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白河是國王碼頭首都最出名的景色, 它像一個從克萊克山頂端發源的螺旋河, 層層流淌下地表, 循起伏的地勢呈漩渦狀將國王碼頭分割為七十一道環弧島嶼, 攜著滾滾河水一頭匯入首都中央的深坑,形成壯觀至極的巨大瀑布。

在宇宙還沒有人類蹤影的數十億年前, 一枚彗星擊中了國王碼頭, 將它的地表擊出一個深達萬米的巨坑, 而光紀元3007年, 人類探索者抵達國王碼頭, 將此地起名為命運之淵。

後來的大宇航協會便建在命運之淵旁不遠處,整個首都以大宇航協會為行政中心,而命運之淵附近,則成為繁榮的商業與生活地段。

歐泊自從抵達國王碼頭以後一直都在為生計而奔波,現在還是第一次能放下重擔,與雷克特,雷蒙一起好好享受生活。三人來到楓葉橋下,不少喝得醉醺醺的冒險家摟著女孩,彼此輕碰酒瓶。

「又一個時代要結束了——」有人高聲喊道。

「一年比一年糟。」他的夥伴附和道:「見鬼的人類, 一代比一代差勁……」

街角有年輕的僧兵省歌手彈奏著魯特琴,聲音在幽遠的夜幕與星光下迴盪。

雷蒙選了間看上去不太熱鬧的小酒館,三人走上二樓, 歐泊說:「老師, 你還好吧、」

雷克特有點疲勞, 話裡卻充滿精神, 說:「總算沒有白跑一趟,先說說你們吧。」

雷蒙把在光弧之國發生的事朝雷克特說了一次,歐泊注意到他略過了不少內情,包括歐泊駕駛鳳凰飛出大氣層追擊萊傑森,而那個時候雷蒙仍留在地面與凱爾雷作戰,他們之間談了什麼,雷蒙也沒有向雷克特提及。

歐泊看了雷蒙一眼,沒有表示太多異議,最後補充道:「教皇現在下落不明,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找到他。」

雷克特說:「你們可以當做他死了。」

雷蒙喝了口女蘿果酒,說:「他確實死了。」

雷克特道:「不,雷蒙,我的意思是,他或許一直嚮往死亡,最終雖然有點曲折,但總算如願以償了。」

歐泊:「不會吧,他不是還要……」

雷克特道:「這不是萊傑森分析的麼?我相信這個宇宙裡沒有人比萊傑森更瞭解教皇,畢竟他一直將德拉蒙當做假想敵,在牧者出生,並由德拉蒙親自撫養大的時候,萊傑森就不止一次對我推測過:德拉蒙厭倦了沒有盡頭的生命,想將教皇的位置傳給牧者。總之,我想這件事到此為止了。以後說不定還能碰上德拉蒙,看運氣吧。」

雷蒙唔了聲,似乎在思考什麼艱難的決定,雷克特也注意到他的沉默了,沉默得近乎反常。

「我帶來了兩個消息。」雷克特說:「一個關於烈星,海盜王索隆插手烈星的內政,並打算在不久後藉機支持傭兵革命,推翻現任傭兵王因萊科‧卡其斯的……暴政?似乎是這麼說。」

歐泊心道果然還是開始了,雷克特又道:「所以我們應該到烈星去走一趟,現在多方勢力都盯著傭兵之國,它的歸屬將決定著整個星際的變革。」

雷蒙道:「為什麼?我不太明白,烈星有這麼大的作用?」

雷克特說:「有,因為卡爾特斯在不久前私下表態,他為亞歷克斯與巴羅克開闢出了兩個戰場。大宇航協會和傭兵之國。帝君向首相笛卡爾暗示,把光榮計劃當成兩個皇子的試煉,誰先一步控制這兩個機構,並完成光榮計劃,將傭兵之國與大宇航協會收歸帝國麾下,誰就獲得獅子星系的繼承人資格。」

歐泊馬上道:「這太不公平了!」

雷克特笑了笑。

歐泊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難以置信道:「兩個皇子之間的爭奪,要拿傭兵之國開刀?!」

雷克特說:「這是星際之間的常態,歷史也總是這樣,繼承人的試煉不可能放在自己國度,當然,我並不贊成這種解決方式,但老師無法左右帝君的決策,只能盡可能地改變烈星上的情況。」

