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7

機關啟動, 黑水蔓延到所有牆壁頂端的凹槽, 霍虎的腳步響起, 走進迷宮東面的空曠藏寶處。

周圍環著六個木架, 架上固定著三層轉經筒。

林景峰屏住氣息,躲在木架後窺探, 霍虎走到鼎邊, 朝鼎內注視, 從中取出了一件東西。

那是一把裝在藍色刀鞘裡的藏刀, 藏刀分兩種, 一種是藏民們常用的腰匕,約長二十到三十公分不等,另一種則是武裝遊牧人慣用的長劍式佩刀,將近一米。

霍虎取出的長刀正是米許長的武器,隨著他轉過身,退出一步,鼎內重量一輕,地磚緩慢浮起。

只輕了一點點重量,靈敏的機關便得到感應。

此刻整個迷宮中所有的牆頭都佈滿黑油, 第二個機關卡嚓開啟火盆。

中央祭壇上,十個火盆緩慢下沉,火焰沿一條細小的通路點燃黑油, 瞬間如靈蛇般攀上石池, 池內裝滿的黑水轟然燒起!

火焰快捷無比地沿著牆頭燒著過去, 霍虎暗道不好, 忙離開藏寶室,跑向中央祭壇。

火焰迂迴曲折,從一堵牆蔓延到另一堵,飛速燃燒,霍虎恐懼地在一面牆壁前停下腳步,貓瞳中映出熊熊烈火。

灼氣逼人,霍虎轉身尋找旁的通路,林景峰隔了很遠靜靜觀測。

他怕火?林景峰頗有點想不通。

霍虎抽出藏刀,來回揮舞,彷彿在驅散無形的鬼魅,對著燃燒起來的牆頭緊張站了片刻,最終下定決心一躍!

林景峰早就蟄伏在牆壁的另一邊,此刻終於找到了偷襲的機會!

渡河未濟,擊其中流!

