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睿康第一次去機場,表面很酷,時不時跑洗手間的行為卻暴露了他很緊張。
遙遠看在眼裡十分好笑,說:「你跟著我。」
譚睿康道:「我第一次坐飛機,要準備什麼?」
遙遠擺手道:「不用準備……來。」
導遊姐姐發下機票,帶著他們去值機櫃檯排隊,遙遠去辦了托運,在包上作好記號以免被拿錯,兩人前去過安檢。
排隊時遙遠發現不遠處有人在看他們,便把手肘搭在譚睿康肩上,說:「你看那個洋妞。」
譚睿康循著他的目光望去,一個金髮碧眼的外國女孩跟著父親母親過安檢,回頭朝他們笑了笑。
「嗯。」譚睿康說:「你喜歡這種類型的?」
遙遠聳肩,他沒說喜歡,也沒說不喜歡,只是覺得那女生蠻好看的,有時候許多女孩子就像風景,不管她長得漂不漂亮,朝那裡一站,某個時間某個場合,都有難以言說的意義。
或是背著小包,或是抱著熊公仔的女孩,或是埋頭髮手機短信,不同的女人都有各自的魅力。
他把這話朝譚睿康說了,譚睿康笑了起來,手指刮了刮遙遠的臉,說:「你總是有這麼多新奇想法,像電視劇裡的少爺仔。」
遙遠朝那女孩一揚下巴,說:「這樣的你不喜歡?」
譚睿康沒看到他的動作,卻誤以為遙遠是在說他自己,點頭道:「喜歡,你比我聰明,哥哥很喜歡你的這種性格。」
遙遠嘴角微微抽搐,拍了下他的背,不說話了。
譚睿康說:「你太小了,這個時候談戀愛。」
遙遠:「切,你都十七了,也沒見你談戀愛。你喜歡什麼類型的?」
譚睿康想了很久,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說:「等以後念大學了,你給我找個吧。你的眼光比我的好。」
遙遠哭笑不得,只得停止這個話題,第一次坐飛機的譚睿康覺得什麼都很新奇,卻不敢亂說亂動,一切小心翼翼,生怕丟人挨罵。
遙遠耐心地給他解釋飛機上的東西怎麼用,吃的都不用錢,可以放心。
清晨起得早,遙遠呵欠連天,昨天晚上還玩遊戲玩到兩點多,起飛後便要了條毯子,倚在譚睿康身上睡了。
譚睿康仍看著飛機外的雲海,眼中興奮之情一覽無餘。
七月底八月初的北京對遙遠來說簡直是個噩夢,就連譚睿康都覺得暑假來北京旅遊是個錯誤。多虧出門前趙國剛提醒要報個大團,否則光是坐車就能把他們給熱死。
遙遠大部分時間都只想呆在車上不下去了,奈何不能白來,逛完一天故宮,兩個少年跟著旅行團開飯的時候,遙遠連飯也不想吃,開始時還是很有興趣的——聽聽講解,看故宮博物館,和譚睿康拍照,還買了不少紀念品,但時間一長就有點扛不住了。
「你們是兩兄弟?」導遊善意地笑道。
遙遠被曬得鼻子上現出一條橫著的紅紋,疲憊點頭。
譚睿康去買了水給他,說:「多喝點水,小心中暑。」
遙遠有氣無力地湊著喝水,餐桌對面一對香港公婆用蹩腳的普通話笑道:「哥哥照顧弟弟。」
遙遠臉上發紅,十分尷尬。
譚睿康一直擔心遙遠中暑,搞得遙遠很抓狂,他根本不想喝那麼多水,要一直上廁所。晚上回來後第一次和譚睿康睡同個房間,本來生怕他的腳臭得要死或者有什麼恐怖習慣,幸虧譚睿康不是汗腳,襪子也很吸汗,一切都在正常範圍內。
反而是遙遠自己的t恤內褲,鞋襪全濕得粘粘的,洗完澡後譚睿康會給他洗內褲洗襪子,掛在空調風口下面晾乾。
遙遠開始時本想自己洗,後來實在沒力氣了,只得讓譚睿康幫洗,心想以後對他好一點,當做報答就行。
這個團是豪華團,幾乎是學生們不跟的,就譚睿康與遙遠兩個少年,同齡人幾乎沒有,去八達嶺也要跟一群阿公阿婆爬長城,更打擊人的是,遙遠發現自己居然還爬不過六十歲的老人家!