雷蒙沉吟片刻,而後道:「他們會在烈星開戰麼?」

雷克特說:「有很大的可能,會,同時共和國也不會坐視羅特曼家族進行計劃,因為回到帝國的新貴賈斯汀代表提風,與新任教皇都選擇了巴羅克一方,如果巴羅克陣營全盤落敗,那麼亞歷克斯的下一個目標,一定會拿教廷與共和國開刀。」

歐泊說:「我們得馬上啟程麼?」

雷克特說:「還有另一個麻煩是在金耀星上,經過我的調查,發現亞歷克斯囚禁了大宇航協會的主席。」

歐泊:「!!!」

雷蒙微微蹙眉,這和他們剛剛在協會內開會得到的情報竟是有一部分重合。

「所以我們得兵分兩路。」雷克特如是說:「一路去烈星,協助傭兵王守住他的王位,另一路前去金耀星上,救出主席道格拉斯。」

雷蒙問道:「大宇航協會知道主席被囚禁的事情麼?」

雷克特緩緩搖頭,注視著雷蒙的雙眼,歐泊道:「怎麼可能不知道?」

雷克特說:「他前去與皇后茵妮交涉,要求保留大宇航協會的獨立地位,但茵妮軟禁了他,或許說在我得到的情報裡確實如此,我需要一個助手,你們誰和我去走一趟?」

歐泊說:「我去烈星吧,雷蒙你陪老師去金耀星。」

雷蒙點頭,說:「你能應付烈星的情況?」

歐泊說:「應該可以,老師,你看。」

他摘下指環,放在雷克特面前,雷克特早就注意到指環了,卻一直沒有發問,直到現在才拈起它,紅寶石閃爍著酒館天花板上的燈光,投射出一層密集的光暈,猶若實體。

「菲尼克斯大人。」雷克特說:「古神果然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這次老師有必勝的把握了。歐泊,我覺得最好的情況是,你跟著我去金耀行星,雷蒙到烈星上去。」

歐泊微微蹙眉,說:「但是雷蒙沒有機甲……」

雷克特說:「你可以暫時不參與戰事,或者向因萊科要一部光子3700行動。我們這邊的事情能夠越快得到解決,就能提前抽身去支援你們。帝國政治場的情況遠比你們想像中的要複雜,我需要歐泊的精神力協助。」

雷蒙想了想,說:「這樣也可以,凱爾雷說不定會出現在烈星。」

雷克特道:「一定會出現在烈星,他是這場戰爭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前任傭兵王想收復他的王國。」

歐泊有點擔心烈星的現狀,又怕雷蒙碰上凱爾雷不能應付,然而既然雷克特堅持,便只得按照他的分派來,與雷蒙暫時分開。

「你們去逛逛。」雷克特說:「明天早上大宇航協會開門的時候,我們作完任務報備就正式出發。」

歐泊有許多話想對雷克特說,但兩人既然要一起行動,接下來的時間還有許多。當天晚上三人暫時分開,歐泊和雷蒙到處逛逛,找了點吃的,實在無事可做,便又一起回到酒館二樓。

雷克特倚在窗前,注視遠方的命運之淵,面前擺著一小壺斯芬克斯凍奶咖啡,蠟燭的火光跳躍著,映在他的臉上。

「又回來了?」雷克特說。

「沒地方去。」雷蒙哂道,和歐泊坐進卡座裡,三人便這麼各自沉默不說話,歐泊手裡翻來覆去洗著一副撲克牌,想以什麼話題開啟關於凱爾雷,複製人以及雷蒙的想法。

畢竟有雷克特在,說不定能指點雷蒙幾句。

「老師。」雷蒙說:「你平生有什麼願望麼?」

雷克特說:「以前當奴隸的時候,我夢想有一個自己的小星球,在上面種種植物,準備些吃的,開一個救助站,分給宇宙中的流浪漢吃。聽聽他們從星際各地帶來的故事。」

歐泊說:「現在呢?」

雷克特說:「現在……沒什麼太多的想法了,當個冒險家,和你們一起生活。」

雷蒙道:「是諾蘭從奴隸星球上救了你?」

雷克特緩緩點頭,說:「我一直很感激他,他為我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歐泊把撲克牌翻得嘩嘩響,說:「我發現幻星人和人類的思想有很大區別。」