霍虎的一聲怒吼響徹迷宮,展行搖搖晃晃前行,四處滿是火舌,猛地回頭。

「虎哥——!」

林景峰一招空手入白刃,強行截住霍虎手上藏刀,反手一掠,戴著露指手套的手掌牢牢握住刀刃,右手橫拍而去。

霍虎輕敵了,既被火焰擾亂了心神,又被林景峰先前的示弱所麻痺,這一下導致了極為嚴重的後果。

霍虎虛晃一刀,林景峰絲毫不懼,空手握緊刀刃,把藏刀奪了過來。

刀刃把林景峰的手掌得滿是鮮血,滴在地上。霍虎抽身後退,落在牆後。

「我小看你了。」霍虎道。

「我也不殺你。」林景峰答。

他反手把藏刀拋過牆去,噹啷一聲落在霍虎身邊。

林景峰再不回頭,轉身奔向迷宮西側去尋找展行。

展行茫然四顧,沒有方向的亂走,又回到了陳珞珞被一槍擊倒的地方,青銅鼎仍然橫倒著,四處轉經筒亂七八糟,木架摔得破碎。

陳珞珞躺在地上,頭髮凌亂,展行看了一會,上前檢視她的傷口。

「斌嫂!」林景峰追了過來。

展行道:「虎哥呢?剛剛大叫的是誰?」

林景峰問:「她怎麼了?小雙開的槍?你走開,我看看。」

林景峰推開展行,展行默不作聲地看著他的側臉,發現他比從前更瘦了,是那種頹廢的,自暴自棄般的瘦,眼神中亦滿是陰鷙。

「沒有傷到心臟。」林景峰扯開陳珞珞的外衣,現出她雪白的肩膀,把外衣撕開,為她包紮好。

展行說:「她需要馬上救護,這裡氧氣稀薄,會要了她的命。」

林景峰點頭,背起她,展行搭了把手,師徒二人帶著重傷的陳珞珞,一路晃悠晃悠向前走。

迷宮中到處都是烈火,黑煙蒸騰,蔓向地宮頂端,繼而被一個小孔盡數吸了進去。

展行渾渾噩噩,腦中仍是方才親手絞死王雙的驚險一刻,林景峰時不時回頭看他一眼:「弓哪兒來的?」

展行答:「鼎裡撿到的,你要麼?」

林景峰搖了搖頭,片刻後又問:「王雙呢?」

展行一驚,心虛地看著林景峰:「我……不知道。」

林景峰看著展行雙眼,顯然是知道他在說謊,但最後還是並不揭穿,點了點頭。

火勢漸漸小了下去,迷宮內一片昏暗,唯有牆頭跳躍的火焰閃著紅光,展行神情恍惚地唱道:「突然間發現自己……」

林景峰接口:「已深深愛上你——」

展行莞爾。

林景峰示意:「你也可以爬上來,師父背得動。」

展行想起從前扒在林景峰登山包上,一搖一晃被他背著朝前走的時光,笑了笑,不答。

展行:「那個瘋狂的人是我……」

林景峰:「喔呵——」

展行笑了起來。

走出迷宮,山洞內的壁畫邊上,林景峰瞥了一眼岩石底部的:「展小健到此一遊。」

「德行。」林景峰嘲道。

展行吐了吐舌頭。

走出山洞,冷風撲面而來,展行這一刻才真正清醒了。

他還有很多話未曾問出口,林景峰到這裡來做什麼?死了這麼多人,現在又該怎麼辦?霍虎還沒有出來?他去哪了?

洞口守著近十名民兵,見林景峰出洞,紛紛圍聚過來,接過陳珞珞。

林景峰吩咐道:「派輛車,送她回拉薩的醫院。」

馬上有人照辦,展行茫然道:「你認識他們?」

林景峰走過雪地,帶著展揚來到他們的宿營處,又有人上前報告:「三爺,剛才從洞裡逃出來不少學生,已經被我們全部抓起來了。」

展行四處看了看,發現這裡的人都不是藏民,他們臉上沒有高原紅,也全無風餐露宿後,於高原地區生活的皮膚,反倒一臉窮凶極惡,似是亡命徒。

展行不敢多看,避開周圍人的眼光:「小師父。」

林景峰摘下墨鏡,淡淡道:「小賤,還記得上次師父教了你什麼不?」

展行瞥向忙碌來去的營地嘍囉,心提到了嗓子眼:「記得,讓我不要問太多為什麼。」

林景峰點了點頭,說:「今天再教你一件事,在敵我未明的情況下,不能隨便相信人。」

展行:「?」

林景峰:「把他捆起來。」

展行:「哎哎——哎師父!你……」

頃刻間,展行被五花大綁,抓到一個帳篷裡,扔在地上。

林景峰在帳篷外分配任務:「留二十五個人守著這裡,任何人靠近營地,格殺勿論。」

「明天早上八點,把全部機動車發動,現在派個人過山脊西面去傳信,再去十個人,在迷宮裡搜索王雙。」

「剩下的人換裝,準備,帶上工具跟我一起進去。」

帳外呼呼風響,林景峰把一個固體燃料爐一腳踹進帳內,帶著漫天雪花飛揚,落在展行腳邊,彈出一根火柴,擦一聲燃著了取暖爐,帳內泛著紅光,溫暖而浪漫。

展行猛地「唔唔唔」叫,林景峰本想走了,又頗不耐煩地進來,扯去展行的塞嘴布:「又怎麼了?」

展行問:「我們什麼時候再去看露天電影?」

林景峰:「永遠也沒有機會了,我們走的不是同一條路。」

展行還想再說什麼,林景峰冷冷道:「不要再搞怪,這件事完了以後,我會把你送下青藏高原,只要你乖乖呆在帳篷裡,我可以保證你不會死。」

「把他們也押過來!」林景峰道。

展行說:「那塊石頭給你吧,我知道它和你要的佛骨……」

林景峰面無表情道:「謝謝。」

展行乖乖點頭,眼中流露出期待的神色,林景峰又紅了眼眶,手下把李斌以及兩名學生押進帳篷,推在地上。

李斌數人被凍得全身發僵,嘴唇青紫,進帳篷後痛苦地蜷在地上。林景峰把展行的方石與長弓都收了起來,布巾再次塞進他的嘴裡,難得的低聲道:「聽師父的話,知道麼?」而後轉身走了。

