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峰帶了很多人, 唐悠卻只有一個人。
唐悠站在雞山的山腹裡, 他正在尋找廢棄的兵工廠,一手按在耳上,那裡戴著一個集音器, 除了嗚嗚的風聲以外就再沒有別的聲音了。
他這次出行的目的是出來玩玩, 順便作一個資料採集。
槍械全是業餘愛好, 唐悠手中有一份前蘇聯,天才槍械設計師米哈伊爾·季莫費耶維奇製造的狙|擊|槍圖紙, 但它缺了好幾個零件的構圖。
天才的作品往往具有超前性以及持久性, 米哈伊爾正是其中翹楚, 他設計出的槍械超越了整個時代, 並不會被時間所淘汰,經百年而不衰——AK47就是最好的例子。
第一把AK47於1949年面世,歷經整個世紀,跨度長達一百年仍未被摒棄。
然而在1949年之前,米哈伊爾曾經設計過另一種自動步|槍,這種步|槍的後座力過大, 導致無法量產, 最終成為封存品。唐悠得到了一份圖紙, 並打算改良這類步|槍, 調試後重新做一把, 但它早在一九二七年就已經停產了。完整圖紙在俄羅斯的檔案庫內, 唐悠無法調閱, 生產這種零件的地方他知道, 就在桂系軍閥,白崇禧的地盤上。舊兵工廠荒棄了上百年,大部分設備雖然銹蝕,卻仍在原位,只要找到模具,分析生產流水線,不難重現出那幾個零件。
於是唐悠獨自一個人來了。
唐悠全身都是高科技設備,紅外線掃瞄鏡片能幫他界定周圍的一切熱能輻射體,微型耳機集音器過濾雜音,令他的聽覺能清晰覆蓋3X3——九平方千米的地域面積,在它的幫助下,唐悠能清楚聽見另一個山頭上田鼠的叫聲。
唐悠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掃瞄廢工廠裡的設備,這個時候,他聽到集音器裡傳來發動機的聲音。
半夜一點,子時剛過,到處一片漆黑。
林景峰把車停在一間工廠後面,開進了大院裡,借院牆擋住吉普車。這裡雖然沒有警察來,但還是小心點的好。
展行下了車,林景峰帶著幾人從車朝下卸東西。
展行總覺得裡面有什麼東西,用手電筒照了照,湊到工廠的窗戶前張望,裡面傳出「咯登」一聲響。
「啊啊啊——」展行抓狂地大叫。
林景峰、霍虎、胡楊,宋晨武,張輝五人正在搬東西,被冷不防地嚇了一跳。
林景峰怒道:「叫什麼!一驚一乍的。」
躲在一台機床下的唐悠冷不防被外面的展行一吼,登時腦子裡「嗡」的一聲,耳膜險些爆掉。
展行道:「活躍氣氛嘛。」
眾人:「……」
宋晨武點評道:「小兄弟很幽默。」接著做了個哭笑不得的表情,把一箱純淨水搬下地來。不遠處就是個防空洞,他們在這裡卸貨,準備把東西帶到防空洞去。
展行:「裡面好像有人?」
林景峰:「你聽到耗子了,不會有人。」
展行推了推銹住的鐵門,推開了,走進去。
山風涼颼颼地穿了進來,展行拿著電筒四下照,耗子也沒一隻,手電筒的光照在黑暗裡的機器設備上,那是一個軋鋼的軋床,上面的傳送帶歷經百年,已變得破破爛爛。隔壁還有鋼鐵穿孔機,鑽頭停在半空,銹蝕近半。
唐悠此刻正躲在軋床下。
一隻手在他的肩上拍了拍。
「哇啊啊——」展行炸毛地大叫。
林景峰道:「不要裝可愛了。」
唐悠又是「嗡」地一響,集音器效果太好,宛若展行直接對著他的耳朵大喊大叫,唐悠差點一口血噴了出來。
展行:「嘿嘿嘿。」
展行把電筒關了,窗外月亮再次出來,朦朧的月光透過破碎的玻璃窗照進廢棄工廠,林景峰摘下手套,隨便找個地方倚著,說:「過來。」
展行湊過去,兩人面對面地抱著。