雷克特嗯了聲,喝了口咖啡,給歐泊與雷蒙各斟一杯,說:「諾蘭告訴我,他需要選擇一個人,一個從小受盡黑暗與痛苦,立誓打破一切的人。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我不得不說,科洛林更符合他的繼承人條件。」

「為什麼要這麼做?」雷蒙蹙眉問:「普通人或者貴族,就無法擔任星辰騎士麼?」

「末人的掙扎與超人的使命。」雷克特道:「這說起來太複雜了,在我選擇科洛林與歐泊時,我也不自覺地遵循了諾蘭賦予我的法則。霍留斯屬於情況危急下的特例,群星聖堂先後選擇了四個人——我,萊傑森,科洛林,歐泊。」

「在我們四個人身上。」雷克特若有所思道:「都具備共同的特點。」

「都當過奴隸麼?」歐泊問:「萊傑森也當過?」

雷克特道:「萊傑森……可以這麼說,他不是努力,但也經歷過一段對自己的質疑,以及對文明規則的仇恨。」

「這麼說吧,幻星人來自另一個宇宙,他們遵循一種原則,希望尋找在痛苦與仇恨中誕生的原人,打破所有的普世道德與價值觀。自私,自足,自由。光紀元前有一位哲人說過,上帝死了,超越者將成為新的主宰。諾蘭一直在找尋的,就是這個超越者。」