「呼——呼——」
遙遠:「我不行了,你跟著他們走吧,我在長城下喝杯茶,待會就上車休息。」
譚睿康堅持道:「好不容易來一次,怎麼能不走?」
「我走不動啊!」遙遠慘叫道。
遙遠貪圖帥氣時尚,穿著雙新鞋就出來旅遊,走了兩天腳踝磨出個血泡,譚睿康讓他在這裡等,東跑跑西看看,要了兩塊創可貼回來。
「這樣就好點了。」譚睿康低頭看。
遙遠看到隔壁有個穿高跟鞋來爬長城的女人也鬼哭狼嚎,她老公在給她依樣畫葫蘆的貼創可貼,當即快要窘死了。
他們戴著棒球帽,跟著大批的遊人在長城上慢慢行走,譚睿康道:「我背你吧。」
「不——!」遙遠炸毛了。
譚睿康笑道好好,搭著他的肩膀去拍照,又一天撐下來,炎炎夏日,遙遠在一個攤子上吃了份刨冰,譚睿康嫌貴不想吃,遙遠就自己吃了。
結果回去後遙遠就拉肚子了,第二天還要去頤和園,整個旅途帶給他的只有慘痛的回憶。
他出來玩幾乎就沒有不生病的,然而每次肚子疼牙齦發炎,在病痛的折騰下,汗流浹背,虛脫般的體力消耗中,對沿途的景色卻是記得一清二楚。
直到八天後他們坐上返程的飛機,遙遠才真正鬆了口氣,然而想到還要回老家起碼半個月,又覺得還要再過一次鬼門關。
譚睿康拿著本連城訣在候機室看,隨手在遙遠身上拍了拍,說:「回家就好了,回老家會舒服點,家裡吃的比旅遊團的好。」
他們在長沙下飛機,轉車顛簸了足足八個小時,坐完汽車又坐摩托,遙遠坐中間,譚睿康擠在他後面,旅行袋和在北京買的禮物綁在車後,一路突突突地開過那些土路。
遙遠被前面的司機和後面的譚睿康擠得快成一張餅了,心裡發誓這輩子再回老家的話,必須讓趙國剛開著他的寶馬車回來,再也不這麼落魄了。
譚睿康還指指點點,告訴他這座山是什麼地方,那邊有條河,從村子裡到隔壁村,再到後面的整座山,都是他的地盤。
「這裡是我唸書的地方。」譚睿康指了指遠處。
摩托車路過縣城外的一間破破爛爛的初中,大日頭下,一群髒兮兮的少年在滿是沙塵的空地上踢足球,每個初中生都像曾經的譚睿康,還有人在外面買五毛錢一支的吹塑包裝土飲料,裡面全是色素和香精。
遙遠看著那景色,想像譚睿康的初中時代,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摩托車司機用湖南話笑著說了幾句,譚睿康翻譯道:「司機大哥說咱們家那邊有人承包了塊地,要開發果林了。」
遙遠嗯了聲,傍晚時終於抵達家門口——和他五歲印象中的地方差不多。
還是那個破破爛爛的大屋,緊鎖著門的院子,貼著門神的畫。
遙遠的腳麻得連路都走不動,一屁股坐在旅行袋上,譚睿康去拍門,拍了很久,又從院牆外翻進去。
老嫗顫巍巍拄著枴杖出來,遙遠馬上扔了煙,喊道:「外婆!」
「小遠啊——」遙遠的外婆大叫起來,瞇著眼道:「小遠——」
遙遠靜了片刻,心底五味雜陳,想哭卻又哭不出來,一眨眼就是十年了。
「別哭。」譚睿康在一旁緊張地作了個動作,示意遙遠笑,生怕刺激到老人家。
遙遠勉強笑了笑,外婆拉著他的手不願意放,摸他的臉,摸他的眉毛。
外婆哽咽道:「苦了你了,那年我還想去看看你媽……」
遙遠忙抱著她,小聲安慰了幾句,他母親從發病到去世只過了短短八個月,外婆聽到女兒去世的消息,喪女之痛想必比自己當年更難受。
外婆抱著遙遠大哭,又不住抹淚,譚睿康靜靜站了一會,幫著遙遠安慰他,小遠道:「外婆你身體還好吧,怎麼一個人住,也沒人照顧?」
「不用照顧!」外婆說:「外婆身體好得很呢——」
外婆進房去,遙遠四處看了看,鬆了口氣,這院子小時候感覺大得要命,長大後一回來,發現連身子都轉不開。