數名學生聽到這句,憤怒地盯著展行看,展行翻了翻白眼,心裡吐槽:這是少爺的VIP帳篷,你們幾個死老百姓擠進來做什麼。

天色漸暗,展行肚子餓得咕咕響,不一會便睡著了。

林景峰戴上墨鏡,調整手套,再次走進地宮,路過壁畫下時看了展行的題字一眼,不知道哪來的興頭,隨手拾了塊石頭,龍飛鳳舞地添了行字。

迷宮中的火油已燃燒殆盡,火舌漸小,到處都是黑煙,霍虎靠在牆邊,聽到許多瑣碎的腳步聲。

林景峰一襲黑風衣,雙手始終插在口袋裡,一手握著那枚方石。

「你們退後。」林景峰吩咐道,繼而單膝跪地,傷痕纍纍的手指旋開了地面的六字箴言盤。

轟的巨響,整座迷宮一震。

林景峰飛身躍開,祭壇中央,以六字箴言盤為中點,裂開兩半,地面破開,現出一道狹長的平滑深溝。

嘍囉們準備了繩子,拴在一尊銅佛像上,林景峰又道:「在這裡守著。」繼而攀著繩子,滑下深淵之中。

林景峰一手握著繩索,另一手持冷光照明管,緩慢下滑,修長的身材在繩力下緩緩轉圈,他看清了深淵兩壁的鑲嵌物。那是一個個的人頭,每一個都雙眼圓睜,沒有身體,屍頭被金、銀鑲邊,猶如地獄的圖騰,被固定於峭壁邊緣。

這就是古格王國無頭屍的真相?林景峰不禁蹙眉,老頭子只讓他按計劃來,卻未曾告訴他萬屍窟中葬著的是什麼。

峭壁兩畔還有林立錯落的高台,每一座高台上俱坐鎮著一具古屍。

古屍年代已久,歷經千年,形容枯槁依稀能辨面容,無一例外的是,它們都身披紅衣法袍。

林景峰數了數,深淵兩側高台有十六座,每一座高台上都有一名紅衣大喇嘛的古屍,高台前貼滿符紙,台下又有一根鐵鏈,斜斜延伸向深淵之底。

蒼白的光照亮林景峰身周,他抵達深淵最底部。

陰暗乾燥的底層,鐵鏈縱橫交錯,從深淵兩側伸來,最終匯聚於一處——交錯捆著一個巨大的,兩米高的銅棺材。

林景峰落在銅箱頂上,微微震動,朝下望去,箱子四面貼滿無數密宗符錄,周圍有八十一面金字黑經幡插在泥土中。

十六道鐵鏈把銅棺牢牢捆著,彷彿是某種封印。

周圍的經幡像個神秘的儀式,直窺人心,林景峰忽然眼前視線模糊起來,他把光管放在地上,背靠銅棺,艱難地喘氣。

藥效快過了……回去得補一瓶針劑,該死的,王雙到底在哪裡?怎麼不來幫忙?

早知道不應該答應老頭子來拉薩……見到了最不想見的人,當年秦皇陵裡,竟然也是老頭子通的密信。

針劑的效力快要過去,令林景峰的意識一片模糊,經幡與銅棺上的符錄如遠古的奇異陣法,將他長久以來壓抑在心底的思考一瞬間掀了出來。

我到底在做什麼?林景峰不禁問自己。

從被藍翁收養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是個活在地底,活在黑暗中的人,直至第一次王雙死去,帶給了他強烈震撼,令他與陳珞珞都離開了師門。

展行像一個發著強光的星體,不由分說地介入了他的生命,把他身邊的陰暗角落照得乾乾淨淨,令林景峰無處藏身。

帶著他出地宮的時候,林景峰甚至有一點動搖,或許在很久之前他還有機會選擇,然而為了保護展行,接受老頭子的注射針劑後,他已經再沒有機會了。

從此以後他失去了痛感,單純地成為一具盜墓機器,無條件地臣服於藍翁,再次背叛師門,他將受到等同於萬蟲嚙咬的痛苦。

那小混蛋為什麼要來這裡?!林景峰實在想不通,出去把他殺了,一了百了?

王雙沒有死,這是最好的結果……林景峰的意識再次朦朧。

我在想什麼……林景峰斷斷續續地喘氣。

下一刻,林景峰的對講機響了,把他拉回現實之中。

「三爺,洞外人靠近,好像是武警!」

先出去補藥,林景峰當機立斷,示意上面的人把他拉上去,躍回祭壇後,吩咐道:「你們把下面的箱子拖上來,那是師父要找的東西,見光後不要碰,我出去一趟,馬上回來。」

洞外。

狂風在喜馬拉雅山的西面怒嚎,片刻後,展行被一聲槍響驚醒,帳外有人大聲喧嘩。

高坡背風的一面,出現兩個男人,一人頭髮火紅,另一人眼睛湛藍,二人身著棕黃色軍裝,肩上俱有一個特殊肩徽。

軍服外套,胸口處又佩著一個徽標,徽標上是一把劍。

藍眸那人單膝跪地,從背包裡取出幾件機械,組裝好,成為一把奇特的長槍,朝對面山坡試發一槍,砰然槍響,遠處營地裡有人察覺了動靜。

紅髮那人說:「打草驚蛇,蠢貨。」

藍眸無所謂道:「小唐的新產品總是出問題,我可不想再讓雷管炸在手裡。」

紅髮手指點了點:「馬上就有人過來了。」

藍眸瞇起眼,對著狙擊鏡四處看:「等等,讓我再調試一會。」

帳篷裡,展行睡眼惺忪地醒了,聽到外頭人聲嘈雜,知道起了什麼變故,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學生們也醒了,展行像個毛毛蟲蠕動到帳篷邊上,把腦袋探出去張望,打了個噴嚏。