雷蒙說:「末人……末人指的就是我們這樣的人?我也聽過這個。」

歐泊茫然道:「聽誰說過?」

雷蒙道:「凱爾雷,他提到他曾經認為……科洛林會是建立起複製人和人類新秩序的人。」

「幸虧他沒有。」雷克特說:「在認識歐泊之後,我意識到諾蘭的真正信念,他想尋找一個毀滅一切,建立起新秩序的人。」

歐泊的指環微微震動,菲尼克斯的聲音響起,說:「雷克特,瓦格拉生命體的思想與行為不一定適合這個宇宙。」

「閣下,在這些年裡。」雷克特似乎對菲尼克斯的出言毫不驚訝,說:「我們都在找尋一個行之有效的方法。歐泊或許能打開新的局面。」

菲尼克斯答道:「但願如此,雷克特。」

雙方不再交談,雷克特說:「雷蒙,你願意陪我打一盤原子撞球麼?」

雷蒙欣然道:「當然,老師。」

雷克特召來侍應,在桌上打開微型球場,嘩一聲五彩繽紛的模擬原子四散,兩人各自戴上單片鏡,開局。

歐泊看了一會,有點睏了,便枕在雷蒙的大腿上睡覺。

「面對敵人高超的技藝,層出不窮的後手時,你只需要做一件事。」雷克特說:「遵循你內心最深處的指引。」

「無論對方是誰麼?」雷蒙說。

雷克特緩緩點頭,計分板上的數字不斷上翻,他沉聲道:「不管面前有多少迷惑你的表象,都必須堅持自己最初的出發點,啟動第一顆撞子時,就決定了整個賽局的命運。」

雷蒙說:「但我猜不到敵人的想法,有時候我甚至不知道……」

「在賽場內看不到全局很正常。」雷克特一拉操縱桿,說:「隨時跳出來,不要讓自己成為局內的一部分……」

歐泊睡醒時天已經亮了。

清晨的國王碼頭籠罩著朝陽的輝光,歐泊打了個呵欠起身,雷蒙與雷克特還在進行最後一場撞球。

雷克特:「所以別忘記你的初衷。給自己信念,你才不會迷失自己。」

「謝謝你,老師。」雷蒙關上了原子撞球機,起身去結賬。

歐泊看著雷克特,懷疑他已經猜到了許多事,只是沒有當著雷蒙的面說。

他們回到大宇航協會,雷克特一夜未睡,卻很精神,早飯後查閱了許多資料,說:「這裡有一個委託,雷蒙你可以接下,是關於保護烈星的歷史顧問。」

「安塔夫人?」歐泊精神一振,問道。

雷蒙點選接取,說:「保護蕾菲娜不受內戰波及,如果可能的話,請她到金耀星生活一段時間,委託人是匿名,我接下來了。」

雷蒙順便存入了所有關於烈星的情報,歐泊說:「時代VI給你用,到了以後記得看看煙與劍傭兵團還在不在。」

雷蒙說:「會的,不必擔心。」

歐泊還有點不太放心,又囑咐道:「別太急著逞英雄,先調查情況,等我和老師忙完了再過去一起行動。」

「知道了。」雷蒙笑道:「囉嗦。」

他上了飛船,轉身道:「歐泊,我愛你。」

歐泊說:「我也愛你,祝你好運。」

雷蒙關上後艙,時代VI升空,離開國王碼頭。

歐泊站了一會,E7在他旁邊打著轉,似乎對被拋下了有點不甘,雷蒙帶走小Q,歐泊則帶著E7行動,回去的路上給了E7一小腳,E7像個陀螺一樣轉來轉去。

「你很不想和我一起嗎?E7。」歐泊問。

E7嘀嘀嘀亮燈示意絕無此事,乖巧地跟在歐泊身後。

雷克特還在大宇航協會中查閱情報,歐泊打起精神,過去說:「老師,我有些關於雷蒙的事和你談談。」

雷克特抬手示意他先別說話,點開光屏,一行行文字在屏幕上跳躍。

歐泊湊過去,搭著雷克特的肩膀與他一起看,像兩兄弟般多過像師徒,內容在一個段落上停下。

【熔岩之星:光紀元20007年廢棄,一度成為帝國高溫能源工業核心地段。】

歐泊:「道格拉斯是不是認識皇后?他被軟禁皇后不會幫他求情麼?」

雷克特說:「你覺得呢?」

歐泊說:「呃……我覺得茵妮可能是想保護主席,所以不讓他參與這件事?」

雷克特說:「騙你們的,道格拉斯很好,沒有被軟禁。」

歐泊:「???」

雷克特將資料拷進E7的儲存器裡,說:「我向雷蒙隱瞞了這件事,實際上不是去救道格拉斯,歐泊,你會生氣麼?」

歐泊不解蹙眉,而後道:「當然不,但真正的委託是什麼?」

雷克特道:「到飛船上說吧,搭乘龍鰩還是搭乘鳳凰?」

歐泊一瞬間又興奮起來,忘了別的事,說:「鳳凰!」

雷克特笑了笑,歐泊站在停機坪偏僻處,平伸左手,無名指上的紅色指環瞬間分解,赤紅寶石懸浮於空中不住變大,成為發著光的中樞,碎片猶如紅色的暴風,一瞬間席捲了身周,繼而重重拼合,鑲嵌為一艘暗紅色的太空梭。

太空梭由船頭至尾翼,呈現出烈火般的流線,側翼翹曲,猶如在陽光下囂張展開的雙翼,尾部緩緩降下升降台,雷克特笑道:「沒想到幾千年後,還能再次搭乘菲尼克斯。」

「歡迎你,雷克特。」菲尼克斯低沉的聲音說:「我還記得當年你第一次見到諾蘭,見到我時的神情。」

歐泊哈哈大笑,雷克特無奈莞爾,上了飛船。

菲尼克斯收攏雙翼,平地升起,掉頭,離開了國王碼頭。

控制水晶閃爍著暗紅色的光芒,菲尼克斯離開獅子星系,在茫茫的星河中航行,舷窗處是歐泊請求菲尼克斯幻化出的吧檯,面前則是浩瀚的星空。

歐泊一直不太好意思讓菲尼克斯為自己做這做那,無論有什麼要求,都是帶著徵詢的語氣,畢竟他總覺得自己和雷克特,科洛林等人不同,菲尼克斯曾經是諾蘭的坐騎,是古神們的領袖,而自己又沒有雷克特這樣的資歷,害怕要求多了令菲尼克斯覺得他煩,甩了他這個半吊子星辰騎士,重新去找繼承人。

於是歐泊一直沒敢在菲尼克斯身體裡做什麼佈置,平時和雷蒙大部分時間也都住在時代VI上。

「很不錯。」雷克特欣賞的四處看看。

歐泊輕鬆了些,雷克特永遠都有一眼看穿歐泊心思的能力,說:「心存敬畏,這很好。但別忘了,菲尼克斯將是陪伴你一生的夥伴,只要他選擇了你,就會永遠對你忠誠。不管你打算駕駛它拯救世界,還是去毀滅宇宙,古神們都會毫無保留地協助你。他們比你更相信你的信念。」