院子邊的地下水泵從前不是很大的麼?小時候的遙遠還坐在搖桿上嘻嘻哈哈的讓譚睿康上下搖他,這下都想起來了。院子裡養著一窩雞,咕咕咕地瞪著遙遠看。
「我以前還打過它呢。」遙遠說。
譚睿康提著旅行袋進去後院放好,出來笑道:「你攆過的雞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了,這窩是我去上學前養的。」
外婆又拿著個紅包出來,說:「小遠,來。」
遙遠一看就嚇著了,怎麼能拿外婆的錢?忙道:「不不,外婆,我不能要。」
外婆道:「這是你外公留給你的!拿著!」
她把一個盒子和裝著兩百塊的紅包給遙遠,老淚縱橫,看著遙遠大哭,譚睿康示意他收下,又攙扶著老人進去。
遙遠紅了眼眶,譚睿康搬了把竹椅在院子裡放下讓他坐,遙遠張望道:「外婆沒事吧。」
譚睿康道:「沒事,先別跟她說話,年紀大了情緒太激動不好。你先坐著。」
遙遠歎了口氣,他知道自己長得像去世的母親,外婆一見他就想起女兒,先讓她平復下情緒。
譚睿康捲起袖子,換了拖鞋,拿水出來給遙遠洗臉,忙前忙後,又進去打掃房間,儼然一副主人派頭。
遙遠在院裡打開盒子,裡面是外公的一個勳章——東江縱隊的。
還有一塊祖傳的白玉鐲,遙遠拿出來對著夕陽看了看,晶瑩剔透,估計是給他未來的媳婦的。
「小遠。」譚睿康說:「來。」
遙遠進去另一間裡屋,黑漆漆的不透光,譚睿康坐在床邊,從襯衣的裡袋裡取出一個信封,說:「這是你爸給外婆的錢,我昨天從銀行取出來的,待會你親手拿著給外婆。」
遙遠最怕這種事,說:「你給她就行了,哎。」
譚睿康堅持道:「你去給。」
遙遠道:「咱倆分得這麼清楚幹嘛啊。」
那話遙遠是無心說的,譚睿康卻先是一怔,繼而笑了笑,說:「也對,咱倆不用分得這麼清楚。」
譚睿康去給錢,遙遠又在院子裡坐著發呆,從前來的時候,這個家很大很乾淨,現在只覺得又黑又狹隘,還散發著一種腐朽的味道。曾經那段短暫的童年本已忘得一乾二淨,但當看到門口的路,對面的田野時,一切忽然又全部想起來了。
陌生得像是另外一個人的記憶,卻又實實在在地銘刻在自己腦子裡,揮之不去。
譚睿康收拾了屋子,出來說:「小遠。」
遙遠正在回憶差點淹死自己的那條小溪,被譚睿康打斷了,覺得很不耐煩,說:「幹嘛。」
譚睿康:「晚上想吃點什麼?奶奶說給你弄點好吃的。」
遙遠:「隨便吧,我吃不下,別麻煩外婆了,那麼老還要做飯。」
譚睿康笑了笑,打了桶水,出來就著搓衣板,放好個木桶,坐在小板凳上洗蚊帳。他捲著袖子與褲腿,穿著人字拖,彷彿回到老家的一瞬間,又恢復了那個黝黑的鄉村少年模樣。
當天夜裡譚睿康去挨家挨戶敲門,借雞蛋買臘肉,鄰居早在他們回來時就知道了,這一下登時造成附近的轟動,一下就來了不少人,全是來看遙遠的。
譚睿康只去讀了一年書,他的同齡夥伴們全去縣城打工或者念職高了,餘下不少半大的小孩過來看,遙遠穿得時尚,又是城裡的孩子,登時光芒萬丈,被一群人捧著。女人們擠了一院子,紛紛朝遙遠說話,讚歎。
遙遠挨個打招呼,心裡十分不自在,卻不得不一一賠笑,土話他聽不懂,連聽帶猜大約明白了一點,聽到了許多當年不知道的事。
他的媽媽曾經就是這個小山村裡的人,讀書讀得很好,外公又是個明白人,知道不能耽誤女兒學業,放話說凡是這家的人,能考得上,砸鍋賣鐵也得支持,讓孩子們讀到大學。
譚晉康的父親不是讀書的料,落榜去當兵,遙遠的媽則考上了。
大學裡她與趙國剛認識,畢業後就結婚了,當年大學畢業還是分配工作,兩人幾經艱辛才調到一起。後來趙國剛下海創業,母親才跟著他到了南方。