一天前在北京吃完飯就上了火車,到柳州都沒怎麼親熱過,林景峰抱著展行,親了一會,展行腦子裡胡思亂想,忽然問:「真有什麼殭屍王夜遊的事情嗎?」
林景峰淡淡道:「六十年前就發生過,你爸見多識廣,沒告訴過你?」
展行詫道:「真的?陸少容很少說過這些八卦。」
林景峰說:「上世紀末,一九九五年,四川就鬧過一起。據說是西山的一個古墓失竊,想聽聽麼?」
展行:「是關於殭屍的麼?」
林景峰:「四川西山,上世紀牽連最廣、死亡人數最多的一次古墓失竊案,當地有人向公安局舉報,說S05區被挖開大型古墓。刑警前往調查後,當地雖然是山區,卻在信號覆蓋範圍內,但手機打通時裡面有很嚴重的雜音,導致偵查隊很難聯繫上。」
「後來取了照片,發現二十二座連環古墓被挖開,每一具棺材蓋子都被打開,棺材裡面已經空了,但是墓內隨葬品全部保持完好,現場沒有鏟子挖掘的痕跡。」
展行道:「不是盜墓賊做的?」
林景峰反問道:「你覺得呢?」
唐悠剛摘下耳機,斟酌半響又塞了回去,決定聽聽他們說什麼。
他輕輕按下紅外線眼鏡,對工廠周圍進行掃瞄,發現七個人形活動熱能體。
兩個人形在窗戶旁邊,是什麼人?
唐悠調轉鏡片,工廠外到碎石路邊,又有四個人形熱能輪廓,在反覆走動,好像是在搬東西,其中有個一米九的大個子……橙紅色光芒比其他的更亮……體溫稍高,能量充沛。
他們是賊?打算偷走什麼?根據發動機的聲音……六缸雙燃料三菱吉普,應該不會搬走機床,目標估計不是工廠。
唐悠轉過頭,朝向黑夜裡的第七個人形熱能輪廓,這個熱能度要低得多……很暗淡的橙色光。
第七個熱能人形站在工廠背後的牆根邊,一動不動。
唐悠心想:在小便?
展行想了想,說:「也有可能是有人在惡作劇?想不通,是被偷挖了,不是應該會帶走陪葬品的嗎?墓是從裡面挖的還是從外面挖的?看得出來麼?」
林景峰說:「看不出來,當時南充、成都、都江堰等地通令戒嚴,都接到通知,學校提早下課,單位提前下班。」
展行:「……」
林景峰又說:「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當地的電話通訊、手機、收音機和電視喇叭裡經常傳出雜聲。是一種很奇怪的聲音,像有人艱難地喘氣,或者嘔吐時的……惡……」
展行毛骨悚然:「哇啊啊——」
林景峰笑了起來,展行怒道:「很好笑麼?!」
林景峰:「別裝了,你一點也不怕。」
展行嘿嘿道:「我就想逗你玩,你笑起來挺帥的,怎麼不多笑笑。」
林景峰轉身走了:「哦,那以後多笑。」
展行:「殭屍頭頂還裝天線麼?喘氣聲連收音機都聽得到……哪天打開電視,會不會看到殭屍在播新聞,或者殭屍娛樂節目,給殭屍們選秀相親什麼的,哎師父等等……」
林景峰一腳把展行踹開些許,展揚躺在機床上,看著頭頂巨大的、黑漆漆的碾壓砧,一個打滾翻起來,拉著林景峰的手走了。
「好了麼?」林景峰走出工廠,朝遠處問道。
霍虎搬了個小馬扎,坐在防空洞前喝牛奶:「好了。」
所有人站在防空洞門口,林景峰開始分配任務:「先第一回探路,我們要在天亮前出來,下山回去休息,霍兄弟,胡楊陪我下去走一趟,你……小賤。」
林景峰開始頭疼了,下去只是試探,並非像從前那樣直接掘墓,展行若一起進防空洞,多半要又添亂,然而留在上面又不放心。
宋晨武主動道:「我陪你們下去。」
林景峰看了展行一眼,目光中有商量的神色,說:「這次下去我們是不找東西的,只看看路,你留在上面?下次再一起?」
展行有點犯困了,難得地說:「好啊,你快點出來。」
