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沒想到他是教皇……」歐泊朝餐桌對面的雷蒙小聲道：「居然看上去還沒有席德大。」
雷蒙的叉子在手指間打了個旋, 臉上表情似在思考, 片刻後問道：「他給你安排住宿了麼？」
歐泊指指遠處, 說：「讓我住在遺忘長廊, 就我一個人。我問了他能不能讓你過來，他說可以, 但你只能白天進去, 晚上得回到宿舍裡。」
歐泊和雷蒙各自被安排在不同的地方, 雷蒙說：「靜觀其變吧。」
歐泊道：「他還讓我喊他『陛下』, 我在想牧者現在是不是也在旋光之握。」
雷蒙道：「剛剛我去辦理手續的時候和伊斯祖爾, 還有在環風星系的老師聯繫了一次。」
歐泊道：「怎麼說？」
雷蒙說：「我是用你的名義聯絡的，科洛林不在旋光之握上，還沒有回去，牧者已經在隕星宮裡了。」
歐泊又問：「老師跑到環風上去做什麼？他原計劃不是留在亞歷克斯的行政星省上嗎？」
雷蒙道：「他去找一個叫賈斯汀‧羅德曼的人……」
「大叔！」歐泊詫道。
雷蒙點頭道：「上次咱們在白隼之星的那件事後，帝國可能是得到了上層的授意，讓賈斯汀進入軍隊體系。」
歐泊瞇起眼，緩緩點頭。
雷蒙問：「你的功課什麼時候開始？我跟著你？」
歐泊忽然記起，看了眼時間，說：「糟了, 時間馬上就到，快點。」
雷蒙三兩口吃完午飯，兩人快步通過花園, 經過遺忘長廊時歐泊的腳步放緩, 來到一個門前。
「這裡是他的書房。」歐泊小聲朝雷蒙道。
雷蒙點了點頭, 為他推開門, 看見德拉蒙坐在一張很大的天鵝絨扶手椅中，歐泊道：「抱歉讓您等很久了，陛下。」
格萊賓尼無所謂道：「沒有關係，上萬年的歲月都過去了，不差這幾分鐘。讓我們開始今天的授課吧。」
歐泊點了點頭，格萊賓尼道：「你可以隨便坐，自在一點，別太拘束。你，還站在那裡做什麼？」
雷蒙一躬身，自覺地把書房門關上，站在外面當守衛。
歐泊四處看了看，這個書房裝飾得很古典，他想起提風以及他說過的先知的圖書館。
「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你，先生。」歐泊走到窗邊的桌上，那裡擺放著一個咖啡壺，只有一個杯子。
書房內以反重力技術懸浮了大大小小的水晶球，每個水晶球裡都注滿了水，球形的金魚缸裡養著一條到多條金魚，折射著絢爛的陽光。
格萊賓尼說：「那是我為你準備的。」
歐泊抬頭端詳金魚缸，問道：「讓人再拿個杯子進來？」
格萊賓尼道：「不，我不喝咖啡，待會要喝藥了。」
歐泊心中一動，喝藥？先前科洛林也提到，教皇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會死麼？但是按照雷克特的說法，這個人的靈魂是真正不滅的，身體的虛弱對於他來說只是換個軀殼的問題而已。
格萊賓尼打了個呵欠，說：「抽一張牌吧，比大小，誰贏了提問。」
歐泊：「……」
歐泊心想這確實是他的作風，於是過去抽了一張卡牌，歐泊抽到K，而格萊賓尼抽到2。
歐泊道：「先生，我想問關於時間之輪……」
格萊賓尼：「不，2比K大，玩十三張的時候，2是最大的。該我問你。」
歐泊哭笑不得，說：「好吧。」
格萊賓尼道：「科洛林提到過一個叫伊格納的幻星人王子麼？說了什麼？」
歐泊：「！！！」
他沒有想到格萊賓尼會這麼直截了當地提出問題，想了許久，答道：「老師他……認為諾蘭是他的導師，他是為了追求宇宙間的真理而存在的……讓我想想……」
歐泊把與科洛林在一起生活時，他提及的有關諾蘭的事朝格萊賓尼詳細說了。教皇只是閉著雙眼聽，他少年孱弱的身材縮在毯子裡，陽光從窗外投入，照在他的身上，顯得他異常瘦小。
歐泊說：「大概就是這些了。」
格萊賓尼沒有說話，彷彿睡著了。
歐泊：「……」
「陛下？」歐泊有種被耍了的感覺。
格萊賓尼疲倦地睜開眼，說：「你比我想像中所知道的要少。」
歐泊無語了。
格萊賓尼打了個呵欠，乏味地撓脖子，正要說點什麼時，外面響起敲門聲，一位戴著眼鏡，身穿金色長袍的主教推門進來，手上端著銀碗，說：「陛下，吃藥了。」
歐泊看見碗裡是深綠色的藥水，就像酸液獸的體液一樣，格萊賓尼一手端過碗，眼神示意歐泊抽牌。
「到我問了。」歐泊拿著一張Q，而教皇的牌則是7。
教皇把藥喝下去，銀碗交給那名主教，點了點頭。
