊輝宇道。

「同父異母的嗎?」前面女孩轉頭說:「牛奶哥一來,牛奶仔班草地位有危險了哦。」

又有女孩說:「牛奶哥是巧克力奶。」

女孩們小聲笑,譚睿康長得有點黑,和遙遠膚色相差甚大,就這麼把他歸入牛奶家族裡了。

數學老師轉頭看了一眼,繼續講課,幾人不鳥老師,繼續聊,前排的女孩子小聲說笑幾句,又一起看著靠窗邊最後一排的譚睿康。

譚睿康兩手放在桌子底下,沒有課本,側頭看著黑板,他的座位在教室角落裡,聽課的時候不得不側過頭,那模樣就像個傻子。

齊輝宇學著譚睿康的表情和動作,兩手放到桌下,歪著腦袋,盯著黑板,伸出舌頭。

女生們笑得伏在桌上不住抽。

遙遠冷不防把糾錯膠塞進齊輝宇嘴裡,齊輝宇忙按他的腦袋揍她,兩人一起看遠處譚睿康,譚睿康聽了一會,從書包裡掏出個皺巴巴的,草紙一樣的小學生練習本,上面還印著小動物花樣,他把它展開攤好,開始記筆記。

這一下遙遠附近的人笑得更厲害,笑得就像抽風一樣,數學老師咳了聲,說:「現在我們把(a b)提出來,利用平方差公式……」轉身對著黑板,把拇指塞進鼻孔裡挖來挖去。

齊輝宇快笑瘋了,遙遠尷尬得要死,放假的時候不是給譚睿康買了新的筆記本嗎?怎麼還在用皺巴巴的草紙本子?

譚睿康根本沒發現班上不少人在好奇他,聚精會神地聽課記筆記,數學老師說:「現在翻開你們的課本,看第七十六頁的題目。」

譚睿康沒課本,只得寫寫算算,片刻後前面教室中間位置依次傳過來本書,一排傳一排,傳到譚睿康桌上。

「給我的?」譚睿康問,他翻開數學課本,發現包得非常漂亮,上面寫著遙遠的名字。筆記整齊而好看。

接下來的一上午,譚睿康都用著遙遠的各科課本,遙遠則和齊輝宇看一本書,中午遙遠要出去吃飯,譚睿康說不去了,吃學校食堂。

遙遠也不勉強他,和齊輝宇出去吃快餐店十元一份的燒鵝飯,譚睿康則留在教室裡。

「你哥是駱駝嗎?不用喝水的?」齊輝宇下午上課前問遙遠道。

遙遠說:「喝了吧,我怎麼知道。你管這麼多幹嘛。」

下午兩節課後班主任幫譚睿康把校服和課本領來了,譚睿康站在走廊上跟她說話,內容無非是關於學習的,遙遠把譚睿康的新書拿過來,換了自己的書給他。

放學後還不能走,老師抱著卷子過來測試,遙遠只覺自己快瘋了,初三的課程重得要死,還要加上六點四十開始的兩節晚自習,到八點多才能走人。

「譚睿康呢?」遙遠放學見譚睿康不見了,書包也不在座位上,找了半天,林子波過來說:「他在辦公室問物理老師問題。」

遙遠心想真麻煩,也不說聲,等了半天譚睿康沒回來,教室裡要關燈了,又不想去老師辦公室免得碰上年級組長挨罵,只得去樓下等。

秋天的晚上涼爽了很多,遙遠聽見林子波在二樓喊道:「譚睿康,遙遠在樓下等你!你快點啊!別讓你弟等!」

「我載你回家吧,遙遠。」張震拍了拍自行車的橫桿說:「抽根煙,去逛逛,順便陪我買點東西送君雅。」

遙遠想起張震在念高一的女朋友要過生日了,說:「不行,我要等譚睿康一起回家。要借錢給你嗎?」

張震說:「不用了,我省了點下來,想讓你幫看看什麼手錶好。給根煙。」

遙遠摸出煙給他,說:「買個swatch的給她吧。」

張震把煙別在耳朵後面,遙遠道:「小心點,女鬼還沒走呢。」——女鬼:總喜歡撲厚粉底的班主任外號。

張震擺手騎車離開,遙遠等得渾身毛躁,決定不等了,直接朝校門外走。

「小遠!」譚睿康終於追了上來。

遙遠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決定以後各走各的,譚睿康連著說對不起,兩人出了校門,發現趙國剛的寶馬停在校門外,按了幾聲喇叭。

