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未央宮,麒麟卻不忙前去董卓處,先隨著曹操打聽消息。
洛陽遷都至長安,宮中地形曹操認不得,然而宮內執事大部分還是老人,昔年曹操與大將軍何進合謀,除去外戚與宦官時,曾重金買通宮內眼線,此刻一問便知獻帝被軟禁在何處。
張遼遞了文書,三人避開宮內哨崗,朝未央宮最深處行去。
「李儒不在。」張遼小聲道:「萬一董卓派了人把守偏殿,又該如何?」
麒麟反問道:「你說呢?」
張遼沉思片刻,道:「我去為先生引開他們?」
曹操走到假山後小解,有意地避開了他們的談話。
張遼道:「只不知先生面見皇上有何用意,談多久,須大致道來,文遠方可酌情行事。」
麒麟道:「要怎麼引開?我需要說服皇上,讓他頒我一道密詔……我的計劃你聽聽……我想的是找沒人的地方,從窗戶或者殿頂上鑽進去,只要讓曹操見到他就行了,咱倆望風也沒關係。」
張遼道:「密詔?」
麒麟點了點頭,心想不必瞞他,遂道:「讓皇上頒一道誅殺董卓的密詔。」
張遼霎時間臉色鐵青,直直盯著麒麟,麒麟淡定自若地笑笑。
兩名少年差不多年紀,俱穿并州營親兵服色,站在御花園中竊竊私語,那時間又有數十人從庭廊下轉過來,蹙眉道:「什麼人?」
張遼與麒麟馬上停了交談,見是名文士帶著十餘涼州軍士兵,離開漢天子住的承明殿,朝金華殿去。
張遼抱拳道:「末將替中郎將送封文書入宮,剛遷都,宮裡道路不認識,勞煩先生指點。」
那文士不悅道:「所送何信?」
張遼搖頭表示不清楚,文士又道:「送給何人?」
麒麟接口道:「郎中令李儒。」
文士笑道:「我便是李儒,你們來送城防名單的?」
張遼愕然,李儒以羽扇指指御花園曲徑,道:「繞到假山後,於東門沿直路出闋。」
張遼與麒麟躬身抱拳,匆匆離開,與假山後的曹操匯合。
李儒不虞有詐,看了片刻便帶著手下轉身離去。
三人窺見李儒走遠,麒麟又拐了回來,朝承明殿中張望,曹操問:「現如何?」
李儒來巡過一次,料想剛欺負完獻帝找樂子,此時承明殿外只有兩名守衛,其餘人俱護送他離開。麒麟吩咐道:「文遠在門外望風,我們進去看看。」
麒麟一手按著窗欄,敏捷翻身,躍進殿內,曹操緊隨其後,二人安靜地一個低伏,消去落地聲,曹操掃了殿內一眼,便拉著麒麟沿殿邊躡手躡足轉入內間。
內間只有兩人,一名堪堪十歲的小孩身著漢天子朝服,對著鏡子出神,正是劉協。身旁則有另一名窈窕少女親手服侍他摘下朝冠。
那少女於鏡中窺見兩名并州軍士,正要驚呼,劉協忙伸手按著她的嘴,問:「什什什……什麼人?你們,奉誰的命令來的?」
少年皇帝眼神中現出一絲惶恐無助,語氣卻極為鎮定。
麒麟完全未料到獻帝年僅十三歲,卻少年老成,躬身道:「臣是中郎將呂奉先麾下參軍麒麟,奉命前來探望陛下。皇上過得可好?」
獻帝道:「早、早朝時候……不剛見過麼?」
麒麟:「……」
曹操笑了起來,小孩畢竟是小孩,終究露了本性。
曹操摘下兵帽,笑嘻嘻道:「皇上可還記得臣?」
那少女低呼一聲,道:「你是……騎都尉曹操?」
曹操禮貌一躬,道:「正是臣下,您是董貴妃?」
少女道:「外間宮女都是李儒安排的人,臣妾先出去守著。」
董貴妃轉過屏風,喚來一名宮女,吩咐幾句不可打擾的話,遣了宮人,站在殿中等候。
曹操獻七星刀刺董之事早已傳開,劉協得見此人,心內再無疑慮,語氣中充滿懇切,問:「曹愛卿是來救朕出去的?」
曹操讓出身後麒麟,道:「皇上稍安,麒麟先生早有計較,當再不似前番功虧一簣。」
麒麟朝獻帝道:「請皇上下一道詔書,中郎將呂布正在苦候,只要一有機會,定將手誅董賊,一洗我漢室之恥。」
獻帝道:「呂布……他不是董相國的義子麼?為何會幫朕?」
麒麟道:「身在曹營心在漢。」
曹操:「?」
獻帝:「?」
麒麟:「……」
麒麟改口道:「有都騎尉在,皇上還信不過麼?」
獻帝戰戰兢兢:「可有十足把握?若事情再度敗露,該如何是好?」
麒麟心內歎了口氣,早先還存了一絲僥倖,從這句話看來,獻帝確實不堪輔佐,或許是先前曹操刺董失敗,董卓反覆盤問劉協,給這名十來歲的少年留下了心理陰影,導致機會臨近,卻缺失了勇氣。