鄰居都是來看遙遠的,遙遠不敢表現出半點不耐煩,都笑著與她們說話,譚睿康則在院子裡擺了張桌,外婆去做飯招待今天來的客人們。
譚睿康儼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樣,和隔壁的幾個男人聊天,斟酒,喝酒。別人讓遙遠去喝酒,譚睿康忙道:「小遠不能喝,我幫他喝。」
待得月上中天,好不容易把客人們送走,譚睿康又去打水燒水給遙遠洗腳,把兩人的衣服洗了,讓遙遠進去房裡睡覺,說:「家裡條件不好,湊合著一起擠擠吧。熱的話哥再打個地鋪睡。」
遙遠忙道:「沒關係,你千萬別打地鋪。」
村子裡靜了下來,偶爾能聽見幾聲狗叫,隔壁房間裡外婆歎了口氣,關上門睡了。
遙遠洗完腳很舒服,多日疲勞,終於得以放鬆一晚上,躺在床上,安靜聽著外面的蟲鳴此起彼伏,還有青蛙在呱呱呱地叫。
那是只有農村才奏響的樂曲,遙遠開始時只覺很新奇,聽得一久就頭疼了。
譚睿康進來,笑道:「嫌吵不?」
遙遠拍了下蚊子,說:「簡直是吵死了。」
房中沒有蚊帳,也沒有電風扇,譚睿康拿著把蒲扇朝他拍了拍,遙遠困得很,說:「好熱。」
「我剛去大城市住的時候還不習慣呢,覺得外面好多車,晚上都那麼亮。你靜下心來就不熱了。」譚睿康道:「要麼找奶奶要個電風扇?」
遙遠忙道不用了,家裡就一個,絕對不敢拿老人的電風扇來用,將就著吧。
他趴在草蓆上,也不蓋被子,穿著背心和四角內褲就睡覺了,胳膊脖子曬得黑了些,背上,腿上卻還是白的。
「真羨慕你,總是曬不黑。」譚睿康邊說又出去不知道做什麼。
遙遠迷迷糊糊道:「我是牛奶仔啊。」
譚睿康笑了起來,遙遠不知睡了多久,聽到譚睿康在耳邊說:「別趴著睡。」
遙遠翻了個身,感覺到譚睿康也躺了上來,兩兄弟睡在一張床上,譚睿康穿著條鬆鬆的大褲衩,赤著上身,夏天的夜晚有點悶熱,遙遠迷迷糊糊地拍脖子拍臉,全身黏糊糊的十分煩躁。
片刻後涼風吹來,遙遠舒暢了點,出了口滿意而幸福的氣。
那涼風持續得不久,沒過一會停了,遙遠又有點熱了,抓狂地翻身,撲在譚睿康身上,兩人的肌膚彼此摩挲,譚睿康喝了不少酒,全身灼熱,被遙遠一碰便醒了,於是風又吹了起來。
遙遠:「?」
他的臉貼著譚睿康脖子上歪過來的玉珮,大腿互相摩挲,肩膀抵著他滾燙的胸膛,彼此身上都十分乾爽,有種灼熱的肌膚相親感。
譚睿康定了定神,打了個呵欠,繼續神志不清地給遙遠打扇子。
遙遠側頭看了他一眼,見譚睿康半睡半醒,還在給他趕蚊子,遂道:「我來。」
「你不會。」譚睿康打了個呵欠道:「喝水麼?」
遙遠起來喝了點水,徹底醒了,開手機看了一眼,才三點。
他接過扇子,學著譚睿康慢慢地搖,搖了不到十下手就酸了。
老天,遙遠心裡叫苦不迭,周圍全是蚊子,這日子要怎麼過喲。譚睿康睡了一會,咕噥道:「明天就好了,明天有蚊帳。」
遙遠睡到半夜,渾身都是蚊子咬的疙瘩,抓來抓去,耳邊還嗡嗡嗡地響,簡直要瘋了。啊的一聲大叫,床又不大,一翻身就碰到譚睿康,也顧不得避開碰上他了,翻身整個人半壓在譚睿康身上,不舒服地動來動去,借全身與草蓆的摩擦來撓癢。
譚睿康:「……」
譚睿康被他蹭來蹭去,蹭得全身不自在,嚥了下口水,兩人都醒了。
譚睿康示意遙遠躺好,遙遠睡得流口水,吸溜吸溜就蹭在譚睿康肩膀上,譚睿康讓他枕著自己手臂平躺,一手繞過他脖子後,慢慢地搖扇。
遙遠困得叔叔可忍嬸嬸不可忍,終於又睡著了。
