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御品神廚。
各人就座, 展行問:「你們想吃點什麼?」
陸少容無所謂道:「客隨主便, 等你二舅來了問問?」
展行撓了撓頭, 隨便一個菜的價格都等於他滔滔不絕,在博物院講上一整天的薪水。
展行:「來四碗白飯, 一碟醬菜。」
陸少容:「……」
展揚:「……」
陸少容善意地提醒道:「是六碗, 你二舅和陸遙不吃飯?」
展行:「呃, 聽說陸遙最近在減肥……」
林景峰:「應該是八碗吧, 起碼虎哥要吃兩碗呢。」
展行:「虎哥有事出去了, 要麼咱們換一間吃?」
展揚堅持道:「別的地方我都不認識,次次來北京你二舅都請這家,恩哼?」
展行徹底蔫了,林景峰哭笑不得,接過菜單,點了幾個菜,說:「還有兩位客人,到了再上菜。」
服務員撤了菜單去準備,展行給父親斟茶, 展揚食指隨便叩了叩桌,開始閒聊。
「什麼時候讓老大和小妹也來玩玩。」陸少容笑道:「我看小賤講得挺不錯的,以後一大家子人春遊, 都可以不用請導遊了。」
展行敷衍地唔了聲, 林景峰忽然私下問道:「你家還有親戚?」
展行說:「還有個小姨, 和陸少容結拜的是四個人, 我大舅、二舅、他、小姨,小姨結婚了,以前也喜歡我二舅。」
林景峰:「……」
展行猜到林景峰在想什麼,小聲笑道:「我二舅他就是個萬人迷,其實他以前確實想娶我妹,不過這本爛賬算不清楚,本來以為我妹會長得像陸少容……」
林景峰小聲說:「你們兩兄妹都長得很好看,但她不像你爸,也不像展揚,到底像誰?」
展行神秘兮兮地說:「她長得像我外婆,其實我挺喜歡外婆的。」
林景峰:「??」
展行:「但外婆一直處心積慮地想拆散展揚和陸少容,展揚生平最不待見她……二舅來了,先不說這個。」
萬人迷孫亮到場。
陸遙溫柔賢淑,儀態萬千地朝位上一坐,孫亮說:「小女孩一個,化什麼妝?又害二舅背黑鍋,讓等這麼久,不好意思啊。」
陸遙:「……」
陸少容忙安慰道:「遙遙長大了嘛。」
眾人忙打哈哈道就是就是,陸遙這才開心了點。
「點菜了麼?」孫亮以為自己請客,服務員躬身報了菜名,孫亮又道:「怎麼全是下飯菜?一人加個椰青翅,再來瓶兩千年的紅酒……」
展行的心理狀態——晴天霹靂。
陸少容同情地看著展行,林景峰憋著笑,半晌沒緩過來。
孫亮談笑風生,很快展行便忘了他糾結的內容,林景峰饒有趣味地聽著,這二世祖雖然滿嘴巴啊拉擦擦,但提到的話題還是很有趣的。
隨時能吸引他的聽眾,插科打諢還是自嘲賣萌,這一點展行深受影響。林景峰又忍不住看了看展行,開始找到了他有樣學樣的原型——不用問一定是兒時崇拜孫亮。
「還記得麼?小賤?」孫亮說:「最怕你去潘家園。」
展行笑道:「記得。」
孫亮:「那時候才一丁點,眨眼就長這麼大了,還死活要把一個斷成兩截的釵兒買回家當鳥哨吹……」
展行紅著臉:「記得!別提了!」
陸少容打趣道:「那叫玉音鈿。」
林景峰怔住了,陸少容又說:「買回去沒幾天,被揚揚罵了不敢吹,就給弄沒了。」
林景峰問展行:「是……兩截斷掉的?」
展行茫然點頭:「但還能吹,你也聽說過?」
林景峰搖頭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一頓飯吃得甚是歡快,結賬的時候終於到了。
孫亮道:「發票開過來。」
陸少容:「今天小賤請客。」
孫亮:「……」
「哎怎麼能讓小賤請客?!」
「說了我請客的二舅你不要搶……」
「沒人告訴我,你們都別囉嗦……小賤!你才上幾天班能賺多少錢?拿出來!你……你敢和二舅動手?老三你不厚道啊,就光看著不幫忙?哎,你怎麼幫小賤搶?」
「你放手……給我!」
一群人亂七八糟,展行終於搶到了單,一整衣領:「多少錢,我看看?」
孫亮:「你……畫個小豬頭就行了啊!你瘋了麼?」
展行憤怒地說:「不用!我自己來!」
