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中央墓穴裡一片安靜,棺蓋被緩慢推開,拋出一根燈管,冒出林景峰的腦袋,猶如水下潛望鏡,左右打量。

林景峰爬出棺,展行馬上跟了出來,林景峰把展行踹了回去。

「先不要出來,有水銀蒸汽,小心中毒。」林景峰扯起衣領,蒙在口鼻前,低頭檢視。

墓室中密密麻麻,地面插滿鋼箭,他小心地在箭矢之間移動,想起先前逃進來的貓。

應該有別的出口,林景峰四處檢視,把石棺旁的地磚檢視一遍,發現另一塊開關,按了下去。

棺頭所對之處打開一道暗門。

林景峰朝內窺探,沒有金銅仙人,通道應該是安全的。

「走。」林景峰小聲道,順手把散落的幾件隨葬品撿起來,都是玉器,古錢,還有一個巴掌大小的青銅香爐,他背起登山包,又讓展行也背上。

展行的眼睛很尖,一眼就看到白玉龍紋配。

「別說話。」林景峰環過一手,捂著展行口鼻,手套粗糙的布紋感下,透出溫暖的手掌溫度,令展行心中一蕩。

林景峰手指頭不自然地動了動,柔軟的指腹有種好聞的氣息,展行臉上發熱,被他半拽著進了暗道。

遠離中央墓穴後,水銀蒸汽已不強烈,林景峰說:「現在剩我們兩個了。待會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必須聽我的,不要擅自行動。」

展行逃得大難,說不出的高興,林景峰卻知道如今還在墓穴中,中間的機關已經全部啟動,每一秒都不能放鬆。

他們走得很慢,林景峰屏住呼吸,生怕踏錯了機關,銅人催命的「咚咚」聲已靜止,但他總覺得黑暗裡還有更大的危險即將來到。

好幾個小時後,展行拉著林景峰的背包帶,走出密道,密道的盡頭是一條橫向的通路。

林景峰倚著通道口,吁了口氣。

「這是我們進來的地方!」展行在通道外的牆壁上發現子午歲星盤,興奮地說:「太好了。」

林景峰點起油燈,發現這裡的銅人都沒有滴水,腳邊還有十二小時前,展行扔的蛋黃派包裝紙。

林景峰試著調整牆上歲星盤,剛一動,來時的密道便隆隆關上。

脫險了?

然而第一個通向盜洞的路還未打開,林景峰回憶最初麗麗開啟歲星盤的時候,牆上圓盤的位置。

「它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轉的?」林景峰問:「你記得麼?」

展行掏出手機:「我拍照了,看看。」

展行把手機往前翻,發現多了許多照片,莫名其妙。

「那是我幫你拍的。」林景峰說:「你在打瞌睡的時候沒把歲星盤旋轉過程照下來,給我,我來翻。」

展行:「等等我找……」

林景峰:「給我……」

展行:「不要搶……」

林景峰怒道:「都什麼時候了,快給我!」

展行:「啊哈!你偷拍我幹什麼!」

林景峰面紅耳赤,展行翻到一張照片,是先前進墓迷迷糊糊沒睡夠,趁開鎖時四仰八叉,攤在林景峰大腿上睡覺的模樣。

林景峰說:「是不小心按錯了,快給我!」

林景峰把手機搶了過來,埋頭翻找,找到第一張歲星盤的定位。

「這個時候在這裡。」林景峰喃喃道:「那麼應該是……」

展行湊上前去胡亂旋轉:「我覺得是這樣……」

林景峰:「不是這樣,你……放手!」

林景峰解釋:「第一次來的時候,麗麗調整到一半,它被潮汐力帶著轉起來,最後定在辰格上,所以現在我們需要把它調整回辰位,再等下一次退潮的時候,讓它逆推回原本位置,再逐步旋到本位……」