但這一夜睡得相當痛苦,遙遠睡相一向很糟糕,冬天喜歡抱被子,夏天喜歡把空調開得很冷,抱空調被睡,抱被子成了習慣,沒被子抱的時候就自動找替代品,轉身去抱譚睿康。
他每次醒來的時候都意識到自己幾乎整個人都纏在譚睿康身上,既窘又無奈,翻了個身繼續睡。
半夜終於涼快了些,遙遠的腳架在譚睿康身上,側身抱著他,在他身上蹭來蹭去,聽到外面打雷,悶熱的氣息終於被一掃而空,下雨了。
譚睿康觸電般跳起來,出去收衣服收蚊帳,進來又取了張薄被蓋在兩人身上,遙遠又開始有點冷了,譚睿康便把他摟在懷裡,讓遙遠枕著他的胳膊繼續睡覺。
遙遠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聽見譚睿康在外面和外婆說話,感覺到他進來掛蚊帳,噩夢終於結束,於是他翻了個身,趴在草蓆上繼續睡。
外面天灰濛濛的,到處都下著大雨,清晨開始的這一覺睡得很好,半睡半醒間感覺碰到譚睿康,遙遠打了個呵欠,總算醒了。
「幾點。」遙遠臉上全是草蓆和枕頭印出來的印子,臉上帶著剛睡醒的紅暈,朝被子裡縮了縮,胯間還有點濕漉漉的,他意識到一件事,昨天晚上他夢遺了!
「兩點了。」譚睿康放下手裡的小說:「吃什麼?我去做飯。」
遙遠滿臉通紅,昨天他好像做了個完全無干的夢,似乎在夢裡看見屋頂上的一隻盤踞的鷹,接著那只鷹撲在他身上……
遙遠道:「隨……隨便。」
譚睿康起身去做飯,遙遠快速起來翻內褲換上,嚥了下口水,坐在床邊,看到桌上有水,顧不得是刷牙的還是喝的,先灌了下去,出去打水洗內褲。
昨天居然……還是在和譚睿康睡覺的時候!
遙遠越想越覺得丟人,他依稀記得半夜譚睿康跟他說了句什麼,當時沒聽清,是伴隨著那個夢一起的,他肯定知道了,還好沒嘲笑自己。
「我來吧。」譚睿康從廳內出來說:「你去吃麵,給你臥了倆雞蛋。」
遙遠道:「我……突然想起還有衣服沒洗」
譚睿康打趣:「不就溜趟兒了嗎,沒事,哥也明白,你做夢想娶媳婦兒呢,抱著哥又親又蹭的。」
遙遠先是一怔,繼而面紅耳赤,譚睿康大笑起來,說:「進去進去。」
「閉嘴!」遙遠悲憤地說,那表情快哭出來了。
譚睿康笑得把書在膝上不住拍,又指著遙遠大笑,那搖頭晃腦的神態跟當年的猴兒似的,彷彿沒半點改變,遙遠不禁又想起五歲時譚睿康扒在牆上看他的那一幕。
遙遠把內褲胡亂洗好,換了身乾淨衣服,白襯衣長褲,又是一副少爺仔模樣,進廳裡吃飯,外婆戴著老花,心情平復下來了,在給遙遠補他旅遊時掛壞的衣服。
「小遠啊。」外婆說。
「哎。」遙遠吃了口面,昨天晚上就沒吃多少,睡久了又餓,這面味道太香了。
外婆笑了笑,說:「好吃麼?」
遙遠點頭道:「好吃,和我爸做的味道差不多。」
外婆說:「你媽媽做飯跟外公學的,你爸爸做飯又是跟你媽媽學的。」
難怪,遙遠心想,有種家的味道。從外婆到母親,再從母親到父親。
「遙遠長這麼大了,長得也漂亮,有相好的女孩子嗎?」外婆又問。
遙遠險些一口面噴出來,忙道:「沒,沒有。」
外婆又說:「等娶媳婦了,爺爺給你的鐲子,你就給你媳婦,記得領回家來讓外婆看看,讓外婆抱抱重孫子……」
遙遠有點難過,外婆已經很老了,又有點糊塗,倆老人沒親孫子,便把自己當內孫看待,讀完書到畢業結婚還有很久,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這麼長。
「一定。」遙遠說。
外婆笑道:「別看外婆老,能活的時候還長著呢,保證抱上重孫子,以後娶媳婦了帶回來,外婆給你把關。」
「奶奶。」譚睿康搬著個小凳子進來,說:「小遠太小了,要認真學習。」