孫亮:「何苦呢哎呀!你下次再請不行?你爸好不容易來次北京……」
展行漲紅了臉,摸出卡,卡裡錢不夠。
林景峰套卡說:「用我的吧。」
展揚說:「小賤的事。」
林景峰禮貌地說:「我的錢都交給他管,一樣的,就在他身上。」
眾人沒怎麼吭聲,展行換了張卡去付賬,孫亮掏煙,遞煙,林景峰給展揚點了煙,展揚瞇起眼,看著他不說話。
片刻後林景峰說:「家裡還沒收拾好,改天請你們來玩。」
展揚點了點頭,陸少容又問:「小賤說博物院只是兼職,學校聯繫得這麼樣了?需要幫忙麼?」
林景峰沉吟片刻:「先不用,我明天去看看北京的招生。」
陸少容也點了頭,展行付完帳過來,陸少容朝兒子說:「我們在你二舅家住一晚上,明天就回美國去了。」
數人在酒店門口告別,孫亮又摸了摸展行的頭:「不上班了就來二舅家吃飯。」
展行笑道:「好。」
孫亮帶著展揚一家子上了凱迪拉克,展行與林景峰牽著手去坐地鐵,各回各的家——兩個世界。
夜九點,華燈初上,街頭路燈投下溫暖的黃光。
林景峰:「吃飽了麼?」
展行摸了摸肚子:「沒全飽,坑爹吶!這麼貴!我得做半個月才夠吃一頓的!」
林景峰莞爾道:「有錢人的世界就是這樣,人晚飯還不帶全吃飽的,要養生。」
展行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問:「你吃飽了麼?」
林景峰想了想,答:「也不太飽,對了,你記得以前買那釵子的時候,在哪家店裡的麼?」
展行想了想,完全不記得了。
林景峰摸了摸展行的頭,把這一段往事完全塵封在了回憶裡。
天空飄起細碎的小雪,路燈下,林景峰湊到展行的耳畔親了親,小聲說:「我愛你,小賤。」
展行:「??」
展行:「你發情了嗎小師父?但是我們晚上沒有吃韭菜啊?還是因為春天的關係?但是現在其實也不暖和啊……哎小師父你去哪?等等!」
林景峰帶著展行在路邊找了間小餐館,就著昏暗的日光燈點了兩碟炒菜當宵夜,又各自一大碗飯扒下去,才算心滿意足,可以回家了。
如此數天,展行每天早起,風雪無阻地去上班,林景峰取回來幾個學校的報名表,要考北京的一些大學,都得先讀一學期預科。
紐約那邊,陸少容發回展行的學歷證明以及傳真,林景峰給展行報了名,四月份去入學考試,一直讀到暑假結束,再參加大學的獨立招生考試。
展行總覺得林景峰有什麼在瞞著他,某天,他鬼鬼祟祟地提前回了家,開林景峰的手機翻了翻。
上面保留的,都是他給林景峰發的短信,事無鉅細俱留著,展行一路下按,看到一個陌生號碼的信息:
【他們除了用倒包的方式再沒有別的辦法,其他地方管制都比黑瞎子島附近嚴得多。唐楚最後的消息是在撫遠一帶活動,莊鳴清的妹妹在仇玥手上。】
展行:!!!
展行還要朝下翻,林景峰鑰匙聲響起。
「小賤,你在家裡做什麼?」林景峰推門,鏈子拴住了,只開了一條縫。
展行頭也不抬:「我在打手槍!先別進來。」
林景峰:「……」
林景峰意識到不對勁,怒道:「開門!」
展行:「你又要去盜墓?說好不去的!倒包是什麼意思?黑瞎子島又在哪?158……這個號碼是斌嫂對吧,她怎麼又讓你去做這種危險的事?」
林景峰:「我沒有去,你讓我進來,聽我解釋。」
展行:「為什麼提到管制?你又要走了嗎?」
林景峰怒道:「我不是去盜墓!你讓我進去!」
林景峰的聲音太大,隔壁開了門,展行只得前去打開門,林景峰把他推到一旁,奪過手機,開始刪短信。
展行火了:「你瞞著我偷偷和斌嫂聯繫,為什麼不對我說!」
林景峰沒有回答,到外面去打電話,展行狠狠摔上門,深吸一口氣,想砸東西出氣,卻又忍住了。
林景峰在打完電話,要推門進來,展行又把門鎖住了。
展行背靠家門倚著發呆,林景峰敲了敲門:「小賤,開門,這是我們的家,你不能把我關在外面。」
展行聽到那句話眼淚就下來了。
「不開。」展行說。
林景峰歎了口氣,也背靠著門,在門外坐下,取出鑰匙鏈裡的小哨笛,片刻後,展行聽到生澀的笛聲奏了起來。