菲尼克斯的聲音在船內響起,說:「雷克特,我目前還算比較喜歡他,但你別把自己的徒弟教壞了。」

雷克特笑了笑,歐泊給他倒了杯酒,說:「我會努力的,老師。現在去什麼地方,請菲尼克斯帶我們躍遷?」

雷克特想了想,說:「不忙,我沒有對雷蒙說實話,這次我得到的情報與道格拉斯有關,但他沒有被軟禁。」

歐泊點了點頭,雷克特說:「我懷疑凱爾雷製造出了一個複製人軍團。」

歐泊:「……」

這消息不啻於一個晴天霹靂。

雷克特神色凝重,說:「所以我沒有讓雷蒙和我一起行動,而是選擇了你,歐泊。」

歐泊道:「老天……老師你確定?」

雷克特說:「不確定,但可能性很大,通過對亞歷克斯的觀察,我察覺到帝國高層正在進行一系列行動,但這個計劃只有很少人參與,可以肯定的是,皇后茵妮是知情者之一,他們瞞過了皇帝卡爾特斯。」

歐泊說:「複製人軍團,裡面會有什麼?凱爾雷拿什麼人來複製?」

雷克特注視歐泊的雙眼,目中神色瞭然。

歐泊只覺背後一陣發涼,他說:「會是雷蒙嗎?很多個雷蒙的軍團……」

雷克特以沉默回答了歐泊。

「那個軍團在什麼地方?」歐泊說。

「不清楚。」雷克特說:「追查到熔岩之星時線索就斷了,所以現在老師需要你的幫助。」

歐泊說:「要去搗毀它嗎?」

「肯定。」雷克特說:「使用科洛林的基因,戰鬥記憶和本能複製出來的一支軍隊,只怕連科洛林自己都應付不了這種狀況。」

歐泊說:「他知道這件事麼?」

雷克特搖了搖頭,啜了口酒,若有所思地看著舷窗外。

這個消息就像雪崩一般衝垮了歐泊的心理防線,他甚至顧不得再朝雷克特詢問內情,光想到一支由雷蒙的複製人……不,由科洛林的複製人組成的軍隊,就覺得毛骨悚然。他們每一個個體都有像雷蒙這樣的思考習慣和性格麼?面對這麼多複製人,要怎麼辦?

雷克特帶著徵求的語氣,問:「歐泊,你覺得應不應該告知科洛林?」

歐泊馬上道:「不能告訴他。」

雷克特說:「原因?」

歐泊也說不清楚為什麼,答道:「他會……我怕他會做出什麼不正常的舉動。」

雷克特陷入了沉思之中,歐泊又道:「確實得摧毀這個軍團,希望他們還沒開機。」

雷克特又道:「如果開機了呢?你能下手麼?」

歐泊一陣寒顫,他想了很久,最後道:「我會盡力。」

雷克特長吁了口氣,像是下了決定,最後道:「菲尼克斯,躍遷目的地,金耀行星。」

太空梭仍停留在宇宙中,雷克特笑了起來,說:「是我糊塗了,歐泊,請你下指令。」

歐泊道:「啊?」

菲尼克斯不聽雷克特的指揮?歐泊隱約明白了,他笑道:「菲尼克斯,請你躍遷,目的地,獅子恆星系,金耀行星。」

控制水晶亮起紅光,聲音響起:「躍遷目的地,金耀行星……」

嗡的一聲,真火鳳凰唰然破開空間,出現在獅子恆星系外圍。

歐泊意識到一件事——鳳凰的躍遷竟然不用倒數!

這意味著什麼?在古神的決戰中,鳳凰可以輕而易舉,不需要任何緩衝時間直接出現在敵人的身旁,這足夠令他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鳳凰尾部噴發出加速的紅光,進入獅子恆星系區域。

「還有二十七個小時進入金耀行星大氣層。」歐泊說。

「我需要睡會,歐泊。」雷克特說:「老師太累了,醒來以後我會為你詳細解釋這次行動,我們不得不發揮出星辰騎士的所有能力了,一切道德準則,行事堅持,在這種時候都只能靠邊站,我希望你能理解。」

歐泊說:「當然,老師。」

雷克特點了點頭,起身四處看看,歐泊說:「菲尼克斯,床。」

角落裡幻化出一張床,雷克特躺了上去,歐泊又在吧檯前坐了一會,想像在一個軍隊裡,全是雷蒙的場景。

當年的複製人軍團,他們的每一名成員都有自己的獨立意志麼?歐泊不禁有點懷疑,智能生命既然進化了,那麼就應該成為各種各樣,彼此有著細微區別的新種族。

如果真有這麼一個軍隊,他們在作戰的時候是怎麼想的?真的會聽命於凱爾雷麼?歐泊覺得不一定,以雷蒙的性格,就算在軍隊裡,也不太可能會成為沒有思想的戰鬥機器,不,他根本就不會參軍,除非為了他歐泊。