遙遠心裡咯登一響,今天又不能抽煙了!該死。

遙遠一臉不樂意坐上副駕駛位,譚睿康自覺鑽到後座。趙國剛問:「新學期的第一天過得怎麼樣?睿康跟得上進度麼?」

「有點難。」譚睿康說:「教學質量很高,老師講得很透。」

趙國剛說:「有不懂的多問問老師,爭取進年級前一百,不能保送也可以考三中的高中部。」

譚睿康嗯了聲,遙遠開口道:「捐錢,抗洪救災。」

趙國剛打方向盤,說:「捐了多少?」

「兩百,一人一百。」遙遠說。

譚睿康:「!!!」

趙國剛道:「我們公司剛捐過。」

譚睿康說:「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沒聽說?」

遙遠道:「我幫你捐了。」

譚睿康:「啊,怎麼不說?」

趙國剛笑了起來,說:「你們兩兄弟不用分得太清楚。」

回家後遙遠動也不想動,洗澡後趴在床上瞌睡,趙國剛回來後又出門去應酬,請客戶洗腳按摩。譚睿康在對面房間繼續學習。

遙遠在床上翻來翻去,跟齊輝宇打電話,打完又給張震打,掛了以後給林子波打,每天上學天天見,晚上還有說不完的話,唧唧歪歪的就到十一點,最後什麼也沒學成,關燈,睡覺。

開學的日子總是無聊而漫長,上課,下課,吃午飯,測試,吃晚飯,晚自習……單調乏味。譚睿康在班上給遙遠惹了不少笑話,遙遠只覺得臉都快被他丟光了,卻又不得不照顧著,萬幸的是,譚睿康每次出岔子都只有一次,他平時也非常小心,被同學嘲笑也覺得自己丟人,便絕對不會再出現同樣的情況。

最令遙遠崩潰的事情發生在週二。

體育課時跑完步,遙遠去打籃球,譚睿康加入另一夥人去踢足球。班上的學生看在遙遠的面子上熱情地邀請他加入,譚睿康沒有上過正式的體育課,勉強踢了一節課。

下課後男生們都渾身大汗去買水,遙遠在小賣部門口散財請客的時候,兩個女生挽著手過來,其中一個說:「牛奶仔,你哥怎麼在喝自來水,不怕拉肚子嗎,百毒不侵喲。」

所有人:「……」

遙遠的表情有點痙攣,馬上跑去找譚睿康,譚睿康剛在操場角落裡灌了一肚子自來水,抹抹嘴朝教室走,看到遙遠黑著臉,說:「小遠,怎麼了?」

遙遠:「你……我……」

譚睿康:「???」

「不能喝自來水……」遙遠道:「會拉肚子的!」

譚睿康意識到問題了,忙道:「這裡的自來水不能喝?在咱們老家都是這麼喝的,井水和泉水也能喝……」

「不能喝!」遙遠道:「你喝了兩天自來水?我說……哎,買礦泉水喝吧,才一塊錢啊。」

遙遠那表情簡直慘不忍睹,譚睿康忙道:「好的,以後不喝了。」

遙遠黑著臉一路上去,齊輝宇等在樓梯口,遞給他和譚睿康一人一瓶鮮橙多,遙遠表情才鬆了些,搭著齊輝宇肩膀上樓去,實在沒心思跟譚睿康多說了。

上課時遙遠想來想去,覺得自己似乎把話說得有點重了,晚上吃飯時在奶茶店順便捎了杯檸檬冰沙給譚睿康。

譚睿康說:「謝謝,小遠。」

遙遠嗯了聲,譚睿康把檸檬冰沙放在座位旁的窗邊,遙遠時不時地瞥一眼,見譚睿康一直不喝。

冰沙都化了,塑料杯外面結了厚厚的露珠。

遙遠心裡又不舒服了,怎麼不喝?真是的……

晚自習開始後,譚睿康前排的女生喝著一樣包裝的杯裝奶茶回來,譚睿康觀察了一會,才把自己的冰沙放在桌子上,拿著吸管朝薄膜上按。

遙遠:「……」

他幾乎能想像出譚睿康把塑料杯弄爆,被噴得一頭一臉的場景,準備把頭埋進課桌下去了。

前排那女孩很善解人意,接過他手裡的吸管,朝冰沙杯上一戳,啵的輕響,戳了進去。

「謝謝。」譚睿康紅了臉。

「牛奶哥,這道題怎麼做?」女生小聲問:「上午發的卷子你做了嗎?」

譚睿康小聲教她解題,注意到她的試卷上寫著娟秀的名字,兩人便認識了。

《王子病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