曹操插口道:「陛下不必擔心,臣等定將一力承擔,決不會將陛下供出來。」
麒麟聽得額上爆青筋,曹操實在太奸詐,要賣命去殺董卓的又不是你,虛攬了樁功勞不帶臉紅。
況且那話半是安撫,半是忽悠,詔書都下了,討賊的時候獻帝怎能脫了干係?獻帝隱約覺得不妥,卻看曹操在側,遲疑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頭。
麒麟鋪紙,曹操磨墨,獻帝十分緊張,落筆時那手兀自發著抖。
曹操專注地看著獻帝的字,劉協字跡娟秀,如女子之筆,十分易認。二人沉默不語,只聽得見劉協粗重的呼吸,麒麟心裡忽然有種奇妙的感覺。
數年後,呂布將與此時磨墨的曹操成為死敵,後者更將獻帝擄到許昌軟禁,做著與董卓相同的事。不知到了那時,再與曹操相遇會是怎麼一個心情。
窗外一聲忽哨,張遼在報信!
曹操與麒麟瞬間緊張起來,卻不敢表現出絲毫不妥,只怕影響了獻帝。
又一聲,張遼在催促,有急事,麻煩來了。
獻帝落筆如雲,曹操取來硃砂盒,端著打開。
獻帝看了一會,麒麟淡淡道:「皇上,中郎將乃是忠狗一隻,此事敗露,臣等小命不保,皇上頂多只是挨董賊一通訓……」
獻帝閉上眼,在絲錦詔書後按了指,血似的殷紅。
曹操與麒麟終於鬆了口氣,麒麟又躬身道:「非常之時,恕臣失禮了,告退。」
曹操催促道:「快走。」
獻帝道:「你們一定得……一定得成事啊!」
麒麟:「一定!一定!」
麒麟與曹操溜到窗邊,兀自嘀咕:「膽小怕事,怯懦遲疑,難怪被董卓關了這麼久……」
曹操小聲道:「自先帝被李儒強灌了一杯毒酒,皇上就嚇壞了,須怪不得他,不過是個孩子……」
麒麟明白了,劉協之弟劉辨因董卓「廢立」之事被殺,劉協印象深刻,對董卓、李儒等輩畏若豺虎,倒也怪不得他。
麒麟忍不住又嘲道:「你十三歲都懂殺人搶媳婦了怎麼說?」
曹操霎時間臉色從白轉青,又從青轉紫,尷尬無比:「賢弟如何得知?!」
麒麟哂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快快,先出去再說。」
曹操哭笑不得道:「賢弟饒了愚兄罷,莫翻愚兄家底。」
張遼打了個忽哨,催促道:「快走啊!董賊要來了!」
曹操剛翻出窗沿,未央殿外已傳來通報。
「董相國到——!」
眾宮女躬身,董貴妃忙轉入屏風後,曹操淡定自若,翻了出去,麒麟正要躍起,已聽一蒼老聲音喝道:「何人在殿內鬼鬼祟祟?!出來!」
麒麟深吸一口氣,不防董卓眼力竟如此好,隔著上百步能看到殿內角落,道:「你們快走。」
曹操看了麒麟一眼,麒麟將詔書塞給曹操,吩咐道:「放心。」
曹操倒也識相,轉手便將詔書給了張遼,二人閃到殿外御花園對面庭廊中,遠遠看著未央殿。
麒麟好整似暇轉身,扶正兵帽,單膝跪地,道:「末將恭迎董相國!」
「唔?!」
董卓大驚失色,本是隨便喊喊,每次來未央宮俱要虛張聲勢一番,沒想到今天真抓住個人,難以置信道:「并州軍的人?誰讓你來這裡的?!抬起頭來!」
麒麟抬頭,目光與董卓身邊的李儒對上,雙方呆了一秒,李儒馬上道:「此人定不是呂布麾下!他多半是奸細!」
麒麟忙擺手道:「不不,末將不是奸細。」
李儒問:「你叫何名?方才與你同來那人呢?」
麒麟既然敢留下來,便早有準備:「末將名喚麒麟,是呂中郎親隨,李大人盡可放心,絕非奸細,有金珠為證。」
他一手探到自己衣領,尾指勾住脖上紅線,扯出貼身佩戴一物,正是李儒替董卓贈予呂布,呂布又隨手交給麒麟的金珠。
呂布得金珠與赤兔,成功被李儒策反,殺了丁原一幕依舊歷歷在目,董卓對那物事記憶極深,一見之下便認了出來。
二人俱是動容,呂布既會把金珠轉送他人,面前此人對他來說定是非同小可,「愛將」二字仍輕了,說不定還是親戚。
董卓大手一揮,冷冷道:「你到皇上寢殿中來究竟有何事?今日若不說個明白,奉先兒也救不得你!」
麒麟心念電轉,隨口道:「末將遷都時與呂大人守過天子龍車,當時與皇上交談幾句,皇上令末將得空入宮,順路來與他說說話解悶。」
董卓瞇著眼,緩緩踱到麒麟身前,繞了個圈,仔細端詳麒麟,又問:「真的麼?本相咋就沒見過你?」