不知道為什麼，歐泊看了那主教一眼，改變了自己的問題，他本來想詢問關於自己父親的事，然而有旁人在側，他不想當著其他人的面來討論，說道：「牧者和你一個姓氏？」
「是的。」格萊賓尼眼中流露出讚賞的神色，點頭道：「他在某個意義上來說，是我的養子，或者說他本來將成為另一個我，只是時機不對，而且當時碰上了另一件事，使我不得不抽身離開，沒有佔據他的身體，所以最後我收養了他。」
歐泊緩緩點頭，他記得雷克特說過，德拉蒙教皇的生命是在不同的軀殼中延續，按照他的理解，這種延續應該是培養一個胎兒，進入胎兒的身體……
大主教躬身告辭，離開後歐泊又想起了剛剛的問題，說：「老師什麼也沒有告訴我，他知道得很多。」
格萊賓尼摸了塊方糖放進嘴裡，道：「科洛林？我懷疑他對自己即將要做的事近乎一無所知，只是執著地使用武力，破壞等手段來解決一切問題……」
歐泊道：「不不，陛下，我覺得老師的信念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堅定……」
格萊賓尼道：「信念是星辰騎士們的東西，只有雷克特才相信這玩意，就連星辰騎士的創始人伊格納也從來沒有提到過『信念』這個詞，它只是五維世界裡的靈魂，在我們這個分支宇宙中的一道投影而已，你確定世界上真的有這東西？」
歐泊：「有……吧，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格萊賓尼道：「算了，你說有就有吧，下一個問題。」
歐泊道：「等等，能再詳細解釋一下麼？」
格萊賓尼道：「你等等，輪到你提問的時候我會為你解答。」
兩人抽了牌，歐泊發問。
他提出了此行最重要的問題。
「我的父親叫做洛根。」歐泊說：「陛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還記得他，他和時間之輪號有關。」
「記得。」格萊賓尼說：「別的或許會忘記，不過關於時間之輪的事，我是一直記得的。你是洛根的兒子，科洛林在五年派人給我送過一封信。提到過你的身世。我想你為什麼會被科洛林發現，這應該是一個很有趣的故事。」
歐泊道：「老師也想問這個問題，時間之輪號現在在什麼地方？」
格萊賓尼搖了搖頭。
歐泊又問：「它是帶著什麼任務出發的？僅僅是探索嗎？」
格萊賓尼閉著眼，許久後說：「可以這麼說，探索我們這個世界存在的本源與意義。」
歐泊說：「我知道它在第一次返航時帶回了幻星人，這和星辰騎士有什麼關聯？老師所做的一切都沒有告知我，是不是和幻星人有關？他們是來自五維空間的？」
「是的。」格萊賓尼道：「嚴格意義上來說，幻星人母星所在的世界，原本是一個和我們幾乎一樣的四維宇宙，它是許多個平行宇宙中的一個，你可以假設在另一個鏡像宇宙裡，有一些和我們一樣的人，他們的時間過得比這個宇宙更快，歷史也更悠久，緩慢發生了進化，最後成為沒有軀殼，只有靈魂的幻星人。」
歐泊瞇起眼，問道：「然後呢？你對時間之輪和幻星人的遷徙知道多少？」
格萊賓尼打了個響指，說：「然後，這些智慧生命開始探索五維世界，在過程中又發生了一些變故，流浪於四維與五維的夾縫中，被時間之輪找到，並帶回了我們的宇宙。」
歐泊點了點頭，敏銳地感覺到自己父親的第三次探索一定與這件事有關，便問道：「發生了什麼變故？」
格萊賓尼忽然靜了下來，朝歐泊使了個眼色。
歐泊：「？」
有人在竊聽？
書房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外面站著的則是雷蒙，歐泊的心砰砰地跳，只覺格萊賓尼的這個舉動彷彿有某種深意。
然而還未容他細想，格萊賓尼便說：「我會給你佈置一個功課，這裡面有三個問題，帶著回去思考，當然，也可以向你的侍衛求助，當你得到這三個問題的答案時，我想你會明白許多事情。」
歐泊知道了，這裡一定有某種竊聽機制，就連格萊賓尼也不方便多說，可是有誰能在教皇的書房裡安裝竊聽器？事情已經這麼嚴重了麼？
他若有所思地點頭，格萊賓尼道：「第一個問題，有一群猴子住在一間被施加了特殊限制的溫室裡……」
歐泊：「？」
格萊賓尼：「？」
歐泊聽到了一個從來沒接觸過的名詞，問：「猴子是什麼？」
格萊賓尼：「……」
「猴子就是……」格萊賓尼頗有點難措辭，而後改口道：「有一群波姆。」
「哦。」歐泊說。
格萊賓尼道：「算了還是用猴子吧，有一群猴子住在一個溫室裡，每天能吃到溫室中產出的食物，不算太豐富，卻勉強能維持生存。」