但就算再瞭解雷蒙,歐泊也不可能把複製人軍團當做許多個雷蒙,並逐一說服他們……只能摧毀,只有摧毀,希望他們不要被開機。

無論怎麼說服自己,歐泊都走進了一個死胡同。

在這一刻,他的信念再次遭到強烈的動搖,這是他有生以來的第四次,他想起科洛林按著他,告訴他如果不要,就讓他親手把雷蒙銷毀一樣……他的信念之火時而猶如千萬岩漿噴發咆哮,時而思想世界裡冰冷無盡,一片死寂。

「歐泊。」雷克特說。

歐泊回過神,轉頭時看見雷克特閉著雙眼,便起身拿了條毛毯過去,給他蓋著。

「你困不困?休息一會吧,待會降落後我們要做的事情有很多。」雷克特說。

歐泊也有點累了,昨夜睡得很少,但他想到要和雷克特一起睡,忽然就有點不好意思。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雷克特道:「你也是老師的學生。」

歐泊笑了起來,在雷克特身邊躺下,雷克特伸出手臂,讓他斜斜枕著,歐泊枕上雷克特手臂時心裡生出一股溫暖的感覺,就像父親的懷抱。

他已經長大了,和在烈星時幾乎沒有多大區別。

雷克特說:「以前你也這麼和小科相處?」

「嗯。」歐泊的臉上略有點發紅,說:「但那個時候我還很小……十一歲。」

雷克特閉著眼,說:「沒有在你小時候教導你,是老師最大的遺憾。」

歐泊說:「一樣的,你看我現在得到了鳳凰,還是一樣的依賴你,老師。」

兩人並肩躺著,漫長的沉默後,雷克特說:「老師希望你有自己的判斷,不管與誰為敵,至少不要違背自己的本意。「

「嗯。「歐泊舒服而含糊地回答了,他說:「我知道。」

他枕著雷克特的胳膊,兩人蓋著一張毯子,進入了夢鄉。

「歐泊?」科洛林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歐泊睜開眼,發現自己回到了旋光之握的空中花園裡,科洛林站在欄杆前喂波姆,抬眼看他。

「你究竟到哪裡去了?」歐泊說:「怎麼也不和我聯繫?」

科洛林漫不經心道:「得了鳳凰,膽子就大了?敢頂撞老師了?過來,有話問你。」

歐泊笑了起來,走進空中花園,發現自己每走出一步,身體便變小了些許,知道這又是科洛林的夢境規則,便不去理會,隨著他逐漸走近科洛林,身體慢慢變小,直到走上台階,來到科洛林身邊時,又恢復了十一歲的模樣。

「我和雷克特老師在一起。」歐泊的聲音嫩了許多,問:「你已經回伊斯祖爾了?」

科洛林躬身把他抱起來,讓他坐在欄杆上,和那一群波姆並排坐著。

「你們在做什麼?」科洛林蹙眉道:「我感覺到鳳凰重生了,是牧者那小混賬讓你去干涉金耀星局面的?我不相信老師會這麼蠢,帝國的事他不應該插手,直接支持一個皇子是非常不明智的做法,這令你們容易暴露在明面上,吸引羅特曼家族的炮火。」

歐泊短暫地靜了片刻,而後道:「沒有,我們不是去支持皇子的,對了,我有一件事想問很久了,老師,教皇到什麼地方去了?你見過他麼?」

科洛林注視歐泊的雙眼,說:「德拉蒙已經離開了,或許永遠也不會再回來,從最開始他就把牧者當做繼承人,而我認定的繼承人是你,難得雷克特老師在和我作對了這麼多年,終於默許了一次我的提議。」

「這個宇宙,現在是你和牧者的了,只要你們願意,並聯手,可以解決一切問題。雷克特老師還是不願意把責任交給你?」

歐泊說:「不,不是你想的這樣,我們……」

科洛林道:「關於凱爾雷?」

歐泊道:「是……吧。」他有點忐忑地抬眼看科洛林,科洛林用一片落葉繼續喂波姆,隨口道:「在夢境裡,你想什麼我都知道,不直接讀取你的意識是因為我想和你多聊聊。」

歐泊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只要科洛林想知道,在兩人共同的夢裡,永遠無法瞞過他。