展行似懂非懂地點頭,林景峰摘下手套,修長的手指小心撥弄卡盤。

六合子午歲星盤嘩一下轉動起來,林景峰:「怎麼回事?又漲潮了?」

展行道:「快快,按住,別讓它亂動!」

林景峰與展行手忙腳亂,同時按著歲星盤,最後還是林景峰反應快,抽出匕首朝十二塊轉塊的縫隙裡一插,把它卡住了。

二人身邊傳來隆的一聲巨響,墓室再次旋轉,這一次很快就停了下來。

牆壁一震,撲出隱隱約約的灰。

師徒面面相覷,林景峰沒了主意,歲星盤轉到一半,滿頭冷汗地被卡在中途。

「這裡又開了一道門。」林景峰說:「不過是通向墓穴深處的,我們要打開外環……」說著示意道:「對面牆上的大門。」

展行答:「說不定它是彎進去,再彎出來,還有別的通路呢?」

林景峰也覺得有點可能,說:「試試,只要有不妥就別走進去。」

展行說:「對嘛,我們站在牆邊,機關也不會轉著彎射出來。」

展行躲到林景峰身後,二人貼著內牆,林景峰伸手按下歲星盤中央的開關。

門轟一聲打開,展行的烏鴉嘴預言成功,門裡的機關轉著彎,射了出來。

那是最具威力的機關——水,暗門連接之處不知通向何方,滔滔大水呼嘯著在一瞬間便衝倒了展行和林景峰,淬不及防下被冰冷的水嗆了口,林景峰馬上意識到是鹹的,海水!

這個機關來處很有可能通向膠州灣大海!

展行:「……」

林景峰吼道:「抓緊!」海水無止無盡地衝了出來,卡在歲星盤上的匕首猛烈搖撼,林景峰伸手去抓,卻終究慢了一步,匕首被水沖得落下地去。

展行還未反應過來,便被湍急水流沖得摔出老遠,慌忙,吸了口氣時,洶湧的海水已灌滿整個狹長環形通道,淹到石道頂層。

他只聽到林景峰的最後一句:「背包右邊……」四周便徹底安靜下來,又是轟一聲,

黑暗裡,展行憋了口氣,在水裡緩緩劃過,林景峰手持光管,照亮水下一片區域。

咕嚕咕嚕的水聲,展行勉力游過去,與林景峰碰頭,林景峰手指探向他的登山包,在右側揪住繩子一扯,包內氣囊迅速充氣,鼓起,拖著展行漂浮起來。

林景峰舉著燈管,朝展行比了個手勢,意思是:「進去?」

展行一頭霧水地看著林景峰。

那一刻是林景峰最怕的時候,他依稀想起數年前,秦始皇陵中的岔道。

一樣是接近新丁,什麼都不懂的同伴;一樣是生與死面前兩難的抉擇;一樣是只知道跟著的自己的,對他的信心接近盲目的少年人。

氣息只夠堅持不到兩分鐘,是循著環道前往另一頭尋找別的出口,還是從水道內進去?

萬一水道太長,還來不及出海就窒息了怎麼辦?