歐泊緩緩點頭，格萊賓尼道：「而這個溫室存在的規則是：只能出，不能進。離開溫室後的外界或許是沙漠，也或許是食物更為豐富，更遼闊的果園，當然也可能什麼都沒有，猴子們不知道外面存在著什麼，偶爾也會有猴子離開溫室出去，但無一例外的，它們都沒有再回來過。」
歐泊問：「猴子們知道這個規則麼？」
「很好……」格萊賓尼的聲音裡彷彿帶著催眠的夢囈，說：「它們不知道溫室區域本身的任何規則，甚至不知道溫室的界限為什麼存在，只知道一件事——離開溫室的同伴就消失了。」
歐泊嗯了聲，格萊賓尼又道：「這是猴子們的視角，但從我們，實驗者的視角來看，外面有更遼闊的生存空間，也不用擔心任何危險。假設你是猴子中的一員，你從某個途徑知道了這件事，覺得需要用什麼方法，才能讓猴子們過上更美好，更幸福的生活？有沒有必要這麼做？以及這麼做的動機。這是第一個問題。」
歐泊：「……」
「第二個問題。」格萊賓尼問：「你相信人有靈魂嗎？」
歐泊點頭道：「相信。」
格萊賓尼道：「靈魂是什麼，現在回答我，不要用科洛林教你的，用你自己的理解告訴我。」
歐泊想了想，說：「靈魂就是從出生開始，逐漸形成的……一個人區別於另外個體的標誌，我覺得是這樣的，它就是人的獨立存在的精神。」
格萊賓尼道：「那麼你覺得動物有靈魂麼？比如說，一隻猴子。」
歐泊道：「我到現在還不知道猴子是什麼。」
格萊賓尼：「那不重要，比如說一隻波姆？」
歐泊說：「應該……有吧？有。」
格萊賓尼又道：「那麼一隻鳥？」
歐泊：「有，鳥當然有。」
格萊賓尼：「蚯蚓有它的靈魂麼？或者說螞蟻，昆蟲？」
歐泊：「……」
「好像……有。」歐泊說：「螞蟻有大腦嗎？它們會思考，會搬東西，有的吧，蚯蚓呢？我不知道，陛下。」
歐泊想起曾經攻擊他和雷蒙的蚯蚓，蚯蚓似乎也知道一些事的，一隻蚯蚓和另一隻蚯蚓之間總有不一樣的地方，如果複製兩個蚯蚓，那麼複製體就等於兩個本體麼？不可能。
他簡單地給靈魂下了個定義，說：「有生命的東西就有靈魂。」
格萊賓尼追問道：「微生物呢？」
歐泊愕然。
格萊賓尼道：「病毒呢？」
歐泊：「……」
格萊賓尼道：「扯太遠了，現在我向你提出第二個問題——人是在什麼時候有自己靈魂的？」
歐泊在從前學過的知識中對生命的形成也知道一點，然而這個問題彷彿更複雜了，是新生兒在離開母體，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秒嗎？那麼在培養艙裡的嬰兒又怎麼算呢？睜開眼看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刻？似乎也不太對。
精子與卵子結合，成為受精卵的一瞬間嗎？
不對，那個時候受精卵還沒有意識。
「第三個問題。」格萊賓尼兩手十指分開，在面前互抵著，若有所思道：「人的生命是由碳組成的。」
歐泊道：「對，這個我知道，碳基生命是宇宙中最普遍的生命形態。」
格萊賓尼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問：「為什麼是碳基令我們具有思考這一切的智慧，而不是別的？」
歐泊道：「這……因為碳的外圍電子數……只有四？它可以和許多元素……」
格萊賓尼打斷了歐泊的解釋，問：「為什麼碳的外圍電子數是四？」
歐泊道：「是在宇宙成型的時候……它就產生的。」
格萊賓尼又道：「原子，電子，分子，光子，它們都有各自的特性與規律。」
歐泊道：「對對，規律！」
格萊賓尼：「為什麼會存在這樣複雜的規律，令世界剛好這樣開始，又如此演化，最終繁衍出像人類一般複雜的生命？」
歐泊：「！！！」
格萊賓尼道：「規律從何而來？它們是一開始就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四種基本作用力約束了所有粒子的運轉，這些規則是自然產生的？社會學，經濟學，物理學，化學，天文學等等……為什麼會存在著這些複雜規律？」
歐泊道：「規律其實是人總結出來的吧。」
格萊賓尼道：「但就算沒有人去總結它，這些規律還是存在著的。」
歐泊：「……」
「對。」歐泊忽然有點頭皮發麻的感覺。
「三個問題，帶著回去思考。」格萊賓尼道：「我相信你很快就會知道你父親曾經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