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雷蒙忙了一整天, 渾身都是汗味, 收拾了東西進去洗澡。

銀守不信任地打量著歐泊, 歐泊注視著銀守, 發現他和以前確實有很大不一樣了,先前他化妝成小丑的模樣還看不太出來, 現在洗掉油彩後, 只覺得他滄桑了很多, 皮膚黑了, 眼神也十分疲憊, 他的無名指上戴了個戒指,和以前比起來,爽朗陽光的少年味道不再,而是多了一股硬漢的風度。

「你結婚了?」歐泊問道:「和誰?」

銀守略微蹙眉,說:「我們以前認識嗎?」

「歐泊,你得把他扔出去,否則會有大麻煩的。」雷蒙在浴室裡說。

歐泊微微蹙眉,說:「雷蒙。」

雷蒙沒有回答。

歐泊起身進浴室,低聲說:「雷蒙, 我得救他。」

熱水沖刷著雷蒙的軀體,他的頭髮被水打濕貼在額上,說:「救不了, 歐泊, 你如果想保住他的命, 就得把他交給帝國警察, 否則就算放了他,他只會想方設法逃跑,抵抗防禦機器人容易令他受傷或者死亡,關起來,等待扳手進行政治引渡。」

歐泊道:「帝國不會把他交給扳手的!他是我們以前的戰友,雷蒙!」

雷蒙低聲道:「你已經不是傭兵了!」

外面傳來一聲稀里嘩啦的巨響,歐泊忙出去檢視。

銀守剛伸出被銬著的兩手去操縱起飛,就被E7伸出焊槍電一下,又摔回椅上,還把椅子碰翻了。

雷蒙在歐泊身後出來,在轉椅上坐下,低聲說:「歐泊,平時你說了算,現在我說了算。聽話。」

「不。」歐泊說:「我得救他。」

雷蒙大聲道:「他會讓我們也被抓進去!」

歐泊道:「我帶他出去,找別的辦法,去找老師,老師一定有辦法解決。」

「你明知道我們不會分開,還說這樣的話!」雷蒙道:「你只聽老師的,什麼時候聽過我的話了?!」

那是歐泊第一次見到雷蒙朝他發火,他被冷不防嚇了一跳,雷蒙也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控了,說:「對不起。」

銀守帶著點遲疑的神色,片刻後又看雷蒙,說:「你們是一對?」

歐泊說:「雷蒙,我要是把他扔在這裡,我會……心裡不舒服很久。」

雷蒙無視銀守,沉聲道:「歐泊,你救不了他,只會連我們也一起搭進去,他們選擇了綁架就必須承擔相應的責任……」

歐泊道:「我不知道的話這件事只能當做沒發生,但既然看到了就不能不管。」

雷蒙失去了耐心,朝歐泊怒道:「他到底是你的戰友還是有什麼不得不救的關係?!」

歐泊道:「雷蒙,你想想我們從戰衛五上出來的那天,那時候我們也只是戰友。」

雷蒙不再說話,歐泊知道他生氣了,再開口只會繼續吵起來,事實上從好幾年前開始,他們就偶爾會有點小摩擦,畢竟從前他們只是戰友的關係,直到烈星保衛戰後陷入熱戀,熱戀的人看對方什麼都是好的。而分開好幾年後再重逢時,終於開始正式的婚姻生活。

雷蒙也有自己的性格,他在許多地方都會和歐泊有分歧,但每次吵起來後,也總是以雷蒙道歉結束。

歐泊知道他現在是為了兩人安全著想,在這一刻也覺得自己有點對不起雷蒙,但烈星曾經為他填充了一段生命,即使現在烈星上已經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的存在了,但他仍然做不到放棄銀守不管,如果讓銀守被帝國抓住之後多半會受很多苦,說不定還是無期徒刑。