外婆道:「當年我跟你們大爺爺走的時候,才只有十六歲呢!」
譚睿康笑著坐在小板凳上看遙遠吃飯,外婆開始回憶她的愛情生活,說到許多年前土改的時候外公跟著部隊下鄉,兩兄弟到長沙去,外婆本來是個紡織女工,不顧家裡人的反對,跟著外公走了。
「私奔啊。」遙遠傻眼了,沒想到老太太觀念這麼開放。
外婆的老臉上浮現起會心的笑意。
遙遠問道:「你喜歡外公啥?」
外婆說:「你外公長得好看。」
遙遠:「……」
譚睿康笑道:「小遠要考大學的,不一樣。」
「考大學好。」外婆點頭說:「考大學好呀,你爸爸和媽媽都是大學生,不像你舅那個不爭氣的,你外公送他去唸書,不願意,自己要去當兵……」
遙遠吃著面,聽到外婆不住口地稱讚他父母,卻不提譚睿康,彷彿把他當陪襯。
譚睿康倒是笑呵呵的無所謂,遙遠看了他一眼,譚睿康心有靈犀,動了動眉頭,擺手示意無妨,他沒有關係。
外婆似乎不太喜歡譚睿康的父親,連帶著也不太喜歡譚睿康。小時候她和外公就寵著遙遠,心肝兒似的。吃過飯又拿出酒心巧克力讓遙遠吃,遙遠已經不喜歡吃這個了,咬了口便隨手遞給譚睿康,譚睿康接過吃了,兩人就像童年般相處。
「小遠,來,這個給你。」外婆拿出兩包軟中華,說:「煙要少抽。」
遙遠想起昨天在外面抽煙等開門時外婆一定看到了,嚇了一跳,忙說:「不……外婆我不抽了。」
外婆道:「拿著,喏,別讓你爸爸知道了。」
外婆去睡午覺,兩兄弟便並肩坐在屋簷下看雨。
遙遠拿一包給譚睿康,問:「咱們住到什麼時候?」
譚睿康答道:「你說呢?聽你的。等明後天不下雨了,我去給我爸上個墳,就可以回去了。」
遙遠道:「再到處去走走看看吧,還沒怎麼玩呢。」
譚睿康把短袖衫的袖子捋得很上,現出小麥色的胳膊,揭起t恤下擺露出腹肌,笑道:「你過的慣嗎?」
遙遠說:「當然,我挺喜歡家裡的,很輕鬆很自在。」
譚睿康點了點頭,說:「雨停了帶你去玩。」
譚睿康低頭看小說,遙遠給父親發了條短信,山村裡信號時有時無,趙國剛沒回短信。
遙遠玩了會手機遊戲,一時間想到了很多事情,頗有種難言的感慨,他有什麼值得衣錦還鄉的?其實全佔了父母的便宜。
他命好,生在父母都是大學生的家庭裡,譚睿康做錯了什麼?他比自己更刻苦,更上進,脾氣也好,有孝心,只是因為沒投對胎,在鄉下白白熬了十七年,差點連高中都沒得上。想起他第一天來家裡的時候自己對他的態度,遙遠真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遙遠:「哥。」
譚睿康頭也不抬地笑道:「嗯。」
如果譚睿康沒記錯,這應該是遙遠第一次開口叫他哥。
遙遠忽然想表達點什麼,用一個簡單的動作來表示他愛他,例如抱一抱,或是順手給他一拳——表達兄弟之間的親密之意,但他從小就是獨生子,不知道要如何把這種肢體語言表達得恰到好處又不顯肉麻。
像以前他和齊輝宇說一件事,彼此心有靈犀哈哈大笑時,齊輝宇按著他狠狠地親他,說:「牛奶仔我他媽太喜歡你了,咱們當一輩子的好朋友吧。」
遙遠當然不可能去親譚睿康,真要親下去多半雙方都像吃了蒼蠅似的。
他想了很久,把手搭在譚睿康肩上。
譚睿康從書裡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遙遠說:「外婆說的那話,你別朝心裡去。」
「哎。」譚睿康繼續看書,笑著說:「老人家總有點偏心的,就是嘴上說說,她疼你不也等於疼我麼,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