林景峰還沒說完,胡楊已經打起手電筒,走進防空洞裡,張輝道:「我吧,我望風。」
林景峰始終有點不太放心,畢竟這裡的人都是剛認識不久,只有一個宋晨武看上去靠譜點,而且也急需錢給家裡老母治病,錢都在林景峰自己身上,倒不擔心宋晨武玩什麼花樣。
唯獨這個張輝,林景峰是徹底陌生的,完全看不透他。
宋晨武說:「要麼我也留在上面?」
林景峰略一思索,點了頭,於是與霍虎、胡楊二人進了防空洞。
雞山的防空洞已經一百多年沒有用過了,然而林景峰卻覺得這裡和從前見過的地道不太一樣,至於何處不一樣,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彷彿太安靜了,林景峰遞出手電筒。
霍虎擺手:「不需要,我看得見。」
他摘下墨鏡,走在最前面,防空洞陰暗潮濕,向下走不斷深入,裡面飄來一陣刺鼻的臭味。
胡楊站在一個角落裡,用手電筒照向歪倒的屍體。
林景峰說:「這裡是上次那夥人進來過的地方。」
光照過之處,地上有幾個白沙煙頭,死人離防空洞的鐵門還有一段距離,散發著惡臭。屍體已爛得面目全非,胡楊道:「好幾年前的了。」
林景峰說:「沒有生蛆。」
他上前撼動防空洞的第一層鐵門,發現上面橫插著一根水管。
鎖著的?是怎麼回事?
看那水管已經銹了好幾年,幾乎與鐵門銹在一起。旁邊還有插水管磨出的痕跡,林景峰伸手搖了搖,繼而解開布包,取出背後的長刀。
胡楊動容道:「好傢伙。」
霍虎道:「我的,我送他的。」
林景峰:「……」
林景峰掄起藏刀,漂亮一掠,將鐵管一分為二,緩緩推開門。
「你認得它?」林景峰問胡楊。
胡楊:「我弟弟的發小。」
林景峰低聲道:「節哀。」
門後一股潮氣撲面而來,林景峰看了眼手錶,說:「現在是兩點,丑時,六點前撤出來,不管前面還有多長的路,走到三點半我們就回頭。」
夜兩點半。
唐悠在軋床下又等了許久,反覆調整紅外線眼鏡視焦距離,透過窗口把輔助區域定格在防空洞外的樹下。
他看到一個人坐著,另一個人在周圍無目的地走,第三個人叼著小點,在抽煙。
這些賊可能不會走了,輕一點估計不會被發現。
唐悠從軋床下爬出來,把筆記本電腦放在砧台上,取出一個掃瞄裝置,忽然想起了什麼,猛地抬起頭。
在工廠背後的圍牆邊,一動不動,站著的第七個人形熱能體還在,半個小時中,似乎沒有挪過半步。
宋晨武在防空洞前走了幾個來回,笑道:「小兄弟是哪的人,你是三爺的徒弟?」
展行歪在樹邊,答:「對,我爸在美國,這次回來找小師父玩。」
宋晨武莞爾道:「你們小時候就認識?」他看了一眼展行的手機:「你家裡挺有錢的吧。」
展行哂道:「小本生意。你呢,輝哥,你是哪的人?」
張輝答:「貴州的。」
展行好奇端詳張輝的臉龐,標準的貴州人長相,顴骨高,精瘦,膚色偏黃,眼睛卻十分有神,總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
展行隨手玩著一把折疊弓,宋晨武又道:「好東西,哪來的?」
展行說:「西藏地攤上買的。小師父最近在教我射箭。」
展行從背包裡抽出一根木箭,架在弓弦上,鬆了手,射向對面的樹,「登」一聲釘在樹幹上。
宋晨武大聲叫好,張輝不置可否起身。
「你的手穩。」張輝道:「從前練過飛鏢?」
展行詫道:「對,你看出來了?」
張輝把著展行的手,猛地一掄,把弓拉滿,雙眼直視前方:「準頭很好,但你鬆手的瞬間有遲疑,你想射樹眼,卻偏了幾公分,就因為這個原因。」