「先想想辦法。」歐泊自言自語道:「一定會有辦法的……還有點時間。」

「冒險家們。」銀守說:「習慣用頭腦解決問題,希望你能想出辦法。」

歐泊看了銀守一眼,沒有回答他,過去連接白隼之星的太空站,準備升空離開,上面顯示著起飛管制,時間是到清晨六點。

雷蒙則在一旁喝果酒,說:「我看你還有什麼辦法。」

還有一個多小時,歐泊說:「別這樣,雷蒙,我們是現在沖關,還是冒險再等等?」

雷蒙道:「現在只要衝出二十米高度,上面的電子防護層就會報警!就算衝出了大氣層,空間站也會把我們打成碎片!」

歐泊想了一會,朝銀守道:「你到底把人藏到什麼地方去了?你還有同伴,他們藏在另外的地方對不對?」

銀守說:「你很聰明,我接應的同伴帶走了他,其實就算扣留我也沒用,人都不知道跑去哪了。」

歐泊在副駕駛位上坐下,問:「你們打算把主席的兒子拿去做什麼用?」

銀守邪邪地笑道:「吃掉,大家一人割他一塊肉,生吃,蘸點醬料。」

歐泊道:「別開玩笑,你想活命就必須交代清楚。」

銀守道:「我不想活命,死不死對我來說無所謂,本來我就是被犧牲在這裡的計劃中的一員,迅把他帶走了,他們會殺了他,這樣大宇航協會就永遠不會和烈星結盟了。」

歐泊:「……」

雷蒙:「……」

「你這麼做只會結下更深的仇恨。」歐泊道:「是迅提議的?我不相信,他不像這樣的人。」

銀守道:「是一個老海盜提議的,有一個傭兵是海盜的後裔,他去找那個老海盜求助,於是老頭子答應幫助我們。烈星必須起義,也必須獨立,它不是帝國手裡的棋子。當然,還要看大宇航協會的態度如何,如果敢有什麼舉動的話,他們就會撕票。你永遠別妄想追查到他們的下落。」

「一個老海盜?」歐泊敏銳地想到了什麼,他總覺得在過往中有許多事存在著不為人知的關聯。

雷蒙忍不住開口道:「烈星上已經發展得這麼水火不容了?扳手會放任你們胡來?」

銀守望向他們的目光有點奇怪,他說:「你們為什麼會知道烈星上的事?聽口氣你們似乎都對那裡很熟。我剛剛還聽到你們說戰衛五。」

歐泊道:「我和雷蒙都當過傭兵。」

銀守登時蹙眉道:「你們當過傭兵?!」

「傭兵立團宣言第一條。」歐泊道:「永遠不對你的戰友舉起武器。戰魂廣場外的烤魚味道很不錯,扳手是個怕老婆的傢伙,烏爾卡戴著耳釘,喜歡剃光頭,在追求一位海盜公主,羅森和灰狼原本是一對,可惜被蕾菲娜小姐拆散了……」

銀守道:「他們不是一對,只是好朋友,灰狼死了,扳手也離婚了。烏爾卡失戀了,當著大家的面求愛被那個叫茉莉的妞兒賞了一耳光。」

「嗯。」歐泊道:「灰狼是自爆而死的,迅的脾氣很暴躁,他和席德的團名叫迅捷如火。」

「迅和席德的團隊解散好幾年了,迅現在單干,席德是我的配偶,放了我吧。」銀守道:「我相信了,可是你們為什麼會到國王碼頭去當冒險家?」

歐泊:「……」

雷蒙點了點頭,說:「很有意思。」

歐泊難以置信道:「你和席德……在一起了?他們之間出了什麼事?」

銀守道:「有什麼問題麼?相愛,分離,是這個宇宙中的常態。迅要分手,我為什麼不能和席德結婚?你認識他們?你想幫迅對付我麼?放了我,戰友,你的表情不會說謊,你和席德交情一定很深,我猜得對不對?謝謝你願意救我,我很領情,不過我想我得走了。剛剛那麼對你我很抱歉,我沒想到你曾經是個傭兵。」

歐泊去解開銀守的束縛,說:「很多事我幫不了你的忙,只能給你點勇氣,祝你長命百歲,戰友。」

他朝銀守行了個傭兵禮,銀守目光複雜地回禮,歐泊以拳面輕碰他的肩膀,而銀守重重地給了他肩上一拳。

「你是傭兵。」銀守道:「回來戰鬥吧,烈星需要你,我說真的,現在是烈星最困苦的時刻了。國家將亡,前途灰暗,我們看不到希望……」

雷蒙道:「不要再朝歐泊說這個!」

歐泊道:「雷蒙,別這樣。」

雷蒙道:「你能做什麼?你根本什麼都辦不到,歐泊,我說句實話,這也是為你好,如果他們知道你四年前在什麼地方,替什麼人辦事,第一件事就是殺了你!他們會流著眼淚殺你,告訴你這不得不做……」

歐泊吼道:「這不一樣!我已經盡力了!」

雷蒙也朝歐泊吼道:「你沒有替亞澤拉斯報仇!光是在這一件事上你就永遠不可能回到從前了!現在你還妄想救傭兵?!他們只要從我身上發現那件事,就永遠都不會領你的情!」

歐泊眼裡滿是淚水,大聲道:「這不矛盾!不矛盾!雷蒙!過去的事情已經發生了!我確實辦不到!但這不代表我就能扔下他看著他被關一輩子不管!起碼要帶他去安全的地方!活著的人對我來說更重要!」