麒麟低聲道:「末將從前一直住在九原,前些日子才來投奔呂中郎,方才與末將同來,見過李大人的那人乃是張遼張文遠,他先自走了,相國可遣人喚他回來……皇上?」
劉協在屏風後嚇得魂不附體,董貴妃柔聲道:「回相國,確是如此。」
李儒使了個眼色,意思呂布身邊人,不可亂來,董卓點了點頭,表示收到。
董卓忽然哈哈大笑,道:「可造之才,見了本相竟絲毫不懼。」
麒麟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微笑道:「相由心生,相國心中仁慈,面容和藹,是呂中郎義父,緣何生懼?」
董卓笑聲一收,又道:「那你為何爬窗?焉知不是心中有鬼?!」
麒麟答道:「末將山野小子,不懂規矩,怕衝撞了相國。」
李儒連使眼色,董卓正與呂布在蜜月期,知道不可太難為呂布的人,又看麒麟年紀不大,多半也是來當獻帝的玩伴,便吩咐道:「罷了,你退下吧。」
麒麟躬身告退,臨走時獻帝忽道:「麒麟,你……有空多來陪朕玩。」
麒麟恭敬道:「末將遵旨。」說畢裝出一副笨手笨腳的模樣去爬窗,董卓怒道:「走大門!」
麒麟賠笑道:「是、是……」
數人被麒麟逗得笑了起來,紛紛心想不過也是個小孩,走出殿外,便聽到董卓中氣十足的教訓:「陛下吶陛下!你要老臣怎麼說你?!這麼大個人還惦記著玩……」
麒麟出了未央宮東闋,張遼早已等在門外,道:「董老賊沒為難你?」
麒麟笑道:「沒事,本來就不怕他,這玩意兒得先給我,今天的事誰也別說。」說著順手接過張遼手中詔書,又問道:「曹操呢?」
張遼愣在當地。
麒麟道:「什麼時候走的?」
張遼道:「不好!我忘了,這下麻煩了!方纔我與他出了承明殿……那廝……」
麒麟忙道:「走了是吧,沒關係,走了就走了。」
張遼大難臨頭:「如何是好?這下回去怎麼交代?」
麒麟安慰道:「我負責交代,既然擊掌為誓,就有我的理由,文遠不用多想。」
曹操完全可以不走,麒麟知道他初始的意圖只是殺董,行刺失敗才逃離洛陽,如今勝利可待,為什麼不留在長安?
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麒麟琢磨不透,既然走了,只得隨他去了。
麒麟剛到府中,還來不及與高順說曹操逃跑的事,表白成功的呂布也回來了。
呂布簡直是心花怒放,沐浴於愛河中,站在門口笑了一會,九尺男兒全身上下,到處散發著粉紅色的桃花瓣。
麒麟就知道是這樣,笑吟吟道:「回來拉?」
呂布微笑道:「回來拉。」
麒麟又問:「我說得沒錯吧?」
呂布握拳道:「沒錯!」
麒麟大笑,呂布意識到不妥,斂了笑容,咳嗽一聲,道:「高順張遼都退下,麒麟過來,有事問你。」
麒麟在馬廄的欄杆上坐下,呂布人高馬大,絞著手臂,倚在他身邊的柱子旁,道:「那個……」
麒麟笑道:「主公,給你說個事,千萬別生氣。」
呂布:「?」
麒麟道:「先說好,不打我。」
呂布不耐煩道:「快說。」
麒麟老實道:「曹操跑了。」
呂布蹙眉道:「怎麼跑的?你們沒看住他?」
麒麟訕訕道:「我早上放他出來遛了個圈,忘把腳上繩子拴回去,他就走出門去,一不留神就跑拉。」
呂布:「……」
呂布怒道:「為何不派人去追?」
麒麟賠笑道:「我想養著也是浪費糧食,又不能把他怎麼著,不如就放他走了。」
呂布一想也是,隨口道:「罷了,由他去吧。」
麒麟早知道今天呂布心情會很好,不怕他發火打人,遂問道:「你和王允女兒定親了麼?」
呂布精神一個振奮,道:「定親該如何做?娘說過,成親要備下聘禮,請人說媒?我找義父去提親?」
「不!」麒麟心想這時候找董卓去說媒才真的是腦子進水了,道:「先給我點時間,我去查查看,明早告訴你。」
呂布道:「那此事就交予你了,將一應禮節,要準備的聘金,如何裝點門楣,都去查清楚。」
麒麟點了點頭,忽然見到呂布背後貼著張紙。
麒麟:「???」
呂布除非行軍打仗,平日在朝俱是穿的輕皮甲,不佩披風肩扣,以方便活動。今天呂布回家時背後居然被人貼了張紙,誰那麼彪悍能在武功高手背心神不知、鬼不覺地耍花招?