「別讀我的心,真的。」歐泊道:「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

科洛林敏銳地擰起眉頭。

「雷蒙呢?」他抬頭問。

歐泊道:「去烈星蹲守凱爾雷了,你到底在什麼地方?他在光弧之國出現過。」

科洛林道:「我在追尋他的蹤影,不久前在天琴座V76黑洞附近發現一艘廢棄的改裝工業艦殘骸,他似乎在繼續他的實驗,只是不知道這一次實驗內容又換成了什麼。那傢伙總是不死心……」

說這話時,科洛林避開了歐泊的目光。

歐泊說:「我們打算到金耀行星上去,查一件事,這件事……我還不想告訴你,以後再說可以麼?」

他把手放在科洛林的肩上,科洛林道:「當然可以。說點別的吧,菲尼克斯聽你的話麼?」

歐泊笑道:「還行,它很威嚴。」

科洛林緩緩點頭,說:「我已經有幾千年沒見過它了,替我向它問個好。雷蒙把你們整理的所有資料傳輸了回來,內容還是太少。」

歐泊道:「我猜凱爾雷會去烈星。」

「嗯。」科洛林喂完波姆,轉身倚在欄杆上,抱著手臂,若有所思道:「他一定會去,因為烈星是他的目標。」

歐泊道:「所以你也會去蹲守他?」

科洛林說:「有雷蒙在,他可以代表我,你和老師什麼時候把事辦完?辦完以後我會來找你,我們一起設一個局,抓住凱爾雷,逼問他時間之輪號的下落,我相信他一定有你父親的航行日記,要通過這本航行日記,找到新的平行宇宙。」

歐泊道:「你不能用傭兵們的生命來設陷阱,老師,這個恕我無法接受。」

科洛林道:「那麼就用你自己的計劃,用你冒險家的腦子,交給我一份滿意的答卷吧,歐泊,回去老師的身邊,守護好他,他的年紀已經太大了,不再是拚命戰鬥的年紀,去吧,成長得再快點,有太多的責任要托付給你。尋找霍留斯的陵墓,那裡有死去的劍齒虎,菲尼克斯會為你喚醒它——如果確實能辦到的話。」

夢境消散,這一次歐泊卻沒有醒來,他下意識地朝身旁碰了碰,碰到雷克特溫暖的胸膛,便側過身,把頭靠在他的肩上繼續睡。

「我奉大宇航協會的委託前來,尋找道格拉斯主席……」

雷克特的聲音響起時,歐泊醒了。

「這裡是我們的冒險家手冊。」雷克特依舊躺著,指間在玩一把龍鰩幻化出的小刀,如是說:「星辰騎士冒險旅團,聯繫人:歐泊。」

中樞紅色晶體一閃,傳來金耀星空間防衛戰的通訊,對方的聲音很禮貌,說:「請稍等,我們會為您轉接道格拉斯先生。」

雷克特說:「醒了就起床,歐泊。」

「這是什麼委託?你臨時接的?」歐泊睡得頭髮亂糟糟的,腦子仍有點不太清楚,起身道。

雷克特答道:「沒有這個委託,所以我報出了你的名字,根據你和雷蒙在大宇航協會內參加的高層會議,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道格拉斯一聽就知道你是誰,知道你有重要的事要找他。」

「對。」歐泊現在發現雷克特也是很有辦法的。

他去洗了個臉,回來與雷克特坐在一處。

通訊內答道:「道格拉斯主席請您在獅鷲城暫住,並留下通訊號碼,屆時將會有專人聯繫您。歡迎來到帝國首都金耀星,請謹言慎行。」

真火鳳凰劃開金耀星的雲層緩緩降落,前往金耀星停機坪,這裡地廣人稀,70%的星球表面是海洋,海洋中藏有含量豐富的虹砂,虹砂是宇宙稀土的一種,它們在河流與潮水的沖積下分層,呈現出七彩絢爛的顏色,並折射著獅子恆星的輝光。

整個星球就像一個瑰麗的夢境。

菲尼克斯打開後艙,閃著銀光的龍鰩從船體內開出,雷克特與歐泊各自戴上太陽眼鏡,馳出停機坪,前往金耀星的行政中心,海灣城市獅鷲城。

《星辰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