雙方安靜良久。

雷蒙道:「你只是想求個心安,歐泊。」

歐泊抹了把眼淚,說:「嗯,我就是覺得過意不去,我以為你理解我的,雷蒙,我覺得有點難過。」

雷蒙注視著歐泊,正要說點什麼時導航屏亮了。

銀守道:「你們在說什麼?為亞澤拉斯報仇?」

歐泊瞥了一眼導航屏,說:「先離開再說吧,天亮的時候一定會有飛船起飛,到時候不容易引起麻煩,試試趁亂混出去,或者朝老師求助請他幫忙打掩護……」

雷蒙道:「現在大家都跑不掉了。」

歐泊打開陸地觀察模式,八個光屏上顯示出外界情況,一隊警察帶著保安機器人進入停機坪,從第一艘飛船開始逐艘檢查。

「現在就讓他走。」雷蒙說:「搜查隊一來這裡,我們都跑不掉。」

歐泊說:「不,只是一隊人,我能解決他們……讓我試試。」

他在今天所使用信念之力的次數比過去四年裡加上的總和還要多,但對他來說這完全是值得的,銀守是他必須去保護的朋友,無論他是否認同傭兵的綁架。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熱血已經冷下來了,然而當銀守出現的時候,彷彿有什麼再次喚醒了他心中沉睡的某個火種,令它跳躍並止不住地燃燒。

雷蒙說:「讓我出去引開他們。」

「這太危險了!」歐泊道:「我也不想再和你分開。你剛剛也說過的!」

銀守開口道:「別為我犧牲太多,待會他們檢查到一半時讓我偷溜出去,躲在已經檢查過的飛船的垃圾凹槽裡。」

雷蒙道:「祝你好運。」

歐泊道:「那種是偵察機器人!停機坪裡有什麼動靜都知道,你會被發現的。」

銀守道:「被發現大不了也是被抓進去,他們不會當場殺了我,你們回國王碼頭以後……」

銀守本來想讓歐泊再想辦法回來救他,但事實上對他來說,歐泊與他也沒什麼特別必須救的生死情誼,他改口道:「不用管我了。」

「不行。」歐泊果斷道:「在這裡呆著。」

只許成功,不許失敗,這次的情況相當驚險,但歐泊相信越是在這種時候,信念就越強,他倚在門邊,開始冥想探測外面的情況。

「E7,把能量全部關掉。」歐泊說。

時代VI內陷入一片黑暗。

距離時代VI還有十一列飛船,在這個空曠的停機坪內安靜地停著上百萬艘飛船,組成宏偉的方陣,又有人進來了。

銀守道:「歐泊,西北方向還有一隊人。」

「人越來越多了。」銀守注視著光屏,起身到後艙門前找開關,說:「再見,戰友們。」

歐泊乾淨利落地回身一拳,把銀守揍倒在沙發上。

銀守:「……」

「規矩呆著。」歐泊沒好氣道。

銀守道:「你用不用這麼狠……」

一隊人靠近這艘飛船,領頭的人說:「交叉檢查!我們先看那邊!」

他帶著機器人走了。

成功了!

然而另一隊人又過來了,歐泊凝神屏息,隊長道:「這裡不用看了,都沒人,檢查一下飛船下方。」

「只要拖到太陽升起的時候。」歐泊說:「還有十分鐘就開關了。」

歐泊的心臟砰砰地跳,又有人在外面喊道:「加快速度,牧生之光馬上就要降臨了!」

「牧生之光是什麼。」銀守道。

歐泊趁著搜索隊分開的時間回頭問道:「親愛的,牧生之光是什麼?」

雷蒙臉色鐵青,不回答歐泊。

銀守笑了起來,說:「大個子,別總是擺出一副你愛人欠你錢的樣子。」

雷蒙道:「是我欠他兩輩子,行不?」

歐泊笑了笑,說:「別這樣嘛——牧生之光是什麼?」

雷蒙道:「新年的第一縷光線,這個星系是個四合恆星系,白隼星以8字型繞著兩個恆星公轉……抵達新年的最後一秒時,它會進入兩個太陽的引力中心點,同時周圍的衛星會逃逸,大氣層光照會變得很強,是一年中陽光最充沛的時候。」

銀守道:「你確定一到六點就會開放海關?」

歐泊道:「我覺得會,因為首相不想走漏風聲,而且來白隼之星參加狂歡的有很多外國人,扣留外賓的話情況會很嚴重……」

雷蒙打開導航系統,看到上面正在倒數。

「還有這邊的!」有人道。

停機坪正門開了,有遊客零星進來,顯是準備乘私人飛船回去。

「這裡的還沒有……」警衛隊成員喊道。

「發生了什麼事。」一名拄著枴杖的老頭用手杖敲了敲那警衛員,打斷了他的話。

歐泊認出來了,又是他?!