麒麟把那張紙隨手扯了下來,呂布正看著院裡花草出神,轉頭道:「怎麼?」
麒麟:「……」
麒麟忙把那紙揉成一團,道:「沒什麼,我先去想想。」
「快去。」呂布催促道,繼而雙目失神,繼續神遊狀態,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甜蜜的微笑。
麒麟回房帶上門,展開那紙團,一蹦三丈高。
親愛的小黑:
太師父和你浩然師叔最近在研究「傢俱型多角度全方位時空隧道定點迅速傳送法」,簡稱「抽屜式時光機」。
或許研究成功後,可以在不破壞生態環境、不引起能量風暴的前提下,一起傳送過來當你的智囊團。
在十大聖人新制定的平行世界規則下,將修為越高的人送進玄門,就越容易引起時空斷裂,我可不想釋放太多能量引起天雷,更不想一穿越就迎來華麗的九天雷劫,現在先用一張紙作為實驗,希望你能收到。
如果預計不錯,落點應該在呂布的背上。
目前的實驗難點在於你浩然師叔不太配合,每次都嚷嚷虛脫,太師父正在努力安撫他。
希望在不久的將來,我們可以在三國時代勝利會師,拳打太上老君,腳蹬元始天尊,千秋萬載,一統天下……先不提這個,再囉嗦一張紙寫不下了。
小黑,看了你的幾封信,我老人家十分欣慰,你的設想在理論上完全可行,但實際操作起來難度很大。
戀愛中的人都沒有理智,王允就是利用了這點,否則呂布與董卓的利益關係無法破除。
我個人認為,修一面牆比拆了重建要更方便,只要讓呂布意識到董卓是他愛情之路上的障礙,將計就計,一張密詔就可以為這未開場的狗血三角戀完美地畫上句號——不用出現一女嫁兩家的爛俗戲碼。
當然,王允一定覺得讓貂蟬被臨幸效果更好,不是老頭兒自己去,他也不會少塊肉,然而,呂布既然是美男子,我倒建議你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果然還是太囉嗦,紙寫不下了。
麒麟:「……」
字小了很多,麒麟艱難地辨認。
信中內容:
人類的政治,權謀是一種藝術,合格的政治家同時也是藝術家,你認為三國時代的人單純,原因在於大部分人的心智趨向於陽謀,而非陰謀。
王允的連環計是陰謀的一種,不足為哂。
陰謀可以人為識破、解除,中間一環受到干擾,便會導致一個連設計者也無法收拾的爛攤子。
陽謀卻帶著發起者強烈的個人風格,像官渡決戰之於曹操;江東聯盟之於孔明;荊州復得之於陸遜;它令人無從躲避,無從破解,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被捲入局勢中。
陽謀不唯一,它是戰略與戰術的大一統,像「三分天下」的設想就同時由魯肅、孔明、荀彧等人各自向他們的主公提出。
時代的智者具有前瞻目光,他們思考的切入點有異,真正預見卻殊途同歸。
牽一髮而動全局,陽謀家具備觀察情勢的眼力,蟄伏等待的耐心;有起手無悔,一著定江山的勇氣,而不是目光短淺,把勝負定在未來幾天,幾個月,幾年。
三國的陽謀家們能夠放棄短暫的既得利益,追求更遠大的目標。
通過你前幾封信裡所說,已初步形成了陽謀家的觀念,從業資格證書我就不郵寄過來了,開一次玄門很麻煩,否則你浩然師叔又要哭爹叫娘的。
我相信你能把它處理得很藝術。
漢獻帝是個很好的打卡機,建議你想辦法把他弄到手供起來,不時上點潤滑油,每天讓他幫你蓋玉璽。
一個人背井離鄉的,要注意身體,不要亂吃街邊賣的東西,晚上早點休息,天冷記得給自己加衣服加被子,別著涼。
——你的太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