「唔——」李斌不住掙扎。

展行縮回來,看了他一會,隨即仰身,作了個高難度動作,反剪的雙手從靴筒裡抽出陳珞珞那把瑞士軍刀,扳開,吃力地割斷自己繩子。

「唔——!」李斌掙扎求救。

展行扯開塞嘴布,吁了口氣。

展行開始騷包了。

「求我啊——求我啊——」展行手舞足蹈,不住扭動。

李斌不住猛點頭:「唔唔唔!」

展行:「求我我也不救你哦。」

李斌:「……」

展行只是開個玩笑,好歹是條性命,然而現在局勢未明朗,絕不能貿然解開他們的繩索,否則一旦喧嘩起來,只會害李斌等人枉自丟了性命。

展行手持小刀,偷偷摸摸出了帳篷,營地裡亂成一團,盜墓賊們紛紛躲到掩體後,掏出□□,警覺地盯著高處。

展行四處張望,緊接著回頭,解開李斌等人的繩索,低聲說:「不要說話!跟我來!」

他帶著三名學生,踉踉蹌蹌跑到一輛車旁,那輛車還插著鑰匙,展行問:「誰會開車?過來!」

李斌說:「你不會開?!」

展行:「我不回去,你們……」

李斌:「我不會開!」

展行:「不會開亂開!上來!」

他從車後座翻出幾把槍,交給李斌一把,又自己收了把在後褲袋裡:「馬上去扎達縣求援,那裡有中國軍隊!沿著路開,衝進去就知道了!左腳油門右腳剎車,快!」

李斌緊張得直冒冷汗:「你呢?」

展行:「我還有事,媳婦在洞裡呢,我去救我媳婦,你們快走啊。」

展行給李斌發動了雪地車,繼而快步跑到另一棵樹後,躲了起來。

雪地車一開動,馬上有人察覺,大聲喝斥,分出五人追了上來。

還有十五個人……展行抽出槍,那尚且是他第一次用槍,也不知道能不能打中人,要怎麼辦呢?

這時候,林景峰跑出地宮,問:「怎麼了?」

展行馬上躲了回去,林景峰一眼瞥個正著,登時心內火起。

數名盜墓賊跟隨林景峰,匯報高處那聲槍響,林景峰不置可否,一路走到樹後,看著展行。

展行被抓了個正著,正要插科打諢幾句,林景峰一拳搗上展行小腹。

「出來做什麼?」林景峰冷冷道:「你又不聽話?」

展行噗一聲痛苦地倒了下去,林景峰下手毫不留情,展行一旦曝光,萬一被武警抓住,連林景峰也救不了他,幾次叮囑不可亂來,展行卻依舊把林景峰說的話當作耳邊風。

展行不住猛咳,傾在林景峰身上,林景峰低聲道:「你膽子不是很大的麼?開槍啊。」

林景峰一膝頂上展行腹部,又迎面給了他一拳,展行倒在雪地裡,臉上鮮血直流。

林景峰淡淡道:「現在學懂了麼?以為師父永遠不會揍你?」說完又狠狠給了展行一腳。

展行這下徹底掛了,林景峰是練家子,每一下都朝要害招呼,展行從小到大從未挨過這種狠揍,他側躺在雪地裡,瞳孔收縮,大口喘氣如離開水的魚。

林景峰不再管他,轉身道:「哪裡的槍響,把遠程狙擊槍拿出來。」

紅髮問:「調試好了?飛魚的兒子快被揍死了。」

藍眸漫不經心地上子彈:「小孩子挨點揍是好事,否則不長記性。」

紅髮:「小心吃魚找你麻煩。」

藍眸嘴角翹了翹:「我不會讓他知道的,要開槍了,你怕吵可以摀住耳朵。」

紅髮:「……」

藍眸一手扣著扳機,回頭張望:「我們是不是該把後面的人先解決掉,剛剛我好像看到一個老傢伙。」

紅髮:「那是印度,組織有命令,不能射殺國界線外的任何人。」

藍眸點了點頭,湊到十字瞄準鏡前,對準了正在裝彈的林景峰。

《靈魂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