「拉弓,放箭,直到箭真正命中目標,都不能有半分鬆懈。」張輝鬆手,空弦一蕩,嗡的輕響,展行側臉有一道銳利的風刮過,彷彿一根無形的箭飛出。
張輝放開手,作了個「請」的手勢,展行道:「謝謝。」
他總覺得張輝在哪裡見過,卻又說不出像誰了。展行每次拉開弓弦時,都抑制不住地想到被自己絞死的王雙,於是有遲疑,張輝的話正中內心,令他不由得反覆思索。
數息後,一聲大叫驚醒了展行。
「怎麼回事?!」展行道。
工廠那邊傳來少年的吶喊,繼而一聲槍響迴盪在寧靜的夜裡。
「抓住他!快!」男人的聲音高喊道。
張輝邁出一步,似是想去追。
連著數槍響在山上迴盪,山頂飛起玫紅色的信號燈,映得一小片地方明亮如晝。展行傻眼了。
張輝看了宋晨武一眼,而後道:「誰去看看?」
宋晨武一臉驚疑不定,片刻後道:「你們在這裡等。」
展行馬上摘下對講機:「小師父,收到了嗎?」
林景峰的聲音:「怎麼了?」
展行:「山腹裡有人在打架……在槍戰!是追我們的嗎?」
林景峰當機立斷:「所有人,馬上撤進來!我讓霍虎出去接應你們,東西全部不要了!」
張輝聽到這句話,轉身就跑,追著宋晨武去了,臨走時扔下一句話:「你先進去,保護好自己。」
展行道:「他們已經走了!去查看情況……我呢?」
防空洞內外,勘察的人被分成兩撥,林景峰等人若貿然出洞,很有可能遭到埋伏,展行若轉身進洞,張、宋二人再回頭,也容易被埋伏。
展行無形中成了聯繫兩撥人的重要樞紐,尤其在敵我未明的情況下。
林景峰略一遲疑,便道:「你能在外面接應嗎?」
展行稍一思索,便明白過來,奔過小路對面,躲進半人高的草叢中,緊張地盯著遠處。
「不要說話,小師父,我已經躲起來了。」展行朝對講機說:「有人來的話我會按對講機。」
他說著按了幾下通話鍵,地底深處的林景峰對講機裡傳來電流聲。
林景峰當即道:「霍大哥出去接他們。胡兄弟,我們選一個地方埋伏。」
展行躲在草叢裡,林景峰小聲道:「盡量不要出手攻擊人……」
展行按了兩下對講機,林景峰忙噤聲。
展行又蹲了一會,退後些,左右看看,赫然發現工廠的圍牆後,站著一個男人。
展行險些大叫出來,他埋伏的小動作竟然都被人發現了,那男人背靠圍牆,站著一動不動,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
展行拿箭指著他,緩緩靠近,不知那人是死是活,走近幾步。只見那男人戴著一頂綠色貝雷帽,穿著棕色軍外套,手裡拿著個手機,揉了揉鼻子,低頭專心地看手機屏幕。
展行端詳片刻,看見那男人的軍外套上有個徽章,徽章上是一把劍,可以肯定這人是友非敵了,遂收起弓箭,上前道:「喂。」
男人頭也不抬,耳朵裡塞著耳機,彷彿完全聽不見。
展行好奇地瞥了一眼,看見手機屏幕上,四隻天線寶寶蹦蹦跳跳。
「太陽下山嘍——天線寶寶回家嘍——」
展行:「……」
綠帽子看完了,收起手機,現出疑惑的表情。
展行:「你……你是……」
綠帽子摘下他的貝雷帽,禮貌地說:「你好,我叫青。」
展行立馬想起來了,說:「紅、藍、青、金……你是……你認識紅叔?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綠帽子:「家裡電冰箱壞了,我來抓離家出走的小孩。」
展行:「???」
展行:「你也是……特種兵?」
綠帽子一本正經道:「特種兵已經不時興了,我的真正身份是城管。」
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