林景峰調子記不全,吹的居然是「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
一段曲子奏得歪蹩走調,展行卻聽得笑了起來。
林景峰吹完了,淡淡道:「還不開?」
展行開了門。
林景峰:「我答應你,真的不去盜墓了。」
展行道:「那你為什麼和斌嫂發短信?」
林景峰:「在談一件別的事,唐悠的哥哥這次有麻煩了,上次從貴州回來,我就托她打聽這事,畢竟唐悠也是我們的朋友,不對麼?」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展行勉強能接受,擔憂地問:「要給唐悠打個電話,告訴他哥的事麼?但他沒有給我留聯繫方式……」
林景峰說:「算了吧,各人造化,管不了那麼多。」
展行又問:「倒包是什麼意思?」
林景峰沒有回答,躺在床上抻手指出神,許久後歎了口氣:「別問了,很複雜的事情,小賤,讓我自己靜靜。」
展行仍覺得有點不放心,但總不能在家裡看著林景峰,大活人一個要跑他也沒辦法,只得隨便他了。
「有張匯款單。」展行打開信箱。
林景峰嗯了一聲,展行又說:「寫你的名字,金額兩萬,是誰的?」
林景峰:「一點尾款,斌嫂郵來的,放著吧,我明天去取。」
翌日展行上班,林景峰去領了錢,回家後躬身坐在床邊,認真地想了很久。
他把一封信放在吃飯的小矮桌上,打開衣櫃,裡面是洗得很乾淨,被展行用塑料袋包好的盜墓裝。
林景峰取出他的外套與軍褲,扯開塑料袋。
抖開外套,林景峰的手被粘住了。
外套內層翻面貼著一張粘鼠膠。
林景峰:「……」
外套的胸袋上有張紙條,畫著鬼臉:不要妄想離家出走。
林景峰哭笑不得,花了整整一個小時才清理乾淨,開始翻找貼身衣物,配軍靴穿的厚御寒襪與棉襪全被展行剪掉襪頭。
林景峰真徹底服氣了,他又隨手翻了翻,看到箱底有個小盒子,裡面是一條薄紗的黑色男性丁字內褲,旁邊有個小紙條:生日禮物。
應該是從身份證上看到生日的,林景峰心想,他拆開盒子,把丁字褲收進包裡,取了支筆在紙條旁邊寫:收到了,謝謝,我愛你,小賤。
他把紙條放在信旁邊,用咖啡杯壓著。
軍靴的鞋底洗得乾乾淨淨,放在衣櫃底層,林景峰只得找運動襪穿上,伸進去時心裡暗道不妙,果然腳也被粘住了。
林景峰:「……」
他足足花了兩小時才把全部麻煩清除掉,背上登山包,在腰包裡塞滿錢,臨走時又看了房間一眼,眼神中充滿落寞。
他把鑰匙留在桌上,關門前想了想,還是打開登山包仔細檢查,果然——
包裡探險用具都被取走了,剩滿滿一大袋核桃……
林景峰快哭了,翻箱倒櫃地把東西找出來,又重新收拾好,已經是下午五點。
鬧鐘響,快下班了,該去接媳婦回家了,林景峰忽然放下背包,一瞬間生起哪裡也不去的念頭。
沉默了一會,五點十分,他最後作了決定,還是背上登山包,離開這間小小的地下室,乘上地鐵,前往火車站。
展行在故宮等到天黑,沒有人來接,導遊們都下班了,剩下他戴著個導遊狗牌,拿著擴音器,蹲在門口無聊地發呆。
「林景峰先生!」展行拿著擴音器朝廣場前喊:「你失散的寶寶在故宮博物院門口等你,請速來認領!」
廣場上人漸漸少了下去,門衛開始在博物院中清場,天安門前有儀仗隊在排練,直到儀仗隊都走了,展行才默默起身,打林景峰的電話,關機。
地鐵人來人往,展行自己回了家,對著空空的小地下室,飯也沒吃,躺在床上,發了一晚上呆。
十二點,林景峰沒有回來。
桌上的信,展行一直沒有拆。
一晚上過去,直至天亮時分,晨光從天窗裡斜斜投下,展行翻了個身,手機鬧鐘響,被他關了。
展行打了個電話向博物院請假,固執地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在他們小小的家裡又等了一天,天窗裡的陽光從牆上移到地上,又移到桌上,黃昏時靜靜地照著那封信,他餓得頭昏眼花,終於確認,林景峰不會回來了。
敲門聲響起。
「小賤!你在家嗎?」