「例行安檢,先生。」警衛員說:「馬上就好。」

老者一臉沒睡醒的表情,臉上還有唇印,他的僕人打開飛船艙門,給飛船充能,那老頭便定定地看著時代VI。

歐泊隔著門,感覺就像與他的眼光對視。

這人一定不簡單,回去以後要朝雷克特提醒一聲才行……

剩餘兩分鐘。

「還有沒檢查過的麼?!」警衛隊長喊道。

「開啟安檢系統——!」

電子女聲響徹整個地下空間:「停機坪安檢系統啟動。」

「嗚——嗡嗡」的電流聲響起,地面所有飛船下的裝置亮起藍燈。

電子女聲提醒道:「撤除保護罩。」

停機坪高處的電磁保護罩聲響漸低,在三秒內全部黯淡下去,天上的防護罩撤去,停機坪上空的穹頂緩緩開啟。

「歡迎您再來白隼之星。」電子女聲道。

整個停機坪內有近白艘飛船閃爍著能源的光,所有飛船底部裝置都亮了藍燈,只有時代VI下是紅燈。

歐泊道:「開船,走人!」

雷蒙馬上坐上駕駛位,打開導航系統,同時間全船充能,三十秒,二十九秒……

距離空間站全部開放還有半分鐘。

穹頂開啟了近四分之三,白隼之星轉向散發著熾熱光芒的金巨星,抵達遠日點。

那一刻鋪天蓋地的金色陽光灑了下來,天空中有兩個恆星斜斜照耀,在新年的第一天散發出猶如金浪般的光餌。

「快看。」銀守驚訝道。

歐泊甚至忘了脫逃的事,怔怔看著舷窗外的太陽,牧生之光來臨,它在這一刻照亮了整個白隼之星,它在近日軌道上偏轉了一個極小的角度,轉投另一枚恆星的懷抱,同時四枚恆星以十字角度交叉,從每一個地區都能看到兩枚太陽的存在。

「E7,開船!」雷蒙道。

E7操縱飛船升空,然而時代VI底部剛開啟反引力場,地面便啟動磁力鎖,將它束縛住。

「怎麼回事?!」歐泊道。

龐大的飛船懸浮在距離地面近一米的高空處不住搖晃,歐泊幾乎站不穩,地面設施報警,報警音尖銳,引來了檢查人員。

「這艘飛船還沒有通過檢查——!」

「降落!」

雷蒙打開能量噴射裝置,地面報警聲越來越大,歐泊道:「雷蒙?」

雷蒙轉頭道:「強行突圍!銀守,坐回你的位置上去!歐泊,你坐武器位!」

雷蒙將噴射器開到頂,時代VI沖脫束縛,衝向天空。

背後發射出一枚磁力彈,星系警察被驚動了,歐泊道:「我現在決定把你交出去了!你一定沒有錢賠我的飛船!」

銀守吼道:「別說了——!想辦法逃跑吧!」

時代VI中彈,防禦層登時被消去一半,大氣層空間站越來越近不斷變大,釋放出磁力鎖攔截,然而雷蒙操控飛船偏轉,漂亮至極地從電弧中穿了過去。

「前面的飛船,馬上關閉所有武器設施——」通訊頻道裡呼叫道:「跟隨我們回到陸地進行檢查——」

「我們的速度不行!」銀守道。

雷蒙把速度推到最快,時代VI進入亞光速狀態,所有人的感覺都像被拉長了一般難受,歐泊道:「這是什麼……」

雷蒙:「在旋光之握上裝的高級引擎,終於用……上……了!」

轟的一聲,飛船恢復原狀,面前出現一個星空門,所有人全身大汗,歐泊直接就吐了,銀守臉色蒼白躺在椅上,雷蒙打開對接,說:「小Q,準備躍遷。」

小Q發射出定位躍遷信號。

「躍遷準備,戰神星系,對接成功,倒計時十、九、八……」

歐泊道:「後面的人追上來了!」

茫茫宇宙中無數小型飛船追上了他們的時代VI,朝著飛船釋放出能量吸收彈,整艘飛船劇烈震盪,星空門迸發出藍光,倒數到一,時代VI燈黯,能量降至3%,尾部發出巨響。

然而下一刻,又一艘飛船衝來,那是未來領主號,它開啟激光炮,擊毀了追擊時代VI的小型戰鬥機器人。緊接著一艘帝國星空防衛機甲衝向未來領主號,近距離發射磁震盪炮。

星空門噴發出磅礡的電弧,將混亂的三批飛船一併扯進了五維空間之中,繼而被流彈擊中,在太空中炸成一朵絢麗的火雲。

《星辰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