無數念頭在他腦海中飛快地閃過,只有短短一秒,林景峰作了決定,這一次,他不會再拋下同伴獨自逃生。

他抓著展行的背包繫帶,把活動扣卡在自己腰帶上,手腳並用地划水,進入水道。

展行心想終於可以出去了,跟著林景峰沒錯,於是興高采烈地進來,他不知道林景峰心裡沒底,也沒辦法問,咕嚕嚕地吐出一串氣泡。

冗長的黑暗水道彷彿永遠沒有盡頭。

一分鐘過去。

遠方依舊黑暗一片,展行開始有點撐不住了,他使勁扯繫帶,林景峰頭也不回,依舊朝前劃去。

林景峰果斷卸掉自己的背包,牽著展行繼續向前。

一分三十秒。

展行在水裡掙扎,猛地張口,吐出一串氣泡。

林景峰也接近窒息,他的體質比展行好很多,卻堅決地蹬著水道牆壁,拖著展行艱難前進。

展行溺水了,他痛苦地抓著林景峰的包,不住抽搐,林景峰心內一驚,他本以為展行可以再撐一會,忙回身抱著他的脖頸,箍住他繼續朝前劃。

展行兩腳猛蹬,一手緊緊抓住林景峰的手,不辨方向的猛掙。

林景峰轉過身,握掌成拳,一拳狠狠搗上展行的肚子。

展行吐出最後一串氣泡,眼神絕望而茫然。

冷光燈管映著展行被凍得蒼白的臉,他彷彿明白了什麼,主動鬆開手。

不!林景峰把展行的手腕牢牢抓住,拖著他繼續朝前游去。

兩分鐘。

通道長得沒有盡頭,林景峰燈管幾次險些脫手,他快溺水了。

兩分零七秒。

燈管落地,被暗礁下的水流捲了出去,出口到了!

林景峰猛地一蹬腿,朝海面浮去。

嘩一聲,師徒二人浮出海面,漫天繁星,濤聲此起彼伏,璀璨銀河在他們頭頂的夜空橫亙而過。

那處已是遠離膠州灣海岸線的一個小島邊緣處。

夜幕下,林景峰嘶啞的聲音近乎瘋狂地吼道:「小賤!小賤!」

展行的氣囊背包浮在水上,面朝下,整個人被泡在海裡,一動不動。

林景峰把展行的頭托起來,後者臉色蒼白,嘴唇青紫,已停了呼吸。

水裡傳來手機音樂鈴聲:「出賣我的愛,背著我離開……」

林景峰:「……」

林景峰把展行拖上海岸,臉上不知是水還是淚,把他翻過身,腹部抵在自己膝前,讓他吐出海水,又把他平放在地,開始作人工呼吸。

「小賤……」林景峰發著抖的聲音,他捏著展行的鼻子,朝他冰冷的唇裡灌氣,又猛按他的胸口。

「小賤——!」林景峰吼道。

展行咳了出來,繼而痛苦地猛喘。

林景峰如得大赦,鬆了口氣,靠在礁石旁,連話也沒力氣說了。

展行睜開雙眼,死裡逃生後,第一眼看到的,是海上絢爛的星辰,與光帶一般的銀河。

「我……小賤。」林景峰緩緩道:「我在水下揍你,目的是把你打暈,救溺水的人都要這樣。」

展行道:「哦,我……游泳的時候從來沒溺過水,不懂這個,以為你要自己走了。」

林景峰問:「還難受麼?起來走走。」

展行主動伸手,抱著林景峰的肩膀,在林景峰脖頸旁蹭了蹭,林景峰微一遲疑,隨即輕鬆地笑了笑,抬手,緊緊摟住他。

手機鈴聲:「愛情不是你想買,想買就能買……」

展行咳過幾聲,接了電話。

陸少容:「老天保佑,終於接電話了,你要嚇死我嗎展小賤!」

展行:「我……嗯,少容,我只是去游泳而已!」

陸少容:「你到底在什麼地方?!我讓孫亮去接你,馬上回家,不能再胡鬧了!」

展行瞎掰了個謊:和朋友到膠州灣旅行,恰好遇上考古隊挖掘漢代古墓,於是偷偷越過圍欄,跟著進去轉了一圈,結果被警察抓了出來,手機沒訊號云云……

那正是展行的一貫作風,陸少容信了八成,又問:「沒把你抓進去?」

展行馬上道:「沒有沒有!訓了一頓就放我們走了,剛游完泳,準備回酒店吃宵夜,休息。」

陸少容:「你朋友呢?」

展行:「你等等,我拍照給你。」

展行搭著林景峰的肩膀,二人落湯雞一般,濕淋淋地拍了張照,傳給陸少容。

陸少容:「在哪裡認識的?挺精神的小伙子,叫什麼名字,方便透露下嗎?兒子。」

展行徵求地看了林景峰一眼,問「名字?」,林景峰正坐在石灘上整理腰包,點頭示意可以,展行便報給陸少容。

陸少容又說:「嗯,祝賀你,寶貝,我知道你在學校的朋友不多,希望他是個誠實的人。

「但我想我不得不打擾你一會,請暫時離開你的朋友,我們來談談……前幾天關於你二舅的事情。」

展行高興地說:「好的,爹地!」

然後掛了電話,關機。

紐約:

陸少容:「……」

海上小島:

林景峰:「你的手機不錯,濕了水還能打通。」

展行答:「你的手機也不錯……諾基亞的,濕了晾乾以後照樣用。」

林景峰把腰包裡的東西全取出來,放在沙灘上晾乾,脫了上衣與靴子,現出瘦削精壯的胳膊與肌肉糾結的肩背。

「去哪?」展行愕然道。

林景峰:「找登山包,值錢的東西都在裡面。」

展行說:「不要了吧,太危險了……」

林景峰:「沒關係,扔在過道口裡,我不會再進去了。你守著東西,有發現異常就開槍。」

林景峰拉動保險,把□□交到展行手裡。

展行:「我沒用過槍,射不中人。」

林景峰:「那麼,鳴槍警告。」

展行:「你怕他們來搶東西?」

林景峰沒有回答,縱身一躍,再次進入海中。

展行蹲在礁石島上,翻檢林景峰的東西。他的臀包簡直就像小叮噹的百寶袋,終於可以看一看了。

有一套□□,用防水紙包著的紙片炸彈,幾乎從來不開機的手機(省話費),□□,銀行卡……展行看到一卷濕透的薄紙,取了出來,小心展開,薄紙一面寫滿經文,另一面潦草地寫了一行字:

「小師叔,我喜歡你。」

展行知道經卷內容,是藏文,藏民們把經文寫滿紙上,疊好後捲起來,放在轉經筒裡,朝聖的路上,每轉一下,便等於誦讀一次經文。

哇,很浪漫……展行忽有點失落,正面經文,反面是告白的話,每旋一次轉經筒,那句話便重複一次。

那應該是林景峰的過去,轉經筒不在了,經文與告白卻被他珍藏起來。

展行:「嘿嘿嘿。」

展行:「嘿嘿。」

展行:「嘿。」

展行找到一支筆,在「小師叔,我愛你。」的「叔」字打了個大叉,改成「父」,後面加上破折號,署名:「展小賤。」

於是經文背後的字變成:「小師父,我愛你——by:展小賤。」

林景峰什麼也不知道,他按開防水腕表,斌嫂的特殊配備終於派上用場,一道刺眼的探射光通開陰暗的海底,亂礁群一帶沒有人捕魚,基本處於廢棄狀態。

小島到海岸懸崖下有上千米距離,林景峰幾次換氣,在淺海中央,看到先前自己遺落的燈管。

附近堆積著不少沉船廢墟,破碎的木船密密麻麻地堆在暗礁深處。

林景峰微覺詫異,淺海也有這麼多漁船觸礁?

一塊白色的破布,在破船堆裡飄來飄去,緩緩飄上海面。

林景峰:「!!!」

他泅到出來時的通道口,找到自己的包,拉開氣囊繫繩,抱著它浮上海面,朝遠處喊道:「喂!」

展行把槍塞在後腰,遠遠地游過來接應,林景峰換了口氣,又潛進海底。

展行抱著包,在海面上載浮載沉,發現不遠處飄著一塊白布,游過去,拾起來一看。

麗麗的環保購物袋。

林景峰兩腳蹬水,劃到礁石叢中的廢船堆裡,撥開腐朽的木頭,發現礁石中又有一個暗洞。

這個洞通往哪裡?還有暗道?

林景峰把腕表調到最亮,發出刺眼光芒,朝洞內照射。

說時遲那時快,一根巨大的粗纜從洞內探出,將林景峰抽得撞在礁石上,頭破血流,林景峰還來不及思考,腦中嗡的一聲,被粗纜捲進礁石洞裡。

《靈魂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